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傳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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業有所進步,可是我在那裡的結果也僅僅是禁閉和開除學籍。

    接着在一家商店當了三天學徒,随後又私自逃走,讓雙親因我的失蹤而擔了幾天幾夜的心。

    接下來我給父親當了半年助手,又在一家機械工廠和一家鐘表工廠當了一年半學徒工。

     總之,四年多的時間中我的一切都是命裡注定的,都是該倒黴的,沒有學校願意收留我,沒有一門學業能堅持到底。

    任何一種把我培養成材的嘗試,結果總歸是失敗,發生了一次次恥辱和醜聞,到頭來不是逃走就是被開除,然而不論在何處,人們都承認我很有天才,甚至不得不說我有一定程度的誠實願望。

    我始終不大勤奮,總是懷着那種羨慕高貴的惰性,但是我永遠不會成為他們中的能手。

    我從十五歲開始,當我無學校可進時,就一心一意地自修。

    我很幸運和快樂,因為在我父親的屋子裡有祖父的豐富藏書,整個大廳裡全是古老的書籍,其中也有十八世紀的全部德國文學和哲學書籍。

    在我十六歲和二十歲之間,不僅在大量紙張上寫滿了我最初的詩歌習作,而且也在那幾年中讀完了一半的世界文學,還頑強地鑽研藝術史、語言和哲學,收獲之豐富絕不亞于正規的課堂學習。

     後來為了能夠獨立謀生,我成了書商。

    我和書籍的關系比起與老虎鉗和齒輪的關系要好得多,我當機械工人真是受折磨。

    最初一段時間我遊弋于那些新的、最新的文學書籍的海洋中,那高漲的潮水,幾乎令我心醉神迷。

    但是過了一段時間後,我很自然地發覺,一個人的思想隻停留在當代,停留在新的、最新的書籍之中,對于人的精神生活是無益的,隻會使精神生活貧乏,隻有和過去的事、曆史、古老的以及原始的事維持經常聯系才可能存在真正的精神生活。

    于是我在第一階段的滿足之後,便渴望從新書的汪洋大海中回到古代去,因而我又從新書店轉移到舊書鋪去。

    不過職業對于我隻是混日子而已,所以總不能維持長久。

    我二十六歲取得第一批文學成果時,我就放棄了那個職業。

     經曆了如此衆多的風暴和犧牲,現在我終于達到了目的:我居然成了詩人。

    原先這好象是根本不可能的,事實上這是我同世界進行了長期的堅韌鬥争所得的勝利。

    我在學校年代和成長歲月裡的種種災難,常常幾乎使我瀕于毀滅,現在都已成為過去,可以一笑置之,連那些曾認為我無可救藥的親戚和朋友,現在也朝我親切微笑了。

    盡管我幹的是最愚蠢和最無價值的事,我還是勝利了,而且看到别人也像我自己那樣為我的成功而興高采烈。

    直到這時我才發覺自己多年來始終生活在何等可怕的孤獨、禁欲和危險之中,受尊重的溫暖氣氛使我舒适,我開始成為一個滿足的人了。

     于是我的表面生活有一段時間過得很美好,又平靜又舒适。

    我有妻子、兒女、房屋和花園。

    我寫作,被認為是一個可愛的詩人,和世人和平相處。

    一九〇五年,我協助創辦了一份雜志。

    這份雜志以反對威廉二世政權為主要目标,而我竟沒有認真地考慮過這個政治目的。

    我愉快地遊曆了瑞士、德國、奧地利、意大利和印度。

    世上一切似乎都有條不紊。

     一九一四年那個夏季來臨了,我忽然看到裡裡外外完全改變了。

    我發現,一直美好幸福的生活竟建立在不安全的土地上,因此現在開始往下坡走,開始發生巨大的動蕩。

    這個所謂的偉大時代誕生了,我不能說,别人比我對這個大時代更有準備,對待得更恰當、更好。

    當時我和别人的區别僅僅是我對此缺乏偉大的溫情,而别人卻那麼滿懷熱情。

    因而我再度成了問題,和周圍世界産生了矛盾,我得再一次進學校學習,我必須再一次以自己為滿足,而忘卻周圍世界,正是這一次經驗,我才跨過門檻進入了生活。

     我永遠不會忘記第一次世界大戰期間那次小小的經曆。

    為了适應已經變化的世界,我想方設法要當一個志願者,這完全符合我當時的情況。

    那時我為尋求一種可能性,去拜訪了一所規模很大的軍醫院。

    我在那所傷兵醫院裡認識了一位老小姐,她過去在富裕家庭裡過一種悠閑的生活,現在卻當了護士。

    她十分激動地告訴我,她居然得以經曆這個偉大時代,真是高興和自豪。

    我很理解,像她這樣的女士是會需要戰争的,戰争可以讓她從懶惰的、完全自私自利的老處女生活中走出來,過一種積極的、有價值的生活。

    但是當她向我陳述她的幸福時,走廊裡躺滿了包紮着繃帶、身體彎曲的傷兵,病房之間躺滿了折手斷腳和垂死的人,令我心痛如絞。

    我很理解這位老小姐的熱情,卻不能分享,更不能贊同。

    倘若需要十個受傷者才能産生出這麼一位熱情的護士,那麼為這位女士的幸福付出的代價也未免太高了。

     不,我絕不能分享這個大時代的快樂,于是我從戰争剛一開始就飽嘗苦惱,數年來我絕望地抵禦着顯然來自外界、降自上天的不幸,而這時我周圍世界所發生的一切,對于這同一種不幸卻好像充滿了愉快的狂熱。

    我讀着作家們寫的報刊評論,教授們寫的号召書以及著名詩人們在書房裡炮制的戰争詩篇,他們都為戰争祝福,這使我變得更為痛苦了。

     一九一五年的一天,我公開說出了關于這場災難的認識,而且表示遺憾,因為連那些所謂有知識的人也不知所措,隻曉得宣揚憎恨,傳播謊言,還贊頌這場巨大的災難。

    我這些相當謹慎小心的控訴引起的後果是,我在自己祖國的報刊上被宣布為叛徒。

    這對我來說還是一件新鮮事,因為盡管我和新聞界接觸很多,但是這種為大多數人排斥的情況,過去卻從未經曆過。

    在我的家鄉,有二十家報紙轉載了那篇抨擊我的文章,而我的所有朋友中&mdash&mdash我相信許多人和報界有關系&mdash&mdash隻有兩個人敢于為我辯護。

    有些老朋友通知我說,過去他們在胸前豢養了毒蛇,今後将把赤誠之心奉獻給皇上和帝國,再也不受我的堕落論調欺騙。

    诽謗我的匿名信紛紛寄來,而出版商也通知我說,一個具有如此可鄙意識的作家是他們所完全不需要的。

    在這麼衆多信件中,我還看到了一件過去從未見識過的小小工藝品,那是一個小小的圓印章,上面刻着:上帝懲罰英國吧! 人們以為我對這種謬誤定然會付之一笑。

    可是我笑不出來。

    這一微不足道的小事卻是我生平中第二次巨大變化的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