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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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dquo我想要一間房。

    &rdquo男人用德語說道。

     櫃台服務員站在一片挂滿鑰匙的大闆子前,與大廳隔着一張大桌子。

    他打量着剛進來的這個人,隻見他肩上披着一件灰色長風衣,說話時别過頭去。

     &ldquo當然,先生。

    住一晚嗎?&rdquo &ldquo不,我不知道。

    &rdquo &ldquo我們的房間有十八、二十五和三十克朗一晚的。

    &rdquo 梅爾索望着旅館玻璃門外的布拉格小巷。

    他雙手插在兜裡,一頭打結的亂發,沒有戴帽子。

    幾步路之外,聽得到電車從溫塞斯拉斯大道下來發出的嘎吱嘎吱的聲音。

     &ldquo先生,您想要哪種房間?&rdquo &ldquo都行。

    &rdquo梅爾索望着玻璃窗說。

    服務員從闆子上拿了一把鑰匙遞給梅爾索。

     &ldquo十二号房。

    &rdquo他說。

     梅爾索像是突然睡醒一般。

     &ldquo這間房多少錢?&rdquo &ldquo三十克朗。

    &rdquo &ldquo太貴了。

    我要一間十八克朗的。

    &rdquo 男人一言不發,重新遞給他一把鑰匙,向梅爾索指着垂挂在鑰匙上的銅質星星:&ldquo三十四号房間。

    &rdquo 梅爾索坐在房間裡,脫掉外套,松掉領帶,下意識地卷起襯衫袖子。

    他走向洗手台,從上方的鏡子裡看到一張疲憊的臉,臉色有些幹黃,幾天沒刮的胡子也掩飾不了。

    頭發在搭火車的途中亂了,散亂地垂在額頭上,落在眉宇間兩道深深的皺紋處,讓他的眼神透露出一種嚴肅又溫和的表情,令他頗為詫異。

    他這時才想到要環顧一下這可憐兮兮的房間,這是他現在僅有的财産了,除了它,他一無所有。

    一條令人作嘔的灰底大黃花地毯,各式各樣高低起伏的污漬描繪出一個個悲慘黏稠的世界。

    巨大的電暖器後方,是一個油膩肮髒的角落。

    電開關壞了,裡面的銅線裸露出來。

    一張排骨床架上方,一條沾滿污垢的細繩,上面沾滿了曆經滄桑已經風幹的蒼蠅殘骸,系着一隻沒有燈罩且油膩粘手的燈泡。

    梅爾索查看了還算幹淨的床單。

    他從行李箱裡拿出盥洗用品,一一放在洗漱台上。

    他想洗手,但才打開水龍頭,便又關上了,走過去打開沒有窗簾的窗戶。

    從窗戶看出去,是個有洗衣池的後院和許多開了很多小窗戶的牆壁,系在牆壁間的曬衣繩上晾着衣物。

    梅爾索躺下來,立即睡着了。

    他醒來時滿頭大汗,衣冠不整,在房間内晃了一會兒。

    然後他點燃一支煙,坐了下來,腦袋一片空白,怔怔地望着長褲上的褶皺。

    他口中混雜着睡眠的苦澀和煙的苦澀。

    他隔着襯衫撓着兩肋,再一次環顧房間。

    在如此的荒涼與孤單面前,一股可怕的甜味湧進他嘴裡。

    在這個房間裡,他感覺一切離自己都如此遙遠,甚至連發燒都已經遠離,他如此清晰地體驗到有備無患的人生底色的荒誕與悲涼,于是在他面前浮現出一張羞愧而神秘的面孔,那是一種從疑窦中萌生出來的自由面目。

    在他周圍盡是松弛疲軟的時光,時間像河底淤泥般汩汩作響。

     有人用力地敲門,梅爾索蓦然回過神來,想起自己剛才就是被這樣的敲門聲給吵醒的。

    他打開門,看見門外站着個紅發小老頭兒,肩上扛着兩個沉甸甸的行李箱。

    箱子是梅爾索的,在老頭兒肩上顯得無比碩大。

    老頭兒怒氣沖沖,罵罵咧咧,他稀疏的牙齒之間淌着口水。

    梅爾索這才想起,大行李箱的把手壞了,搬運起來非常不方便。

    他想要道歉,但不知道該如何說自己并不知道搬運行李的人會這麼老。

    小老頭兒打斷他說:&ldquo一共四十克朗。

    &rdquo &ldquo一天的保管費就要這麼多?&rdquo梅爾索有點兒驚訝。

     對方解釋了很久,他才明白原來老頭兒打了出租車。

    但他不敢說,早知道這樣,還不如他自己打出租車,于是他不情不願地付了錢。

    房門又關上了,梅爾索感到胸口湧上一波無法言喻的淚水。

    附近的一座時鐘響了四下。

    他睡了兩個小時。

    然後他發現自己和街道之間隻隔了前面的一棟房子,于是感覺流轉其間的人生靜默而神秘地膨脹着。

    最好出門走走。

    梅爾索洗了很久的手。

    他又在床邊坐下,用锉刀有規律地修磨着指甲。

    院子裡兩三個警報器突兀地響着,梅爾索又回到窗邊。

    于是他看到房子下面有條拱廊直通到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