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遷時的遐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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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佩芬 譯 喬遷不僅是意味着某些新事物的開始,而且是意味着抛棄了某些舊事物。

    如今在我遷入新居之際,真要衷心感謝那位好心幫我建成此屋的朋友,由于他和其他幾位朋友的大力協助,房屋才終于落成,我隻能一再對他們的友誼緻以謝意。

     關于這幢新屋我沒有很多話可說,目前就要我對它盡情描寫、贊譽和歌頌,我覺得自己實在是辦不到,因為一件新事情剛剛邁出第一步,怎麼能夠大肆加以贊美呢?難道黃昏還不曾來臨就能夠對一整天加以稱贊嗎?當然,我們在舉行新屋落成典禮時,心裡可以抱着種種願望,也可以讓朋友們對新居的未來和我們的生活暗暗抱有種種期望。

    至于對新屋本身發表什麼意見,甚至作出什麼切實的報道,講述和提供自己的體會和看法,那麼還需要等待一個時期。

     然而在我遷入新居時,我認為有必要追念一下我從前住過的其他房屋,這些屋子在我一生以往不同時期中給了我栖身之處,保護了我的生活和工作。

    我感謝我住過的每一幢房子,我對每一幢房子都保存着數不清的回憶,每一幢房子都幫助我回憶起我在那裡住過的年代,給予它們各自獨特的面貌。

    因而,在舉行這等難得的家庭慶典時,總要先回憶往昔,追念已故者,我今天就是要回憶我們美好家庭的所有先輩,重新喚起他們在我頭腦中的形象,并且向朋友們細細述說他們的故事。

     盡管我生長在充滿古老特征的家庭裡,我的青年時代卻并不缺乏教養,首先他們對我作了很多訓練,所以我始終對自己生活于其中的家庭和住所充滿了關心和愛。

    我對自己寓所的外貌看得并不重,我當時裝飾我居室的外表僅僅因為讓它适合自己的需要。

    使我感興趣和令我喜歡的并不是房間的大小,也不是牆壁、角隅、高度、色彩、地闆以及其他諸如此類的外表。

    我感興趣的隻有我自己帶進房間的東西,我親自安放、懸挂和擺設的東西。

     一個充滿幻想的十二歲的孩子布置第一間自己單獨居住的房間并不是根據任何欣賞趣味和裝璜藝術;原始的趣味卻比所有一切裝璜藝術更為深刻得多。

    就這樣,我十二歲那年,自豪地在我父親的寬大住宅裡第一次分得一間屬于我個人的房間,我簡直沒法安排這間又高又大的房間,我并沒有嘗試用顔色或家具把房間布置得漂亮而舒适,而是先考慮床鋪和衣櫃的位置,其他諸如此類的家具就難以照顧了。

    相反,我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屋子裡的幾處地方,它們并非有什麼使用價值,而是我視它們具有神聖的意義。

    那些擺設中最主要的是我的斜面寫字桌,我早就想有這麼一張寫字桌,現在終于得到了。

    最重要的是這張寫字桌的斜面蓋闆下有一個空間,這是我的寶庫,裡面收藏着許多我努力奮鬥才得來的秘密戰利品。

    這是一些别人不需要的東西,沒有人肯花錢購買它們,它們對任何人都毫無意義,對我卻具有紀念價值,甚至其中的一部分還具有魔術意義。

    這批收藏中有一個小小的動物頭蓋骨,我也弄不清它的出處何在,還有一些幹枯的樹葉,一隻兔子的腳爪,一片厚厚的綠玻璃以及其他諸如此類的玩意兒,它們靜靜地躺卧在斜面蓋闆下幽暗的洞穴裡,除了我沒有人見過它們、知道它們,它們是我的财産,我的秘密,它們對我來說比任何其他财富更具有重要意義。

