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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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上方的那片天空,任由趴在夏日垃圾間的貓替他休憩。

    他走上能俯瞰熱納的那條路,悠悠地吸了口氣,任由那浸滿了芬芳和光芒的整片海洋向他升騰而來。

    他閉上雙眼,緊緊握着自己坐着的那塊暖熱的石頭。

    再睜開眼的時候,他看到這座城市,過分旺盛的生命力以一種令人亢奮的低劣品位咆哮着。

    接下來的幾天,他也喜歡坐在通往港口的斜坡上,中午看着從辦公室走向河堤的年輕姑娘們經過。

    她們腳上穿着涼鞋,輕薄的亮色裙裝裡沒有穿文胸。

    梅爾索看着她們,隻感覺口幹舌燥,心跳加速,他覺得自己的欲望自由而合理。

    晚上,他又看到了中午見過的那些女人,他腰間盤踞着一頭欲望的野獸,猛烈而溫柔地躁動着,尾随着她們。

    整整兩天,他都被這種狂熱的欲望炙烤着。

    第三天,他離開了熱納,前往阿爾及爾。

     一路上,他觀賞着水面和光線的遊戲,從早晨到正午又到晚上,他讓心随着天空緩緩跳動,然後回歸他自己。

    他并不信任那些粗俗的治療。

    他躺在甲闆上,明白自己不該睡着,應該保持觀察,觀察他的朋友們,觀察靈魂與身體是否保持舒适。

    他必須去建立自己的快樂并賦予這種快樂合理性。

    而現在,這件事對他來說想必是比較容易了。

    海上忽然變得涼爽起來,随着一股奇特的平靜感沁入他的心中,随着第一顆星星慢慢在天際成形,天空的光線以綠色暗淡下去,又重生出一種黃色。

    他感覺在經曆了這場動蕩和風雨後,内心陰暗邪惡的部分已經沉澱下去,靈魂的清澈水流又重新回歸良善與堅定。

    他心如明鏡。

    對于女人的愛,他已經渴望了很久。

    但他卻不是為愛而生的。

    他整個一生,從港口的辦公室、他的房間和他的睡夢,到他的餐館和情人,他一直苦苦追尋一種快樂,但在他内心深處,就像所有人那樣,其實他認定這種快樂是不可能的。

    他隻是假裝自己想要快樂,卻從來不曾清醒而堅定地如此要求。

    從來不曾如此,直到那一天&hellip&hellip而從那一刻起,隻因為一個權衡過利弊的舉動,他的一生改變了,快樂似乎變得可能了。

    他想必是從痛苦中誕生的嶄新的人。

    可是,比起他之前上演的那出可恥的鬧劇,這又算得了什麼呢?比如說,他看清了自己之前迷戀瑪爾特,與其說是愛情,不如說是虛榮。

    以至于她獻給他的那對奇迹般的嘴唇,也隻是一股力量,使他驚奇愉快地認識到了自身的存在,并喚醒了一種征服欲。

    這整段感情,事實上隻是把用确信代替了起初的驚奇,用虛榮代替了起初的謙卑。

    他喜歡和她一起去電影院的那些夜晚,喜歡衆人的目光被她所吸引,喜歡他把她呈現在世界面前的那一刻。

    他通過她、她的魅力和她的生命力而愛自己。

    連他的欲望、對這個肉體的迷戀,或許也來自起初的驚奇,驚奇于竟能擁有一個無比美麗的身體,能淩駕于它之上,甚至羞辱它。

    現在,他知道自己不适合這份愛,而是适合他如今侍奉的黑暗之神的天真而可怕的愛。

     和很多人一樣,他人生中最好的部分終究與最糟的部分密不可分。

    克萊爾和她的那些朋友、紮格爾斯和他追求快樂的意志結合到了瑪爾特身上。

    現在,他知道,是他追求快樂的意志該采取行動的時候了。

    但是他明白,這需要時間,擁有時間,是一種既美妙又危險的體驗。

    隻有平庸的人才會覺得慵懶悠閑是緻命的。

    很多人甚至無法證明自己不是平庸的人。

    他現在已經赢得了這種權利。

    但他需要用行動去證明。

    隻有一件事情改變了。

    關于他的過去和自己所失去的,他感覺自己已經不再受它們束縛。

    他隻想要封閉自己的内心,隻想要面對世界時的清醒和耐心的熱忱。

    就像按壓一塊熱乎乎的面包直到它失去彈性,他隻想把自己的人生握在手中。

    就像在火車上的那兩個漫漫長夜,他和自己說着話,然後準備迎接新生活。

    把人生當作麥芽糖一般舔舐,塑造它,打磨它,最後去愛上它,這就是他最為熱衷的事情。

    像這樣地存在于自己面前,他今後所要做的,就是将這份存在呈現在人生中的所有面孔前面,即便是以一種他現在已經知道難以承受的孤獨為代價。

    他絕不會背叛它。

    他所有的蠻力都将幫助他達到這一點,它帶領他到哪裡,他的愛就會在那裡彙合,像是對生活的一種癡狂的熱愛。

     大海緩緩摩挲着船隻兩側。

    天空載滿了星辰。

    梅爾索靜默不語,感覺自己擁有極為強烈又深邃的力量,用交織着眼淚和陽光的臉,去愛、去欣賞這個人生,這個沉浸在海鹽和溫熱石頭之間的人生。

    他感覺仿佛隻要撫摩它,他所有愛和絕望的力量便會交織在一起。

    這便是他獨有的貧窮與财富。

    仿佛他歸零之後,又重新展開了一盤新局,但這回他也已熟知面對命運時,壓迫着他的那些力量和那股清醒的燥熱。

     接着便是阿爾及爾了,他在一個早晨慢悠悠地到了那兒,面向大海如瀑布般壯觀的卡斯巴山城,丘陵和天空,張開臂膀的海灣,樹林間的房屋,以及近在眼前的碼頭的氣味。

    于是,梅爾索突然發現,自從離開維也納以來,他一次也不曾想到紮格爾斯&mdash這個他親手殺死的男人。

    他承認自己有一種孩子、天才和無辜者的天賦&mdash那種遺忘的本領。

    他感覺自己是無辜的,内心充滿了喜悅,終于明白自己是适合快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