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6年

關燈
的木器模型和紡織品,小展廳裡則展示着古老的木雕、形似鴨子或其他動物的箱子、手工藝工具等等,還有鐵制品。

    我試圖在位于樓下一個大廳内的、與博物館相連的收藏庫裡找一些具有古代玩具特征的玩意兒,卻一無所獲。

    不過,在那裡我倒看見了一大倉庫的聖誕樹飾品,如此之多,未曾所見。

    &mdash&mdash後來,我去卡梅涅娃學院取《森林》一劇的戲票,并和巴塞基會了面。

    我們一起走了一段路。

    三點半時,我到了&ldquo赫爾岑之家&rdquo。

    我吃完飯賴希才來。

    我又要了咖啡,像以前一樣,我發誓不再碰它。

    下午,四個人玩了一局多米諾骨牌,我第一次和阿絲雅搭檔。

    我倆大勝賴希和阿絲雅的同屋。

    後者和我約好之後在邁耶霍爾德劇院碰頭,而賴希則去&ldquo瓦普&rdquo開會。

    為了和我交流,阿絲雅的同屋說的是猶太德語。

    可是,一開始我聽不大懂,要是能多練習一會兒就不成問題了。

    這一晚搞得我很累,也許是因為我一開始沒能找到阿絲雅的同屋,或者也因為她的不準時,我們遲到了,不得不站在後排觀看第一幕演出。

    此外,還有那俄語。

    阿絲雅在同屋回去前一直沒睡,不過後來,第二天她說,同屋那有規律的呼吸把她帶入了夢鄉。

    《森林》一劇中那有名的一幕口琴戲的确很棒,不過,由于阿絲雅的講述,這一幕在我的想象中已是那麼美妙動人、多情浪漫,以緻當它真的出現在舞台上時,我竟一時難入其境。

    此外,戲中的精彩之處比比皆是:在醜角表演的釣魚情節中,那顫抖的手令人仿佛看見上了鈎的魚在掙紮;在談戀愛那一幕的整場表演中,演員始終在一條窄道上繞着圈兒地走,那窄道可由腳手架往下通向舞台。

    我第一次更為清楚地理解了建構主義舞台布景的功能,這是我在柏林看塔伊洛夫劇團演出時遠遠未曾如此清楚地意識到的,就更别說通過照片看出來的了。

     12月24日 寫一寫我的房間。

    房裡的所有家具上都有一塊鐵皮标牌:&ldquo莫斯科旅館&rdquo,還有财産登記編号。

    旅館一律由國家(或城市?)管理。

    眼下,在冬季,我房裡的雙層窗嵌着油灰,隻能打開上面的一小扇。

    小小的盥洗台是鐵皮做的,下面刷了漆,上面锃亮,有一面鏡子。

    洗臉池底部的下水孔塞不住。

    一個水龍頭,水流細細的。

    房間由外面供暖,不過,由于房間的位置比較特殊,連地闆也是熱的。

    在天氣不太冷并且那扇小窗關着的時候,房裡就很悶熱。

    每天早晨九點前開暖氣,這時,總有個工作人員會來敲門問那扇小窗是否也已關上。

    這是此地唯一可以信賴的事。

    這個旅館沒有廚房,因此連杯茶也喝不上。

    前一天晚上,我們請人第二天早晨叫醒我們,因為我們要坐車去看達佳。

    圍繞着&ldquo叫醒&rdquo這個主題,那個&ldquo瑞士人&rdquo(這是俄語中對旅館服務員的稱呼)和賴希之間展開了一段莎士比亞式的對話。

    關于我們是否可以被叫醒的問題,那個男人回答道:&ldquo如果我們想起來的話,我們會叫的。

    要是我們想不起來的話,我們就不會叫。

    其實,大多數情況下,我們是會想起來的,我們自然會叫。

    不過,當然啦,我們有時也會忘記,要是我們想不起來的話。

    那我們就不會叫。

    畢竟,我們沒有義務。

    不過,要是我們及時想到的話,我們肯定會做。

    你們想在幾點鐘被叫醒?&mdash&mdash七點。

    我記一下。

    你們看到了,我把紙條放到那裡,他會發現它的,是嗎?當然,要是他沒發現紙條,他就不會叫醒你們。

    不過,大多數情況下,我們會叫的。

    &rdquo結果,我們當然沒被叫醒,他們的理由是:&ldquo你們不是醒了嗎,還要我們叫醒幹嗎?&rdquo這家旅館似乎有很多這樣的&ldquo瑞士人&rdquo。

