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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uo外界的東西不論什麼都往我頭腦裡鑽,但是怎麼也不能同我心裡的中心結合在一起。

    &rdquo &ldquo你所說的這心裡的中心究竟是什麼呢?&rdquo &ldquo是什麼?是筆直的直線。

    &rdquo 由此我知道她熱衷于數學。

    不過,這&ldquo心裡的中心是直線&rdquo究竟是什麼意思,我當然一點也不懂。

    而且,所謂&ldquo中心&rdquo究竟是什麼意思呢?我也弄不清楚。

    她這麼對我說: &ldquo大凡物體,不是都有一個中心嗎?&rdquo &ldquo這當然是指肉眼可以看到、用尺可以衡量的東西而言。

    心裡面也有形嗎?既然有,那就請你把這個所謂中心的東西拿出來給我看看。

    &rdquo 她不說能否拿出來,隻是時而向庭院望望,時而把兩手在膝上擦擦。

     &ldquo這所謂的直線,是你的一種比喻吧?如果是比喻那麼說圓的或方的,不都一樣嗎?&rdquo &ldquo也許是這麼回事。

    不過,在形或色變化的過程中,總會有什麼東西一點兒也不變的。

    &rdquo &ldquo如果變化的東西同不變化的東西是兩碼事,那麼心就該有兩部分了,這能行嗎?看來應該是:變化的東西就是那肯定不變化的東西。

    &rdquo 我對她這麼說。

    把問題又拉回到原來的基點上了。

     &ldquo一切外界的東西反映到頭腦裡來,頭腦就能立即秩序井然地将它們歸納得有條不紊的人,恐怕是沒有的。

    恕我失禮,從你的年齡、受過的教育和學問來看,你還不可能把事情處理得那麼幹淨利索。

    如果不是這種意思,你想不憑借學問的力量就使思想徹底地條理井然,你來我這也是毫無收獲的,應該到和尚那裡去才對。

    &rdquo 于是,她望着我的臉,說道: &ldquo我第一次拜見先生時,就覺得先生的心在這一方面具備着勝過常人的完善功能。

    &rdquo &ldquo根本沒這麼回事。

    &rdquo &ldquo不過,我是這麼看的。

    我甚至深信先生連内髒的位置都能調節。

     &ldquo要是内髒都能如此随心所欲地調節,我就永遠不會這樣病不離身了。

    &rdquo &ldquo我倒是沒什麼病。

    &rdquo這時,她突然說到了她自身。

     &ldquo這就證明你比我偉大。

    &rdquo我也答了一句。

     她離開坐墊,說了句&ldquo請多保重身體&rdquo後,回去了。

     十九 我的舊居在馬場下町,從現在住的地方再往裡走四五百米。

    馬場下這個町其實隻能算個驿站,我從小就覺得它凄涼零落。

    本來,馬場下的意思是指高田的馬場之下,因此,看江戶城地圖的話,它肯定是一個位于紅線(29)邊緣的地方。

     即使如此,狹小的町内大概有三四所四面皆壁的庫房式房子。

