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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天到了。

    九月一個燦爛的星期天,空中滿是陽光和薄霧。

     波瑞納家的牲口正在吃谷倉那一頭的麥類殘梗。

    庫巴在一處圓頂狀的高麥堆陰影下專心看守它們,同時教牛童懷特克祈禱。

     他一本正經地說:&ldquo現在注意我對你說的話,這是神聖的字眼。

    &rdquo &ldquo我很專心,庫巴,我很專心。

    &rdquo &ldquo那你為什麼看那些果園?&rdquo &ldquo我看見克倫巴家的果樹還有一些蘋果在上頭。

    &rdquo &ldquo噢!你想吃?是不是你種的?來,再念一遍教徒信條。

    &rdquo &ldquo你也沒孵鹧鸪呀,但是你把整窩都抓來了。

    &rdquo &ldquo傻小子!蘋果是克倫巴家的,鹧鸪卻屬于天主。

    你明白了嗎?&rdquo &ldquo但是你抓鳥的田地屬于大地主。

    &rdquo &ldquo田地也是天主的。

    你太聰明了。

    &hellip&hellip現在念教徒信條。

    &rdquo 他念了,卻念得很匆忙,跪地這麼久他覺得難受。

     &ldquo我想那匹小母馬正要進麥克的苜蓿田!&rdquo他大聲說着,打算去追它。

     &ldquo别為它費神,念你的祈禱文吧。

    &rdquo 他終于念完了,但是不能不站起來休息一會兒。

    四面八方轉動。

    一隊麻雀栖息在附近的樹上,他扔一塊泥土去打它們,接着又捶胸忏悔。

     &ldquo啊,最後的獻祭文呢?我猜像過熟的梨子,被吃掉了?&rdquo 他說出獻祭文,立刻跳起來去叫醒拉帕,跟它玩耍。

     &ldquo小牛樣的假才子!老是蹦來蹦去!&rdquo &ldquo你是不是要把鳥兒拿去給神父?&rdquo &ldquo是的。

    &rdquo &ldquo如果在這邊烤,一定很好吃&hellip&hellip&rdquo &ldquo你有馬鈴薯可以烤。

    你還求什麼?&rdquo &ldquo看,她們已上教堂了!&rdquo懷特克一面嚷,一面眺望樹籬和果樹那一邊沿路面閃耀的紅圍裙。

     天氣相當暖和,各家的明窗都敞開着。

    房子前面處處有人洗臉、梳頭、紮發辮、或者敲打箱櫥中擺了一星期的周曰華服。

    不過有人已經出發了,身穿顔色像大紅罂粟花、番紅花或金蓮花的衣裳。

    服飾鮮麗的婦女和小姑娘、長工、小孩子、穿頭巾外套使人想起大麥節的嚴肅莊稼漢&hellip&hellip都沿着水塘那一段路慢慢走向教堂,塘水反射陽光,像金色的大墊闆。

     大鐘高高興興響了,證明是禮拜天,應該休息和禱告。

     庫巴打算等鐘聲敲完再走,但他實在耐不住了,就把鹧鸪夾在頭巾外套底下說: &ldquo懷特克!等鐘聲敲完,把牛趕進牛舍,再到教堂來。

    &rdquo 于是他出發了&mdash&mdash盡快往前趕,因為他跛得很厲害&mdash&mdash走上跟果園相接的道路,路面點綴着許多黃色的菩提葉,他宛如走在土黃色的斑駁地毯上。