    他們在底樓的一個小房間裡。

    不久前,賴希去問是否有我的信件,一個男人回答說&ldquo沒有&rdquo,盡管信就在他的鼻子底下。

    還有一次,有人打電話到旅館要找我,隻聽回答說:&ldquo他已經退房走了。

    &rdquo電話機裝在走廊上;夜裡,我睡在床上,常常在一點過後還聽見有人在大聲地打電話。

    這張床的中間有一個大凹坑,稍稍一動就會嘎吱作響。

    賴希夜裡的呼噜聲很響,我常被他吵醒,因此,除非累得要死,否則我很難入睡。

    下午,我會在房裡睡着。

    賬單每天得付,因為每一筆超過五盧布的費用都要交百分之十的稅。

    為此浪費了多少時間和精力不言自明。

    &mdash&mdash賴希和阿絲雅在街上碰上了,一起來了。

    阿絲雅感覺不舒服,回絕了伯爾絲晚上的邀約。

    她想待在我這兒。

    她帶上了她的衣料,于是,我們離開了。

    我先送她去她的女裁縫那裡,然後再去玩具博物館。

    路上,我們走進了一家鐘表店。

    阿絲雅把我的表遞給鐘表匠,那是個猶太人,會說德語。

    我和阿絲雅分手後,就坐雪橇去了博物館。

    我生怕遲到,因為我還始終沒有适應俄羅斯的時間尺度。

    由導遊帶領參觀玩具博物館。

    博物館館長巴特拉姆同志送給我一篇他寫的文章《從玩具到兒童戲》,我把此文作為聖誕禮物送給了阿絲雅。

    随後去了學院;可是柯剛不在。

    我走到一個公交車站,打算坐車回去。

    這時,我看見一扇開着的門上寫着&ldquo博物館&rdquo這幾個字,我馬上意識到眼前所見正是&ldquo西方新藝術展之第二系列&rdquo。

    這個博物館不在我的參觀計劃之内。

    不過,既然此刻就在跟前,我便走了進去。

    面對着塞尚的一幅美妙絕倫的畫作,我突然想到,關于&ldquo移情&rdquo[1]一詞的說法在語言上本就是錯誤的。

    我覺得,就把握一幅繪畫而言,根本不是人進入畫的空間,而是這一空間,最初在各個非常确定的位置,自行凸顯。

    它在角角落落向我們展現自身,而我們确信能在這些角落裡發現非常重要的過往的經驗;這些地方有着一些無法解釋的、令人覺得熟悉的東西。

    這幅畫挂在兩個塞尚展廳中的第一個的中牆上,正對着窗戶,光線充足。

    畫面上是一條林間小道,道路的一邊是一片房子。

    這個博物館的雷諾阿收藏就沒有大規模的塞尚藏品那麼出色了。

    不過,這其中也不乏相當精美的,尤其是雷諾阿的早期作品。

    在最初的幾個展廳裡,最打動我的卻是兩幅描繪巴黎林蔭大道的畫作,它們對稱地相對而挂。

    一幅是皮薩羅的作品,另一幅則出自莫奈之手。

    兩幅畫都從一個高的立足點出發表現寬闊的街道,第一幅中的立足點在中間,第二幅中的立足點在側旁。

    這第二幅畫的視角傾斜角度很大,畫中兩個倚着陽台欄杆俯身面朝街道的男子的側影就像緊挨着窗戶戳進畫面中似的,而畫家正在那扇窗子裡面作畫。

    在皮薩羅的畫中,灰色的柏油馬路和數不清的華麗馬車占據了絕大部分的畫面。

