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是洩秘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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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上,他們談起了客人、家裡人以及他們之間的種種關系,也談到了安東尼。

    路齊多爾不失時機地仔細探問了他的情況。

    快活的小少爺無不自負地擔保說,這個怪人盡管做事詭秘,他還是把他看透了。

    “是的,”他接着說,“安東尼是一個富商之子,他剛成年,正打算幹一番大事業,準備盡情享受伸手可得的生活,他家就破産了。

    他從希望的頂峰跌落下來,但并沒有氣餒,他去為别的單位服務,終于為自己和家人做出了了不起的成績。

    他就這樣周遊并極其深刻地認識了世界上錯綜複雜的關系,同時也沒有忘記自己的利益。

    他做事勤懇,為人老實可靠,一直受到很多人的絕對信任。

    因此,他的朋友和熟人也就遍天下了。

    不難看出,他的财産和他的熟人一樣遍布世界各地。

    因此,他經常需要在世界四大洲逗留。

    ” 小少爺的叙述詳細而又天真爛漫,其中穿插不少戲弄性的解說,仿佛是故意推長他編出來的童話故事。

     “他已經這麼久沒有跟我父親聯系了!他們以為我什麼也沒有看見,因為我什麼也不管;正是由于這個緣故,我才看得更清楚,因為一切都跟我毫無關系。

    他把很多錢存在父親手裡。

    父親呢,又很有把握地把錢用在有利可圖的事業上。

    就在昨天,他還交給那位老人一個裝滿珠寶的小匣;我還沒見過比這更純粹、更美麗、更珍貴的東西。

    我隻瞥了一眼,因為這是要保密的。

    大概這是送給新娘的禮物,既可以讨新娘歡心,也表示未來有了保障。

    安東尼看中了璐琴德!但是,我每次看到他們倆在一起,都不覺得是合适的一對。

    那個厲害的小姑娘也許更合适于他;照我看,她比姐姐更願意嫁給他,有時他仔細地打量那個愛發牢騷的老頭,眼神是那麼熱情,那麼興奮,好像她已經準備跟他一起坐馬車,立刻遠走高飛似的。

    ”路齊多爾極力克制自己,又不知道怎樣回答,雖然他打心眼裡同意他所聽到的每句話。

    小少爺繼續說,“總之,那個小姑娘對老年人有一種反常的好感。

    我看,她甯願嫁給令尊大人,也不嫁給他的兒子您。

    ” 路齊多爾跟着他的同伴走,這同伴領着他在坎坷不平的地段上高一腳低一腳地向前走;兩個人都忘記了打獵,反正獵獲不到什麼東西。

    他們來到一家佃農院子,受到殷勤的招待。

    一個朋友又吃又喝,廢話連篇;另一個埋頭沉思,考慮怎樣利用新發現,使自己得到好處。

     根據所聽到的情況和秘密,路齊多爾對安東尼産生了莫大的信任。

    他一進庭院就打聽安東尼的去向,并立刻跑到花園,以為能在那裡找到他。

    在歡快的夕陽中,他踏遍了花園裡每一條路,但一無所獲!人影也沒有見到。

    最後他走進大廳,吃驚不小,落日反映在鏡面上光芒四射,在耀眼的光線中,他看到兩個人坐在長椅上,雖然認不出是誰,卻能分辨出:一個男人正在熱烈地吻坐在他旁邊的一個女人的手。

