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是洩秘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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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爾穿上鞋襪,幫他梳理蓬亂不堪的褐色發卷,把他打扮得煥然一新。

    然後,他要他後退幾步,從頭到腳打量我們的朋友和在他幫助下完成的梳妝打扮,說:“小朋友,你簡直像一個故意招惹漂亮女孩子的人,就是去會未婚妻也綽綽有餘。

    再等一小會兒!你會看見,到時候,我也善于炫耀自己。

    我是從軍官們那兒學來的,女孩子老是斜着眼睛瞧他們;我已經有了軍官姿态,所以現在她們對我也要看個沒完。

    還有一個女孩子說過,我對她是再合适不過的了。

    你會看到,在人們觀望、驚歎和注意力集中時,一般會突然出現一些奇特的神情,盡管它不持久,但為它消磨一點時間還是值得的。

     “朋友,現在您就跟我來,幫我去體驗一下這種生活!等您看見我一點一點地顯出我的本色時,您就不會否認這個輕浮的孩子既有理智又有才幹了。

    ” 他拉着朋友穿過古老城堡裡那又長又寬的甬道朝前走。

     “我在那,”他說,“我在那最後邊住過。

    不瞞您說,我甯可一個人孤單地呆着,因為跟别人相處實在太難。

    ” 他們經過文書室時,一個仆人立即走出來,給他們送來一套祖先留下的又大又黑,完好無損的文具,紙張也沒有忘記。

     “我知道,他們又要在紙上亂塗什麼了,”小少爺說,“到那邊去吧,把鑰匙給我!您到裡邊瞧瞧,路齊多爾!我去穿衣服,這兒會使您很開心的。

    一個法律顧問是不會像馬廄的常客那樣讨厭這種地方的。

    ”他随手把路齊多爾推進了審判廳。

     年輕人馬上覺得到了一個自己十分熟悉的惬意的環境裡。

    他回想起以前的那些日子:他懷着強烈的事業心,坐在這樣的桌子旁邊練習聽和寫。

    不難看出,這原來是為改變宗教信仰的人修建的、供奉特密斯女神的、古老而莊嚴的家庭禮拜堂。

    在文件櫃裡,他發現了他熟知的文件和備忘錄。

    以前他在京都曾管過這類事情。

    偶然打開一個檔案櫃,一份他親自謄寫的通告落到了他的手裡;他所起草的通告則保存在另一個檔案櫃裡。

    寫滿字的紙張、公章和首席法官的簽字,所有這一切都使他回憶起他那孜孜不倦鑽研法律的青年時代。

    他環顧四周,發現那把當初決定供他使用的行政長官的坐椅。

    他想到,現在他竟敢蔑視這個美好位置,不怕得罪值得尊敬的人,他心裡真是加倍痛苦,而璐琴德的形象也仿佛離他更遠了。

     他很想到戶外去,但發覺被禁閉了。

    那位奇特的朋友,不知是輕率,還是想開玩笑,竟把他反鎖在屋裡。

    好在我們的朋友被痛苦拘禁的時間不長,那位朋友又回來了,請他原諒,甚至以罕見的裝束逗得他笑個不停。

    他的服裝顔色和式樣都很别緻,透露着自然美。

    我們喜歡這種美,就像我們看到文身的印度人不得不報之掌聲一樣。

    “今天,”他大聲說,“要把我們往日的枯燥煩悶一掃而光,來了好些朋友,都是些好朋友,活潑的朋友,有漂亮的姑娘,也有令人喜愛的淘氣的女孩子,另外就是我的父親,您說希奇不希奇,還有您的父親。

    現在就像過節一樣,吃早飯時,大家都聚集在大廳裡。

    ” 路齊多爾好像在透過濃濃的迷霧觀察世界,所有熟悉的和不熟悉的客人的形象在他眼中仿佛都是幽靈;多虧意志堅強和心地純潔,他才沒有失去自制力,幾秒鐘後,他又感到自己勝過所有的人。

