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外剩筆 頭陀話說枕中四十八城 稗史大成本傳二十八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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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都以能多有一名弟子為榮,曾見過某某在其弟子的書上錄其名,而翁卻不然,實人之所不及。

    您的眼睛怎樣了?此病不可輕視,要很好治療,并祈您早日康複。

    這書稿出自女人之筆,卻抄寫得很好。

    看了一下漢字和假名都沒有錯誤,即使是您教的,也不容易啊。

    此事亦望示教。

    &rdquo主人聽了不勝嗟歎地說:&ldquo确如你說的那樣。

    說起來話長,請你坐着慢慢聽我說。

    我自總角之時便喜好讀書,成年之後也沒有一天放下過書本。

    于寬政二年冬開始編寫了戲墨的看畫小說,由書肆甘泉堂出版。

    至今五十二年,出版的各種書籍和小說二百九十餘冊。

    其他沒有出版的筆記、雜輯或二三葉的小冊子多不勝數。

    其中文化年間書賈所約之長短篇小說甚多,所以每日很早就起床伏案撰稿,一直寫到夜間入定之後,為别人寫作而不厭疲勞。

    直至亥時過後困睡以前,總是以讀書為樂。

    倘入佳境,則不覺直讀到天明。

    有時聽到鄰居雞叫,便匆匆起來又面幾寫作。

    如此經過多年,患頭暈牙疼,至五十歲牙年年脫落,以至一顆不存;同時夜間就寝,仰卧則目眩,側卧則好些。

    最近同一名醫晤談,我将此事告之,名醫吃驚地說:&lsquo足下素來精力過人,但人的精力是有限的,九石之弓如隻張不弛,其弦也不能不斷。

    以其所樂,而為名利殉命乃賢者之所不為,今後應再松弛些。

    &rsquo我認為言之有理,便答道:&lsquo您的教誨我領受了。

    我雖非為名利忘身,而耽溺于無益之筆墨,但從年少時就有俠義之心,今仍不失其癖,一旦對書賈許諾了書稿,如馬馬虎虎不按期完成,會影響他們的發售,損失不少赢利,這也似乎是不義。

    想到事已至此,實悔當初太糊塗了。

    &rsquo自此以後夜間便不再看書,對書稿也約定一年兩版,其餘便一概不應。

    晚間在入定前趕快就寝,身體這才感到好些,仰卧也不感到目眩了。

    這樣講究一些養生之術,在我花甲之年的丁亥年夏秋之間,還得了場大病,幾乎有生命危險,幸而痊愈了。

    大概是在九年前癸巳年秋的八九月間,一天早晨起床,突然右眼就看不見了。

    我十分驚訝,告訴了兒子,他說是瞳仁的上部流出來了,要趕快治療。

    其後親朋甚至書賈許多人都勸我治療,可是我沒聽,心想:&lsquo我從幼時就沒患過眼疾,如今一個朝晨便右目失明,定是多年來讀書和寫作勞累,同時在冬春之際身旁放個高火盆,以防幾邊的寒氣,為時已久,不知何時其火氣侵入右眼,而使右眼幹癟,這猶如老樹枯了個枝。

    即使用盡醫療之術,藥力也達不到草根樹皮般的末梢啊。

    &rsquo所以一天也沒放棄寫作。

    最初看不見硯台心,濡筆很困難,及至時間長了,也就不覺不便。

    其後在吾兒去世的那年,因是職業,過了忌期又不得不開始寫作。

    次年移居四谷,因左眼沒有異常,仍舊年年從事寫作。

    從戊戌春,不知不覺左眼也有些模糊不清,到了夏天則更加明顯,但還沒想到是眼睛壞了,隻誤當作是眼鏡的緣故,就不惜價貴,買真正水晶制的眼鏡,前後換了幾付,仍堅持寫作。

    可是到了己亥春,更覺得模糊不清了,雖已知道是眼疾,但因尚未至最後的大團圓,書肆之約難以推卻,依舊勉強工作,此外還有些别的寫作任務。

    這樣到了去年春,還是照舊寫每頁十一行的小字,但到了夏天,眼睛模模糊糊地寫不了小字,隻好寫每頁五行的大字,這也是摸着寫。

    去秋九月寫完本傳第九輯四十五卷,總算堵上了發行書肆的嘴,但對明年寫完四十六卷以下的各卷,心裡沒底兒。

    便鼓勵自己,拼命幹吧,能多寫一卷是一卷,寫至第九輯第一百七十七回&lsquo一顆智珠途懲一騎驕将&rsquo一段,就将五行大字寫做四行的大字,而且是七扭八斜,甚至還有墨迹不到之處。

