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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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伊謝·莫伊謝伊奇偏着頭，屈着膝蓋，把手掌往前伸出去，好像招架别人打來的拳頭似的，同時現出痛苦的快樂笑容，開始央求道：
&ldquo伊萬·伊萬内奇！赫利斯托福爾神甫！求你們賞個光，在我這兒喝杯茶吧。
難道我是個壞人，弄得你們在我這裡連喝杯茶都不行？伊萬·伊萬内奇！&rdquo &ldquo行，喝杯茶也好，&rdquo赫利斯托福爾神甫同情地歎一口氣，&ldquo反正耽誤不了多大工夫。
&rdquo &ldquo哦，好吧！&rdquo庫茲米喬夫答應了。
莫伊謝·莫伊謝伊奇一下子來了勁，快活得大叫一聲，聳起肩膀，好像剛剛鑽出冷水，到了溫暖地方似的；他跑到門口去，用先前喊叫索羅蒙所用的那種着急的、窒息的聲調喊道： &ldquo羅紮！羅紮！拿茶炊來！&rdquo 過了一分鐘，門開了，索羅蒙走進房間，兩隻手端着一個大盤子。
他把盤子放在桌上，眼睛譏诮地瞧着别處，仍舊古怪地微笑着。
現在，借了燈光，可以看清楚他的笑容了，那笑容是很複雜的，表現許多種情緒，可是其中占主要地位的隻有一種，那就是露骨的輕蔑。
他仿佛正在想着一件什麼可笑而愚蠢的事，正在對一個什麼人看不慣、看不起，正在為一件什麼事暗暗高興，正在等個适當的機會用挖苦話諷刺一下，哈哈地笑一陣似的。
他的長鼻子、厚嘴唇、狡猾的暴眼睛，好像飽含着大笑的欲望。
庫茲米喬夫瞧着他的臉，譏诮地微微一笑，問道： &ldquo索羅蒙，今年夏天你為什麼不上我們縣城來趕集，表演猶太人？&rdquo 葉戈魯什卡記得很清楚，兩年前在縣城的市集上一個棚子裡，索羅蒙說過書，講猶太人生活的故事，結果十分成功。
這件事經人提起後，卻沒引起索羅蒙什麼感觸。
他一句話也沒回答，走出去，過一會兒端着茶炊回來了。
他把桌上的事辦完，就站到一旁去，把手交叉在胸口上，伸出一條腿，他那譏諷的眼睛盯緊赫利斯托福爾神甫。
他的姿态帶點挑釁、傲慢、輕蔑的意味，同時又極可憐，極可笑，因為他的姿态越是顯得莊嚴，他的短褲子，短上衣，滑稽的鼻子，鳥樣的、像是拔淨了毛的整個身體，也就越發惹眼。
莫伊謝·莫伊謝伊奇從另一個房間裡拿來一張凳子，在離桌子稍稍遠一點的地方坐下。
&ldquo祝你們胃口好！喝茶，吃糖！&rdquo他開始忙着招待客人們，&ldquo請多用點。
這樣的稀客，這樣的稀客啊。
我有五年沒見到赫利斯托福爾神甫了。
難道沒有人肯告訴我這位漂亮的小少爺是誰家的嗎？&rdquo他溫柔地看着葉戈魯什卡，問道。
&ldquo他是我姐姐奧莉迦·伊萬諾芙娜的兒子。
&rdquo庫茲米喬夫回答。
&ldquo他上哪兒去？&rdquo &ldquo上學校去。
我們帶他去進中學。
&rdquo 為了表示有禮貌，莫伊謝·莫伊謝伊奇臉上做出驚奇的樣子，含有深意地搖頭晃腦。
&ldquo嘿，這是好事！&rdquo他說，朝茶炊搖搖手指頭，&ldquo這是好事啊！等到你從學校畢業出來，就成了上流人，我們大家見着你就都得脫帽鞠躬了。
你将來會變得有學問，有錢，有雄心，媽媽就高興了。
嘿，這是好事！&rdquo 他沉默一會兒，摸摸自己的膝頭，用半诙諧半尊敬的聲調講起來： &ldquo你得原諒我，赫利斯托福爾神甫，我打算寫一封信給主教，告訴他說您打掉商人的飯碗了。
我要拿一張公文紙，寫道：赫利斯托福爾神甫大概短錢用，因為他做生意，賣起羊毛來了。
&rdquo &ldquo不錯，我這麼大的年紀，真是異想天開&hellip&hellip&rdquo赫利斯托福爾神甫說，笑起來，&ldquo老弟，我不做神甫而改行做商人了。
