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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一直伸展到大道的盡頭。

    它們越變越小,進了村莊,在農舍和綠樹後面消失了,然後又在淡紫色的遠方出現,成了很小很細的短棍,像是插在地裡的鉛筆。

    大鷹、猛隼、烏鴉停在電線上,冷眼瞧着走動的貨車隊。

     葉戈魯什卡躺在最後一輛貨車上,能看見這整個一長串的貨車。

    貨車隊的貨車一共有二十來輛,每三輛一定有個車夫。

    在葉戈魯什卡躺着的最後一輛貨車旁邊走着一個老頭兒,胡子雪白,跟赫利斯托福爾神甫那樣又瘦又矮,可是他有一張給太陽曬成棕色的、嚴厲的、沉思的臉。

    很可能這個老人并不嚴厲,也沒在沉思,不過他的紅眼皮和又尖又長的鼻子給他的臉添了一種嚴肅冷峻的表情,那些習慣了老是獨自一人思考嚴肅事情的人就會有那樣的表情。

    跟赫利斯托福爾神甫一樣,他戴着一頂寬邊的禮帽,然而不是老爺戴的那種,而是棕色氈子做成的,與其說像一頂禮帽,倒不如說像一個切去尖頂的圓錐體。

    他光着腳。

    大概因為在寒冷的冬天他在貨車旁邊行走,可能不止一回凍僵,于是養成了一種習慣吧,他走路的時候總是拍大腿,頓腳。

    他看見葉戈魯什卡醒了,就瞧着他,聳起肩膀,仿佛怕冷似的,說: &ldquo哦,睡醒了,小子!你是伊萬·伊萬内奇的兒子吧?&rdquo &ldquo不,我是他的外甥&hellip&hellip&rdquo &ldquo伊萬·伊萬内奇的外甥?瞧啊,現在我脫了靴子,光着腳蹦蹦跳跳。

    我這雙腳痛,挨過凍,不穿靴子倒還舒服些&hellip&hellip倒還舒服些,小子&hellip&hellip這麼一說,你是他的外甥?他倒是個好人,挺不錯&hellip&hellip願主賜他健康&hellip&hellip挺不錯&hellip&hellip我是指伊萬·伊萬内奇&hellip&hellip他上莫羅勘派那兒去了&hellip&hellip啊,主,求您憐憫我們!&rdquo 老頭兒講起話來好像也怕冷似的,斷斷續續,不肯爽快地張開嘴巴。

    他發不好唇音,含含糊糊,仿佛嘴唇凍住了似的。

    他對葉戈魯什卡講話的時候沒笑過一回,顯得很嚴峻的樣子。

     前面相隔兩輛貨車,有一個人走着,穿一件土紅色的長大衣,戴一頂鴨舌帽,穿着高筒靴子,靴筒松垂下來,手裡拿一根鞭子。

    這人不老,四十歲上下。

    等到他扭回頭來,葉戈魯什卡就看見一張紅紅的長臉,生着稀疏的山羊胡子,右眼底下凸起一個海綿樣的瘤子。

    除了那個很難看的瘤子以外,他還有一個特點非常惹人注意:他左手拿着鞭子,右手揮舞着,仿佛在指揮一個肉眼看不見的唱詩班似的。

    他不時把鞭子夾在胳肢窩底下,然後用兩隻手指揮,獨自哼着什麼曲子。

     再前面一個車夫是個身材細長、像條直線的人,兩個肩膀往下溜得厲害,後背平得跟木闆一樣。

    他把身子挺得筆直,好像在行軍,或者吞下了一管尺子似的。

    他的胳膊并不甩來甩去,卻跟兩條直木棒那樣下垂着。

    他邁步的時候兩條腿如同木頭,那樣子像是玩具兵,差不多膝頭也沒彎,可是盡量把步子邁大;老頭兒或者那個生着海綿樣的瘤子的人每邁兩步,他隻要邁一步就行了,所以看起來他好像比他們走得慢,落在後面似的。

    他臉上綁着一塊破布,腦袋上有個東西高起來,看上去像是修士的尖頂軟帽。

    他上身穿烏克蘭式的短上衣,滿是補丁,下身穿深藍色的肥褲子,散着褲腿,腳上一雙樹皮鞋。

     那些遠在前面的車夫,葉戈魯什卡就看不清了。

    他伏在車上,在羊毛捆上挖個小洞,閑着沒事做,抽出羊毛來編線玩。

    在他下面走路的老頭兒卻原來并不像人家憑他的臉色所想象的那麼冷峻和嚴肅。

    他一開口講話,就停不住嘴了。

     &ldquo你上哪兒去啊?&rdquo他頓着腳,問。

     &ldquo上學去。

    &rdquo葉戈魯什卡回答。

     &ldquo上學去?嗯&hellip&hellip好吧,求聖母保佑你。

    不錯。

    一個腦筋固然行,可是兩個更好。

    上帝給這人一個腦筋,給那人兩個腦筋,甚至給另一個人三個腦筋&hellip&hellip給另一個人三個腦筋,這是實在的&hellip&hellip一個腦筋天生就有,另一個腦筋是念書得來的,再一個是從好生活裡來的。

    所以你瞧,小兄弟,要是一個人能有三個腦筋,那可不錯。

    那種人不但活得舒服,死得也自在。

    死得也自在&hellip&hellip我們大家将來全要死的。

    &rdquo 老頭兒搔一搔腦門子,擡起他的紅眼睛瞧一瞧葉戈魯什卡,接着說: &ldquo去年從斯拉維揚諾塞爾布斯克來的老爺瑪克辛·尼古拉伊奇,也帶着他的小小子去上學。

    不知道他在那兒書念得怎麼樣了,不過那小子挺不錯,挺好&hellip&hellip求上帝保佑他們,那些好老爺。

    對了,他也送孩子去上學&hellip&hellip斯拉維揚諾塞爾布斯克一定沒有念書的學堂。

    沒有&hellip&hellip不過那個城挺不錯,挺好&hellip&hellip給老百姓念書的普通學堂倒是有的,講到求大學問的學堂,那兒就沒有了&hellip&hellip沒有了,這是實在的。

    你叫什麼名字?&rdquo &ldquo葉戈魯什卡。

    &rdquo &ldquo那麼,正名是葉戈裡&hellip&hellip神聖的殉教徒,勝利者葉戈裡,他的節日是四月二十三日。

    我的教名是潘捷列&hellip&hellip潘捷列·紮哈羅夫·霍洛多夫&hellip&hellip我們是霍洛多夫家&hellip&hellip我是庫爾斯克省契木城的人,那地方你也許聽說過吧。

    我的弟兄們學了手藝,在城裡幹活兒,不過我是個莊稼漢&hellip&hellip我一直是莊稼漢。

    大概七年前,我上那兒去過&hellip&hellip那是說,我回家裡去過。

    鄉下去了,城裡也去了&hellip&hellip我是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