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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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聽我說完。

    有時噴出大口的煙霧,他的頭完全看不見了,隻從雲裡傳來一個同情的咆哮。

    我說完,他分開雙腿,放下煙鬥,兩肘靠在椅子把手上,很誠懇地向我探過身來,他雙手的指尖合攏着。

     “‘我很了解。

    他是個癡心妄想的人。

    ’ “他替我對這症候下診斷了,起先我很驚奇,為什麼會這麼簡單呢?我們的談話真像醫生的診察——史泰很有學問的樣子坐在桌子面前一張安樂椅上;我有點焦急的樣子對着他坐在另一張椅子上,可是稍微偏側些——因此我自然要問—— “‘用什麼法子治呢?’ “他舉起一個長食指。

     “‘隻有一個藥方!隻有一個辦法能夠治好我們的本質!’那個指頭重重地向書桌敲了一下。

    他從前看成這麼簡單的案子——假使可能的話——好像變得更簡單了——而且完全絕望了。

    一會兒的靜默。

    ‘是的,’我說,‘嚴格講起來,問題不是怎麼醫好,卻是怎麼過活。

    ’ “他點頭贊成,好像有點兒悲意。

    ‘喳!喳!大概可以用你們大詩人的話:問題是……’他還是同情地點着頭,‘怎麼做人!啊呀!怎麼做人!’ “他站起來,指尖沒有離桌面。

     “‘我們同時想做許多種類的人,’他又說,‘這個莊麗的蝴蝶看到一堆穢土,就靜靜地落在上面;但人絕不肯老待在他的穢土上。

    他要做這樣的人,他又要做那樣的人……’他的手上下動着……‘他想當個聖人,他也想當個魔鬼——每回他一閉起眼睛,他就看見自己是個非常高明的漢子——高明到他永遠不會辦到的……他是在夢裡……’ “他按下玻璃蓋子,自動的鎖鍵就搭的一聲關上了,他雙手捧起盒子,虔敬地送回原來的地位去,從燈光明亮範圍走進朦胧的境地——最後到一片模糊的昏暗裡去了。

    我當時心裡有個古怪的感覺——好像這幾步把他帶出這個苦悶具體的世界了。

    他那個高個子仿佛失掉了實體,彎着腰,舞動着,沒有聲響地在看不見的東西上面徘徊着;我還可以瞥見他在那個老遠的地方莫名其妙地忙些好像是不相幹的事情,他的聲音打那兒傳過來也就沒有那麼鋒利了,好像很宏亮、嚴肅——有點給距離弄柔和了。

     “‘因為你不能夠始終閉起眼睛,所以來了真正的煩惱——心裡的苦痛——世上的苦痛。

    我告訴你,我的朋友,你看出不能實現你的好夢,這于你是反有好處的,因為你還不夠強,還不夠聰明。

    喳!……而且一向你又是這麼高明的一個漢子!WieWasGottinHimmel!(怎麼?什麼?上帝在天!)怎麼一回事呢?哈!哈!哈!’ “在蝴蝶墳墓裡徜徉着的人影笑得非常狂暴。

     “‘是的!這個可怕的事情是非常有趣的。

    生到這個世界來的人墜進夢裡去,正同一個人掉到海裡一樣。

    假使他像那些沒有經驗的人想努力爬出水面,去吸空氣,那麼他就淹死了——nichtwahr?(是不是?)……不該這樣子呀!我告訴你!唯一的辦法是把你自己交給這個破壞的原素,在水裡靠手和腳努力,使深海,非常深的海,把你托起。

    所以你假使問我——怎樣過活呢?’ “他的聲音一下子變得非常強有力,好像在那個黑暗裡,他得了靈感的激發,聽得智慧向他耳語。

    ‘我要告訴你!那回事也隻有一個出路。

    ’ “他的拖鞋發出窸窣聲,他從微明的光圈裡面隐約出現,忽然走進燈光明亮的範圍來了。

    他那隻伸出來的手對着我的胸膛,好比一支手槍;他那雙深凹下去的眼睛好像看穿了我,但是他那雙歪扭着的嘴唇卻沒有說出一個字,在黑暗裡我看見的那種有把握的神氣也從他臉上消失了。

    指着我胸瞠的手垂下了,他走近一步,把這手輕輕按着我的肩膀。

    有些事情,他凄然說道,也許絕不能說出,不過他獨居的時候太久了,有時簡直把些事忘卻了——忘卻了。

    他在遠處陰影裡的時候所懷的自信力給燈光毀滅了。

    他坐下來,兩肘靠在書桌上,扪他自己的額頭。

    ‘可是,那也是真話——真話。

    沉沒到破壞的分子裡面……’他放低聲氣說話,沒有望着我,兩手托着他的臉。

    ‘這是個路徑。

    去追随夢境,一再追随夢境——就這樣子——ewig(永遠)——usqueadfinem(直到最後)……’他的信心向我耳語,好像在我面前張開一片茫茫的光景,仿佛是朝暾裡平野上微明的水平線——或者也許是在黑夜來臨的時候?人們沒有去下個斷語的膽量;不過那的确是一片可愛的、騙人的光輝,射出朦胧的、不可捉摸的詩情,蓋住陷阱——蓋住墳墓。

    他的生活開始于犧牲,當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