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遷時的遐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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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和這所農舍告别雖然花去了很多時間,但還算是輕松的,因為我們早就決定了自己蓋一幢房子。

    這方面各種各樣的理由是很多的。

    首先是我們可以和外界少接觸,過簡單儉樸的日子,使我們每年都能儲蓄一些錢。

    其次因為我們很久以來就盼望有一所真正的花園,而且是建立在比較開闊、比較高的地帶,可以讓我們眺望遠處的景色。

    還因為我太太體弱多病,加之如今又有了一個孩子,以緻浴池、燒水鍋爐之類的奢侈裝置也不像三年之前那麼無關緊要了。

    我們考慮過、讨論過,倘若我們的孩子要在這地方長大,那麼讓他們在自己家的地闆上、自己的房子裡、自己家的樹蔭下生長是最為美好和妥當的。

    我不知道我們兩人是如何形成這種看法的,不過我們夫婦對這一看法确實非常認真。

    也許這僅僅是濃厚的小市民家庭觀念,雖然我們兩人對這種看法并不很強烈&mdash&mdash其結果是我們敗壞了那幾年獲得的豐富果實;或者這也是由于農民意識在其中作祟吧?我自認為我的農民意識其實并不很牢固,即使當時也是如此,可是自從托爾斯泰以來,也自從耶勒米阿斯·高特海爾夫以來,早在當時德國就已展開了頗為活躍的從城市逃避到農村去的運動,這些人要求在農村過一種以道德和藝術為基礎的生活,而這個美麗的信念也在我的腦子裡模模糊糊地形成了,并在我的小說《彼得·卡門青特》中得到表現。

    我已記不清自己當時對&ldquo農民&rdquo一詞作何理解,就連今天我相信自己也不會解釋清楚。

    我恰好是和農民相反的人,也就是說(按照我的天性),我是一個流浪漢、獵人,一個沒有住地的人和一個孤獨者。

    是的,我當時所想的從根本上來說和今天所想的并無多大不同,如今我把&ldquo農民&mdash&mdash流浪漢&rdquo視為對立,而當時是把&ldquo農民&mdash&mdash城市人&rdquo看作對立的,我對農民氣質的理解是:不單是遠離城市,而且首先是接近自然,準确地說,這種氣質引導人們去過一種并非按照理智,而是順從本能的生活。

    至于我的農村意識,僅僅隻是理智這一事實,對于我本人并無任何妨礙。

    我們的愛好常常具有一種驚人的僞裝才能,也給自己的世界觀套上一層假面具。

    我在蓋恩霍芬生活階段的錯誤并非在于我對農民氣質或者諸如此類的東西抱有錯誤的觀點,而是由于我的一部分思想意識引導我所努力從事的事情和我本人的真實欲望完全不相符。

    我太太的意識和願望究竟對我抑制到什麼程度,我也說不清楚。

    我現在回想起來,在最初幾年中,我得承認她的農民意識比我更強。

     總而言之,我們作出決定購買土地,計劃蓋一幢住宅。

    一位從巴塞爾來的建築師,我們家的朋友興德曼先生承擔了興建事務,大部分建築款項是從我嶽父母處借來的。

    當時土地很便宜,我記得,每平方米隻要兩三個銀币。

    就這樣,我們在博登湖畔的第四年上終于買下一塊土地并蓋起了一幢美麗的住宅。

    我們選中了離村莊較遠的一塊地方,可以一覽無遺地眺望恩特湖的風光。

    我們可以望見瑞士河岸、賴興瑙島、康斯坦茨教堂的鐘樓以及遠處的山巒。

    新住宅比原來的農舍更舒适更寬大,還專門為孩子、女仆和客人設了房間;還定做了衣櫃和箱子,用水也不必像從前那樣從水井裡汲取,而是裝上了自來水管,底層還有儲藏酒類和水果的地下室,還有一間專為我太太洗印照片用的暗房,此外還有這種或那種漂亮和舒适的設備。

    我們搬進新居後也碰到了一些叫人頭痛、讓人心煩的事。

    下水道經常堵塞,廚房水槽裡的髒水非但排不下去,還有溢出來的危險,一直等到我和喊來幫忙的建築師兩人肚子貼地地躺在住宅前,用竿子和鐵絲重新挖通了排水管道,才免除了危險。

