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6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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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月9日[1] 我于12月6日到達。

    在火車上,我使勁記着一家旅館的名字和地址,以防車站上沒人來接。

    (在邊境上,他們跟我說二等車廂買不到票了,讓我補了差價坐頭等車廂。

    )沒人看見我從卧鋪車廂下車,這讓我感到輕松。

    不過,在檢票口也沒有人。

    我沒怎麼不高興。

    就在我走出&ldquo白俄羅斯-波羅的海&rdquo火車站時,賴希(伯恩哈德·賴希)朝我迎面走來。

    火車準點到達,分秒不差。

    我們把自己和兩個箱子塞進一架雪橇。

    這天,冰雪開始融化,天氣暖和。

    雪橇在寬闊、泥濘、泛着雪光的特韋爾斯卡娅大街走了才幾分鐘,就看見阿絲雅(阿絲雅·拉西斯)在路旁向我們招手。

    賴希下了雪橇,到旅館的幾步路他走着去,我和阿絲雅則坐雪橇前往。

    阿絲雅戴着一頂俄羅斯皮帽,看起來不漂亮,有點兒粗俗。

    由于長期卧床,她的臉變寬了些。

    我們沒有在旅館裡停留,而是去了療養院附近的一家所謂的甜品店喝茶。

    我講了關于布萊希特的情況。

    随後,阿絲雅為了不讓人發現自己在休息期間溜了出來,就從側面的樓梯回到了療養院,賴希和我則從主台階走上樓去。

    在這裡第二次碰上脫套靴的習俗。

    第一次是在旅館;他們隻收下了箱子,答應當晚給我們一個房間。

    阿絲雅的同屋不在,那是個大塊頭的紡織女工,到第二天我才見到她。

    在這裡,我們第一次有幾分鐘的時間單獨待在一起。

    阿絲雅十分友好地看着我。

    讓人想起在裡加的那次決定性的談話。

    随後,賴希陪我去旅館,我們在我的房裡吃了點兒東西,後來去了邁耶霍爾德劇院。

    這是《欽差大臣》的第一場彩排。

    阿絲雅試圖給我弄張票,卻沒有成功。

    于是,我就沿着特韋爾斯卡娅大街朝克裡姆林宮方向走了半小時,又走回來,一路上拼讀着商店的招牌,小心地走在冰面上。

    之後,我十分疲倦地(并且很可能是悲傷地)回到了旅館的房間。

     7日早晨,賴希來接我。

    日程:彼得羅夫卡大街(去警察局登記),卡梅涅娃學院(花了一個半盧布在這個學院弄了個席位;另外,還同那裡的德方負責人,一個大笨蛋,談了話),随後穿過赫爾岑大街前往克裡姆林宮,途經醜陋的列甯墓,還看到了伊薩克大教堂。

    返回途中經特韋爾斯卡娅大街來到了位于特韋爾斯科伊大道的&ldquo赫爾岑之家&rdquo,那是無産階級作家組織&ldquo瓦普&rdquo[2]的所在地。

    飯菜很好,這使我能在冒着嚴寒行走的疲勞之後略微享受一番。

    有人向我介紹了柯剛,此人對着我大談其羅馬尼亞語語法和俄語&mdash羅馬尼亞語詞典。

    對賴希講的情況,我在長途的步行中往往由于疲勞而無法全神貫注地聽。

    他講得極其生動,論據确鑿,充滿了奇聞逸事,言辭犀利,令人贊同。

    比如說,他講到一個财政官員,此人在複活節度假期間去他們那個村子當牧師做禮拜。

    他還講到對一個女裁縫的判決,這個女的打死了自己的酒鬼丈夫,這惡棍在街上襲擊一對男女學生。

    此外,還有關于斯坦尼斯拉夫斯基執導《白衛軍》的事。

    劇本被送去審查,隻有一位審查官看了,寫了批注,要求進行修改,就退了回來。

    過了幾個月,在做了相關的修改之後,最終演給審查官們看。

    禁公演。

    斯坦尼斯拉夫斯基去找斯大林,說他破産了,他所有的資本都投到這出戲裡了。

    斯大林指示:&ldquo該劇沒有危險。

    &rdquo随後首次公演,遭到共産黨人的抗議,民兵把抗議者驅散了。

    賴希還提到了那部關于伏龍芝案的關鍵小說,據說伏龍芝是在違背他本人的意願、但卻是按照斯大林的命令的情況下被動了手術的&hellip&hellip還有些政治新聞:反對派不再擔任要職。

