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篇 談悟 ——禅對一種新的真理所做的啟示

關燈
話也沒有說。

    而百丈禅師則前進數步,立定,然後展開兩手&mdash&mdash這就是他對一種偉大的佛教原理所做的解說。

     (六)開悟是最最密切的親身體驗,故而不可以用言語表達,無法以任何方式加以描述。

    欲将此種經驗傳達他人,唯一的辦法隻有暗示或直指,而這亦隻是嘗試而已。

    當這一類的指示發出時,已有所悟的人自然不難體會;但是,如果我們想從這些指标一瞥開悟境界的話,那将是一件完全不得其門而入的事情。

    那樣的話,我們便像一個人說他愛上了一位絕世美人,卻不知她的出身或社會地位為何,不知她姓甚名誰,不知她的品貌怎樣;又像一個人在十字街頭架起一座樓梯,欲上一座大廈的頂樓,卻不知道那座大廈究竟在東方還是西方,究竟在南方還是北方。

    佛陀在嘲弄當時那些隻談抽象玄理、空洞傳聞以及無益指證的哲學家和空談家所做的這種比喻,是很中肯而切中要害的。

    因此,禅要在吾人所要攀登的宮殿正面豎起一道直達目的地的梯級,然後拾級而上。

    當我們說出&ldquo此即其人,此即其居&rdquo這句話時,我們便是四目相對地親悟其境了(Ditthevadhammesayamabhiññasacchikatvā)。

     (七)開悟并不是一種适用于變态心理學的病态心境;假如是什麼的話,那就是一種完全正常的心境。

    我所謂的心理激變,也許會引人誤會,認為禅是正常人應該敬而遠之的東西。

    這對禅真是一大誤解,不幸的是,對禅有成見的人往往持此看法。

    正如南泉禅師曾宣稱的一樣,那隻是你的&ldquo平常心&rdquo罷了。

    後來,有僧問另一位禅師[20]:&ldquo如何是平常心合道?&rdquo這位禅師答道: 吃茶吃飯随時過, 看水看山實暢情! 窗門開向裡邊還是開向外邊,端視鉸鍊如何調節而定。

    甚至隻是一霎間,整個情況即已改變,而你亦已會禅,而你便如往昔一般完美正常了。

    尤甚于此的是,你已在那一瞬間獲得了某種全新的東西。

    到了此時,你所有的一切心理活動,也都依照另一種不同的基調發生作用了,而這比以前所有的一切,使你感到更加滿意、更加熨帖、更加快活。

    這裡面有某種可以使人返老還童的成分存在其間。

    使得此種境界得以實現這種主觀的革命,是怎麼也不能稱為反常現象的。

    假如開悟能使吾人的生活變得更加可喜,而其境界亦變得跟宇宙一般廣闊的話,那麼,它的裡面就會有某種十分健全的東西值得吾人努力追求了。

     (八)我們都認為我們生活在同一個世界,但有誰能說位于窗前的這塊普通的石頭在我們大家眼裡都是同樣的東西呢?就吾人的觀石之道而言,在某些人看來,它已不再是一塊石頭,而在别的一些人看來,它仍是一塊石頭,永遠是地質學上一個沒有價值的标本。

    而這種觀點上的根本差異,更可在吾人的道德與精神生活中引發一連串沒有止境的分别。

    就以吾人的思維方式而言,隻要有一丁點兒扭動,最後就會在彼此之間形成一個多麼歧異的世界!禅亦如此,開悟就是這種扭勁&mdash&mdash也許該稱之為扭轉,但取其深切、完滿而非欠當的意義&mdash&mdash結果才有一個具有嶄新價值觀的世界展現出來。

     又如你我都在啜飲一杯茶。

    此種行為顯然并無兩樣,但又有誰能說明你我之間的主觀鴻溝究竟有多大呢?你的啜飲中也許毫無禅意,而我的啜飲中也許禅味十足!其故安在?原因是,一個人老是在邏輯的圈子裡面打轉,而另一個人則超乎邏輯的限域;這也就是說,一個人由所謂的理智做主,受制于嚴格的人為規則,縱使是這個行動的人在行動的時候,亦無法擺脫此等理智的束縛;而另一個人則踏了一條新的路徑,根本不以二元論的觀點看待他的行動,故而他的生命也就不緻分裂而成主體與客體或能行與所行了。

    對他而言,此時此地的啜飲,就是整個的事實,就是完整的世界。

    禅是活的,故而也是自由的,而吾人的&ldquo日常&rdquo生活卻處于束縛的境地;開悟是邁向自由的第一步。

     (九)開悟就是證得正覺(sambodhi)。

    隻要佛教是開悟之教&mdash&mdash就像我們所知的一樣,從最古至最近的文獻看來,莫不皆是&mdash&mdash隻要禅是以開悟為共最高的極緻,我們就可以說開悟是佛教的根本精神。