    順坡路而上,右側的近江屋傳兵衛藥材鋪就是其中之一。

    從這裡再下坡,下到底處有一家很大的店号為小倉的酒鋪。

    當然,這酒鋪不是那種庫房式的房子。

    不過,這酒鋪頗有來厲,當年崛部安兵衛在高田的馬場攻打敵人時,曾順便到這兒來用量酒的升喝過酒。

    我從小就聽到這種說法,但始終沒有見過安兵衛的嘴沾過那收藏在那酒鋪裡的量酒的升。

    不過,我倒是時常聽見她家姑娘阿北唱謠曲。

    那時候我年紀還小,也不懂她唱得是好是壞,隻知道走出我家的門廳,站在通往大門外的鋪路石上而要往街上走去的時候,總能清晰地聽到阿北的歌聲。

    春天的下午,我總是茫然地靠在我家庫房的白牆上一動不動,在明媚的春光裡,精神恍恍惚惚之中像聽又像沒聽地聽阿北小姐練唱。

    所以,我也就不知不覺地記下了&ldquo旅人要穿竹葉衣&rdquo(30)之類的唱詞。

     此外,還有一家賣木工工具和器具木柄的鋪子和一家鐵匠作坊。

    稍往八幡坂方向走走,還有一個菜市場,一大塊水泥地,上有屋頂。

    家中的人把市場老闆叫做&ldquo批發商仙太郎&rdquo。

    聽說仙太郎同我的父親好歹是遠親關系,但是說到交往,簡直等于零,無非是在路上相遇時,能互道一聲&ldquo天氣真好&rdquo而已。

    我還記得聽人講過這仙太郎的獨生女兒同說書先生真龍齋貞水相好,兩個人難割難舍,要死要活,以至成了轟動一時的新聞,弄得滿城風雨。

    不過具體情況,我現在一點印象也沒有了。

    對我這個小孩子來說,相比之下,還是這樣的場面有趣得多&mdash&mdash仙太郎坐在高台上,手持筆和賬本,威風凜凜地嚷道:&ldquo嗨,好東西!你要多少?&rdquo台下是人頭濟濟。

    接着,會有二三十隻手在台下一起高高舉起,都朝着仙太郎老闆的方向,像吵架似地用行話高喊:&ldquo六!&rdquo&ldquo五!&rdquo于是,姜啦、茄子啦、南瓜啦,經過他們那一雙雙骨節粗大而粗糙的手,一一搬運到什麼地方去了,看着這種場面也覺得很有氣勢。

     不論在什麼偏僻的鄉村,總能容易看得到豆腐鋪子。

    本街的這種豆腐鋪一定挂着熏透了油味的繩簾,從門口流走的下水道的流水幹淨得簡直可以流到京都去。

    順着豆腐鋪一拐彎,可以看到五十來米的前方有一個不太高的西閑寺寺門。

    漆成紅色的門的後面是茂密的竹叢,由于遮得十分嚴密,所以從街上完全看不到門裡面有什麼。

    不過門裡深處早晚傳來的做佛事的鐘聲,至今仍在我的耳邊回響。

    尤其是從多霧的秋季到朔風呼嘯的冬季,這西閑寺的鐘聲,總是好像把什麼使我的心為之悲怆的某種冰冷冷的東西敲打進我的心裡一般,使幼年的我心情十分凄涼。

     二十 我朦胧地記得,這爿豆腐鋪的近鄰是一家說書場。

    也許是我覺得在這種偏僻的小地方不可能有什麼遊樂場所的想法給我的記憶蒙上了薄薄的輕紗吧,以緻每想起這一情況,我總會産生一種奇異的感覺,與此同時,我就會瞪着頗覺不可思議的眼睛,回顧我那遙遠的過去。