    他邁開堅定的步伐,緊緊跟着匆匆走在前面的好友,決心靜候,一切任其自然,決心找出産生這一切的原因。

     然而,剛跨進大廳門檻,他便驚呆了。

    他看到,在窗前那個很大的半圓形圈子裡,他的父親正坐在行政長官的身邊,兩人都穿着節日盛裝。

    他以模糊的視線一個個地觀察那兩姊妹、安東尼以及其他認識的和不認識的客人。

    他搖搖晃晃地走近父親,父親極為和藹可親,但多少有點拘束,不能不說有點妨礙談話時的相互信任。

    路齊多爾站在這麼多人的面前,恨不得馬上為自己找到合适位置,本想坐在璐琴德身邊,但尤麗娅很大方地挪動了一下身子,為他騰出一個座位,他隻好朝她走去,安東尼一直留在璐琴德身邊。

     在這關鍵時刻,路齊多爾又一次感到自己是律師,憑借所掌握的全面的法律知識,為了證實精神力量而重複着下面的格言:“既然我們應該像處理自己事情一樣處理陌生人所委托的事,為什麼不可以按照這個精神處理我們自己的事呢?”由于在訴訟報告方面受到過良好訓練,他想說的話很快就在腦子裡過了一遍。

    客人構成了一個平展的半圓形,好像把他圍在裡面。

    對于自己要說的話他已成竹在胸,就是不知道怎樣開頭。

    他發現桌子上的一角放着一個大墨水瓶,旁邊坐着一個記錄員;行政長官做了一個準備說話的動作。

    路齊多爾想搶先發言,但在這一霎時間,尤麗娅按住了他的手。

    路齊多爾像個洩了氣的皮球,知道生米煮成了熟飯,一切都完了。

     現在用不着再顧及整個生活環境、家庭關系、社會習俗和禮節了;他兩眼直視前方,從尤麗娅手心抽出手來,急速沖出了大門,他的動作太快,在場的人沒有注意他的出走,連他自己都不知道是怎樣突然到外面的。