     僅次于這個秘密倉庫的地方是斜面書桌上端那一小塊平面,這裡經過我一番裝飾已不再顯得特别狹窄,但卻流露出一些炫耀做作的味道。

    對這塊平面,我不想加以掩飾,而是要賣弄一番,因為這裡必須壯麗美觀,除去鮮花和大理石裝飾品之外,還必須放上照片和其他畫像,而我最熱切的願望是在這裡安放一座雕像,不管什麼樣的雕像都行,抑或隻是一座隻有三寸高的雕塑也可以,不管是人體像,還是頭像都行,我這個願望如此強烈,以緻有一天我終于偷了一個馬克,花了八十芬尼買了一座小小的胸像,一座陶制的威廉皇帝青年時代的半身像,這是一件毫無價值的粗制産品。

     我十二歲時所具有的欲望直至我二十歲時還仍保存在身上。

    因此我生平第一次自己掙錢,也就是我在蒂賓根當書店學徒時所得的報酬,便全部用來購了一座由普拉希特利斯雕刻的海爾米斯(1)的雪白的石膏像。

    若是在今天,我絕不會把這樣一座胸像放在房間裡作擺設的,而在當時我對它懷有強烈的感情,同我兒童時代對那座陶土的皇帝胸像的感情一模一樣,它是一座富有肉感的、具體的、可以摸得着的自然仿制品,似乎具有一種原始的魔力。

    雖然海爾米斯的石膏塑像比那座皇帝的胸像看來更為華貴,但是從欣賞趣味來看,卻實在無法證明它具有什麼根本性的進步。

    盡管如此我還是要說明,我在蒂賓根當學徒的四年中,對于房子和居室仍然是一貫地毫不在乎。

    我的蒂賓根寓所在海倫貝格街,四年裡我一直住在那裡,那是我父母親在我抵達那裡時為我安排好的。

     房子坐落在一條毫無吸引力的街上,我住的那間冷清清、空蕩蕩的房間是在這幢沉悶難看的房屋的底層。

    雖然我喜愛美好事物,但是住在這種住宅裡倒也無所謂了。

    其實那裡也談不上是什麼&ldquo寓所&rdquo,因為我從早到晚始終都在外邊,在書店裡,等我回家時,天色大都已經昏暗了。

    我隻求一個人清靜、自由地讀書和從事自己喜愛的工作,此外便無所需求了。

    當時我也不懂什麼樣才是&ldquo美麗的&rdquo房間,隻知道經過裝飾就算是美麗的了。

    至于裝飾品,我倒有很多。

    牆上釘着許許多多大照片和從各種畫報或出版廣告上剪下來的小圖片,至少有一百多張男人的畫片,這些都是在某一方面令我崇拜的人物,那幾年我始終沒有停止這一收集工作;我還記得清清楚楚,我為了選購一幀蓋哈特·豪普特曼的畫像,如何歎着氣付出一筆當時看來很大的價錢。

    那時我剛剛讀完他寫的《漢奈蕾升天記》;此外還有兩幀尼采的照片,一張是大家都很熟悉的大胡子相片,目光向上凝視着;另一張是油畫原作的照片,是尼采病重時畫的,兩眼深陷,神情茫然若失,蜷縮在一張戶外的軟椅上。

    當時我經常站在這幅畫像前。

    再有便是方才已經提到的海爾米斯像以及一張肖邦的放大照片了。

    除了這些裝飾,我在沙發上端的半面牆上,還照學生的樣子排列整齊地、對稱地挂了兩排煙鬥。

    這裡也放了一張斜面書桌,在它那黝暗的洞穴裡仍是一些不值錢的東西、機密的東西,它也是我的寶庫,是我從平淡的人間世界逃避進來的魔術王國;唯一的區别在于其中不再是頭蓋骨、兔子爪、挖空的七葉樹果和玻璃片,而是各種本子和零散的紙張,上面寫滿了我創作的詩歌、幻想故事和論文雜感。

     一八九九年秋天,我那年二十二歲,我從蒂賓根來到巴塞爾,首次開始嚴肅而熱情地從事造型藝術工作:我在蒂賓根時期的空閑時間,全都貢獻給了文學和文化工作,尤其對于歌德和尼采作品的研究簡直是達到了如癡如醉的程度;到巴塞爾後,我的眼界更開闊了,我開始注意建築藝術和美術作品,并很快成了行家。

    當時在巴塞爾接待我,并且幫助我提高修養的那一小部分人中,尤以雅各布·布克哈特(2)對我的影響最深,布克哈特已于不久前去世,他在我後半生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