     這家說書場的老闆是本街的消防隊隊長,時常套一條藏青色棉布做的兜肚,上身穿一件印有名号的紅條子短褂,腳上趿着草屐之類的鞋子,常常在街上露面。

    他有一個女兒,名叫阿藤。

    我還記得家裡的人總是把她的姿色挂在嘴邊談論。

    後來,她招了一個入贅女婿,而這位入贅女婿竟是個蓄有小胡髭的漂亮男子,所以我頗為之吃驚。

    阿藤也為得了這麼個不同凡響的入贅女婿而得意洋洋,但是後來一打聽,據說此人是在哪個區政府裡當秘書。

     他到她家來入贅的時候,說書場早已關門,成了歇業戶。

    而我是在那所房子的檐下還凄涼地挂着微微發黑的招牌時,就經常向母親讨了錢來此聽書了。

    記得說書先生的名字叫田邊南麟。

    奇怪的是,除了這位田邊南麟之外,再沒有别人來這個書場說過書。

     這位先生的家在哪裡雖然不清楚,但是現在從他彼時到此說書時,一路上道路修得整齊,建築物配套齊全來看,無疑不是一般的小戶人家。

    加之聽客老是十五至二十人,所以再怎麼竭力想象,也覺得是夢境。

    那段不同尋常的說白&mdash&mdash&ldquo喂,喂,大姐&hellip&hellip八橋聞聲,回過頭來問是怎麼回事時,刀光一閃頓時殺到眼前&hellip&hellip&rdquo(31)這很有魅力的台詞,究竟是我當時從南麟那兒聽熟的呢,還是後來從滑稽故事演員仿效說書先生的說書中聽得的呢?這兩者現在已混在一起,記不真切了。

     當時,由我家到名副其實的町裡去的話,必須通過沒有人家的茶園林、竹林以及長長的田間小路。

    真要買點什麼東西的話,照例要到神樂坂才行,因此我經常在這些地方進進出出,已經習以為常,當然不感到怎麼困難了。

    不過,走上矢來坂、通過藩主酒井家(32)的消防瞭望樓而進入往寺町去的那條長五六百米的羊腸小道時,一路始終十分昏暗,天空發灰,即使在白天也是陰森森的。

     土堤上足有兩三抱粗的不計其數的大樹,一字擺開,樹與樹之間是高大的竹叢,整天不見天日。

    能見到陽光的時間,一天之中也就隻有一刻吧。

    若想到工商業區去而穿着晴天用的短齒木屐出發的話,肯定會寸步難行而倒大黴。

    那裡的霜融化時,要比下雨飄雪還要可怕,我對這一點有很深的印象。

     看來,在如此偏僻的地方也有發生火災的危險,所以在本街的拐角上矗着高高的消防瞭瞭望台,上面也照舊吊着老式的報警鐘。

    這些情景使我時常緬懷起往昔。

    報警鐘下面的小飯館自然而然的也在我眼前浮現出來;醬油炖肉的熱氣和香味同煙氣一起從繩簾的縫隙中飄到街上來,融入黃昏時的暮霭中。

    其中的情趣,令我永遠難忘。

    正岡子規在世時,我曾經作過這樣的詩句:&ldquo冬樹高挺傍警鐘。

    &rdquo這詩就是為紀念那報警鐘而做的。

     二十一 我記得我家的環境的确充溢着這種鄉土氣息,而且有一種輕微的寒酸感還留在我的記憶中的什麼地方。

    所以,當我不久前聽到至今健在的哥哥談及家中的幾位姐姐當年去看戲的情景時,頗感到吃驚,難道家中從前有過那麼體面的日子?想到這一點,我隻覺得自己像在做夢。

     那時候,戲館都集中在猿若町(33)一帶。

    在電車、洋車都有的年代,從高田的馬場下出發,要在早晨趕到淺草的觀音寺,并不容易。

    她們都得半夜起來作好準備。

    由于路上不太平,為了有備無患,據說一定要帶一個男仆。

     她們從築土下行,由柿木橫町去卸貨碼頭,坐上早已向船主定好的帶篷的船。

    我可以想象得出她們是如何懷着熱望、悠哉遊哉地從炮兵工廠通過禦茶水(34),不停地劃至柳橋,而且她們的行程決不可能到此結束,所以回想起昔日那些不受時間限制的情景,尤其令我神往。