    因此,當它宣稱它不依賴任何經教的邏輯推理而&ldquo傳佛心印&rdquo時,就其有别于其他各宗的根本特性而言,絕非誇大其詞。

    不論那是什麼,但毫無疑問的一點是:禅是東方人民所得的一種最為寶貴,且在許多方面極其卓著的精神财富。

    即使是在想到普拉丁、艾卡特以及他們的追随者的哲學所不知的這種佛教的不可思識的神秘時,單是從六祖慧能所留存的完整文獻,亦值得一般學者和真理的追求者做一番切實的參究。

    那樣的話,這一系列呈示精神覺悟進程的完整公案,便是現今日本禅僧手中的妙寶了。

     注解: [1] &ldquo見性&rdquo的&ldquo性&rdquo(xing),含有天性、性情、本性、靈魂或個人固有的本性之意。

    &ldquo見性&rdquo或&ldquo見自本性&rdquo為禅師們常用的套語之一,實在說來,乃是一切禅修所公認的目标。

    所謂&ldquo開悟&rdquo,就是&ldquo見性&rdquo的一個比較通俗的說法。

    一個人一旦契入了萬法的内在性質,便有開悟的情況出現。

    但&ldquo悟&rdquo之一字,是一個頗為廣泛的詞,可以用來指稱任何種類的透徹認識,因此,隻有在禅學裡面,才有嚴格的意義。

    在這篇文章裡,我将此詞當作習禅方面的一個主要項目加以運用;此蓋由于,&ldquo見自本性&rdquo一語含有如下的一個意念:禅的裡面含有某種具體而又實在的東西,需要世人新見一番。

    此話頗易引起誤解,雖然,我得承認,&ldquo開悟&rdquo一詞也是一個含意不清故而亦有一些暧昧的字眼。

    用于一般沒有嚴格哲理意味的地方,&ldquo悟&rdquo這個字自然通行無疑,但如意指&ldquo見性&rdquo時,它的意思就是指&ldquo開眼&rdquo了&mdash&mdash睜開或張開&ldquo心眼&rdquo或&ldquo法眼&rdquo。

    至于六祖慧能對于&ldquo見性&rdquo或&ldquo見自本性&rdquo所持的看法,參見本書前面所錄的《禅的曆史》一文。

     [2] 據竺法蘭所譯的中文本《大般涅槃經》第三十三卷所載,他(善星比丘)是佛陀尚未成佛之前,亦即尚在修菩薩行時的三個兒子之一。

    他是一個博通佛教經典的學者,但因他的觀點頗有虛無主義的傾向,故而終于堕入了地獄道。

     [3] 指執着于盤腿打坐可以成佛的形相。

    中國自有禅宗以來,這種寂靜主義的傾向一直就與以悟為則的主知主義傾向并駕齊驅,可說貫穿了整個禅的曆史,甚至到了今天,此種趨勢仍以曹洞與臨濟這兩派為其代表,可說各有特色,各有長處。

    我的觀點屬于直覺或直觀主義(theintuitionalist)而不是寂靜主義(thequietest)的一派;這是因為禅的要義在于求得開悟之故。

     [4] 參見勒曼(W.Lehmann)所著《梅斯特·艾卡特》(MeisterEckhartGöttingen.1917)一書的第243頁。

    奧圖教授(ProfessorRudolfOtto)在他所著的《聖意》(TheldeaoftheHoly)中亦曾引用,見第201頁。

     [5] 我們可在費爾德(ClaudFied)所著的《回敬的神秘學者與聖者》(MysticsandSaintsofIslam)第二十五頁哈山·巴斯裡項下讀到:&ldquo又有一次,我見一個孩子拿着一支點着的火炬向我走來,于是問他:&lsquo你這支火炬從哪裡拿來?&rsquo他立即将它吹熄對我說道:&lsquo啊,哈山,你先告訴它到哪裡去了,我再對你說我從哪裡拿來!&rsquo&rdquo不用說,這種相類隻是表面而已,因為德山的得悟自有另一個不同的來源,并非隻是由于吹滅蠟炬而已。

    然雖如此,但這個相類的本身亦頗有趣,故而引介于此。

     [6] 參見本書後面所錄《禅的實際教學方法》一文。

     [7] 《凱那奧義書》(TheKena-Upanishad,IV,30)中的這種閃電比喻,正如某些學者所想的一樣,并非描述不可言喻的敬畏之感,而是舉示意識覺醒的爆發性。