    在莫奈的畫裡,一半的畫面為一堵明亮的屋牆所占據,秋日金黃的樹葉映照着半面牆壁。

    在這幢房子跟前,能隐約看見幾乎為落葉全然覆蓋的咖啡館的桌椅,仿佛陽光下樹林裡的田園家具。

    而皮薩羅卻再現了巴黎的榮耀,遍布煙囪的屋頂的線條。

    我感到了對這座城市的強烈向往。

    &mdash&mdash在後面的一間小陳列室裡,在路易斯·勒格朗和德加的畫作旁,有一幅奧迪隆·雷東的畫。

    &mdash&mdash坐公交車回去後,我到處亂逛了很久,直到約定時間過後一個小時,我才終于來到和賴希約好見面的那家小地窖餐館。

    由于時間已近四點,我們不得不馬上分手,并約好在特韋爾斯卡娅大街的那家大食品商店再見。

    沒幾個小時就是平安夜了,食品商店裡人頭攢動。

    我們在買魚子醬、鲑魚和水果時,碰見了巴塞基,他拎着大包小包,心情很好。

    而賴希的心情卻很糟。

    他對我的遲到非常不滿。

    此外,我上午在街上買來的一條中國紙魚和其他一些提溜了一路的玩意兒證明了我有收藏的癖好,這也令他感到不快。

    最後,我們還一起買了蛋糕、糖果,還有一棵挂着飾帶的小聖誕樹。

    我帶着所有這些東西坐雪橇回去了。

    天早就黑了。

    我拎着樹和大包小包擠過人山人海,精疲力竭。

    回到房間,我躺上床,一邊讀着普魯斯特,一邊吃着我和阿絲雅買來的糖衣果仁,她很喜歡吃這個。

    七點過後,賴希來了。

    稍晚一些,阿絲雅也來了。

    她整晚都躺在床上,賴希坐在她旁邊的椅子上。

    等了很長時間後,茶炊終于來了&mdash&mdash之前問他們要沒要到,據說是因為一個客人把所有的茶炊都鎖在他的房裡而自己卻離開了&mdash&mdash第一次聽見茶炊的鳴叫聲充盈着一個俄國的房間。

    此時,我深深凝視着躺在對面的阿絲雅的臉。

    在那棵盆栽小聖誕樹的近旁,多年以來我第一次體會到了平安夜的安全感。

    我們談論了阿絲雅将要着手的工作,後來又說到了我的那本論悲劇的書,我讀了此書的前言,這一前言是針對法蘭克福大學而寫的。

    阿絲雅認為,我應該不顧一切地就這麼寫下去:就算遭到法蘭克福大學的否決。

    她的觀點對我來說很重要。

    這個夜晚,我們彼此很親近。

    我對她說的一些話令其開懷大笑。

    還有其他的話題,比如說一篇文章的觀點,即認為德國哲學被當作德國内政的工具,這一思想引發了阿絲雅熱烈的贊同。

    她不打算走了,感覺很好,也很累。

    可是,最終她不到十一點還是走了。

    我立刻上了床,因為我的這一晚盡管如此短暫,卻已然完滿。

    我發現,倘若那個我們所愛的人,就算其身在别處、無法企及,與你同時感到孤獨的話,那麼對我們而言就不存在孤獨。

    由此看來,孤獨的感覺從根本上講是一種反射現象;隻有當我們所熟悉的人,尤其是我們所愛的人在沒有我們陪伴的情況下悠然自得時,這一現象才會反射到我們自身。

    因此,縱使是一個本性孤僻的人,如果生活中有這種人的話,也隻有在想念某個與之共處能令其不覺孤獨的女子,即便是個陌生的女子,或某個人時,才會感到孤獨,倘若那被思念者本身并不孤獨的話。