     據說船進入大川(35),逆行通過吾妻橋,到達今戶的有明樓(36)附近。

    她們在此上岸,走到戲館前的茶室,然後進入戲館,這才好不容易地坐在特設席上了。

    所謂特設席,就是指池座後面略高一些的觀衆席。

    這是一個可以使她們的衣着、容貌、發飾容易惹人注目的好地方,所以愛時髦的觀衆都競相争搶這裡的席位。

     幕間休息時,演員的随從前來引引路,邀她們去後台玩。

    于是她們跟在這個上身穿着有花紋的皺綢衣服、下身穿褲裙的随從後面,進入田之助(37)或讷升(38)等受她們崇拜的演員的屋裡,請他們在扇子上作畫什麼的,然後出來。

    她們以此為榮。

    而這些榮耀當然得用金錢才能買到手。

     回去時,她們乘上原來的船,由原路劃至卸貨碼頭。

    男仆說着&ldquo失迎了&rdquo,又點着燈籠來迎候。

    若用現在的鐘點來衡量到家的時間,大概是零點左右。

    所以說,她們要半夜出發、半夜回家,才能看一次戲。

     我聽到這麼奢華的舊事,簡直懷疑這是不是真的發生在我家裡的事。

    我總覺得這是在講述某地富商巨賈家的曆史。

     當然,我家并不是什麼了不起的大戶人家,無非是不得不同官府打交道神氣活現的行政區代表之類的鄉鎮士紳階層。

    據我所知,我的父親是一個秃頂的老頭子,據說他年輕時曾學過一中節(39),還給相好的藝妓送過足夠成摞的皺綢被褥(40),在青山有田地,聽說靠這些田地裡收的米,就夠家中人吃的。

    我聽現今仍然健在的三哥說,當時的舂米聲終日可聞。

    我記得,那時町裡的人們都把我家呼做&ldquo門廳、門廳&rdquo(41),但是我不理解這是什麼意思,現在想想,也許是這種設有威嚴的門廳,門廳下又有鋪闆(42)的房子,在町内隻有我們這一家的緣故。

    踏着鋪闆走上來,是挂有狼牙棒、鈎竿、叉子(43)以及陳舊了的馬上燈籠(44)的地方&mdash&mdash這些舊時器物,我至今記憶猶新。

     二十二 這兩三年來,我平時每年要病一場,而躺倒在床之後,大概要耗去一個月的時間,才能下床。

     說起我這個病,總是胃不舒服,必要的話,除了絕食療法别無辦法。

    這不是因為必須遵守醫生所囑,而是疾病本身使我不得不絕食。

    所以從發病到漸次恢複健康的那段時期,我的身體瘦弱不堪,弱不禁風。

    竟要一個多月的時間才能恢複,主要也是這種衰弱造成的。

     我起居自如後,帶黑框的印刷品常常擺在我的桌上。

    我像一個對命運隻好示以苦笑的人,戴着禮帽出席葬禮,乘人力車趕往追悼場所。

    死者中雖然大都為老頭兒、老太太,但也夾雜着比我年輕、平時總以壯實自诩的人。

     我回到家中,在桌子前坐下,覺得人的生死真是不可思議。

    我覺得奇怪:多病的我,怎麼還活着?我思索着:那人為什麼比我先死? 從我的情況來說,沉溺于這種默想毋甯說是必然的現象。

    不過,作為一個常常忘卻自己的地位、身體、才能等等所有涉及自身存在的人,我又時常是在&ldquo我沒有死是理所當然的事&rdquo中度過的。

    甚至在念經或焚香的時刻,我也時常會覺得&ldquo我這個形骸在已死的人之後仍然留在世上,這一點也不奇怪&rdquo。

     有人曾經對我說過這樣的話:&ldquo我覺得别人的死似乎是當然的事,唯有自己的死是不可想象的。

    &rdquo我曾問一位上過戰場的人:&ldquo你看到隊裡的人那麼接二連三地死去,但心裡仍認為唯有自己是不會死的嗎?&rdquo他答道:&ldquo是的,大概死之前總以為自己不會死的吧。

    &rdquo後來,我記得對一位大學理科方面的人問及乘飛機的問題時,我倆之間有過這樣的一段問答: &ldquo要是經常那麼失事、死人的話,後來乘飛機的人要害怕了吧。

