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裴奈爾應試畢重逢俄理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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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以外的另一人,愛另一人甚于愛我自己時,這種心理上的矛盾也便不複存在了。

    ” “你是指的蘿拉,”俄理維說,“你始終那麼愛她嗎?” “不,”裴奈爾說,“我愈來愈愛她。

    我相信愛情的本質在于不能保持同一的局面,不進則退,它和友情所不同的正由于此。

    ” “可是,友情也會淡薄下去,”俄理維凄然說。

     “我相信友情的範圍不能那麼大。

    ” “說……如果我問你一句話,你不會見怪吧?” “那看是什麼。

    ” “因為我不願意使你見怪。

    ” “如果你藏着不說,也許我更見怪。

    ” “我想知道你對蘿拉是否也發生一種……欲念?” 裴奈爾突然變成非常嚴肅。

     “這也正因為是你……”他開始說,“好吧!老俄,這事情非常奇怪,自從我認識她以後,我一切欲念都消失了。

    我,你還記得那時候,我可以同時對街上遇到的二十個女人起念頭(而也由于這緣故反使我無從下手);如今我相信除了她,我從此再不能對别種形體的美發生興趣。

    除了她的,我再不會另愛别一個面貌,别一對嘴唇,别一線目光。

    但我對她的純粹是崇拜,在她身邊,任何肉體的思念在我都認為是亵渎。

    我相信過去我對自己的認識是錯誤的,實際我的本性非常純潔。

    由于蘿拉的緣故,我的各種本能都起了升華。

    我感到自身中棄置着巨大的力量。

    我願加以應用。

    我羨慕查爾特勒修會的修士,借規律去克制一己的傲慢。

    我羨慕那種人,對他,人可以說:‘我信任你。

    ’我羨慕軍人……不,或是不如說我對誰也不羨慕;但我内心的騷動緊迫着我,我渴望能使它馴服。

    這正像在我體内的蒸汽,它可以發着咝聲向外奔逸(這就是詩),它可以推動活塞與機輪,它也可以使機器自身爆炸。

    你知道有時我感到最适于表達我自己的動作是什麼?那就是……啊!我知道我是不會自殺的,但我很能體味德米特裡·卡拉馬佐夫[8]的意思,當他問他兄弟是否理解人的自殺可以由于熱情,或是僅由于生命的逾量……由于爆炸。

    ” 他全身中發射出一種異樣的光輝。

    他是多麼能表達自己啊!俄理維出神地注視着他。

     “我也明白,”他膽怯地絮聲說,“人可以自殺,但那除非在經曆一種極強烈的快樂以後,相形之下,此後的生命已成黯然無光,使人想到:好了,我已滿足,此生我再難……” 但裴奈爾并不注意他。

    他沉默了。

    空談何益?他自己的天地重又陰沉起來。

    裴奈爾取出他的表: “我該走了。

    那末,你說,今晚……幾點鐘?” “啊!我想十點很來得及。

    你來嗎?” “好的;我設法把愛德華引來。

    但你知道:他不很喜歡巴薩房,而文人的集會更使他頭痛。

    如果來,完全為的是看你。

    你說,考完拉丁文以後我們還能見面嗎?” 俄理維并不立時回答。

    他絕望地想起自己已答應巴薩房四點鐘上預備承印《前衛》的那家印刷所相見。

    如果能脫身,任何代價在他又算什麼呢! “我很希望,但可惜我先有了約會。

    ” 外表上他絕不顯露自己的苦惱,裴奈爾說: “那就算了。

    ” 兩個朋友就此分手。

     俄理維原拟對裴奈爾所說的話一字未提。

    他怕已使他不悅。

    他對自己也不滿意。

    早晨他還那麼歡忭,這時卻垂頭喪氣地走着。

    巴薩房的友誼當初在他認為是非常光榮的,如今反使他煩惱;因為他感到裴奈爾的非難由此而起。

    今晚在席間如果他再見到他的朋友,在衆人的目光下,他很難和他有說話的機會。

    除非事先他們有了諒解,否則這宴會決不會有趣的。

    而激于虛榮,他竟不假思索,偏把愛德華舅父也邀在一起!在巴薩房身旁,在前輩,同行,與《前衛》未來的撰稿人之間,他必須炫耀一番,愛德華會因此對他更起誤會,永難剖解的誤會……如果至少他能在宴會以前先見到他!這時立刻見到他!他會撲上去抱住他;也許他會痛哭起來;他會把一切都告訴他……四點以前,他還有時間。

    趕快,來一輛汽車。

     他把地址告訴車夫。

    他到達門前,他的心跳着,他按鈴……愛德華卻外出了。

     可憐的俄理維!為什麼偏躲避着他自己的父母而不徑自回到他們身邊?否則他會在他母親那兒遇見他的舅父愛德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