    與此相應的是,相當數量的猶太人不再擔任主要是中層的職位。

    烏克蘭的反猶太主義。

    &mdash&mdash從&ldquo瓦普&rdquo出來,我精疲力竭,先獨自去了阿絲雅那裡。

    她那兒不一會兒就聚滿了人。

    來了一個拉脫維亞婦女,挨着阿絲雅坐在床邊,肖斯塔科夫和他的妻子也來了。

    夫婦倆與阿絲雅和賴希就邁耶霍爾德執導的《欽差大臣》一劇的上演,用俄語展開了極為激烈的争論。

    争論的中心話題是邁耶霍爾德用絲絨和綢緞做劇服,為他的妻子準備了十四套服裝;另外,這場演出長達五個半小時。

    吃過飯後,阿絲雅來到我這裡,賴希也在。

    離開前,阿絲雅講了她的病情。

    賴希送她回療養院,之後又回到我這裡。

    我躺在床上,他則要工作。

    不過,他很快就自己停了下來,我們談論起了此地與德國的知識分子的情況以及兩國當前的寫作技巧。

    此外,還談到賴希對于入黨問題的顧慮。

    他一再說到黨在文化事務方面的反動傾向。

    戰時共産主義時期被利用的左翼運動現在被完全抛棄了。

    就在不久前,無産階級作家的身份才得到國家的認可(托洛茨基表示反對)。

    不過,與此同時,他們得明白,壓根兒别指望得到國家的任何支持。

    後來談到列列維奇案件&mdash&mdash對左翼文化陣地采取的行動。

    列列維奇曾寫過一篇關于馬克思主義文學批評方法的論文。

    &mdash&mdash在俄國,人們對嚴格地進行政治立場的區分極端重視;在德國,模糊的、籠統的政治背景就足夠了。

    不過,即便在德國,政治背景也(應當)是必須被要求的。

    &mdash&mdash對俄國而言,寫作方法為:寬泛地闡述題材,并且盡可能地不再往下寫。

    公衆的文化程度很低,這就使得語言表述必定無法為人所理解。

    與此相對的是,在德國人們隻要求:結論。

    至于怎麼得出這些結論,沒有人想知道。

    因此,德國報紙提供給報道的版面是微乎其微的;而在此地,長達五六百行的文章并不鮮見。

    與賴希的談話持續了很久。

    我房裡的暖氣很足,房間也很寬敞,待在裡面很舒服。

     *** [1]此為記錄日期,德文稿原本如此。

     [2]Wap,即&ldquo全俄無産階級作家聯合會&rdquo。

     12月8日 上午,阿絲雅在我這兒。

    我把禮物給了她,給她匆匆看了一下我的書[1],裡面有我獻給她的題詞。

    夜裡她因為心悸沒睡好覺。

    我還給她看了由斯通(薩夏·斯通)為這本書設計的護封(并把它送給了她)。

    她非常喜歡。

    随後,賴希來了。

    後來,我跟他去國家銀行換錢。

    在那裡,我們和諾伊曼的父親做了短暫的交談。

    12月10日穿過一條新建的拱廊街來到彼得羅夫卡大街。

    拱廊街裡正舉辦一場瓷器展覽,可賴希卻一刻也不停留。

    在利物浦飯店所在的街上,我第二次看到那些甜品店。

    (我在此補記上我第一天聽到的關于托勒爾[恩斯特·托勒爾]造訪莫斯科的事情。

    他受到了盛情款待,為此而大肆鋪張,令人難以置信。

    整個城市遍布告示,宣告他的到來,還派給他一班人馬:女翻譯、女秘書、漂亮的女人。

    他要做什麼報告都會有預告。

    可是,&ldquo共産國際&rdquo此時正在莫斯科開會。

    德國代表團的成員之一,維爾納[保羅·維爾納],正是托勒爾的死對頭。

    他讓人,或者也許是他自己,在《真理報》上發表了一篇文章,說托勒爾背叛了革命,對建立一個德國蘇維埃共和國的失敗負有責任。

    《真理報》在文章後面加了個簡短的編者按:抱歉,我們之前并不知情。

    于是,托勒爾在莫斯科就不受人待見了。

    他去一個集會地點,準備做一場被隆重預告的演講&mdash&mdash卻吃了個閉門羹。

    卡梅涅娃學院通知他說:抱歉,今日不能使用該禮堂。

