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〇章 愛德華日記:俄理維恢複健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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設想我的生活已到什麼田地?我把自己的幸福早置度外,但年複一年,還不得不把标準降低,我把自己的希望已一一加以打消。

    我退讓,我忍受,我對一切裝作不聞不問……但最後,人總要有一個攀手之處,到這也不可能時!……夜間他到我身旁燈下來溫習功課,有時當他從書本上擡起頭來,我在他目光中所遇到的不是溫情,而隻是挑釁。

    這決不是我所應得的……有時我覺得自己對他的一番熱情也頓時化作怨恨,我情願此生永不曾有過孩子。

    ” 她的語聲是顫抖着的。

    我握住她的手。

     “我擔保将來俄理維會報答您的。

    ” 她竭力恢複鎮靜。

     “是的,我說得太過分,好像我自己不曾有三個兒子似的。

    不過我想起一個來,我就顧不及别的了……您會覺得我太不近理……但有時單借理性實在是不夠的。

    ” “可是我最欽佩您的倒就是您的理性,”我很坦直地說,意思希望能使她安靜下去,“那天您和我談到俄斯卡時真不愧為明達……” 菠莉納突然有點激動。

    她凝視着我,略一聳肩: “當一個女人愈肯隐忍,她就愈顯得合乎情理,這大概是千古如斯!”像是與人尋釁似的她呼喊着說。

     這感想使我憤慨,正因為它一語中的。

    為的不使對方注意到,我趕緊接着說: “關于信件的事,可有新的消息?” “新的?新的?……您希望俄斯卡與我之間還能再有什麼新的?” “但他等待有個解釋。

    ” “我也等待有個解釋。

    整個生命的途中人所等待的也就是解釋。

    ” “總之,”我接着說,心中頗感悻然,“俄斯卡未能釋然。

    ” “但是,朋友,您很知道,萬事都能釋然,世間也就永無問題。

    至于如何去求解決,那是你們小說家們的事。

    在現實生活中,一切都繼續着,決不能有所謂解決。

    人們在茫然中生存,至死不明所以,其間生命則适若無事地永遠繼續,繼續。

    對此,像對其餘的事情,像對其餘的一切,聽其自然以外,别無他法。

    好吧,改日再見。

    ” 我對于發現在她語聲中的某些新有的音調深感痛楚。

    這種攻勢使我(也許并不在當時,但當我回憶起我們的談話來)不能不想到菠莉納對于俄理維和我的關系決不像她所說那麼輕易聽其自然,并不像她對其餘一切那麼容易聽其自然。

    我希望相信她并不完全出于非難,而顯露于她語氣中的,似乎她對某些方面也深自欣慰。

    但潛意識中,她依然免不了有所妒忌。

     稍後對一個實際在她不至于如此關切的問題上竟突如其來地大作發揮,在我看,除此以外,别無解釋。

    說來很像當初她寬宏大量地把自己所心愛的移贈給我,結果突然發現她自身竟已空無所有。

    由此從她那些誇張得幾乎不合情理的言詞中,無形間洩露出她的妒忌之心。

    如果事後再作回想,她自己也一定會深感驚愕。

     歸根結底,他不禁自問:一個不甘隐忍的女性,她能處的是什麼境地?他是指一個“束身自好”的女性……像是人們所謂的“束身自好”這四個字,應用于女性時,除了她們的“隐忍”以外還連帶有别的意義似的! 傍晚,俄理維的氣色已開始大為轉佳。

    但精神的恢複随即産生憂慮。

    我盡力設法使他安心。

     他們的決鬥?——杜爾美已逃避到鄉間,自無追蹤而去的必要。

     雜志?——已由貝加負責。

     他留下在巴薩房家的行李?——這一點最難掩飾。

    我隻好直認喬治未曾取回,但答應他明天由我自己去取。

    他像擔心巴薩房會扣留行李來作抵押,這在我認為是決不可能的事。

     昨天當我寫完這幾頁還滞留在工作室時,忽然聽到俄理維在室内叫我。

    我直奔而去。

     “如果我不是那麼虛弱,應該由我跑去看你,”他對我說,“我想起床,但當我一下地,我的腦袋直暈,我怕要跌倒。

    不,不,我并不覺得什麼;相反……但我有話想對你說。

    你必須答應我一件事……切勿追究前天何以我想自殺。

    我相信我自己也已說不上來。

    我很想說,但實在是不能……但你切勿因此認為我生活中有任何不可告人之處,所以不能讓你知道,”然後,他把聲音放得更低,“也不要以為我是由于羞愧……” 雖然我們在黑暗中,他仍用我的肩膀遮着他的頭。

     “或是如果我有認為可恥的,那隻是那天晚上的宴會,以及我的醉态,我的咆哮,我的眼淚;再就是夏天這幾個月……以及坐失和你見面的機會。

    ” 他又一再聲明過去種種譬如昨日死;他想從自己生命中鏟除這一切,而這已畢竟做到。

     我覺得他的輾轉不安依然是虛弱的表現,因此像對搖籃中的孩子似的我隻是一言不發地輕拍着他。

    他所需要的是休息,我以為睡意已使他變得沉默,但最後我還聽到他低聲絮語: “在你身旁,我幸福得樂而忘眠。

    ” 他到天明才放我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