     *** [1]此詞的德語原文為Einfühlung,字面直譯為:感覺進去。

     12月25日 我已放棄湊合着說我那有限的、結結巴巴的俄語,并且暫時不打算繼續學它,因為我在此地急需時間做别的事情:翻譯、寫文章。

    要是下次再來俄國,我得帶上一些事先學會的語言知識,否則肯定是行不通的。

    不過,既然我眼下并不想為将來制訂積極的計劃,所以,我并不确定這一點:說不定将來情況有變,也許比現在的情況更不利,那時學俄語對我來說就會變得十分困難。

    至少,我的第二次俄國之行得做好文學和經濟方面的充分準備。

    迄今為止,不懂俄語從來沒有像在聖誕節的第一天那樣令我感到煩惱和痛苦。

    當時,我們在阿絲雅的同屋那裡吃飯&mdash&mdash我出錢買了一隻鵝,為此,我和阿絲雅幾天前還吵了一架。

    現在,鵝被分成幾份盛在盤子裡端上了桌。

    做得不好,太老。

    飯是在一張寫字台上吃的,圍坐了六至八個人。

    席間隻說俄語。

    冷盤不錯,是一道猶太風味的魚,湯也很好。

    吃完飯,我走進隔壁的房間,睡着了。

    醒來後,我繼續在沙發上躺了一會兒,滿心憂傷,眼前又一次(經常如此)浮現起當年我讀大學時從慕尼黑去往塞斯豪普特的情景。

    後來,賴希或阿絲雅不時地試着為我翻譯一些他們談話的内容,可這麼一來卻叫人覺得加倍的費勁。

    他們談論了一陣戰争學院的一位将軍,此人早年是個白衛軍,内戰時曾命令絞死所有被捕的紅軍,如今則成了教授。

    他們争論着該如何評價此事。

    談論中最正統的是一位年輕、狂熱的保加利亞女子。

    最後,我們離開了,賴希和那位保加利亞女子在前,阿絲雅和我尾随其後。

    我真是精疲力竭。

    這一天沒有有軌電車。

    由于賴希和我不能坐公交車随行,我們别無他法,隻得步行很長一段路去莫斯科藝術劇院。

    為了收集更多的材料來寫《舞台上的反革命》,賴希打算在那裡看《俄瑞斯忒亞》一劇。

    他們給了我們第二排中間的座位。

    我剛走進劇場,一股香水味就撲鼻而來。

    我沒看到任何一個穿藍襯衫的共産黨員,倒是看到了在喬治·格羅斯的每一本相冊裡都能發現其身影的幾種人。

    這出戲徹頭徹尾地體現了完全過了時的宮廷劇的風格。

    導演不僅缺乏所有的專業素養,也不具備演出埃斯庫羅斯悲劇所需的最基本的知識儲備。

    一種褪了色的、沙龍式的希臘風格似乎完全填滿了他貧乏的想象力。

    音樂簡直沒完沒了,其中有許多瓦格納的作品:《特裡斯坦》,魔火。

     12月26日 阿絲雅待在療養院的日子看起來要結束了。

    最近幾天在露天的躺卧對她大有好處。

    她喜歡躺在睡袋裡聽烏鴉在空中啼鳴。

    她還相信鳥兒們有嚴密的組織并由其首領下達命令。

    她認為,長時間停頓後的特定的鳴叫聲就是命令,所有鳥兒都必須遵循。

    最近幾天,我幾乎沒有單獨和阿絲雅說過話,然而,就在我們所交流的隻言片語中,我覺得能明顯感到她對我的親近,我倍感安心,感覺良好。

    我不知道有什麼能像她那最細微的、有關我的情況的詢問那樣給我以撫慰,令我深深感動。