     強烈的陽光照得他睜不開眼睛,他向前走着,躲避着别人的目光,一直走到花園高處的大廳。

    一到門口,他的雙膝就不聽使喚了,他沖進去,絕望地一頭栽倒在大鏡子下的沙發上。

    在這些道德高尚的上流人士當中,唯獨他心潮起伏,慌亂不安。

    過去的他和現在的他展開了搏鬥,這正是難以忍受的可怕時刻。

     他這樣躺了一陣子,臉緊緊貼着坐墊,璐琴德的手昨天就是放在這個坐墊上的。

    他完全陷入了痛苦之中,根本沒有聽見走近來的腳步聲,隻感到什麼東西觸了他一下。

    他霍然坐起,看見璐琴德正站在他身邊。

     他猜想她是别人打發來叫他回去的,她的使命無非是以姐姐般的柔情蜜語勸他回到聚會上去,接受違心的命運。

    想到這裡,他高聲說:“您不該受他們派遣來,璐琴德,因為正是您把我從那兒趕出來的,我不回去!如果您還有一點同情心,就給我一個機會,為我創造一個逃跑的機會和條件。

    為了向您證明您是無法把我拉回去的,我給您一把鑰匙,讓您打開我的心靈,看看我這樣行事的秘密原因;您也好,别人也好,肯定都以為我是精神錯亂。

    請您聽聽我的誓言吧,這誓言我早在心中暗暗發過,現在要原原本本地大聲說出來:我隻願意跟您一起生活,跟您共度青春,共享年華,我永遠以忠誠的愛慕之心與您白頭借老。

    我是個最不幸的人,就是離開您了,但我現在的誓言就像在聖壇前發出的誓言一樣,是堅不可摧的。

    ” 盡管璐琴德緊挨着站在他前面,他還是做了一個要溜走的動作,但她溫柔地把他摟到了懷裡。

    “您要做什麼!”他大聲說。

    “路齊多爾!”她喊道,“不要把自己想象得這麼可憐!您是我的,我是您的;我現在擁抱着您,您不要遲疑了,也擁抱我吧。

    您父親對一切都表示滿意了,安東尼娶我妹妹。

    ”他驚訝地推推她,向後縮縮身子。

    “這是真的?”璐琴德微笑着點頭。

    他從她的雙臂裡脫出身來。

    “讓我再遠遠地看看,離我這麼近的對我這麼親密的究竟是誰。

    ”他抓起她的雙手,兩隻眼睛對着兩隻眼睛,“璐琴德,您是我的?”“那還用說,”她答道,最誠實的眼睛裡含着最甜蜜的淚水。

    他把璐琴德摟在懷裡,把頭倒在她的頭後面,就像一個水上遇難者緊靠岸邊懸崖一樣;大地依然在他腳下震顫。

    再睜開眼睛時,他驚訝的目光落在那面大鏡子裡,他看到她在自己懷裡,自己也被她摟抱着。

    他垂下眼睛,又朝鏡子裡看了一眼。

    這種感覺終生難忘。

    他在鏡中也看到湖光山色,這些景色昨天還是那麼可惡,那麼不祥,現在它比任何時候都秀麗,比任何時候都宜人。

    他們就是在這樣的地方,在這樣的背景下,緊緊擁抱着!一切煩惱都煙消雲散。

     “我們并不孤立。

    ”璐琴德說。

    他還沒有完全從驚訝中擺脫出來,就看見來了很多花團錦簇的女孩和男孩,手捧花環堵住了大門。

    “一切完全變了樣,”璐琴德大聲說,“你瞧,安排得多麼好,多麼熱鬧!”遠處傳來歡快的進行曲,一大群人從寬廣的街道興高采烈地走過來。

    他猶豫不決,不敢迎上前去,好像沒有璐琴德拉着他的手,他的雙腳就不聽使喚似地;現在,璐琴德站在他身旁,他們等待着與親友重新會面的莊嚴時刻,準備對家人的寬恕表示感謝。

     但任性的諸神做出另外的決定:從對面傳來的喜氣洋洋的郵車号角聲,突然打亂了全盤莊重的安排。

    “誰來了?”璐琴德問。

    路齊多爾見來的是一個陌生人,不禁打了個寒噤,那輛馬車好像也從未見過。

    那是一輛新的,簡直可以說是嶄新的雙座輕便旅行馬車!馬車一直駛到大廳門口,但并沒有人從車裡出來;車是空的,一個男孩爬進車裡熟練地用手擰了幾下,把車篷推了回去,在所有走過來的客人眼裡,這低矮的篷車真是一個良好的愉快的兜風工具。

    安東尼搶在擁擠過來的人群前頭,把尤麗娅領到車邊。

    “您來試試,”他說,“看這輛小馬車合不合您的心意,您将跟我一起坐這輛車沿最好的道路周遊世界;我不會把您帶到别的道路上去,必要時,我們會同心協力想辦法。

    翻山時我們騎馬,人家把車運過去。

    ” “您真太好了!”尤麗娅說。

    那男孩走過來,以魔術師的手法向他們展示這輛車的種種舒适輕便的優點。

     “在地上我不能感謝您。

    ”尤麗娅提高聲音說,“隻有從這小小的、運動的天空,從您把我托進去的雲層裡,我才能向您表示衷心的謝意。

    ”說話間,她已經跳上車,從車裡朝他親昵地瞥了一眼,用手給了他一個飛吻。

    “您現在别進來,我要請另一個人陪我試車,他還要經受一次考驗。

    ”她喊了一聲路齊多爾;路齊多爾正在跟父親和未來的嶽父面面相觀,無聲地進行交談,自然樂意被叫進這輛輕便馬車,因為他迫切需要離開片刻時間,稍微散散心。

    他坐在她身邊,她高聲告訴馬夫怎麼走。

    他們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