凱貝爾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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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樹葉之間能看到高高的窗,從那窗戶的一角看見了凱貝爾先生的頭。

    他旁邊升起深藍色的煙。

    我對安倍君說那是老師在吸卷煙呢。

     上次路過這裡是什麼時候,已經忘了。

    今天一看,情況有了大大的變化。

    甲武線崖上的家家戶戶都重新翻蓋了房子自然煥然一新、實在漂亮。

    不論哪一家都足以表現出和現代日本财富的威力關系密切的門楣。

    其中隻有老師的住房好像為了紀念過去一般,古色蒼然孤零零地留在原來的地方。

    先生一鑽進這古老的書齋就很少到外面去。

     我和安倍君在先生的引導之下,登上那什麼都不鋪的梯子,在微暗中爬上去,然後走進樓上靠右邊的書房。

    老先生讓我坐在他一直坐的,從窗房露出腦袋的那地方的椅子上。

    這時,我借助從外面照進來的将近傍晚的陽光,才仔細看了看先生的面孔。

    先生那張臉和過去相比沒什麼變化。

    先生說他今年六十三了。

    我進研究生院的那年聽過先生的美學課。

    我記得那是先生來日本之後頭一次開的課。

    先生從那時候起就是這副面貌。

    如果問他:&ldquo先生到日本以來已經有二十年了吧?&rdquo他一定回答說:&ldquo不到,不到,準确地說也就十八年吧!&rdquo先生的頭發和胡子如果用英語形容,那就是anburn(全褐色)的,有一點淺棕色,而且像普通西洋人那樣非常細、柔軟,所以,即使生出一點白發,也不顯眼。

    即使如此,血色仍和從前一樣。

    其次,根本看不出他是個在日本生活了十八年之久的老人物。

     先生的容貌看起來永遠是那麼水水靈靈的,大相徑庭的是先生的書房卻是老氣橫秋,一派衰敗之氣。

    洋文書籍照例比漢文、日文書籍更講究裝飾,從書脊上就能看到它對那門學問或者藝術極盡張揚之能事,單憑這種裝飾就能使人想起那學問、藝術的高貴,可是他這書房卻什麼也沒有。

    隻有又老又大的書桌,褪了色的椅子,所幸四條腿不缺。

    有火柴、煙(埃及煙草)和煙灰碟。

    我邊吸着埃及煙邊和先生聊天。

    但是在他領着我出了房間去食堂吃飯之前,始終也沒有弄明白老先生書房裡究竟有什麼藏書,如何收藏的。

     不僅那些鮮豔的燙金書脊和紅的綠的封面沒有刺激我的眼睛,甚至那純潔的白色,也始終沒有引起我的注意。

    先生的飯桌上,即使歐洲人認為必不可少的白色桌布也沒有鋪,代替它的是塊印花布。

    而且,那塊花布卻和直到最近還存放在我家,給他女兒做新婚被面的料子相同。

    坐在這餐桌前的先生,襯衫沒有挂上領子,更談不到打領帶了。

    細條紋绉紗的襯衣上面,極其随便地穿了一件赭色的薄薄西裝上衣。

    開頭就不要拘泥形式,可是我想到,話雖如此,可無論如何也别有失體統,所以我就換上白襯衣、系上白領帶,穿上一套藍西裝。

    老先生看了我身着正裝就說,連你都穿上正裝,我這套打扮可就&hellip&hellip他頭一次這麼說的時候,正裝兩個字就刺痛着我,不錯,如果凡是手腕、脖子穿的全是洗得白白的東西就算正裝,那麼,我穿的就遠比先生正裝了。

     我問先生,您一個人了,是不是感到寂寞?先生回答說一點也不寂寞。

    我問他您想不想回西方去,他說,他并不十分喜歡西洋。

    但是,日本沒有演奏會、劇院、圖書館、繪畫館,所以感到十分困難,他說深感不便的就是這些。

    我問他,請一年假回去一趟如何?我這麼一督促,他說,那當然能做到,但是,我不喜歡那麼幹。

    我如果有朝一日離開日本,那就是永久離開。

    決不會再次回來。

     先生就是這樣對他的故鄉毫無懷念思慕之情,然而也未必有厭煩日本的想法。

    先生的生活就像被扔在煙塵遍地的窮鄉陋巷之中的希臘雕像,但是它卻有血有肉。

    盡管在雜沓之中自己不能不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