    當然,她并不經常這麼做。

    不過,比如說這一天她在吃飯的半當中,在他們說俄語的時候,倒是問過我前一天收到了什麼郵件。

    吃飯前,我們分成三隊玩了多米諾骨牌。

    飯後的情形則遠遠好于前一天。

    他們唱了由猶太德語歌曲改寫而成的共産主義歌曲(我猜想,這并非有意戲仿)。

    除了阿絲雅,房裡都是猶太人。

    在場的還有一位來自符拉迪沃斯托克的工會書記,他是來莫斯科參加第七屆工會大會的。

    這麼說來,這飯桌旁聚集了整整一撥從柏林到符拉迪沃斯托克的猶太人。

    我們提前把阿絲雅送了回去。

    之後,我在回旅館前邀請賴希去喝咖啡。

    接着,他便說了起來:他越往周圍看,越覺得孩子是個巨大的煩惱。

    之前在阿絲雅的同屋那裡做客的還有一個非常聽話的小男孩。

    就在我們大家坐着玩多米諾骨牌并且等開飯已經等了兩個小時的時候,這個小家夥終于忍不住哭了起來。

    事實上,賴希腦袋裡想的當然是達佳。

    他講到了阿絲雅的慢性恐懼症,這大多與達佳有關。

    他又絮叨了一遍阿絲雅在莫斯科逗留的整個情形。

    在與阿絲雅交往的過程中,我常常驚訝于賴希巨大的耐心。

    眼下,他也沒有流露出絲毫不悅與怨恨,隻是顯得緊張。

    我們談着談着,他的緊張消失了。

    賴希抱怨道,恰恰是現在,阿絲雅的&ldquo利己主義&rdquo&mdash&mdash對她來說最重要的是聽任事物順其自然&mdash&mdash不起效了。

    接下去繼續待在莫斯科令她感到不安,想到可能要搬家,她就痛苦不堪。

    歸根結底,她現在的要求無非就是過上幾個星期安逸舒适的資産階級生活,而這是賴希在莫斯科自然無法滿足她的。

    順便說一下,我倒還沒有覺察到阿絲雅的不安。

    直到第二天,我才發現了這一點。

     12月27日 療養院裡阿絲雅的房間。

    我們幾乎每天下午從四點到七點都在那裡。

    通常在五點左右,隔壁一間房裡的一位女病人就會開始彈奏一個或半個小時的齊特琴。

    她彈的永遠都是悲傷的和弦。

    音樂與這些光秃秃的牆壁格格不入。

    不過,阿絲雅似乎并不讨厭這單調的彈撥聲。

    我們去的時候,她往往躺在床上。

    她對面的一張小桌上放着牛奶、面包,還有一個裝着糖和雞蛋的盤子,賴希常常會帶些雞蛋走。

    這一天,她讓賴希也給我帶個雞蛋,還在上面寫了&ldquo本雅明&rdquo。

    阿絲雅在裙子外面罩了一件灰色羊毛的療養院病号服。

    在房裡屬于她的那個舒适的角落裡有三把不同的椅子,我常坐在其中那把深深的靠背椅上。

    此外,還有一張床頭櫃,上面放着雜志、書籍、藥品、一個也許屬于她的彩色小碗、我從柏林帶給她的冷霜、一面我以前送給她的小鏡子,還有斯通為我設計的《單行道》的護封也長時間地擺在那兒。

    阿絲雅常常忙于做一件給自己的襯衣,在一塊布料上縫來縫去。

    &mdash&mdash來自莫斯科大街的光源:雪強烈地反射着燈光,幾乎所有的街道都是那麼明亮;小店鋪裡亮着明晃晃的電石燈;還有那汽車的車燈,在街上能照到幾百米以外。