    定睛看,眼前坐着的竟是璐琴德和安東尼,他不禁大吃一驚,差點沒昏到,但兩腳卻像紮了根似的,一動也不動地站着。

    這時,璐琴德非常友好地、神态自若地對他表示歡迎,向裡邊挪動了一下身子,請他坐在她的右邊,他木然坐下。

    她跟他攀談,問他今天白天都幹了些什麼,并且說因家務纏身沒能陪同,還要請他原諒。

    他覺得她的聲調幾乎叫人難以忍受。

    安東尼站起身來,向璐琴德告辭;這時,她也站了起來,邀請這個留下來的人去散步。

    他走在她身邊,一聲不吭,感到很尴尬;她也顯得拘束不安;哪怕稍微細心一點,他就會從她的一聲長歎中猜想到她是在努力隐藏自己内心的痛苦。

    他們一直走到大樓附近,她才向他告辭。

    他轉過身,先是緩慢地,然後飛快地向外跑。

    他覺得花園太窄,于是快步穿過田野,隻聽見自己的心跳聲,無心欣賞盛夏黃昏特美的景色。

    隻剩下他一個人的時候,他才靜靜地流着淚,把自己的全部感情大聲發洩出來: “我在生活中受過不少苦,可從來沒經過這種斷腸之痛!最大的幸福手拉手,肩并肩地向我們走來,同時又宣告永遠分别。

    我曾坐在她身邊,走在她身邊,漂動的長裙碰過我的身體,可是我已經失去她!别叨念了,别老想這個了,沉默吧,下決心吧!” 他不讓自己再張口說話,默默地思考着,沒有走慣常行走的小路,而是穿過田野、草地和灌木叢大踏步向前。