    他們會覺得這一次大概要輪到我了。

    是不是這樣?&rdquo &ldquo但是我看不是這樣。

    &rdquo &ldquo為什麼?&rdquo &ldquo說起為什麼來嘛,我看很可能是受完全相反的心理狀态支配的。

    當事人還是會認為:别人墜機喪命了,我該沒有什麼危險了。

    &rdquo 我大概是這種人的心情,所以也顯得泰然處之。

    應該說,這一說法也有其道理,因為死之前誰都是活着的。

     奇怪的是,我卧病在床的時候,幾乎沒有帶黑框的通知送來。

    去年秋季,也是在病愈之後,就去參加的三四起葬禮。

    這三四個人中,有一位就是社裡的佐藤君。

    我不禁回想起在一次宴席上,佐藤君手持社裡給的銀制酒杯向我敬酒的事。

    他當時表演的莫名其妙的舞蹈,我至今記得還很清楚。

    我去參加了這位精力特别充沛的人的葬禮,所以心裡老是想:他死了,我還活着,這并沒有什麼不可思議的。

    不過有時候也想,心裡也滋生出一種&ldquo自己還活在世上好像是不自然&rdquo的情緒。

    進而懷疑,會不會是命運在故意作弄我? 二十三 在我現在的居處附近,有一個名叫喜久井町的街道。

    因為這是我的出生之地,所以要比别人更熟悉這裡一些。

    但是在我離家四處漂泊之後回來時,發現這喜久井町擴大了許多,不知不覺之中已經擴大到根來(45)這塊地方。

     也許是因為我和此地淵源很深,從小就聽熟了這個地名的緣故吧,這個鎮名一點也不能誘發我緬懷往日的情思。

    不過當我用手支着下巴在書房裡獨坐,讓心像順流而下的船一樣自由漂流時,便時常聯想到喜久井町這四個字,心情在此暫時低徊于往事。

     在東京尚稱江戶的遙遠往昔,可能并沒有這麼個町。

    至少可以肯定,它是在我父親手中誕生的,具體的年代已不可考,也許是在江戶改稱東京的時候,也許還要晚一些。

     我聽說,由于我家的家徽是井字形花紋上畫着菊花,因此就以菊花加井來命名這個地方,這就成了喜久井町(46)。

    我記不清這是聽父親說的呢,還是别人告訴我的,反正這個說法至今仍留在我的耳際。

    在地方行政首腦死去之後,父親一時成了一區之長,所以父親是可能有這種職權上的自由的。

    不過現在再來想想父親的這種驕矜的虛榮心,我心裡的不快情緒早已不在,隻想報以微笑而已。

     父親還以自己&ldquo夏目&rdquo這個姓命名一條從我家門前往南去時非登不可的長長坡路。

    可惜它不像喜久井町那麼有名,隻是一條通常的坡路而已。

    但是不久前,有人按圖索骥地來這一帶調查地名,說是有一個夏目坡。

    據此推測,父親當年起的這個名稱也許至今還沒有湮滅。

     我回到早稻田居住,是在我離開東京好幾年之後的事了。

    我把家搬到現在的住處之前,也不知是為了找到了合适的房子呢,還是因為遠足回來順路的關系,我偶然走到了闊别已久的舊居附近。

    其實,我從大門外看到了二樓的舊瓦,就知道舊居依然存在。

    這次我就這麼走過去了。

     移居早稻田之後,我再次從舊居的大門前走過。

    由門外看,我總覺得舊居依然沒有什麼變化,不過門上倒是挂有我始料不及的&ldquo旅社&rdquo的招牌。

    我想看看昔日的早稻田田園,但是這裡早就變成市街了。

    我想看一眼根來的茶田和竹叢,但是到處都找不到它們的痕迹,我隻好估計大概在那兒,至于估計得對不對,那就不得而知了。

     我茫然而立,心裡在想:為什麼隻有我的老家還像陳舊的殘骸那樣存在着呢?我希望它能夠盡快崩潰。

     時間就是力量。

    去年我往高田方向散步時,無意中順路從那兒走過,我看到故居被拆得幹幹淨淨,這一地點正在蓋一所新的旅社,旁邊還蓋起了當鋪,當鋪前還立起了圍欄,裡面栽了些庭園裡可見的花木。