    在其他大城市,這樣的車燈是禁止的。

    在此地,無法想象還有什麼比這麼放肆地招搖為數不多的汽車更令人惱火的事了。

    這些汽車服務于少數獲利于新經濟政策的新貴(當然還有當權者),它們超越了普遍的行走困難。

    &mdash&mdash這一天沒什麼重要的事情可記。

    上午在家工作。

    午飯後和賴希下國際象棋,我輸了兩局。

    這一天,阿絲雅的心情糟糕透頂,我從來沒有見識過她這般的惡毒與刻薄,不得不說由她扮演赫達·蓋布娜會十分令人信服。

    她甚至不能忍受關于其身體狀況的最基本的詢問。

    最後,實在沒法,隻能讓她一個人待着。

    我們,我和賴希,希望她能跟着去玩多米諾骨牌,但希望落空了。

    每一次有人走進遊戲室,我們都白白地轉過身去張望。

    玩過一局後,我們又去了她的房間,不過,我很快就拿了一本書又回到了遊戲室,直到快七點了才再次露面。

    阿絲雅非常不友好地把我打發走了,不過,後來她讓賴希捎給我一枚雞蛋,她在上面寫了&ldquo本雅明&rdquo。

    我們回到旅館房間不久,她就走進來了。

    她的心情轉變了,她看一切又順眼了,下午的行為肯定令她感到抱歉。

    然而,回顧最近一段時間的總體情況後,我發現,自從我來以後,阿絲雅的康複情況,至少是其緊張狀态的康複,幾乎沒有進展。

    &mdash&mdash晚上,賴希和我就我的寫作及今後的創作道路進行了一次長談。

    他認為我寫東西不夠直截了當。

    同時,他的另一相關說法也很确切:在偉大的作品中,那些令人信服的、凝練精辟的句子與所有句子的總數之間的比例為一比三十,在我的作品中則為一比二。

    他講的這些都對。

    (後面一點甚至可能體現了早年菲利普·凱勒爾對我的深刻影響的殘餘。

    )然而,我卻不得不持有與他相反的觀點,這些觀點在我很久之前寫了《語言本論以及人類的語言》一文之後從未令我生疑。

    我提請他注意所有語言實體的極性:同時既是表達又是告知。

    這聽起來無疑使人聯想到我們經常談及的話題,即當代俄羅斯文學中的&ldquo語言的破壞&rdquo的傾向。

    因為,告知者在語言中的毫無顧忌的發展,勢必導緻語言的破壞。

    而另一條将語言的表達特征上升至絕對的道路,将會在神秘的沉默中到達終點。

    眼下,在我看來,在表達與告知這兩者中,似乎更傾向于後者。

    然而,妥協,無論什麼形式,總是必要的。

    不過,我承認,我自身的創作正處于關鍵狀态。

    我對他說,我看不到眼前的出路,因為,隻有具體的任務和困難才能真正使我前進,而不是純粹的信念和抽象的決心。

    這時,他卻提醒我注意我寫的關于城市的文章。

    這給了我很大的鼓舞。

    我開始更有信心地考慮如何描寫莫斯科。

    談話結束前,我給他讀了我對卡爾·克勞斯的描寫,我們在談話中也提到了他。

     12月28日 我想,沒有哪座城市會像莫斯科這樣擁有如此之多的鐘表匠了。

    由于此地的人們并不十分關注時間,這就愈加顯得不同尋常了。

    不過,也許有什麼曆史的原因。

    留意一下當地人在街上走路的樣子,很少看見他們行色匆匆,除非天氣非常寒冷。

    人們漫不經心,走得歪歪扭扭。

    (有樁很典型的事情:賴希曾經告訴我,在某一家俱樂部酒館的牆上挂着一塊警示牌,上面寫着:&ldquo列甯說過:&lsquo時間就是金錢。

    &rsquo&rdquo在這裡,為了說出這麼一句陳詞濫調,得把最高權威搬出來。

    )這一天,我去取了修好的手表。

    &mdash&mdash早晨下了雪,白天也常常飄雪。

    後來,天氣有所轉暖。

    我能理解阿絲雅在柏林時為何思念雪,赤裸裸的柏油馬路為何令她感到痛苦。

    這裡的冬天一如身着白色羊毛的農民,裹着厚厚的雪襖前行。

    &mdash&mdash早晨,我們醒來晚了,後來去了賴希的住處。

    無法想象還有比這麼一個小資産階級的住所更可怕的屋子了。

    滿眼的罩子、壁架、軟墊、窗簾壓抑得人透不過氣來;空氣裡彌漫着厚塵。

    窗邊的角落裡有棵高高的聖誕樹。

    就連這樹也很醜,樹枝幹瘦,頂上有個奇形怪狀的雪人。

    從有軌電車站一路走來使我感到很累,再加上這屋子給我造成的驚吓使我沒來得及看清屋子的整體環境就倉促應允了賴希的建議,一月份搬來這裡與他同住。

    這些小資産階級的房間俨然戰場,商品資本肆意進攻,凱歌高奏,而人本的東西卻再也無法在此生根開花。

    不過,我喜歡穴居,我也許将在這間屋子裡不錯地完成我的工作。

    隻是還要考慮一下,我是否應該放棄目前住處的極好的戰略位置,或者就為了房錢的緣故而保留它,但因此會減少每天與賴希的接觸,而他對我的信息來源至關重要。

    後來,我們在郊外的街道上走了很久,賴希要帶我去參觀一家主要生産聖誕樹飾品的工廠。

    在這些街道上,莫斯科這片被賴希稱為&ldquo建築藝術的草原&rdquo顯得比市中心更具野性。

    在寬闊的大道兩旁,農家風格的鄉村木屋、&ldquo青春藝術風格&rdquo的别墅以及一幢外表普普通通的六層樓房交替出現。

    雪積得厚厚的,突然一片寂靜,叫人覺得仿佛置身于俄羅斯腹地的一個越冬的村莊似的。

    在一排樹的後面有一座教堂,藍色和金色的圓頂,臨街的牆上照例安着有栅欄的窗戶。

    此外,這裡的教堂外牆上常常還有聖徒的畫像,就像在意大利隻有在最古老的教堂才能見到的那樣(比如,盧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