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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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吃午飯的人很多。

    飯後涅日丹諾夫趁着忙亂中沒有人注意他的時候,悄悄地溜到自己的房裡去了。

    他想一個人關在房裡靜靜地過一陣子,隻要能把他這次旅行中帶回來的印象稍微整理一下也好。

    吃飯的時候瓦連京娜·米哈伊洛夫娜注意地望過他幾次,可是顯然沒有找到同他講話的機會;瑪麗安娜自從那次做出意外的古怪舉動使他大為吃驚以後,好像有點兒不好意思,老是在躲避他。

    涅日丹諾夫拿起了筆,他很想跟他的朋友西林筆談;可是現在就是對這位友人他也講不出什麼話了;大約是他的腦子裡擠了一大堆互相矛盾的思想和感觸,他不想去理順它們,便把這一切全推到明天去了。

    客人中也有卡洛梅伊采夫先生;他從沒有像今天這樣傲慢自大,這樣帶豪紳氣派地瞧不起人;可是他那些放肆的言論對涅日丹諾夫并不起一點兒作用:他根本就不注意它們。

    他仿佛給籠罩在雲霧中似的;這像是一幅半明不暗的帷幔把他跟世界上其餘的一切隔開了。

    而且,說也奇怪!透過這幅帷幔他隻能看出三個人的臉&mdash&mdash都是女人的臉&mdash&mdash三張臉上的眼睛都牢牢地望着他。

    這是:西皮亞金娜,馬舒林娜和瑪麗安娜。

    這是什麼意思?為什麼單單是這三個人呢?她們有什麼共同的地方嗎?她們對他有什麼要求呢? 他早早上了床,可是睡不着。

    他的腦子裡充滿了陰郁的(雖然并不就是痛苦的)思想&hellip&hellip關于那個不可避免的結局的、關于死的思想。

    這些思想是他熟悉的。

    好久以來他就拿它們反複地考慮,他有時對死滅的可能性感到恐懼,有時又對它表示歡迎,而且幾乎因此非常高興。

    後來他感到了一種他所熟悉的特殊的興奮&hellip&hellip他從床上起來,走到書桌前坐下,他想了片刻,便在他那個秘密珍藏的筆記本上面幾乎一字不改地寫了這樣的詩句: 在我死去的時候,親愛的朋友, 請記住我的遺言: 把我的文稿完全焚毀, 讓它們和我同時消逝! 請在我的身上蓋滿鮮花, 讓陽光照進我的房裡; 樂師們到我的門前彈奏, 可不要奏哀悼的樂曲! 就像在擺酒宴的時候, 請大家放開歡樂的歌喉, 讓快樂的弓弦 拉出狂歡的舞曲! 我聽見琴弦的餘音 在我的耳旁慢慢逝去, 我也要死,閉上眼睛沉睡&hellip&hellip 請不要用無益的呻吟 擾亂我死前的甯靜。

     讓塵世歡樂的輕快聲音 作我催眠的歌曲 送我到另一個世界去! 他寫着&ldquo朋友&rdquo這個字眼的時候,他想到的正是西林。

    他低聲念了一遍這首詩,他筆下寫出的東西使他自己也吃驚了。

    這種懷疑,這種冷漠,這種輕率的無信仰&mdash&mdash這一切怎麼跟他的原則相合呢?怎麼跟他在馬爾克洛夫家裡講的話相合呢?他把筆記本扔在抽屜裡,回到床上去了。

    可是一直到天明前雲雀開始在發白的天空中歌唱的時候,他才沉沉地睡去。

     第二天他剛剛教完課,坐在台球房裡,西皮亞金娜進來了,她看了看四周,含笑地走到他面前,邀請他到她的書房裡去。

    她穿了一件印花輕紗衫子,很樸素,卻極動人;鑲花邊的袖子,僅僅長到肘部;腰間束着一根寬的絲帶,一縷一縷濃密的鬈發垂在脖子上。

    她的全身&mdash&mdash從她那雙半閉的眼睛柔和的眼光,到她的聲音、舉動和腳步的那種懶洋洋的調子,全流露着殷勤和愛嬌,一種謹慎的卻又含有鼓勵意味的愛嬌。

    西皮亞金娜把涅日丹諾夫引進她的書房裡,這是一間很舒适、很可愛的屋子,裡面充滿了鮮花的芬芳,香水的氣味,女人衣裳的清新味,和一位夫人常在的氣息;她請他坐在一把扶手椅上,自己坐在他的旁邊,她開始問起他這次出門的情形和馬爾克洛夫的生活情況,她問得那麼仔細,那麼溫柔,那麼殷勤!雖然她早先從沒有在涅日丹諾夫面前提過馬爾克洛夫的事,可是現在她對她哥哥的命運表示真誠的關心;從她的一些話可以明白,瑪麗安娜在她哥哥心裡喚起的感情并沒有逃過她的注意;她的語調中帶了一點點憂郁&hellip&hellip不過究竟是因為他這種感情并沒有得到瑪麗安娜的回答呢,還是因為她哥哥挑上了一個跟他意氣不相投的少女,這卻難說了。

    然而主要的是,她分明在籠絡涅日丹諾夫,想取得他的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