第六章 在沙漠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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吹起時,我們從花園來到了地窖。

     我們住在距離城堡一公裡遠的地方。

    晚餐結束後,大家在明亮的月色下步行回到住處。

    月光下的沙漠是玫瑰色的。

    我們感到自己身處其中的貧乏,但至少沙子的顔色是浪漫美好的。

    哨兵的一聲呼喊頓時又将我們拉回這有點可悲的世界。

    因為此時有一個穆斯林戰士,正在沙漠中前行着,所以任何的腳步聲都讓撒哈拉如同驚弓之鳥。

     哨兵的呼喊掐斷了沙漠裡一切的聲響。

     我們以為自己是安全的。

    可是,疾病、災禍、異教徒,有多少危險攔在我們面前!這片土地上所有的人,都是那些秘密狙擊手的目标。

    隻有塞内加爾的哨兵,如同先知一般,在警戒着我們。

     我們回答着&ldquo法國人&rdquo,然後在黑色天使前走過。

    我們覺得呼吸頓時順暢了。

    這突如其來的威脅,讓人覺得自己是如此的高貴&hellip&hellip它雖然被沙漠遠遠地阻隔在外,卻令人瞬間感到這個世界的變化。

    沙漠重新變得莊嚴而沉重。

    一個正在前進的穆斯林戰士,雖然他永遠無法抵達目的地,卻顯露着難以形容的神性。

     晚上十一點,盧卡從無線電站回來,通知我做好準備,十二點飛往達喀爾。

    飛機正在做最後的準備,十二點十分,我将載着郵件飛向北方。

    我站在一面破損的鏡子前,仔細地刮着胡子。

    時不時地,我用海綿擦着自己的脖子。

    我走到門邊,眺望着窗外的黃沙。

    天氣很好,可是風向卻變了。

    我重新走到鏡子前,思索着。

    當風持續往一個方向吹了幾個月以後,忽然改變方向,有的時候會對天空産生幹擾。

    我穿上那些可笑的行頭:皮帶上系着照明燈,還有高度計、鉛筆。

    我找到内裡,他将擔任我今天飛行中的通信員。

    他也在刮胡子。

    我問他:&ldquo你還好嗎?&rdquo目前看上去一切都好。

    可是我卻做好了天氣會變糟的準備。

    毫無理由地,我的心抽緊着。

     我走出房間,一切都是那麼的明朗。

    沙漠中籠罩着一種有秩序的安靜。

    突然,一隻綠色的蝴蝶和兩隻蜻蜓撞到了我的照明燈上。

    一種沉重的情緒籠罩了我,它也許是一種歡愉,也許是恐懼,它來自我身體裡的最深處。

    有一個人在遠方對我訴說着宣布着些什麼。

    風完全改變了方向,空氣是清涼的,而我卻收到了一個警報。

    風和沙都沒有給我任何的暗示,跟我說話的,是那兩隻蜻蜓,還有一隻綠蝴蝶。

     我爬上一堆沙丘,面向東方坐了下來。

    如果我是正确的,那它應該用不了多久就要來臨了。

    蜻蜓在距離綠洲幾百公裡的内陸尋找些什麼? 被推上海灘的船隻的碎片,告訴人們飓風正肆虐于海洋的深處。

    而這些昆蟲告訴我的,是遠處一場沙塵暴正在向前行走着。

    一場朝東的風暴,将棕榈樹上的蜻蜓們趕到了此地。

    風暴的泡沫已經觸摸到了我。

    那是無比莊嚴的一次接觸,它是一個證明,一個沉重的威脅。

    它隻是對着我輕輕地吹了一口氣,好像浪花對着最後的警戒線溫柔地撫摸着。

    我身後二十米的地方,還沒有任何風吹草動。

    但是我知道,幾秒鐘以後,撒哈拉将會輕輕吐出它的第二次呼吸。

    三分鐘以後,我們的倉庫将被吹得東倒西歪。

    十分鐘以後,黃沙将填滿了天空。

    當我們起飛的時候,我們将面臨的是沙漠中瘋狂的火焰。

     而這一切卻不是令我感動的原因。

    讓我充滿了近乎原始的歡喜的,是我居然聽懂了那似是而非的語言,像一個野蠻人一樣聞到了特殊的氣味。

    我在憤怒地拍打着的蜻蜓翅膀上讀懂了關于未來低聲的預言。

     第四節 我們和那些未被降伏的摩爾人始終有着聯系。

    他們來自某一片不允許我們踏上的土地的深處。

    有時候,他們會出現在朱比角或者西斯内羅的城堡,隻為了買些甜面包或者茶葉,然後又消失在一片神秘中。

    我們嘗試着馴服他們中的一些人。

     有時我們遇上的是幾個在當地部落中很有影響的首領。

    在經過航線負責人的同意以後,我們将他們帶上飛機,讓他們看看世界是什麼樣子的。

    這麼做的目的,是為了熄滅他們心中無名的傲慢之火。

    因為在他們殺害犯人時,常常并非出于仇恨,而是出于蔑視。

    當他們在城堡附近和我們相遇時,他們連辱罵我們都不屑,隻是轉過身去,往地上吐口水。

    這種驕傲完全出于他們對自身強大力量的一種錯覺。

    他們中曾經有多少人向我重複着:&ldquo法國人,你們運氣好,因為從這裡到你們的國家得走上一百天&hellip&hellip&rdquo 于是我們帶着他們其中的三個,坐着飛機參觀了這個陌生的法國。