     神父家緊靠着教堂,在一座大花園深處,園裡的果樹結滿綠梨或紅蘋果,還挂在樹上沒采下來。

    門廊上長滿野藤蔓,葉子現在呈深紅色。

    庫巴停在外面,覺得很難為情,怯生生地望着窗戶和過道。

    他不敢進去,靜立在一個大花壇邊,那邊長了不少漂亮的玫瑰花、鱗莖石竹和紫菀,氣味很香。

    有一群白鴿從布滿青苔的屋頂飛下來,停在門廊上。

     神父正在花園裡散步,口念禮拜式的經文,但他不時搖搖某一顆蘋果樹或梨樹。

    果實嘩啦嘩啦掉下來,他用祭司服的裙擺去揀。

     庫巴迎上去,謙謙恭恭擁抱他的膝蓋。

     &ldquo你說什麼?&hellip&hellip啊,庫巴,波瑞納家的工人。

    &rdquo &ldquo是的,我帶幾隻鹧鸪給神父。

    &rdquo &ldquo謝謝你的禮物,這邊來。

    &rdquo 庫巴遵命進了走廊,卻停在房間的門橢處。

    他不敢進去,隻隔着敞開的房門打量牆上挂的許多圖片。

    他在胸前畫了一個十字,虔誠地歎息一聲,被眼前的壯觀畫面迷住了,眼淚浮上眼眶,很想祈禱。

    隻是他不敢跪在光溜溜的地面,惟恐弄髒了地闆。

     神父很快出來,遞給他一茲洛蒂的錢币說: &ldquo上帝酬賞你,庫巴。

    你是好人,也是虔敬的信徒,星期天沒漏過一場禮拜式。

    &rdquo 庫巴又抱一抱神父的膝蓋,為眼前的福佑而欣喜若狂,簡直搞不清他是怎麼出門走上路面的。

     &ldquo什麼,這麼幾隻鳥,換這麼多錢!我真愛神父!&rdquo他打量神父給他的硬币低聲說。

    他不止一次送鳥兒、小兔子或野菇給他。

    但是從來沒收過這麼多錢,至多十科培加一句好話。

    而現在呢!噢,甜蜜的天主啊!整整一茲洛蒂哩!&hellip&hellip何況他還叫庫巴進房間,說了那麼溫婉的話!主啊!主啊!&rdquo &ldquo除了神父,沒有人體恤窮人,一個都沒有!願上帝和欽斯托荷娃城的聖母賜給他健康!是的,你是好人,好心人!全村的人包括長工和老爺們,都隻會給我取綽号&hellip&hellip叫我&lsquo跛子&rsquo、&lsquo廢人&rsquo和&lsquo寄生蟲&rsquo。

    沒有人用稍微和善或同情的口吻跟我說話&hellip&hellip除了馬和狗,沒有人喜歡我。

    而我是正經人家出身的,不是棄兒,是農場主的兒子。

    &rdquo 想到這一點,他擡頭挺胸,用幾近大膽的眼神望着身邊走向教堂墓場的民衆,也望着圍牆外上了車具的馬兒。

    他戴上帽子,罩住一頭亂蓬蓬的頭發,以威嚴的風采慢慢走向教堂,學一般有田地的農人,兩手插在腰帶裡,他拖着跛足前進,揚起一陣灰塵。

     不,今天他不照往例留在門口。

    他大膽擠過人群,甚至貼近高壇的欄杆,通常隻有農主們站在那邊,此刻他的主人就在那兒,還有社區長,以及遊行時替神父扛天幕的人,他們手持小蠟燭,圍着禮拜式的祭壇! 他們對他又驚訝又憤慨,他不止一次聽到嘲笑和排擠,甚至像一條不受歡迎的狗,被人怒目而視。

    但是今天他不在乎,錢緊握在他手裡,他心中漲滿甜蜜和溫和的感情。

    他覺得自己好像已經忏悔受赦了。

    不,他甚至覺得更舒服。

     聖禮開始了。

    他跪在聖餐桌前,跟别人一起唱詩,眼睛虔誠地盯着聖壇,天父的聖像就供在上頭&mdash&mdash一個年高德劭的貴人,樣子很嚴肅&mdash&mdash就像&ldquo德嘉斯歌娃·佛拉&rdquo采邑的大地主。

    衣裳鍍金的&ldquo欽斯托荷娃城的聖母&rdquo則在中間俯視他。

     兩側金子黃澄澄,蠟燭閃閃爍爍,紅花束豔麗如火,樸素的聖像面孔圍着光輪,由牆上和着色的玻璃窗俯視他,一道道金光和紫光射下來,照得他一頭一臉的彩虹色調,他自覺像跳進日落時分的水塘,水面反映出天空的色彩。

    他為眼前的美景欣喜若狂,敬畏得不敢動,靜靜地跪着,凝視着&ldquo欽斯托荷娃聖母&rdquo那黝黑的慈祥面容,用焦渴的嘴唇念了一遍又一遍祈禱文,唱詩唱得好用力好熱心,打從内心深處自然湧出,他那沙啞又不和諧的嗓音壓過了别人。

     &ldquo庫巴!你像猶太人的山羊咩咩亂叫!&rdquo有人在他肘邊低聲說。

     &ldquo為主耶稣和聖母!&rdquo他回答說。

     現在神父走上講壇。

    在場的人都擡頭瞻仰這位穿白聖袍的人影,他面對群衆,俯身念那個星期天的福音給他們聽。

    念完之後,布道開始了。

    很長,但是很有力,不少人流淚痛哭,很多人因良心不安而低着頭。

    庫巴一直盯着他,好像看一尊聖像。

    想到此人就是剛才跟他說話、給他一茲洛蒂錢币的人,他覺得神妙極了。

    在火紅的光環下,神父已化為天使。

    他臉色發白,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