    我們忘了電話通知您。

    )中午又去了&ldquo瓦普&rdquo。

    一瓶礦泉水一個盧布。

    之後,賴希和我去了阿絲雅那裡。

    為了體諒她,賴希違背她的、同時也違背我的意願,安排我和她在療養院的遊戲室裡玩一局多米諾骨牌。

    坐在她身邊,我覺得自己就像雅克布森小說裡的一個人物。

    賴希和一個知名的老共産黨人下象棋。

    此人在戰争中,也許是内戰中,失去了一隻眼睛,就像那個年代的許多如今尚在人世的優秀的共産黨人一樣,已然風燭殘年。

    阿絲雅和我回到她的房間不久,賴希就來接我去見格拉諾夫斯基。

    阿絲雅陪我們沿着特韋爾斯卡娅大街走了一段。

    在一家甜品店我給她買了&ldquo哈爾瓦&rdquo,然後她就回去了。

    格拉諾夫斯基是裡加來的一個拉脫維亞猶太人。

    他創作了一部誇張的、反宗教的、表面看起來有點兒反猶太的滑稽劇,一部誇張版的俚語輕歌劇。

    他的做派非常西化,對布爾什維主義抱持着一定程度的懷疑,談話主要圍繞着戲劇和薪酬問題。

    還說到了住房問題。

    這裡的公寓按平方米計價,每平方米的價格與房客所得薪水的高低挂鈎。

    此外,如果人均住房面積超出十三平方米,那麼對超出部分就要收取三倍的房租和暖氣費。

    我們因為是不請自來,所以沒能吃上豐盛的晚餐,隻能将就着吃了點兒冷飯,在我房裡和賴希談了談《百科全書》[2]的事。

     *** [1]指《單行道》一書。

     [2]本雅明應邀為《蘇聯百科全書》撰寫&ldquo歌德&rdquo詞條。

     12月9日 上午,阿絲雅又來了。

    我給了她幾樣東西,随後就一起去散步。

    阿絲雅談的都是關于我的話題。

    到了利物浦飯店,我們往回走。

    後來,我回了住處,賴希已經到了。

    我們倆各自工作了一個小時&mdash&mdash我撰寫了&ldquo歌德&rdquo詞條。

    之後去卡梅涅娃學院,請他們設法為我減免旅館房費。

    随後去吃飯。

    這次不是在&ldquo瓦普&rdquo。

    飯菜好極了,尤其是一道紅蘿蔔湯。

    接着去了&ldquo利物浦&rdquo,與那位和氣的飯店老闆在一起,那是個拉脫維亞人。

    氣溫在十二度[1]左右。

    飯後,我感到相當疲倦,不能像原先打算的那樣步行去列列維奇那兒了。

    我們不得不坐了一小段路的車。

    随後就穿過一個大花園,也許是公園,裡面到處都是房子。

    最後面是一棟漂亮的黑白相間的木頭房子,列列維奇的住所就在二樓。

    我們走進樓房的時候遇到了貝斯曼斯基,他正往外走。

    陡峭的木頭樓梯,一道門後首先是廚房,正燒着火。

    接着是個簡陋的門廳,挂滿了大衣,随後我們穿過一個看起來像是卧室的小房間來到列列維奇的書房。

    他的樣子很難描述。

    個子很高,穿一件藍色的俄羅斯式樣的襯衫,很少動彈(當然,小小的房間裡擠滿了人,他被固定在了書桌前的椅子上)。

    引人注目的是他的那張長臉,顯得很粗野,臉盤很大。

    下巴往下拽得很長,除了那個殘疾的格羅默爾,我還從來沒有看到誰有這麼一個下巴,平得幾無凹陷。

    他顯得非常平靜,但似乎能感覺出這個狂熱之人的沉默令其煎熬。

    他好幾次向賴希問起我的情況。

    對面床上坐着兩個人,其中那個穿黑色襯衫的既年輕又漂亮。

    聚集在這裡的都屬于文學反對派的成員,想在他離開前的最後一刻與他見上一面。

    他正被調離。

    最初命令他去新西伯利亞。

    &ldquo您需要的,&rdquo他們對他說,&ldquo不是一個影響圈子有限的城市,而是一整個州。

    &rdquo不過,他得以免去新西伯利亞。

    現在,他們&ldquo根據黨的指示&rdquo将他送往薩拉托夫,距離莫斯科二十四小時的路程,他還不知道是去那裡當編輯呢,還是在國營生産合作社當銷售員或者别的什麼。

