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傳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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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

     人們記得我的第一次變化是我決心讓自己成為詩人的片刻。

    此刻之前一直是模範學生黑塞,此刻之後成了一個壞學生,他受懲罰,被開除,他到哪兒都闖禍,害得自己和雙親憂心忡忡&mdash&mdash一切隻因為他在這個世界裡,不論過去或者現在,他都感覺不到有任何和解的可能性,現在,同樣的情況在戰争年代又重演了。

    我再度看到自己同一直和平相處得好好的世界發生了矛盾。

    一切似乎又淪于失敗,我又變得孤獨和痛苦,我所講的和寫的一切又被别人滿懷敵意地誤解了。

    在現實和我認為是希望、理性和善良的事物之間,我又看見了一道無法逾越的鴻溝。

     這一回我不能再逃避反省了。

    沒多久我就痛苦地發覺,要解脫令我煩惱的罪責不能求諸外界,隻能依靠自己。

    因為我确實了解,無論人或神都沒有權利責備這整個世界的瘋狂和野蠻,尤其是我,更無權利。

    倘若我對抗這整個世界的潮流,那麼必然會首先引起我自身的各種各樣紊亂。

    顯而易見,事實上确實存在着一場大紊亂。

    可是清理這種紊亂,并尋求整頓,卻不是愉快的事。

    因為首先明擺着一件事實:我和整個世界都曾生活于其中的美好和平,現在不僅要我付出過高的代價,而且也像世界的表面和平一樣早就腐敗變質了。

    我曾相信,由于青年時代的艱苦奮鬥,我在社會上獲得地位,并且已經是一位詩人了。

    其間我因成功和順境的正常影響,曾經非常滿足和懶散,而當我仔細觀察時,我發現詩人和通俗作家幾乎沒有什麼區别。

    我的好時光消逝了,現在正面臨逆境,而它卻往往是良好和有活力的學校,現在處處是憂患,我因而學習了很多很多,懂得世界上的矛盾沖突應該聽其自然進行,也才能夠在全部的混亂和罪行中從事自己的一份工作。

    這份工作就是我留給讀者的許多文章。

    我總暗暗抱着希望,随着時間的消逝,希望我的民族,雖然不是全體,卻有很多很多覺醒的和有責任感的個人會作出相似的檢查。

    除了譴責和謾罵可惡的戰争、可惡的敵人和可惡的革命,還要由成千上萬顆心提出問題:我是如何參與罪行的?我還能變成無罪嗎?要是人人都能認識自己的煩惱和罪過,并且與之一刀兩斷,而不是隻在别人身上尋找罪過,那麼他們随時随地就能變成無罪的。

     當這種新的變化在我的著作和生活中開始表現出來時,我的許多朋友都大搖其頭,許多人甚至抛棄了我。

    伴随我的變化接踵而來的生活景象是,我喪失了我的房屋、我的家庭以及其他一切财産和舒适之物。

    那個時期裡,我每天和過去告别,而且每天都驚訝自己居然還能夠忍受下去,還總是活着,同時還總是在這種罕見的生活中愛着一些什麼。

    然而這種生活對我似乎隻是帶來痛苦、絕望和損失。

     此外,我還要補充一個情況:即使在戰争期間,我也像是有神靈保佑而福星高照似的。

    當我由于煩惱而感到十分孤獨,直至變化開始之後,我時刻感覺自己命運不濟,我詛咒煩惱,卻為煩惱所支配,但它同時也成為我抵禦外界的甲胄和鐵罩。

    我也就是在這樣一種可怖的充滿間諜行為、行賄技巧和投機藝術的政治環境裡度過了戰争的歲月。

    當時這種環境隻存在于地球上極少數地方,那就是伯爾尼,這裡成了德國、中立國和敵對國三方的外交中心。

    這個城市轉眼之間變得人口過密,而且來的全都是道道地地的外交官、政治掮客、間諜、新聞記者、囤積者和奸商。

    我生活在外交官和軍人之間,我和許多國家、甚至和敵對國家的很多人交往,由間諜和反間諜、密探、陰謀、政治的和個人的事業所織成的網緊緊包圍着我,而我在那幾年中對這一切竟渾然不覺!我被偷聽、被監視、被偵探,有時候被懷疑是敵人,有時候被看作中立者,有時候又被看成同胞,而我自己卻全然不覺,很久之後才從各方面聽說這些情況,我自己也納罕,竟能安然無恙地在這種環境中活下來。

    不過這些都已成為往事了。

     随着戰争的結束,我的變化以及我那已達考驗的頂點的煩惱也結束了。

    這些煩惱同戰争以及世界的命運再也不相幹。

    德國戰敗了,其實我們在國外的人兩年來早就預料會有這個結局,所以此刻毫不驚訝。

    我完全沉湎于自己内心和個人的命運之中,盡管我往往覺得這好像和一切人的命運都有關。

    我在自己身上重又看到了世界上一切戰争和謀殺欲,看到了一切輕狂,一切粗俗的享樂,一切膽小怯懦,于是首先就喪失了對自己的尊重,然後又失去了鄙視自己的能力,我除了靜候這場大混亂收場之外,别無他法。

    我常常滿懷希望,常常又瀕于絕望,我在混亂的對面又重新找到了自然和純潔。

    每一個覺醒的人,真正覺醒了的人都要一次或多次穿過荒野走這條狹窄的小路&mdash&mdash何必對别人談這些話呢,恐怕是多此一舉。

     當朋友們對我不忠實時,我時常感到悲傷,卻不是憤怒,并常常因而更堅信自己所走的道路。

    而我這些從前的朋友也完全有理由說,我從前是一個富有同情心的人,一個詩人,現在則因自己的問題變得簡直讓人受不了。

    當時我早就不去考慮什麼藝術趣味、什麼個人性格等等問題了,那時我認為沒有一個人理解我講的話。

    朋友們責備我,說我的作品喪失了優美與和諧,他們也許是對的。

    但是我隻感到這些話可笑&mdash&mdash對于一個判處了死刑的人,對于一個為生活而奔波于斷垣殘壁之間的人有什麼優美和諧可講呢?難道我已背叛了自己畢生的信念,根本就不是詩人了嗎?難道我從事的全部美學活動都是錯誤的?為什麼不是呢?連這個問題也是無關緊要的。

    我在這次地獄之行的征途中所見到的大多是欺騙和無價值之物,也許這也是我的職務和才能所形成的錯覺吧!當然,這也是微不足道的!而我曾經滿懷虛榮和天真喜悅看作是自己使命的東西,也不複存在了。

    我看到更能挽救我的使命,早就不再是在詩歌、哲學或者任何其他專門史的範疇之内,它們隻是給我心中留下了若幹真正富于生命力的和強大的東西,它們隻是絕對忠實地保存了我還覺得有生氣的若幹東西。

    這就是生命,這就是上帝。

    &mdash&mdash幾年之後,當這種高度緊張和危險的時期過去之後,再看這一切便全然不同了,因為當時的内容和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