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二章 愛德華日記:蘿拉結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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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一株果樹。

    我身上的隻是陰影,牧師先生。

    我用我的陰影罩在您身上。

    ’” “那也是在吃飯時候說的。

    ” “自然,因為我們隻在吃飯時才見到他。

    ” “而他的語調是那麼陰險,那時我外祖父才把他趕出門去。

    您記得他突然站起身來的神情,他通常吃飯時總把鼻子對牢碟子,這時伸出手臂,喊着:‘出去!’” “那時他顯得真龐大,真有點吓人,他實在太生氣了。

    我相信斯托洛維魯當時的确也怕了。

    ” “他把飯巾往桌上一扔,人就不見了。

    他跑後也沒有付我們錢。

    此後就再沒見過他了。

    ” “我倒真想知道他如今在幹什麼。

    ” “可憐的外祖父,”蘿拉凄然接言道,“我覺得那天他真有點了不起。

    您知道,他很喜歡您。

    您應該上樓去,到他辦事室去看他一下。

    我相信他見到您一定會非常高興。

    ” 以上我都是立刻記下的,因為我常說感到事後要再覓得一篇對話正确的調子是非常困難的事。

    但從這時起,我已不十分注意蘿拉的談話。

    自從她把我拖到她父親的辦公室以後,我始終不見俄理維,這時我才發覺他,雖然他離我相當遠。

    他的眼睛冒着光,神色異常興奮。

    過後我才知道莎拉接連灌了他六杯香槟酒。

    阿曼和他在一起,兩人都在人堆中追逐着莎拉以及另外一個和莎拉年齡相仿的英國女孩子,後者在雅善斯家寄宿已有一年以上。

    最後莎拉和她朋友從客廳的門口逃出,我看到那兩個男孩子也跟着追到扶梯上。

    順從蘿拉的主意,我剛想出去,但她向我做了一個手勢。

     “聽我說,愛德華,我還想對您說……”突然她的聲調變得極嚴肅,“我們也許會有長時間的分離。

    我願意您告訴我……我願意知道是否我還可以信賴您……像信賴一個朋友一樣。

    ” 我再沒有比那一會更想擁抱她;但我隻溫柔地、熱情地親着她的手,而且小聲地說: “不論在任何情況之下。

    ”而為避免使她看到我自己眼眶中湧起的眼淚,我就趕緊出去找俄理維了。

     他和阿曼并坐在扶梯上,特意在守着我的出來。

    他一定已有點醉意。

    他立起來,牽着我的手臂。

     “來吧,”他對我說,“我們上莎拉屋子抽煙去。

    她等着我們。

    ” “等一等。

    我必須先去看雅善斯。

    但我會找不着她的房子。

    ” “天曉得!你還找不到?那就是從前蘿拉住過的那間房子,”阿曼喊着說,“因為那是全屋中最好的一間,所以就讓給這位寄宿生住,但她繳費不多,所以就和莎拉合住。

    屋子中放了兩張鋪;其實是用不到的,裝裝樣子就是……” “别聽他胡扯,”俄理維把他推了一下笑着說,“他已醉昏了。

    ” “你自己呢?”阿曼反诘說,“總之您一定來,對不對?我們等着您。

    ” 我答應上那兒去找他們。

     自從雅善斯老人把頭發剪短以後,他就再不像惠特曼[26]了。

    他把住宅的第二層與第三層留給他女婿一家人住。

    從他辦公室(紅木,布簾,漆布墊)的窗口,居高臨下,他正可以看到樓下的院子,監視學生們的來往。

     “您看,人們真把我寵壞了,”他對我說,一面指着桌上的一大束菊花。

    這是一個學生的母親而同時也是舊友給他送來的。

    室内的空氣是那樣嚴峻,這些花似乎也會幹枯得更快。

    “我離開他們跑回來休息一會。

    我已老了,嘈雜的語聲使我疲倦。

    但這些花陪伴着我。

    它們能說它們自己的話,而比人們更能宣揚我主的榮耀。

    ”(反正就是相仿的那一套。

    ) 這位高超的老先生,他不會去想用這套話去對付學生會發生什麼相反的效果。

    這些話在他口中是那麼真率,看來似乎可以挫折别人的譏諷。

    像雅善斯這種頭腦簡單的靈魂必然為我所最不能理解的。

    當你自己比他們的頭腦稍稍複雜一點,在他們面前,必然地被強迫着演一套喜劇,一套不很誠實的喜劇,但那有什麼辦法?你無法和他們讨論或是辯解,你隻好默認。

    雅善斯使他周圍的人不得不變作虛僞,如果人沒有他那種信仰的話。

    最初當我住在他家的時候,看到他外孫們對他撒謊,我很不平。

    但以後我自己也隻能跟着走那一條路。

     普洛斯貝·浮台爾牧師總是忙得不得了;他那位糊塗的太太,則完全生活在宗教詩情的夢境中,她完全失去了現實之感。

    管理孩子們以及主持學校全仗這位老祖宗。

    當我住在他們家的那時候,每月總有一次激烈的訓話,結尾總是一番至情的告誡: “從此以後我們大家決不隐瞞。

    我們要進到這一個率直與真誠的新時代(他最喜歡用好幾個字來表達同一樣事情——這是他當牧師時遺留下來的老習慣),我們不許再有私見,這些隐藏在腦後的卑劣的私見。

    我們要能夠做到眼對着眼,面對着面,自己問心無愧。

    對不對?大家都明白了吧?” 結果每次徒使他自己掉入更糊塗的泥坑,孩子們落入更虛僞的境地。

     上面的這番話是特别對蘿拉的一個弟弟說的,那孩子比她小一歲,而正在發育的過程中為愛情所颠倒的時候。

    (以後他上殖民地去經商,我就再沒有見到他了。

    )有一天晚上,老人又來那一套訓話,我就跑到他的辦公室去見他,我想向他解釋他所要求于他外孫的那種誠實,正因為他自己的偏執使對方無法接受。

    雅善斯那次幾乎動氣了。

     “他隻要不做出那種丢臉的事情來,那又有什麼不能說呢!”他叫着說,那語調中是不容别人有插言的餘地。

     其實這真是一個好人;不僅是好人而且是德行的模範,或是人所謂的善心人。

    但他的判别力卻和孩子一般幼稚,他重視我,由于他知道我沒有情婦。

    他并不隐瞞我他希望看到我能娶蘿拉作妻子。

    他懷疑杜維哀無法給蘿拉做一個合适的丈夫,幾次重複地對我說:“她的選擇真使我奇怪。

    ”随後又說:“不過我相信這是一個誠實的孩子……您看怎麼樣?……”自然我回答說: “那是一定的。

    ” 當一個靈魂深陷在虔信中,它逐漸就失去對現實的意義、趣味、需要與愛好。

    雖然我很少有和浮台爾交談的機會,但我觀察到在他也是同樣的情形。

    他們信仰所發的光芒蒙蔽了他們周圍的一切,也蒙蔽了他們自己,而使他們都成為盲者。

    對我,我唯一的希望是想看清一切,所以一個虔信者用來包圍自己的這一層濃重的虛僞之網,實在使我心驚。

     我想引雅善斯談及俄理維,但他則對喬治特别感覺興趣。

     “别讓他發覺您已知道我要告訴您的這樁故事,”他開始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