    大多數時間裡,他的妻子在隔壁的房間和其他一些來訪者待在一起。

    她精力充沛,卻神情平和,身材嬌小,是個典型的俄羅斯南方人。

    頭三天她将陪伴着他。

    列列維奇有着狂熱分子的樂觀:他為自己明天無法去&ldquo共産國際&rdquo聽托洛茨基作有利于季諾維耶夫的演講而感到遺憾,并認為,黨正面臨轉折。

    在過道上告别時,我請賴希向他轉達了一番友好的話語。

    然後,我們去看阿絲雅。

    也許這時才玩了多米諾骨牌。

    晚上,賴希和阿絲雅打算來我這兒。

    可是,隻有阿絲雅來了。

    我給她禮物:襯衫、褲子。

    我們聊天。

    我發現,我倆的事,她基本都沒忘。

    (下午她曾說過,她覺得我境況不錯,說我正身處危機是不可能的事。

    )她走之前,我給她讀了《單行道》中講&ldquo皺紋&rdquo的那個段落。

    然後,我幫她穿上套靴。

    午夜時分,我已睡下了,賴希才來,要我第二天早晨轉告阿絲雅,好讓她放心。

    他之前做好了搬家的準備,因為他和一個瘋子住在一起,住房的事情原本就麻煩,這麼一來就愈加複雜,叫人忍無可忍。

     *** [1]此處指零下十二列氏度。

    &mdash&mdash編者注 12月10日 早上,我們去阿絲雅那兒。

    由于早晨不允許探望,我們就在大廳裡跟她說了一會兒話。

    她洗了碳酸浴(很疲倦)。

    這是她第一次洗碳酸浴,對她大有好處。

    随後又去了卡梅涅娃學院。

    想必,那張可以使我減免旅館房費的憑證應該已經辦好了。

    可是,卻沒有。

    倒是在常去的前廳和那位閑來無事的先生還有那位小姐相當廣泛地探讨了一會兒戲劇問題。

    第二天,我将受到卡梅涅娃的接見,他們還設法去弄幾張晚上的戲票。

    隻可惜弄不到輕歌劇的戲票。

    到了&ldquo瓦普&rdquo,賴希把我放下了車,我在那裡待了兩個半小時,看我的俄語語法。

    之後他又出現了,和柯剛一起,來吃飯。

    下午,我在阿絲雅那兒隻待了一小會兒。

    她因為住房的事情跟賴希吵架,把我打發走了。

    我在房裡一邊吃杏仁糖一邊讀普魯斯特。

    晚上我去療養院,在門口遇到賴希,他出去買煙了。

    我們在走廊上等了幾分鐘,随後阿絲雅來了。

    賴希把我們送上有軌電車,我們坐車去音樂廳。

    行政主管接待了我們。

    他給我們看了一封卡塞拉用法語寫的賀信,帶我們參觀了所有的場地(演出尚未開始,許多觀衆卻早就聚集在大廳裡,他們是直接從工作單位來到劇院的),也參觀了音樂會的演出大廳。

