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三章 裴奈爾與天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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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奈爾在那天早晨不能不有這樣的感覺:對于一個和他那樣天性高貴的人,最大的喜悅莫過于給另一人以喜悅。

    而這喜悅在他竟無緣享受。

    他才由會考中以成績優等入選,苦于無從向人傳達,這可喜的消息沉壓在他心頭。

    裴奈爾很知道對這消息最感愉快的應該是他父親,一瞬間他竟躊躇是否有立刻跑去向他報告的必要;但他的自尊心阻攔了他。

    愛德華?俄理維?那也顯得把一張文憑看做太重要了。

    他已是文學士①。

    但這于他何補!如今才真是難題開始的時候。

     在索邦的大院子中,他看到他的一位同學,和他一樣也已錄取,遠離着别人,獨自在哭泣。

    他臂上纏着黑紗。

    裴奈爾知道他喪母不久。

    一種廣大的同情心驅使他跑向那位孤兒。

    他已走近,随又覺得自己的舉動太顯唐突,這荒謬的心理竟使他挨身而過,佯作不見。

    那一位看他迎面而來,随又避開,對于自己的落淚頓感羞愧。

    他重視裴奈爾,誤認對方的動作出于蔑視,内心益覺痛楚。

     裴奈爾進入盧森堡公園。

    他在一張長凳上坐下,正是那天下午他為借宿跑到公園來尋找俄理維的那個地方。

    風幾乎是溫暖的,碧空在葉落後的大樹枝間向他露出笑容。

    人懷疑到是否緊接着的會是冬天;連公園中的鴿子似也未曾驚覺。

    但裴奈爾注目的并不是公園,他看到展開在他眼前的是生活的一片汪洋。

    人說海上有的是路,隻是未經開辟,裴奈爾不知道哪一條是他自己的路。

    [22] 正沉思間,他看到一位天使迎面而來,輕輕地滑着,輕得看去像是踏在水上一樣。

    裴奈爾從不曾見過天使,但他毫不猶疑,而當天使對他說:“來吧”,他順從地起立,跟随他走了。

    他也就和在夢中相仿,并不十分驚異。

    以後他曾追憶是否當時天使握住他的手;但實際他們間保持着一點距離,并無接觸。

    兩人一同回到裴奈爾留下孤兒的那個大院中,決心想和他一談,但這時院中已無人影。

     裴奈爾走向索邦的教堂,天使仍陪伴着他,天使先進去,在裴奈爾這還是初次。

    這兒巡遊着别的天使們,但裴奈爾的肉眼無法窺見。

    他被籠罩在一重無限的和平中。

    天使走近祭壇,當裴奈爾看他跪下時,自己也跪下在他的身旁。

    他從來不信任何神明,因此他不懂祈禱;但他心頭充滿着一種由衷的奉獻與犧牲之情,他以身相許。

    他這時惶惑的心緒實非言辭所能表達。

    但突然教堂中的琴聲響了。

     “你曾同樣獻身給蘿拉,”天使說,而裴奈爾感到自己的面頰上涔然淚落,“來吧,跟我走!” 當天使帶着他時,裴奈爾幾乎撞在他以前的一個同學身上,這人也才通過口試。

    裴奈爾平時把他看做是一個最疏懶的學生,而竟錄取,在他頗為驚異。

    那人并不曾注意到裴奈爾,後者看他正把燭金付給教役手中。

    裴奈爾聳一聳肩,便跨出大門。

     當他再回到街上時,他發現天使已早離去。

    他跑進一家煙草鋪,正是一周前喬治試用假錢的那家鋪子。

    此後他混用出去的已很不少。

    裴奈爾買了一包紙煙抽着。

    天使何以離開他呢?難道裴奈爾與他之間一無可談嗎?……正午的鐘聲響了。

    裴奈爾已餓,回到寄宿舍去?還是和俄理維去分享愛德華的午餐?……他确定自己袋中還有零錢,便進入一家飯館。

    他正餐畢,耳畔聽到一種輕柔的低語: “你該付賬了吧!” 裴奈爾回過頭去。

    天使又已在他身邊。

     “你已該有個決定,”他說,“過去你隻憑機遇生活。

    此後你仍願一任命運做主嗎?你有志服務,就該知道你的對象是什麼。

    ” “教我,指導我!”裴奈爾說。

     天使帶裴奈爾到一個擁滿人群的會場。

    會場的盡頭是一個講台,講台上放着一張桌子,桌上鋪着一方棗紅色的桌布。

    一個還年輕的人坐在桌後發着議論。

     “這實在是一種莫大的狂妄,”他說,“以為自己能有什麼發現。

    試問我們所有的,哪一樣不是繼承前人的?我們乘年輕的時候都應知道自己依靠着一個過去,而支配我們的也就是這過去。

    我們的未來完全由它決定。

    ” 當他把這論題發揮盡緻以後,另一演說者登台,首對前一人的議論表示贊同,随即對不借信念而以一己出發的自負者施以抨擊。

     “我們繼承前人給我們留下的一種信念,”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