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愛德華日記:三次訪問拉貝魯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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執行的勇氣……” “這正像在未見波利之前,您已把見他時的快樂先在思索中耗盡了,”我對他說,但他繼續講下去: “許久我把槍口貼在我的鬓角上。

    我的指頭按在扳機上。

    我輕輕地扳動,但不夠用力。

    我對自己說:‘我快要用力扳動,而子彈就會射出。

    ’我感覺金屬的寒冷,而我對自己說:‘我快不會再有這種感覺。

    但在這以前我必先聽到可怕的轟擊聲……’試想!離耳朵那麼近!……使我住手的特别是這一點:怕聽槍聲……其實真夠荒謬,因為人一死去……是的,但我所希望的死,是像安眠一樣;而一種爆炸聲,它不會使人睡熟,它使人驚醒……是的,我所怕的必定是這個。

    我怕不曾使我睡熟,倒反突然把我驚醒。

    ” 他似乎竭力使自己鎮定,或甯說使自己能貫注精神,但他的嘴唇重又茫然啟翕起來。

     “這一切,”他接着說,“都是事後我才對自己所說的。

    如果我沒有自殺成功,真正的原因卻由于當時我并不是自主的。

    如今我說:我怕了;其實并不是那麼回事。

    某種與我自己的意志完全無關,而是比我自己的意志更強的東西把我擋住……像是上帝不願讓我離去。

    設想一個牽線的木偶,它想在幕落以前離開舞台……站住吧!終場時還需要你。

    唉!你以為你想什麼時候走就能什麼時候走嗎?……我才明白他們所謂自己的意志,實際隻是上帝牽在手上使木偶行動的線索。

    您不懂這意思嗎?讓我來替您解釋。

    譬如說,此刻我說:‘我來舉起我的右臂’;而我就舉起來。

    (他說時真舉起右臂。

    )但由于這後面已有人把線牽動,為了使我想起并說出:‘我要舉起我的右臂’……要證明我并不是自主的,隻需看如果必須舉起另一隻手臂時,我一定會對您說:‘我來舉起我的左臂’……不,我看出您并不明白我的意思……啊!如今我很明白上帝在開玩笑。

    一切他讓我們做的,他裝作使我們相信以為是我們自己願意做的,他就以此取樂。

    這就是他的惡作劇……您以為我瘋了嗎?說起這點,試想拉貝魯斯夫人以為……您知道她已進了養老院……對了,試想她以為那是一個瘋人院,而我使她入院為的可以擺脫她,為的可以把她當做瘋老太婆……您說這真是夠奇怪的,任何一個路人也會比這終身相許的她更能多理解我一點……最初,我還每天去看她。

    但當她一窺見我,她就說:‘唉!您又來了。

    在這兒您還來刺探我……’我隻好不再去探望她,因為這隻使她生氣。

    您教我對生命再能有什麼留戀,當我對别人已一無用處?” 他的嗚咽抑住他的語聲。

    他低下頭,我以為他重将堕入在頹喪中。

    但突然他又奮起: “您知道她臨走前幹些什麼?她撬開我的抽屜,焚毀我已故的兄弟的一切遺簡。

    她一向妒忌我的兄弟,而尤其在他死後。

    夜間,當她發覺我在那兒重讀他的信劄時,她便和我争鬧。

    她叫着說:‘唉!您就等着我去睡覺。

    您躲開我。

    ’或是:‘您不如去睡覺更好。

    您使您的眼睛疲累。

    ’别人也許會說她體貼入微;但我很知道,這完全出于妒忌。

    她不願單獨讓我和我兄弟留在一起。

    ” “那因為她愛您的緣故。

    妒忌中沒有不含有愛的成分的。

    ” “但您不能否認這是可悲的事實:愛情不但沒有使生活更幸福,倒反成了苦難……無疑,所謂上帝愛我們,就是如此而已。

    ” 他愈說愈興奮,而又突然說: “我餓了,”他說,“當我想吃的時候,女仆總給我端來一杯巧克力茶。

    拉貝魯斯夫人一定告訴她我不吃别的。

    可否請您上廚房……走廊中右手第二扇門……看是否還有雞蛋。

    我像記得她說還有似的。

    ” “您願意她給您預備一個油烤雞蛋嗎?” “我想我能吃兩個。

    能勞您駕嗎?因為我說的話人都不聽。

    ” “親愛的朋友,”我回來時對他說,“您的雞蛋一會兒就得。

    如果您允許的話,我可以陪着看您吃。

    是的,這使我高興。

    剛才聽您說您對别人已一無用處,這話使我非常難受。

    您似乎忘了您的孫兒。

    您的老友雅善斯先生向您建議請您上他學校去住。

    他托我轉達他的意思。

    他想如今拉貝魯斯夫人已不在這兒,您再沒有别的牽挂。

    ” 我原以為他會多少加以推托,但他連對方的條件也不打聽。

     “雖然我沒有死成,但我也和死了差不多。

    這兒或那兒對我都一樣,”他說,“您帶我去就是。

    ” 我和他說定後天來陪他同去,并在這期間内給他送兩口箱子來,他可以把需用的衣服以及一切他喜歡帶走的東西都裝在裡面。

     “而且,”我又加上說,“您這房子的租期還沒有滿,随時您都可以回來取您所缺少的東西。

    ” 他狼吞虎咽地吃了女仆端來的雞蛋。

    我又替他吩咐了晚餐,看他一切已恢複了正常我才安了心。

     “我太麻煩您了,”他重複說,“您真是好人。

    ” 我對他說希望他把他的手槍交我保存,因為這對他已無用處;但他不願意留給我。

     “您再不必擔心。

    我在那天所沒有實行的,我知道此後我也永不會再去實行。

    但如今這兩支槍是我兄弟給我留下的唯一的紀念品,而我願它們随時能提醒我:我隻是上帝手中的玩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