    大廳的地毯非常顯眼,不好看。

    很可能是塊昂貴的奧布松。

    牆上挂着些舊畫的真迹(有一幅沒有畫框)。

    在這裡和對外文化關系學院的官方接待室裡,能看到非常珍貴的家具。

    我們的座位在第二排。

    上演的是裡姆斯基-科薩科夫的《沙皇的新娘》&mdash&mdash斯坦尼斯拉夫斯基最近搬上舞台的第一部歌劇。

    關于托勒爾的話題:阿絲雅如何帶他出遊,他如何想送她一件禮物,而她又如何給自己挑了條最便宜的皮帶,他又說了哪些愚蠢的話。

    幕間休息時我們去了大廳。

    不過,總共有三次休息。

    時間實在太長了,阿絲雅很疲勞。

    我們談論她圍的那條土黃色的意大利圍巾。

    我對她說,她在我面前顯得很拘謹。

    最後一次幕間休息的時候,那位行政主管來到我們身邊。

    阿絲雅和他說了些話。

    他邀請我觀看下一部新劇目(《葉甫蓋尼·奧涅金》)。

    演出結束後取衣服很困難。

    劇院的兩名工作人員在樓梯中間設卡,指揮人流有序地進入狹窄的衣帽間。

    和之前去劇院一樣,我們回家時坐的也是窄小的、沒有暖氣的有軌電車,車窗上結了冰。

     12月11日 講講莫斯科的特點。

    首先,最初幾天我難以适應在完全冰封的路面上行走。

    我必須非常留意自己的腳步,而不能四下張望。

    昨天上午(我記此内容時是12日),阿絲雅給我買了套靴,才令這一情況有所好轉。

    這并沒有賴希之前所估計的那麼難。

    這個城市的典型建築是許多一兩層的房子。

    它們使這座城市看起來像個夏季别墅度假城,看着它們使人感到加倍的寒冷。

    經常能看到淺色調的彩色粉刷,大多是紅色,不過也有藍色、黃色,還有(如賴希所說)綠色。

    人行道非常狹窄,俄國人對土地斤斤計較,對空域卻是大肆浪費。

    再者,屋子的邊緣結了那麼厚的冰,一部分人行道就沒法走了。

    此外,人行道與行車道之間也很少有明顯的界線:冰雪的覆蓋使街道的各個層面變得平整。

    在國營商店門前,經常能遇到警察列隊維持秩序的情景:人們排着長隊購買黃油和其他重要商品。

    商店不計其數,商販則比商店還要多,而他們所能供應的不外乎一籃子蘋果、橙子或者花生仁。

    賣的東西被蓋在一塊羊毛布下,以防受凍,布上放着兩三個樣品。

    面包和其他烘烤的糕點很多:大大小小的面包、&ldquo8&rdquo字形烘餅以及甜品店裡的華美的蛋糕。

    糖果被做成各種美妙絕倫的造型或花朵狀。

    昨天下午,我和阿絲雅去了一家甜品店。

    那裡有用玻璃杯裝的掼奶油,阿絲雅要了一杯,外加一份蛋白酥皮甜餅,我則喝了咖啡。

    我們面對面地坐在店堂中央的一張小桌旁。

    阿絲雅使我想起了我曾打算寫反對心理學的文章,我必須再一次确認,要我着手寫這類話題的可能性是多麼依賴與她的接觸。

    我們無法如願在咖啡館逗留更長的時間。

    我不是四點,而是五點才從療養院走出來。

    賴希要我們等他,他不确定是否要開會。

    我和阿絲雅最終離開了。

    我倆走在彼得羅夫卡大街上,看着商店的櫥窗。

    一家精美的木器商店吸引了我的目光。

    在我的請求下,阿絲雅在這家店裡給我買了一個很小的煙鬥。

    我打算回頭在那裡給斯特凡[1]和達佳[2]買些玩具。

    那兒有那種一層套一層的俄羅斯蛋、一個套一個的小盒子,還有用漂亮的軟木雕刻的小動物。

    在另一家商店的櫥窗裡,我們看到了俄羅斯刺繡。

    阿絲雅告訴我,那些布上的圖案是農婦們模仿窗上的冰花繡成的。

    這已經是我們在這一天的第二次散步了。

    上午,阿絲雅到我這兒來了,先給達佳寫了封信,随後我們就沿着特韋爾斯卡娅大街走了幾步,天氣很好。

    返回途中,我們在一家擺放着聖誕蠟燭的商店前停了下來。

    阿絲雅對那些蠟燭做了一番評論。

    後來,我又和賴希一起去了卡梅涅娃學院。

    終于得到了旅館住宿的優惠憑證。

    晚上,他們要從學院把我送去看《士敏土》。