現在我本該坐在家裡，向上帝禱告，可是我坐着車子東跑西颠，像坐着戰車的&lsquo法老&rsquo似的&hellip&hellip瞎忙啊！&rdquo &ldquo可是錢倒會多起來哩！&rdquo &ldquo得了吧！碰一鼻子灰喲，哪兒談得到錢。
貨色又不是我的，是我女婿米海羅的！&rdquo &ldquo為什麼他自己不去呢？&rdquo &ldquo因為&hellip&hellip他娘的奶在他嘴唇上還沒幹呐。
他買羊毛倒還行，可是講到賣啊，他就沒本事了，他還年輕。
他花光了所有的錢，想發财，冒尖兒，可是他在這兒試試，在那兒試試，誰也不賞識他。
這小夥子照這樣混了一年，然後跑來找我，說：&lsquo爹，請您替我把羊毛賣掉，勞駕幫個忙吧！我做不來這些事！&rsquo事情就是這樣的。
隻要出了什麼事，就馬上爹啊爹的，平時呢，沒有爹也行了。
他買羊毛的時候不來跟我商量，可是等到現在出了麻煩，就輪着爹了。
其實爹哪兒成呢？要不是有伊萬·伊萬内奇，爹也沒法辦。
他們這種人不知惹出多少麻煩喲！&rdquo &ldquo對了，我老實跟您說吧，孩子總要惹出不少煩惱！&rdquo莫伊謝·莫伊謝伊奇歎道，&ldquo我有六個子女。
一個要上學，一個要看病，一個要人抱。
等他們長大了，麻煩還要多。
不但如今是這樣，就是在《聖經》上也是一樣。
雅各有了小孩子的時候，盡是哭，等到孩子長大，他哭得更傷心了！&rdquo &ldquo嗯，是啊&hellip&hellip&rdquo赫利斯托福爾神甫同意，沉思地瞧着茶杯，&ldquo講到我自己嘛，其實倒沒有什麼可以抱怨主的。
我太太平平地活到了頭，就跟别人托天之福活了一輩子一樣&hellip&hellip我已經把女兒們嫁給好人，給兒子們成家立業，現在我沒有什麼牽挂，已經盡了我的本分，四面八方，哪兒都可以去了。
我跟我老婆過得挺和睦，有吃有喝，睡得挺香，有孫兒女們解悶兒，天天向上帝禱告，此外我也不要什麼别的了。
我的日子過得舒舒服服，用不着去巴結什麼人。
我有生以來就沒受到過什麼磨難，現在假定沙皇來問我：&lsquo你需要什麼？你希望有什麼東西？&rsquo那我是什麼也不要！樣樣我都有了，感謝上帝，什麼都有了。
全城的人，誰也及不上我這麼幸福。
唯一的煩惱是我有那麼多的罪，不過話說回來，也隻有上帝才沒有罪。
這話該對吧？&
難道我是個壞人，弄得你們在我這裡連喝杯茶都不行？伊萬·伊萬内奇！&rdquo &ldquo行，喝杯茶也好，&rdquo赫利斯托福爾神甫同情地歎一口氣，&ldquo反正耽誤不了多大工夫。
&rdquo &ldquo哦，好吧！&rdquo庫茲米喬夫答應了。
莫伊謝·莫伊謝伊奇一下子來了勁，快活得大叫一聲，聳起肩膀，好像剛剛鑽出冷水，到了溫暖地方似的；他跑到門口去，用先前喊叫索羅蒙所用的那種着急的、窒息的聲調喊道： &ldquo羅紮！羅紮！拿茶炊來！&rdquo 過了一分鐘，門開了，索羅蒙走進房間，兩隻手端着一個大盤子。
他把盤子放在桌上，眼睛譏诮地瞧着别處，仍舊古怪地微笑着。
現在，借了燈光，可以看清楚他的笑容了，那笑容是很複雜的，表現許多種情緒，可是其中占主要地位的隻有一種，那就是露骨的輕蔑。
他仿佛正在想着一件什麼可笑而愚蠢的事，正在對一個什麼人看不慣、看不起，正在為一件什麼事暗暗高興，正在等個适當的機會用挖苦話諷刺一下，哈哈地笑一陣似的。
他的長鼻子、厚嘴唇、狡猾的暴眼睛，好像飽含着大笑的欲望。
庫茲米喬夫瞧着他的臉，譏诮地微微一笑，問道： &ldquo索羅蒙，今年夏天你為什麼不上我們縣城來趕集，表演猶太人？&rdquo 葉戈魯什卡記得很清楚，兩年前在縣城的市集上一個棚子裡，索羅蒙說過書，講猶太人生活的故事，結果十分成功。
這件事經人提起後，卻沒引起索羅蒙什麼感觸。
他一句話也沒回答，走出去，過一會兒端着茶炊回來了。
他把桌上的事辦完，就站到一旁去，把手交叉在胸口上，伸出一條腿，他那譏諷的眼睛盯緊赫利斯托福爾神甫。
他的姿态帶點挑釁、傲慢、輕蔑的意味，同時又極可憐，極可笑，因為他的姿态越是顯得莊嚴，他的短褲子，短上衣，滑稽的鼻子，鳥樣的、像是拔淨了毛的整個身體，也就越發惹眼。