    他深夜回到房間,抑制不住感情,高聲說:“明天清早我就走,這樣的日子我一天也不再忍受了!” 他和衣倒在床上。

    真是幸福而健康的青年!他馬上睡着了。

    白天的活動累得他筋疲力竭,酬謝給他的是甜蜜的夢鄉。

    然而曙光把他從快慰的晨夢中喚醒;這正是一年中最長的一天,他覺得這一天格外長。

    他對夜晚星空的幽靜毫無覺察,對令人激動的良晨美景雖有感觸,但這種感觸卻是絕望。

    他看到,世界永遠是如此美麗;在他眼裡,世界沒有絲毫變化。

    但他内心的感覺恰恰相反,沒有一樣東西再屬于他,他已經失去璐琴德。

     路齊多爾很快打好了背包,但他并不打算把它帶走。

    他沒寫信,隻留幾句話讓馬夫轉告主人,就說他不回來吃午飯,也許連晚飯都不吃了,反正那馬夫他是非喊醒不可的。

    但他一下樓,就發現馬夫在馬廄前大步走來走去。

    “您真的不打算騎馬去嗎?”一向溫和的馬夫懊惱地說,“我得告訴您,小主人沒有一天不使性子。

    昨天他出去逛了一大圈,大家想,感謝上帝,他這個星期日早上可以休息了。

    不料今天天沒亮他就跑到馬廄裡來叫喊,我起來時,他已經給您的馬備好了鞍,上了嚼,我怎麼擋也擋不住他。

    他飛身上馬,大聲說:‘瞧我幹一件了不起的事吧!都說這匹馬隻能慢騰騰地小跑,我要看看我能不能讓它活蹦亂跳地飛奔。

    ’他大概說了這麼一些,另外還說了一些别的怪話。

    ” 路齊多爾感到兩倍、三倍的震驚,他愛這匹馬,因為這匹馬能适應他的性格和生活方式。

    他聽說這匹有靈性的好馬落到一個冒失鬼手裡,火冒三丈。

    他的計劃破産了。

    他本想到大學時代的一個知心朋友那裡去避一避,度過這困難時刻。

    昔日的親密友誼在召喚他,路程的遠近就無所謂了。

    他相信這位善良明智的朋友一定會給他勸告和安慰。

    然而,這個願望現在已經破滅;不過,如果他有膽量,邁開青年人聽使喚的強勁腳步,也是可以到達目的地的。

     首先要設法離開公園,進入曠野,走上通往朋友的路。

    他對方向不很清楚,隻見左邊小樹林聳立一座奇特的木屋,知道那是他以前聽說的神秘地方。

    然而使他最為驚奇的,卻是在那中國式的屋頂的長廊上,看見那位被以為卧床多日的善良老人,正神采奕奕地張望。

    老人極親切地打招呼,熱情地邀請他上去。

    他開始找借口,打手勢,表示拒絕。

    隻見老人急忙從很陡的樓梯上搖搖晃晃往下走,險些栽下來,善良的老人待他這樣好,他過意不去,隻好迎上去,讓他拉上樓。

    他帶着驚訝的神情走進一間舒适的小客廳。

    室内隻有三扇窗,從窗口望去,是一派宜人的田園風光。

    其餘的牆上懸挂着或者說覆蓋着數以百計的銅版雕刻像和畫像,都按順序排列,各個像之間都有一定的間隔,還鑲着彩色花邊。

     “我的朋友,不是每個人都能像您這樣受到我的歡迎的;這是一座聖殿,我要在這裡安度晚年,對社會迫使我做過的所有錯事進行忏悔。

    我一向飲食失調,我要在這裡加以調理。

    ” 路齊多爾觀賞了所有的像,他很懂曆史,一下就清楚地看出,這裡的一切都表現出居住者對曆史的偏愛。

     “在這上面的裝飾貼面上,”老人說,“您可以看到古代傑出人物的名字,下面是近代人的名字,之所以寫上名字,是因為他們的相貌不易辨認。

    但在主要位置上寫着的名字,卻與我的生活有直接關系,這些人的名字我在童年時就聽過。

    傑出人物的名字一般是在人民的記憶中留存五十年左右,然後這些名字就銷聲匿迹或變成傳奇材料。

    雖然我的父母都是德國人,但我生在荷蘭,在我看來,威廉·馮·奧蘭甯這位尼德蘭的執政者和英格蘭的國王是一切傑出人物和一切英雄的始祖。

     “在他的旁邊,您看到的是路易十四,他是……”如果不是怕對我們的講述人不夠禮貌,路齊多爾真想打斷老人的話!他斜視了一眼腓特烈大帝及其将軍們的像,立刻意識到現在不得不洗耳恭聽那些新奇的曆史故事。

     這個好小夥子很敬重老人對上一代和同代人的濃厚興趣,但覺得老人個人的特點和看法并不怎麼有趣,在大學裡聽到的還是新近的和最新的故事。

    人都是這樣,隻要聽過一次,就覺得不要再聽了。

    他的思緒飛到了遠方,聽不見,幾乎也看不見,正想毫不禮貌地沖出門,從高高的、已經腐朽的樓梯上跑下去。

    這時,突然從下邊傳來響亮的擊掌聲。

     路齊多爾這時已克制住自己。

    老人把頭探出窗外,下面傳來十分熟悉的聲音:“老先生,看在上帝的份上,請您快從您的曆史畫廊裡下來吧!停止您的齋戒吧!如果我們的朋友什麼都知道了,那您就幫我安慰安慰他吧。

    我騎路齊多爾的馬太不經心,馬蹄鐵掉了一個,我隻好把它留在那邊了。

    他會說什麼呢?我這個人真蠢,盡幹蠢事。

    ” “您上來吧!”老人說,然後轉過身對室内的路齊多爾說:“喂,您想說點什麼?”路齊多爾沒有吭聲,那個任性的少爺走了進來。

    他們你一言我一語,說了好長時間,最後決定立刻派馬夫去解決馬的問題。

    兩個年輕人告别老人,趕快往家裡跑。

    被拉回來,路齊多爾并不是完全不願意。

    事情總還是會有做的,至少在這高牆之内有他唯一傾心的對象。

    在絕望的境地,總是身不由己的,隻要有人出主意,甚至強迫做點事情,都會感到輕松一些。

    盡管如此,路齊多爾回到房間後,還是有種奇特的感覺,好像一個人剛離開旅店房間,就車軸斷裂,不得不返回似的。

     快活的小少爺立即動手解背包,把裡邊的東西一件件取出來,把便于攜帶的節日服裝堆在一起;然後,他讓路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