    不過總的說來我們的日子過得還愉快,我們的日常起居和從前一樣簡樸,不過多少有點兒小的奢侈品,這是我過去連做夢都從未想到的。

    我的書房裡建起了一個藏書室,新添了一個大書櫥。

    四面牆上挂滿了畫。

    我們現在結識了許多藝術界的朋友,這些畫中一部分是我們自己買的,另一部分則是朋友們饋贈的。

    馬克斯·布希勒離開後,這年夏天我們的客房裡住進了兩位慕尼黑來的畫家:布羅邁爾和雷納爾,我們很合得來,至今還是好朋友。

     我很想把書房裡的火爐改裝得講究些,于是砌起了一個巨大的綠釉磚爐子,這樣就可以不停地添煤燃燒了。

    我們為這隻火爐費了不少勁,建造過程中,有一次我還将整整一車釉磚退回給工廠,因為這些釉磚上的綠釉沒有我訂購時所見到的那樣綠和漂亮。

    不過恰巧就是這個火爐給我們顯示了一切舒适設備的陰暗面和技藝的精美:這家夥确實很暖和,但是稍微有點兒南風便會有煤氣漏出來,簡直無法加以驅散。

    有一天爐子裡面突然爆炸了,那一聲巨響我至今還記憶猶新,當時書房裡頓時滿是煤氣、煙霧和煤屑,大家趕緊把爐子裡的煤塊撥出來滅掉,然後趕到兩小時路程外的拉多夫采爾去喊爐匠,接着便有好幾天不能使用爐子和書房。

    這種事連續發生了三四次,有兩次我在事故發生後立即出門旅行去了,幾乎是沒等爆炸聲和煙霧消盡,我就拿起手提箱跑開了,我在拉多夫采爾請好爐匠,便動身赴慕尼黑,我是那裡一家雜志社的出版者之一。

    總而言之,這種越出常規的事情是時有發生的。

     和房子幾乎同樣重要的事情對我來說便是花園了。

    我還從來不曾有過自己的花園,于是我在屬于自己的地基上修了一所花園,園内的草木全都由我自己安排、種植和照料,這種事我過去也已幹過多年。

    我還在花園裡修建了一間用來堆放劈柴和園藝工具的棚屋,花園中的小徑和花圃的位置是我和一個老農的兒子共同商量規劃的,我們栽了一些樹木,其中有栗子樹、一棵菩提樹、一棵桃樹和一棵山毛榉樹,還種了一些醋栗和好看的果樹。

    果樹苗在冬天時受到兔子和小鹿的啃食而毀壞殆盡,其他樹木則都長得很茂盛美麗。

    當時,我們花園裡的草莓、覆盆子、菜花、豌豆、莴苣豐盛極了。

    此外我還種了許多天竺、牡丹,而在那條長長的林蔭道兩側,我種了數百枝極大的向日葵,在它們腳下則是上千棵呈現不同層次紅、黃相間的金蓮花。

    我至少在蓋恩霍芬和伯爾尼居住了十年,這期間我獨力種植、照料着我們的蔬菜和花卉,給苗圃施肥、澆水,清除路上的雜草,甚至連全家需用的柴火都是我自己鋸斷和劈開的。

    這些都是很美好的和富有教益的工作,可是到最後總是都變成了沉重的奴隸勞動。

    如果把農務勞動當作遊戲,那麼這些農活卻都是很不錯的,但是當它們成為習慣和責任時,樂趣便消失了。

    霍哥·巴爾(5)根據我那些微不足道的材料所寫的書,對我這一段蓋恩霍芬時期的曲折道路作了十分詳盡的描繪,盡管它們稍稍過于直率,并且對我那位朋友芬克赫有點不敬。

    我在這裡确實獲得了極多的溫暖,并且較他所想象的具有更多的情趣。

     此外,那周圍的環境景象制約、歪曲,甚至糾正我們的想象,同時給我們内心深處對于生活的印象也起了很大的影響,以緻我清楚地感到自己羞于回憶我們在蓋恩霍芬的第二所住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