    後來,賴希覺得格拉諾夫斯基執導的一場演出更好,因為阿絲雅想看戲而《士敏土》對她來說也許太刺激了。

    不過,當最後一切都準備就緒時,阿絲雅卻感到不怎麼舒服,于是,我就一個人看戲去了,賴希和她則去了我的房間。

    有三個獨幕劇,頭兩個不值一提,第三個看起來要好得多,是一幫猶太拉比的集會,一種伴着猶太音樂的合唱喜劇。

    不過,劇情我沒看明白。

    我累了一天,加上幕間休息的時間又長得累人,看戲時我打起了瞌睡。

    &mdash&mdash賴希當晚睡在我房裡。

    &mdash&mdash我的頭發在這裡特别容易産生靜電。

     *** [1]本雅明的兒子。

     [2]阿絲雅的女兒。

     12月12日 早晨,賴希和阿絲雅散了步,之後來到我這裡,我還沒有完全穿戴好。

    阿絲雅坐在床上。

    她打開我的箱子收拾起來,這使我大為高興。

    她給自己留下了幾條中意的領帶。

    後來,她講到小時候如何如饑似渴地讀蹩腳的文學刊物。

    為了不讓母親發現,她把那些小冊子藏在書本下面。

    可是有一回,她得到了一大本合訂本的《勞拉》,書落入了母親之手。

    還有一回,她三更半夜從家裡跑出去,為的是去一個女友那裡拿一本庸俗小說的續集。

    女朋友的父親開了門,一臉茫然地問她要幹什麼。

    她發現自己幹了蠢事,就回答說她自己也不知道要幹什麼。

    &mdash&mdash中午和賴希在一家小地窖餐館吃飯。

    在荒涼的療養院度過的下午令人痛苦。

    阿絲雅又是一會兒稱我&ldquo您&rdquo,一會兒稱我&ldquo你&rdquo的。

    她感覺不太好。

    後來,我們沿着特韋爾斯卡娅大街散步。

    之後,當我們坐在一家咖啡館裡的時候,賴希和阿絲雅發生了激烈的争吵。

    賴希明确地希望把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俄羅斯,而放棄與德國的關系。

    晚上我與賴希單獨待在我房裡:我研究導遊手冊,他撰寫《欽差大臣》的評論文章。

    &mdash&mdash莫斯科沒有卡車,也沒有商用車等。

    無論是買個小東西還是運個大家夥,都隻能憑借小小的馬拉雪橇來完成。

     12月13日 上午,我走了很長的路。

    先走過市區的幾條大街去了郵政總局,回來時途經盧比揚卡廣場去了&ldquo赫爾岑之家&rdquo。

    由此,我在城裡的方向感好多了。

    我明白了那個拿着字母闆的男人究竟在搞什麼名堂:他在賣字母,人們把字母安在套靴上以防弄混。

    一路上,許許多多裝點了聖誕樹的商店又一次引起了我的注意。

    一小時之前,我和阿絲雅在亞姆斯卡娅-特韋爾斯卡娅大街上短暫散步時,這樣的商店也随處可見。

    那些裝飾物在櫥窗的玻璃後面比挂在樹上更為閃亮。

    就在亞姆斯卡娅-特韋爾斯卡娅大街上散步時,我們遇到了一群鼓樂遊行的共青團員。

    那種音樂如同蘇聯的軍樂,似乎是由口哨和歌聲混合而成。

    阿絲雅說起了賴希。

    她托我給他帶一份最新一期的《真理報》。

    下午,在阿絲雅那裡,賴希給我們讀了他寫的關于邁耶霍爾德的《欽差大臣》一劇演出的評論文章。

    文章非常好。

    (之前)他在阿絲雅房裡的椅子上睡着時,我給阿絲雅讀了一些《單行道》裡的文字。

    上午,我兜了一大圈,期間還留意到那些女販、農婦,她們站在裝着貨物的籃子旁(或是一架雪橇,就像那種當地人在冬天用作童車的雪橇)。

    那些籃子裡裝着蘋果、糖果、果仁和各種糖人,一半蓋在布下。

    這讓人聯想起一位和藹的奶奶出門前在屋子裡四下張望,尋找一切能給她的孫兒帶去驚喜的東西。

    她打點好了這些東西,眼下,正站在半路上歇歇腳。

    我又遇見了賣紙花的中國人,那些花兒就像我從馬賽給斯特凡帶回去的一樣。

    這裡似乎有更多紙做的、形似奇異的深海魚的動物。

    此外,還有賣玩具的男子,他們的籃子裡裝滿了木頭玩具,車子和鏟子,車子是黃紅相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