    此中所做的&ldquo啊&mdash&mdash啊&mdash&mdash哦&rdquo在這裡是有它的特殊意義的。

     [8] 此處所說的&ldquo拜席&rdquo,系指展開在佛像前面,供開講的老師主持躍跪拜儀式所用的一種墊子,因此,将它卷起自然就表示講道已經完畢了。

     [9] 所謂&ldquo投機偈&rdquo,是指師徒兩心相合時用以表示彼此感受的詩偈。

     [10] 此句之中所說的&ldquo拂子&rdquo,原是一種驅除蚊蟲的用具,但現在已經成了一種宗教權威的象征。

    它有一根短短的手柄,約長一尺左右,另一端裝有較長的尾毛,通常為馬尾毛或牦牛毛。

     [11] 這是最著名的公案之一,通常都給尚未悟入的初學參究,作為一種開眼之器。

    有一位參禅的學僧谛問趙州禅師:&ldquo狗子還有佛性也無?&rdquo趙州答道:&ldquo無!&rdquo這個&ldquo無&rdquo字日文讀作Mu,中文讀作&ldquowu&rdquo,字面的意思是&ldquo沒有&rdquo。

    但據今日臨濟宗下的禅者所知,此&ldquo無&rdquo并不合有一般所指的否定意味,而是指某種十分确切肯定的東西。

    而要初學去參的,就是要他自己親自而非依靠别人參透這個東西。

    因為,老師分配這個公案時,并不作任何解釋,事實上也不能加以說明。

    這個公案通稱&ldquo趙州無&rdquo,一或簡稱&ldquo無字&rdquo。

    所謂&ldquo公案&rdquo,是給禅生自求解決的一種主題、一種陳述或一個問題,借以引他走上一種精神内視的途徑。

    閱于&ldquo公案&rdquo這個題目将在這套禅學論集的第二系列中作充分的讨論。

     [12] 這是提供初學參究的另一個公案。

    僧問趙州禅師:&ldquo萬法歸一,一歸何處?&rdquo這位禅師答道:&ldquo我在青州做一領布衫重七斤。

    &rdquo [13] 他是現代日本臨濟禅的建立者,所有今日日本此派的禅師,都屬于他這一系。

     [14] 字面的意思是形成&ldquo一大疑團&rdquo,但所指并不在此,因為&ldquo疑&rdquo之一字在此不作通常的解釋。

    它所指的本意,乃是一種最高度的集中狀态。

     [15] 岩頭全奯(公元828年&mdash公元887年)是唐代的偉大禅師之一,但他為盜匪所殺,據說&ldquo大葉一聲而終,聲聞數十裡。

    &rdquo白隐當初習禅時,這位被認為超越一切煩惱的傑出禅師,遇到這樣的悲劇事件,使他頗為苦悶,乃至使他對禅有了是否真是救世福音的疑惑。

    而岩頭之喻,系由此而來。

    值得在此一并提及的是:白隐所發現的,乃是一個活生生的人,既非抽象的理念,亦非概念的東西。

    禅最後終将我們帶向活生生的境地,而這便是所謂的&ldquo見性&rdquo。

     [16] 公案有時被稱為&ldquo葛藤&rdquo,意指愈解愈亂、糾纏不清的東西,因為,依據禅師們的說法,就禅的本質而言,根本不該有所謂&ldquo公案&rdquo這種東西,因此它是一種多餘的發明,使得事态變得更加繁複,徒亂人心。

    禅的真理無須借用公案追求。

    據說,此類公案有一千七百則,可以用來考驗學者的開悟是否真實或徹底。

     [17] 佛光國師(公元1226年&mdash公元2186年)本名祖元,系于北條氏在鐮倉當權時從中國去到日本,作為日本主要禅寺之一的圓覺寺,就是由他創建。

    他到日本之前,他所住的廟為元兵所侵,在對方威脅着要殺他的時候,他不動神色,作了如下的一首偈子,以見其志: 乾坤無地卓孤筇,且喜人空法亦空。

     珍重大元三尺劍,電光影裡斬春風! [18] 此處所謂的&ldquo坐&rdquo,當系盤腿坐禅的坐。

     [19] 此種生動的描述,使人想到《凱那奧義書》(IV,30)所載的一個閃電之喻: 這就是梵的舉示之道: 閃電發射之時&mdash&mdash 啊&mdash&mdash啊&mdash&mdash哦! 閃電使眼閉起之際&mdash&mdash 啊&mdash&mdash啊&mdash&mdash哦! 天神來時亦然。

     電光的閃爍也是禅師們常用的一個比喻;不期而來的悟境突入平常的意識境域,亦有這種閃電的性質。

    此悟不僅來得非常突然,而且一旦來到時,整個世界亦都立即得到了照明,透徹而又諧和、完整;而當其一旦消失之後,一切的一切又跌回了舊有的黑暗和混亂之中。

     [20] 指保福從展的弟子報慈文欽禅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