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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ellip&hellip赫利斯托福爾神甫呢,是個溫和的、随随便便的、喜歡說笑的人,一輩子也沒體會到有什麼事業能夠像蟒蛇那樣纏住他的靈魂。

    在他生平幹過的為數衆多的行業中,吸引他的倒不是行業本身,而是從事各種行業所必需的奔忙以及跟人們的周旋。

    因此,在眼前這次遠行中,使他發生興趣的并不是羊毛、瓦爾拉莫夫、價錢,而是長長的旅程、路上的談天、馬車底下的安睡、不按時間的進餐&hellip&hellip現在,從他的臉容看來,他夢見的一定是主教赫利斯托福爾、拉丁語的談話、他的妻子、奶油面包以及庫茲米喬夫絕不會夢見的種種東西。

     葉戈魯什卡正在瞧他們那睡熟的臉容,不料聽見了輕柔的歌聲。

    遠處不知什麼地方,有個女人在唱歌,至于她究竟在哪兒,在哪個方向,卻說不清。

    歌聲低抑,冗長,悲涼,跟挽歌一樣,聽也聽不清楚,時而從右邊傳來,時而從左邊傳來,時而從上面傳來,時而從地下傳來,仿佛有個肉眼看不見的幽靈在草原上空飛翔和歌唱。

    葉戈魯什卡看一看四周,鬧不清古怪的歌聲是從哪兒來的。

    後來他仔細一聽,覺得必是青草在唱歌。

    青草半死不活,已經凋萎,它的歌聲中沒有歌詞,然而悲涼懇切地向什麼人述說着,講到它自己什麼罪也沒有,太陽卻平白無故地燒烤它。

    它口口聲聲說它熱烈地想活下去,它還年輕,要不是因為天熱,天幹,它會長得很漂亮,它沒罪,可是它又求人原諒,還賭咒說它難忍難挨地痛苦,悲哀,可憐自己&hellip&hellip 葉戈魯什卡聽了一陣,覺得這悲涼冗長的歌聲好像使得空氣更悶,更熱,更停滞了&hellip&hellip為了要蓋沒這歌聲,他就哼着歌兒,使勁頓着腳跑到薹草那兒去。

    在那兒,他往四面八方張望,這才看見了唱歌的人。

    在小村盡頭一個農舍附近,站着一個農婦,穿一件短襯衣,腿腳挺長,跟蒼鹭一樣,正在篩什麼東西,她的篩子底下有一股白色的粉末懶洋洋地順着山坡灑下來。

    現在看得明白,就是她在唱歌。

    離她一俄丈遠,站着一個沒戴帽子,穿一件女襯衣的小男孩,一動也不動。

    他仿佛給歌聲迷住了似的,呆站在那裡,瞧着下面什麼地方,大概在瞧葉戈魯什卡的紅襯衫吧。

     歌聲中止了。

    葉戈魯什卡溜達着走回馬車這邊來,沒什麼事可幹,又到流水的地方喝水去了。

     又傳來了冗長的歌聲。

    還是山那邊村子裡那個長腿的農婦唱的。

    葉戈魯什卡的煩悶無聊的心情忽然又回來了。

    他離開水管,擡頭往上看。

    他這一看,真是出乎意外,不由得有點驚慌。

    原來他腦袋的上方,在一塊笨重的大石頭上,站着個胖乎乎的小男孩,隻穿一件襯衫,鼓起大肚子,兩腿很細,就是原先站在農婦旁邊的那個男孩。

    他張大嘴,眼也不地瞧着葉戈魯什卡的紅布襯衫和馬車,眼光裡帶着呆滞的驚奇,甚至帶着點恐怖,仿佛眼前看見的是從另一個世界來的鬼魂。

    襯衫的紅顔色引誘他,打動他的心。

    馬車和睡在馬車底下的人勾起他的好奇心。

    也許他自己也沒覺得那好看的紅顔色和好奇心把他從小村子裡引下來,這時候他大概在奇怪自己膽子大吧。

    葉戈魯什卡瞧了他很久,他也瞧了葉戈魯什卡很久。

    他倆一聲不響,覺得有點别扭。

    沉默很久以後,葉戈魯什卡問: &ldquo你叫什麼名字?&rdquo 陌生的孩子的臉頰比先前更往外鼓。

    他把背貼着石頭,睜大眼睛,努動嘴唇,用沙啞的低音回答說: &ldquo基特!&rdquo 兩個孩子彼此沒有再說話。

    神秘的基特又沉默了一陣,然後仍舊拿眼睛盯緊葉戈魯什卡,同時用腳後跟摸索到一塊可以下腳的地方,順勢登到石頭上,從那兒他一面往後退,一面凝神瞧着葉戈魯什卡,好像害怕他會從背後打他似的。

    他又登上一塊石頭,照這樣一路爬上去,直到爬過山頂,完全看不見了為止。

     葉戈魯什卡用眼睛送走他以後,伸出胳膊摟着膝蓋,低下了頭&hellip&hellip炎陽曬着他的後腦殼、脖子、背脊。

    悲涼的歌聲一會兒消失,一會兒又在停滞而悶熱的空氣裡飛過。

    小溪單調地淙淙響,馬嚼吃食,時間無窮無盡地拖下去,好像也呆住不動了似的。

    仿佛從早晨到現在,已經過了一百年&hellip&hell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