    三棵松樹被剪得面目全非,簡直像畸形兒一樣。

    但是我總覺得好像在哪兒見過它們。

    心想:從前的那句詩&ldquo松影參差,月夜之下有三株&rdquo,也許就是描寫這松樹的吧。

    我這麼一路想着回到了家中。

     二十四 &ldquo在那個地方長大,太太平平直到今天。

    &rdquo &ldquo啊,總算是太太平平地過來了。

    &rdquo 我們所用的這個&ldquo太太平平&rdquo一詞,意思是說沒有滋生出男女之間的那種戀情波瀾,這是指戀情遭到幹涉,但是我這愛盤根究底的心用這麼一句簡單的答話是滿足不了的。

     &ldquo人們常說,在點心鋪做事,即使非常愛吃甜食的人也會對點心感到膩味。

    秋分時節在家中看看室外的胡枝子不就一清二楚了嗎?眼睛所見全是胡枝子,這就不免令人面露煩膩的神色了。

    你的情況也該屬于這一類吧?&rdquo &ldquo好像不盡如此。

    總而言之,我在二十歲以前是并不在意的。

    &rdquo 從這一意義上來說,他是個出色的男子。

     &ldquo即使你不在意,對方不一定也不在乎吧。

    在這樣的情況下,對方一定要來約你,這也是理所當然的事。

    &rdquo &ldquo現在回頭想想,時常會有所悟&mdash&mdash難怪她當時會那麼說那麼做,許許多多的事猜個正着也不是沒有的!&rdquo &ldquo你當時完全沒有留意到了?&rdquo &ldquo唔,是的。

    後來有一件事我也留意到了,但是我的心無論如何不能被對方拉過去呀。

    &rdquo 我想,話大概是談到這裡為止了。

    我倆面前擺着新年的餐桌。

    來客滴酒不飲,我也幾乎沒摸一下酒杯,所以根本沒有敬酒碰杯。

     &ldquo您就這麼生活過來的?&rdquo我邊喝湯邊問了這麼一句。

    結果是來客突然對我說出這樣一番話來: &ldquo早在我給人當雇工的時候,就同一個女人來往了兩年。

    當然,她已經不是姑娘了。

    不過她現在也已經去世了,是上吊死的,當時才十九歲。

    我有十天沒有見到她,她竟然離開了人世。

    她伺候着兩個老爺。

    這兩個老爺意氣用事,争着要出錢贖她出來,兩人去籠絡老鸨,要挾女子跟自己而不許跟對方走&hellip&hellip&rdquo &ldquo您沒有去搭救她嗎?&rdquo &ldquo我當時是個年幼無知的小學徒,實在無能為力呀。

    &rdquo &ldquo但是這位藝妓為你而死了,是不是?&rdquo &ldquo這&hellip&hellip也許是她不能同時歸屬兩個老爺&hellip&hellip不過,我同她之間确實約定過無論如何也不變心。

