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章 與《堂吉诃德》同歸森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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甯芙,希臘神話中居于山林水澤處的、半人半神的美少女——譯注。

    推開藍色塞當後艙同樣貼着木質材料的車門,将行李中個頭碩大的旅行皮箱捆綁牢固後,沉默寡言的年輕人便出發了。

    随後,羅茲坐在阿紗所駕車輛的副駕駛座上,古義人和阿亮則坐在後排坐席,車輛駛上了沿河岸溯流而上的國道。

    羅茲似乎也覺察到了古義人身體的異常。

    “那不僅僅是因為提了沉重的皮箱才這樣的。

    每次走下真木町車站,大緻都是如此。

    ”阿紗解釋的話音剛落,羅茲就從女式大提包中取出筆記本書寫起來。

     “關于你的專題論文,我就從你返鄉第一天所發生的事情寫起。

    與古義人一同……當然,包括阿亮,我們三人一同前往森林裡的計劃看來是正确的!” “我呀,每當前來迎接回老家來的古義人,就會想起半個世紀前發生在我家的那件事……我也是從母親那裡聽說的。

    今天尤其如此。

    古義人,你小時候那件不可思議的怪異舉止,對羅茲說了嗎?” “不,還沒說。

    ” “那麼,就說給她聽聽?眼下呀,我總覺得比較合适呢。

    ” 直至今日,古義人曾多次要把那個時間确定下來,雖說早已确認為五歲這個時間段,但他一直認為在與另一個自我一同生活。

    如同家庭其他成員所稱謂的那樣,古義人将另一個自我稱為古義。

     然而,大約一年以後,古義竟獨自一人飄飛到森林上空去了。

    古義人對母親說了這一切,卻沒有得到回應。

    于是,他又将古義如何飄飛而去的過程詳細述說了一遍。

    古義起先站在裡間的走廊上眺望森林,卻忽然踏着木欄下方防止地闆端頭翹曲的橫木條爬上扶手,随即便将兩腿并攏,一動也不動,然後就非常自然地擡腿邁步,懸空行走起來。

    當走到河流上空時,他把穿着短外褂的兩臂舒展在身體兩旁,宛如大鳥般乘風而去,從古義人所在的位置看過去,他逐漸消失在因被屋檐遮住而看不見的長空…… 從那一天起,古義人連小夥伴也沒有,終日隻在裡間閱讀小人書或童話故事,每當母親為讓他活動身體而設法哄他去相鄰小鎮的書店時,他便拒絕道: “萬一古義找來時,咱不在可不行!” 起初,親屬們都覺得很新奇。

     “你說古義到森林裡去了,那麼,仍在這裡的古義又是誰呢?” “是夢呀。

    ”這樣回答以後,古義人引發了更為劇烈的大笑。

     秋祭那一天,客人們自晌午前就來做客,古義人被喚到正開着宴席的客廳,父親讓他與哥哥們當堂問答。

     “古義,眼下你呀,其實在哪裡?” 如此提問的,是親戚中的某一位,但催促回答的,卻是機敏而善于應酬的長兄。

    古義人擡起右臂,指向河那邊森林的高處,卻每每遭到二哥的反對。

    或許,這位具有自立個性的少年,較之于不願看到弟弟成為笑料,更是不能忍受一幫醉鬼的這種遊戲。

    他用雙手抓住古義人的手腕往下摁去,而古義人卻認為準确指示出古義所在場所非常重要,因而絕不低頭屈服,便與二哥扭成一團,一同摔倒在地,古義人右臂也因此而脫臼。

     二哥由于懼怕父親發怒而從客廳裡逃了出去。

    面部因疼痛而失去血色的古義人剛站起身子,便用左手支撐着無力的右臂,再度指向森林的高處…… “又感受到那時的疼痛了吧,現在,你的右肩不也在疼嗎?!”聽完這段往事後,羅茲開口說道。

     “我也是這麼想的。

    即便提拿沉重的旅行皮箱是起因,也不會是疼痛的全部原因……因為,每次回到山谷裡來,大緻都是這樣的……” “而且,無論哪一次,隻要睡上一夜,就都會恢複的。

    ” “真的那麼容易恢複嗎?” “……” “總之,在古義人的小說中,回歸到森林裡的人物全都面向死亡。

    或許,古義人眼下也是在面向死亡、回歸森林的吧?” “嗯,是那樣的嗎?……我在想,哥哥帶着阿亮到這裡來住上一個時期,隻要你覺得滿足了母親的夙願,不是還可以回東京去嗎?那時候,千也該從柏林回來了,全家又将恢複原先的生活……” 古義人被排除在羅茲與阿紗間的談話之外,阿亮把自己的手掌小心地放在他的右肩頭。

    羅茲敏捷地注意到了這個情景,并不是為冷落了古義人,而是為自己忽略了阿亮而感到羞愧。

    這種羞愧的神情表現在了全身,甚至連正在駕駛車輛的阿紗也覺察到了這一點。

     與長途旅行造成的疲勞也不無關系,羅茲随後便很少說話。

    但是,每當國道沿線的小村落出現在前方,圍擁着神社和寺院的樹林自不待言,宅院内那些萌出新芽的林木更使得羅茲不停地向古義人提出問題。

    所問的大多數樹木,卻是古義人連日本樹名也未必叫得出的樹種。

    從不喜歡啰哩啰嗦的阿紗終于不耐煩地打斷了羅茲的問話: “我丈夫是退了職的中學校長,曾對真木町的植物作過調查,寫了一份非常詳細的報告,你不妨讀讀那份報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