    由于很難認,便讓家屬們将不清之處再描一描。

    到了十一月這眼睛就如同蒙上了一層雲霧,或好似站在朦胧的月光之下,一字也不能寫了。

    不僅不能寫作,連書畫也看不清了,僅能辨出晝夜和知道東西。

    實在沒有辦法,隻好離開書案,投筆自歎詠歌曰: 徒活世上目不見,書卷朦胧渡長河。

     在每天坐在爐旁無可如何之際,文溪堂和租書鋪的人都聽到了此事,無不為我擔憂。

    他們想為我找個代書的人,但無如意者。

    我也想,如雙目失明,則活着就沒有意義了。

    所以從這年秋至次年,經人介紹換了三位醫生行醫用藥,但都毫無效驗。

    至今年〔辛醜〕春,我複想《八犬傳》是古今罕見的長篇小說,如有始無終,不僅使看官感到不滿足,同時也影響文溪堂今後的利益,将是莫大的遺憾。

    為人謀而不忠,亦是我的恥辱。

    然而吾孫興邦尚乳臭未幹,無寫作之意,且生性好習武,幫不了這個忙。

    其母能一般地寫點字,便想是否讓她代書?于是從第一百七十七回音音在茂林之濱得重生的一段便讓她書,每個漢字都得教,每一句注的假名也得教她拼寫。

    婦人連普通的俗字都知道得很少,漢字雅語更不曉得;對使用てにをは等助詞弄不清楚,部首偏旁也不懂,隻靠口授教她寫,這種困難是可想而知的。

    更何況被教的如同在夢境之中領會不清,艱難得哭了出來。

    待代書完一頁後讓她重讀,再教她注寫假名,她對熟句不知道,句讀也不懂,重讀時不是脫字便是多字,口授其不懂之事,想起代書人的艱難,實令人痛心。

    幾次想算了吧,但又一轉念,便詠歌以自慰,歌曰: 年老目衰難執筆,教媳抄寫苦何言? 這樣代書了一二卷之後,困難也不似起初了。

    她對偏旁也稍分辨得出,再不那麼多費口舌了。

    篇中之繡像無法讓别人代書,我便将那個人物圈上,詳細告訴畫工讓他代畫。

    稿本自不用說,書畫工的抄本是否按我所說書畫的,很不放心,但也毫無辦法。

    還有文中想引用的典故,如不查閱原書唯恐記憶有誤,便讓她拿出書來讀,漢籍自然她不懂,連帶假名的古書她也讀不了,勉強讓她讀,就如同舌侏離,不能引用。

    書寫雖可教她,讀則因我看不見,實在毫無辦法。

    然而被教者如無不怕艱難百折不撓的毅力,能寫完十卷至最後的結局嗎?做針線活兒和燒火做飯是她的職責,讓她代做文墨風流之事,明知是強其所難,可是經年累月,到今年辛醜秋八月二十日本傳第一百八十勝回下&lsquo衆将得失叙其尾&rsquo的最終大團圓的結局總算叙完。

    啊!說了這麼多無用之言。

    &rdquo主人說着哈哈笑了起來。

    頭陀歎息之聲不絕于口,稍過片刻道:&ldquo老翁真是個老實人,和漢古今的稗官者流雖多,但如此艱苦地克服種種困難,為書肆執筆,實是難得的情操。

    可是世上的看官卻忽略了這一點,一定會在說長論短。

    這樣一部巨著,如果是對人有裨益的雜纂,可以勞而有功,但是那樣的書,世之善讀者甚少,書肆也不願意出,隻喜歡這樣的書。

    因此老翁也就做了稗官者流,這也是天命啊!太可惜啦,太可惜!&rdquo他反複地感歎不已,主人也一同感歎道:&ldquo你說得雖然有理,但若無這些小說,我這些年怎能寫作以操副業呢?昔清人毛聲山喜好小說傳奇,曾評注《三國志演義》,其手筆之妙在金聖歎的《水浒傳》評注之上。

    然而他不幸老年失明,可是還不放棄所好,又評注了《琵琶記》,據說是他口授由一兩個子弟代書完稿的。

    早年我讀過《琵琶記》,故知之。

    他和我是同好,且眼疾也相似,然而其評注之精妙如同自己執筆一般。

    蓋唐山乃文字之國,其子弟都無不能文,所以将其口述的一字不差,代書得很好。

    天朝以語言為本,從來不以文字為國風。

    何況由婦幼代書,怎能握筆凝思,寫出波瀾曲折的文章呢?僅隻能傳其大意而已。

    同時由筆工抄寫,其刻本再讓婦幼閱讀校對,有漏字我會讓她改,可是有錯字我看不見也就無法改了。

    看官不知詳情,定會有人恥笑校對的粗糙。

    在《莊子》中說,瞽者無以與乎文章之觀。

    文章雖不僅指文字之事,但瞽者怎能做文場之遊呢?隻能詠歌賦詩。

    另外在枚乘之《江賦》(4)中說:&lsquo水母目蝦&rsquo。

    我是否也以蝦為眼?但那蝦亦難得。

    因是愚蠢的遨遊,所以不喜歡者一定會诽謗。

     憎恨小說者,從前和漢都有。

    《續文獻通考》中诽謗羅貫中因作《水浒傳》得惡報,生了三代啞子。

    據說有人在夢中看到紫式部因作《源氏物語》之惡報,而下了地獄,《寶物集》〔卷四〕中有此證文。

    《水浒》、《源語》是稗史小說中之大筆妙文,但或以其傳是寫綠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