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普氏家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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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尼才回頭,普羅費當第又趕到門口。

     “安東尼!安東尼!……把浴盆的自來水關上。

    ” 原因還是洗澡問題!他跑近窗口,讀信: 先生: 由于今天下午我偶然獲得的某種發現,我知道此後我不應再把您認作我的父親,而這在我是一種莫大的慰藉。

    自覺對您一無情感可言,很久我就猜想我不是您的親子;而我更願知道我根本不是您的兒子。

    也許您以為我受您的恩惠,因為您把我看做和您自己的孩子們一樣;但一來我始終覺得在他們與我之間您的觀點不同,二來我對您認識得很夠清楚:您所做的一切隻為不令家醜外揚,隻為掩飾對您自己不很體面的一種境遇——最後也因為您想不出更好的辦法。

    我甯願對母親不辭而别,因為我怕當我向她作最後的告别時,我會喪失自己的勇氣,同時在我面前,她也會感到處身在一種難堪的境地——而這對我并不是愉快的事。

    我很懷疑她對我會有熱切的愛念;因為平時我總在學校寄宿,她就很少能有認識我的機會,更因為我的存在會不斷提醒她過去生命中的遭遇,而這正是她願意遺忘的,所以我相信我的出走會使她感到快慰。

    如果您有勇氣的話,不妨告訴她,說我并不懷恨她使我成為一個私生子;相反,我認為這比當您自己親生的兒子更強。

    (原諒我的率直,我寫這信并不想侮辱您,但這兒我所寫的已盡夠使您憎恨我,借此反能使您得到一點慰藉。

    ) 如果您願意我把出走的原因保守秘密,就請千萬别設法使我回來。

    我離開您的決心可說絕無挽回的餘地。

    我不知道過去您為撫育我花了多少錢;但在我沒有今天的發現以前,我自然有權利接受您的供給,不用說,在将來我是決不願再受您的接濟的。

    受您任何恩惠,這觀念已足使我難堪,我相信如果将來再有這樣一天的話,我甯願餓死也決不跑上門來求食。

    幸而我似乎記得聽人說過,我母親嫁您的時候比您富有。

    所以我很可假設我過去仗她生活。

    我感謝她。

    舊事也不必重提,但願她永遠忘懷我。

    對那些因我的出走而引起驚訝的人們,您盡可找一個借口給以解釋。

    我允許您盡管把一切過失推在我身上(但我很知道您不待我的允許也會那樣做的)。

     我信末的署名帶着您那滑稽而為我所不齒的姓,深願從此一并奉還。

     裴奈爾·普羅費當第 再啟:我留下一切可供卡魯用的物件,但願他比我更有資格,這是我對閣下的希望。

    普羅費當第先生蹒跚地向一張靠椅走去。

    他想細加思索,但千頭萬緒萦繞他的腦際。

    尤其,他感到右脅上,正好在肋骨下,一種輕微的疼痛;這是他的肝病發作,不易立刻止住的。

    是否家裡還留有維希[5]礦泉水呢?啊!至少要是他太太已回來的話!但他将用什麼方法告訴她裴奈爾的出奔呢?他應該把信拿給她看嗎?這信太不合理,實在太不合理。

    他理應憤慨。

    他願把自己的悲痛權作憤慨。

    他用力呼吸,而每吐一口氣時發出一種簡捷而微弱的歎息:“唉!天哪!”他脅上的痛楚和他的悲哀混雜在一起,使他的悲哀凝固而更顯得真切。

    在他,這悲哀像已跑到肝上。

    他倒在靠椅上,重讀裴奈爾的信。

    他無可奈何地聳一聳肩。

    不用說,這信對他實在是太殘酷了;但同時他在信中察覺出怨恨、挑釁與傲氣。

    他别的那些孩子們,他自己親生的那些孩子們中,決找不出一個能寫那樣的信,他自己也決寫不上來。

    這點他很明白,因為一切在他們身上所能找到的,他已在他自身中認識得很清楚。

    他常想到應該申斥裴奈爾那種獨特的、雄勁的、倔強的脾氣;但這種想法總是枉然。

    他自己很明白正由于這一切,他才愛裴奈爾遠勝于愛他自己的孩子們。

     賽西爾從音樂會回來,已在鄰室彈奏了好一會她的鋼琴,尤其固執地重複那意大利舟子曲中的某一樂句。

    最後,阿爾培利克·普羅費當第實在忍不住了。

    他半開客廳的門,用着凄恻的,幾乎是哀求的語調,因為他肝部的痛覺已開始劇烈起來(加以他在他女兒面前總顯得有點膽怯): “我的小賽西爾,請你去看一下家裡還留下維希礦泉水沒有;沒有的話,讓他們去買一點來。

    而最好你能停一會再彈琴。

    ” “你難受嗎?” “不,不。

    我隻是想在開飯以前略作思索,而你的音樂打擾了我。

    ” 由于想委婉一點,因為在痛苦中他變得更為體貼,他就加上一句: “你剛才彈奏得可真好聽。

    這是什麼曲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