    他們中間的一個,有一次在和我一起飛到了塞内加爾以後,忍不住哭了起來,因為他生平第一次看見樹木。

    當我在帳篷下面重新見到他時,他們正彈奏着樂曲慶祝着,女人們光着身體在花叢裡跳舞。

    這些男人的一生,從來沒有見過一棵樹、一個噴泉,或者是一朵玫瑰。

    他們唯一聽說過的花園,是《古蘭經》裡那些流着泉水被稱做&ldquo天堂&rdquo的地方。

    這天堂和美麗的花園,隻有在沙漠中,通過那苦澀陰森的死亡之門,才能引領你走入。

    三十年艱辛地與風沙相伴,一瞬間,就被背後的手槍奪走了性命。

    然而,上帝欺騙了他們。

    因為身邊的這些法國人,他們既不以死亡當做條件,也不用幹涸來進行要挾,好像輕而易舉地,就将他們帶入了花園與天堂。

    這就是為什麼,現在那些年老的首領開始有了夢想。

    這也是為什麼,撒哈拉在給予了他們一生如此貧瘠的快樂以後,他們向我們吐露着心裡的秘密。

     &ldquo你知道&hellip&hellip法國人的神&hellip&hellip他們對待法國人,比摩爾人的神對待摩爾人,要慷慨!&rdquo 幾個星期前,我們把他們帶到薩伏依。

    領路的人把他們帶到一座巨大的瀑布前,對他們說: &ldquo喝吧。

    &rdquo 那是淡水,淡水!在撒哈拉要走多少天,才能找到離你最近的一口井。

    即使找到了,要挖多少個鐘頭的沙子,才能喝到一口混合着駱駝尿的爛泥水!哦,水!在朱比角,西斯内羅,努瓦迪布的小摩爾人,他們尋找的不是錢,而是水: &ldquo給點水吧,給點&hellip&hellip&rdquo &ldquo如果你聽話&hellip&hellip&rdquo 在撒哈拉,水比金子還要貴重。

    每一滴水都令沙漠裡星星點點的綠草向外伸展。

    如果某個地方剛下了一場雨,一定立即引起一場規模宏大的部落遷徙。

    人們向三百公裡以外長着青草的地方朝聖而去&hellip&hellip努瓦迪布如此吝啬的水源,十年都沒有從天上落下一滴。

    此刻眼前的瀑布卻在他們的面前咆哮着,好像一個被打破的蓄水池,肆意地流淌着。

     &ldquo我們走吧。

    &rdquo領路的人對他們說。

     他們站在那裡一動不動。

     &ldquo再讓我們待一會兒。

    &rdquo 他們面色沉重,莊嚴地坐着,一聲不吭。

    從這高山的肚子裡流淌出的,是生命,是人類的鮮血。

    對他們來說,這片瀑布象征着神的出現,他們不能就此轉身離去。

    神打開了閘門,顯示着他無窮的力量。

    三個摩爾人依舊沒有動靜。

     &ldquo你們還在看什麼?走吧&hellip&hellip&rdquo &ldquo等一等。

    &rdquo &ldquo等什麼?&rdquo &ldquo等水停止不流了。

    &rdquo 他們等待着神結束這一瘋狂的行為,收回他少有的慷慨。

     &ldquo這水已經流動了整整一千年了!&rdquo 這天晚上,他們試着盡量不去想那瀑布。

    對于某些奇迹來說,最好是不要去想它。

    否則它會令人思緒混亂,它會令人對神産生懷疑&hellip&hellip &ldquo這是你們法國人的神,你明白嗎&hellip&hellip&rdquo 我很了解我的這些蠻族朋友。

    他們此刻開始對自己的信仰,多少産生了懷疑。

    從此以後,他們做好了服從的準備。

    他們多麼希望,能由法國軍需處向他們提供大麥,保障他們的安全。

    事實上,一旦他們聽從法國當局的命令,他們将獲得一切物質上的保證。

     然而,他們三個身上都流着與特拉紮省的埃米爾5阿勒·瑪穆一樣的血。

     我認識阿勒·瑪穆的時候,他還效力于法國當局。

    法國政府因為他的各種貢獻,授予他榮譽軍官的稱号。

    他享受着政府給予他的物質上的财富,同時又擁有當地部落的尊敬,看起來什麼都不缺。

    可是某一天夜裡,在沒有任何征兆的情況下,他在沙漠裡殺害了由他負責陪同的法國軍官們,帶着步槍,騎上駱駝,去與那些不服從當局的部落會合了。

     大家把這突然的反抗,一緻稱為&ldquo背叛&rdquo。

    他的逃亡既充滿了絕望的味道,又飽含着英雄色彩。

    從此以後,一個部落貴族将流亡于沙漠中。

    所有的人對這一瘋狂的舉動,都充滿了不解。

     然而,阿勒·瑪穆的故事,不過是很多阿拉伯人相同的經曆而已。

    當人漸漸老去時,我們開始對自己的人生反思冥想。

    于是有一天晚上他發現,當自己的手與那些天主教徒的手握在一起的時候,他背叛了穆斯林的神。

    從那一刻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