    &rdquo &ldquo可見,是您間接地要了她的命呢。

    &rdquo &ldquo也許是這麼回事吧。

    &rdquo &ldquo您晚上睡不好覺了吧?&rdquo &ldquo睡得很不好。

    &rdquo 元旦這天,我的會客室賓客不斷,第二天卻靜得近于寂寞了。

    在這寂寞的新春期間,我聽着這位來賀年的客人講述這一令人不勝同情的故事。

    來客是一個認真樸實的人,所以談話之間措詞樸素,根本沒有豔詞谑語。

     二十五 這還是我住在千馱木時候的事,所以按年數而論,可算是相當遙遠的舊事了。

     一天,我從切通坡方向散步回來,沒有走本鄉四丁目拐角這條路,而是從眼前另一條小路向北拐去。

    當時,這個拐角上有一條牛肉鋪,鋪子旁邊一直挂着塊标明是曲藝場的招牌。

     那天下着雨,我打着雨傘,這是一把八根骨子的綠褐色大布傘,傘頂處漏下來的水滴順着木質傘柄,自然而然地漸漸濡濕了我的手。

    這條小路上的行人很少,雨水仿佛把泥水全部沖刷掉了似的,屐齒上幾乎不沾有什麼污物。

    然而仰頭望望,一片灰暗;俯首看看,一片寂寥。

    也許是經常走的關系吧,我的周圍沒有一樣惹我注目的東西。

    我的心情同這天氣及周圍的氣氛很協調。

    我總感到胸中積郁着一塊令我不快的腐蝕着我心的東西。

    我表情抑郁地在雨中茫然地走着。

     我來到日蔭町的曲藝場前,忽然遇上一輛帶篷的人力車。

    我同人力車之間沒有任何遮擋,所以從遠處就看到車裡坐着一個女人。

    當時還沒有賽璐珞之類的車窗,因此我從遠處就能望見車上那女子白晳的臉。

     我覺得這張白臉非常美。

    我在雨中走着,目不轉睛地盯着她。

    與此同時,我估計她是個藝妓的想法,仿佛确實在我心中發生了作用。

    當車子距我兩三米的時候,我忽然看到車中的美人向我恭恭敬敬地緻意,車子随之從我身邊通過。

    在看到這伴着微笑向我打招呼的人,我立刻就知道她原來是大冢楠緒(47)。

     大概是過了好幾天之後吧,我又同她見面了。

    楠緒對我說:&ldquo那天失禮了。

    &rdquo 我聽了之後,心怎麼想就怎麼說:&ldquo說實在的,我還以為是何方的美人,心想大概是一位藝妓吧。

    &rdquo 楠緒當時是怎麼回答的,我記不真切了。

    不過她确實一點也沒有因此而臉紅。

    後來也沒有不愉快的神情。

    我想,她大概是完全理解我的話了。

     過了相當長的一段時期後。

    一天,楠緒特意到早稻田來拜訪我。

    很不巧,我當時正在同妻子吵架。

    我一臉怒氣地坐在書房裡沒有動。

     楠緒同我妻子談了十分鐘左右便回去了。

     這天就這麼過去了,不久我就去西片町向她緻歉。

     &ldquo老實說,那天正趕上我和妻子吵架,我妻子也一定沒有好臉色吧,我再一臉不高興地出現在你眼前,實在有失體統,所以有意躲起來了。

    &rdquo 至于楠緒聽後是怎麼回答的,由于時隔太久,我現在竭力追憶也沒法想起來,已經沉澱于記憶底層了。

     我接到楠緒去世的訃聞是在我患腸胃病住院的時候。

    我還記得有電話來征求我的意見,說可不可以在治喪公告裡列上我的名字。

    我在醫院裡為悼念楠緒而作了首挽徘:&ldquo菊花有幾多?盡數投棺中。

    &rdquo後來,有一個徘句愛好者酷愛這首徘句,特意來央求我為他寫在詩箋上去&mdash&mdash這事距今也有很久了。

     二十六 我不明白,阿益何以落魄到如此地步。

    我認識的阿益是個郵差。

    阿益的弟弟阿莊也把家産糟蹋光,跑到我這兒當食客,不過社會地位要比阿益高。

    阿莊總愛這麼說:&ldquo我小時候在本町的藥品店沙丁魚号當學徒時,橫濱的西洋人很喜歡我,要帶我到外國去,但我拒絕了。

    現在想來真是遺憾哪。

    &rdquo 這兩個人都是我的表兄,所以阿益為了看看他兄弟,也為了向我父親表示敬意,大概每月要到牛込區深處的我家走一趟,來時總帶着袋裝的薄脆餅幹之類的簡單禮品。

     阿益當時好像在芝的郊外或品川一帶安了家。

    他過着無牽無挂的生活,所以每次來至到我家,總要住幾天。

    有時想立即回去,我的幾個哥哥便圍上來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