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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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覺得他這句話說得有點蠢,所以打斷了他。

     “怎麼能講‘現在’呢?我們的關系不是從現在開始的,也不會到現在結束。

    說來可笑,有時人們不一定要這樣做。

    感謝上帝,我和您卻這樣做了。

    我為此感到高興。

    但是,這個‘現在’是什麼意思?現在是這樣,那以前怎麼樣呢?” 當時,他用“你”稱呼她,而她對他卻用了“您”。

    她笑了笑,回避了她自己毫無準備的談話。

    僅僅在一分鐘之前,她自己也想到:現在她希望能跟他一塊兒上前線去。

    “現在”這個詞兒雖然不是她,而是他講出來的,但是實際上卻道出了她的心聲。

     盡管他的話當時被她的嘲笑打斷了,第二天他還是把話講了出來:他提出要她嫁給他。

     原來,他在講“現在的這種關系”這句愚蠢的話時,想說的正是這個。

     他們在這幾天的交談中所涉及的一切,總是離不開戰争這個題目。

     她了解戰争是怎麼一回事。

    一個做過上千次手術的外科醫生,不可能不了解戰争。

    但是,她有一次說,他對士兵的生活大概要比她了解得多。

     他先是點了點頭,可接着象是自己不同意自己似地說: “到八月份,我在軍隊裡服役将滿三十年了,怎麼能不了解呢?了解是了解的。

    但是,要親眼觀察士兵在戰争中的生活情況,這種機會現在比從前少了。

    一個集團軍不比一個師或一個團。

    一個士兵在沖鋒時可能會活下來,也可能會犧牲,或受了傷被擡到你的手術台上,然而在他沖鋒之前,我能看到他多少時候呢?不過一兩分鐘,而且還是在觀察所的望遠鏡或潛望鏡裡看到的。

    我看見:他們坐在塹壕裡,一看到信号就爬出來,跑着、跌倒、消失在炮火的硝煙中。

    每次戰鬥之前,我們出去偵察地形,趴在地上沿着前沿陣地爬行;挑選突破口的位置,這時候,我當然能夠比别的時候更經常地看到他們,接近他們。

    能夠跟這個士兵聊聊,跟那個士兵談談,再跟第三個講上幾句……如果需要的話,還可以留下來,待一會兒,和他們在一起坐坐。

    誰是真正在征詢他們的意見——了解他們的心情、他們對地形或敵情的看法,誰僅僅是為了做樣子給别人看,士兵們看得很清楚。

    可是,在現代戰争中,當戰鬥白熱化的時候,集團軍司令很少有機會和士兵們直接接觸。

    在混亂的時候,在受到包圍的時候,如同我們以前經曆過的那樣,那當然是另一回事。

    那當兒,你自己有時也會處于一個士兵或下級指揮員的地位.可是現在,正象大家所說,戰争己走上了自己的軌道……” 當時她感到“軌道”這個詞聽起來很怪,甚至很不人道,仿佛戰争是一種什麼事業似的,它可以走上軌道,也可以越出軌道。

    但是,他對她經常談起的熟悉士兵生活這個問題的回答,使她又一次感到了自己對他越來越強烈的愛情。

    他考慮問題比她原先想象的更為深刻。

     “你可知道,”他沉默了一會兒說,“在一次新的攻勢之前,當你的第二梯隊裡補充了一個新的師,而每一個士兵都已經懂得這個師為什麼補充進來,隻是還不知道開始進攻的日期的時候,土兵們最想聽到的是什麼?你認為,他們把什麼看成是你對他們的關懷?他們希望從你那兒聽到些什麼?他們希望聽到,在這次進攻中我們已經準備好許多大炮,有重炮,有自行火炮,還有火箭炮!并且還有大批坦克開來!而當我們開始進攻的時候,又有強擊機隊的空中支援!最主要的是強擊機隊。

    士兵們最相信強擊機隊。

    你把一切都講給他們聽,讓他們知道背後有些什麼東西在支持他們,因為在進攻之前,這些東西的多寡,對他們來說是生死攸關的問題……在他們看來,能親耳聽到一輛輛坦克在夜間轟鳴,或者親眼看到一門門重炮安放在樹林中隐蔽的陣地上,這比聽到你的話更重要。

    這裡有一個無法解決的辯證關系:按照規定,為了保密起見,不應當讓士兵們看到和聽到這一切,然而,為了提高他們的士氣,恰恰相反,卻應當這樣做。

    ”他停了一下又說:“用一把削筆刀做不了大手術……然而我在報上讀到,有時卻不得不這樣做。

    我們也是這樣:沒有武器,我們怎麼能作戰呢?然而有時也不得不……” 還是兩星期之前的事,有一次,她突然到他那兒去,看到他正在看書。

    桌子上還放着一大堆别的書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