莫伊謝·莫伊謝伊奇從另一個房間裡拿來一張凳子，在離桌子稍稍遠一點的地方坐下。
&ldquo祝你們胃口好！喝茶，吃糖！&rdquo他開始忙着招待客人們，&ldquo請多用點。
這樣的稀客，這樣的稀客啊。
我有五年沒見到赫利斯托福爾神甫了。
難道沒有人肯告訴我這位漂亮的小少爺是誰家的嗎？&rdquo他溫柔地看着葉戈魯什卡，問道。
&ldquo他是我姐姐奧莉迦·伊萬諾芙娜的兒子。
&rdquo庫茲米喬夫回答。
&ldquo他上哪兒去？&rdquo &ldquo上學校去。
我們帶他去進中學。
&rdquo 為了表示有禮貌，莫伊謝·莫伊謝伊奇臉上做出驚奇的樣子，含有深意地搖頭晃腦。
&ldquo嘿，這是好事！&rdquo他說，朝茶炊搖搖手指頭，&ldquo這是好事啊！等到你從學校畢業出來，就成了上流人，我們大家見着你就都得脫帽鞠躬了。
你将來會變得有學問，有錢，有雄心，媽媽就高興了。
嘿，這是好事！&rdquo 他沉默一會兒，摸摸自己的膝頭，用半诙諧半尊敬的聲調講起來： &ldquo你得原諒我，赫利斯托福爾神甫，我打算寫一封信給主教，告訴他說您打掉商人的飯碗了。
我要拿一張公文紙，寫道：赫利斯托福爾神甫大概短錢用，因為他做生意，賣起羊毛來了。
&rdquo &ldquo不錯，我這麼大的年紀，真是異想天開&hellip&hellip&rdquo赫利斯托福爾神甫說，笑起來，&ldquo老弟，我不做神甫而改行做商人了。
現在我本該坐在家裡，向上帝禱告，可是我坐着車子東跑西颠，像坐着戰車的&lsquo法老&rsquo似的&hellip&hellip瞎忙啊！&rdquo &ldquo可是錢倒會多起來哩！&rdquo &ldquo得了吧！碰一鼻子灰喲，哪兒談得到錢。
貨色又不是我的，是我女婿米海羅的！&rdquo &ldquo為什麼他自己不去呢？&rdquo &ldquo因為&hellip&hellip他娘的奶在他嘴唇上還沒幹呐。
他買羊毛倒還行，可是講到賣啊，他就沒本事了，他還年輕。
他花光了所有的錢，想發财，冒尖兒，可是他在這兒試試，在那兒試試，誰也不賞識他。
這小夥子照這樣混了一年，然後跑來找我，說：&lsquo爹，請您替我把羊毛賣掉，勞駕幫個忙吧！我做不來這些事！&rsquo事情就是這樣的。
隻要出了什麼事，就馬上爹啊爹的，平時呢，沒有爹也行了。
他買羊毛的時候不來跟我商量，可是等到現在出了麻煩，就輪着爹了。
其實爹哪兒成呢？要不是有伊萬·伊萬内奇，爹也沒法辦。
他們這種人不知惹出多少麻煩喲！&rdquo &ldquo對了，我老實跟您說吧，孩子總要惹出不少煩惱！&rdquo莫伊謝·莫伊謝伊奇歎道，&ldquo我有六個子女。
一個要上學，一個要看病，一個要人抱。
等他們長大了，麻煩還要多。
不但如今是這樣，就是在《聖經》上也是一樣。
雅各有了小孩子的時候，盡是哭，等到孩子長大，他哭得更傷心了！&rdquo &ldquo嗯，是啊&hellip&hellip&rdquo赫利斯托福爾神甫同意，沉思地瞧着茶杯，&ldquo講到我自己嘛，其實倒沒有什麼可以抱怨主的。
我太太平平地活到了頭，就跟别人托天之福活了一輩子一樣&hellip&hellip我已經把女兒們嫁給好人，給兒子們成家立業，現在我沒有什麼牽挂，已經盡了我的本分，四面八方，哪兒都可以去了。
我跟我老婆過得挺和睦，有吃有喝，睡得挺香，有孫兒女們解悶兒，天天向上帝禱告，此外我也不要什麼别的了。
我的日子過得舒舒服服，用不着去巴結什麼人。
我有生以來就沒受到過什麼磨難，現在假定沙皇來問我：&lsquo你需要什麼？你希望有什麼東西？&rsquo那我是什麼也不要！樣樣我都有了，感謝上帝，什麼都有了。
全城的人，誰也及不上我這麼幸福。
唯一的煩惱是我有那麼多的罪，不過話說回來，也隻有上帝才沒有罪。
這話該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