漳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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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落千丈了。

     害怕因與土豪合作而被認為是土匪頭子的林季商,看到陳炯明其實也和土匪無異,表面上雖仍顯得與其沒什麼龃龉,但是卻辭去了漳州軍的參謀一職,帶着自己的手下隐居于漳州附近的德化。

    人們也因此認為,這位雖說頭腦也許有些簡單馬虎,但人品高貴的人,把當地混亂的責任歸咎于自己一身。

    因為德化向來是瓷器産地,因而他開設陶窯,用古風的手法嘗試制陶,意在以這種托身風流的方法來排遣心中的郁悶。

     現在,到處傳言引起了這麼大非議的漳州軍,近日要與廣東軍決一勝負了。

    廈門的人議論紛紛:&ldquo漳州軍的決戰還早着呢!&rdquo&ldquo但是,這次是真的要打了。

    陳炯明現在勢力那麼大,他肯定想早日卷土重來,打回故鄉。

    &rdquo&ldquo再說他已經以各種名義榨取了漳州的财富,現在再待在漳州也沒什麼名義可以再榨錢了。

    &rdquo在這裡,一個應該注意的現象是,極其冷淡地談論陳炯明的人多是日本人,而台灣人卻都說&ldquo不管怎樣&rdquo&mdash&mdash多多少少對陳炯明的見識與作為持有同感。

    這使我不得不感到,一直抱有被統治意識的台灣人,大概在陳炯明的主張中,找到了給予他們幾許安慰的東西吧。

     有人說:&ldquo這次漳州的決戰,兩軍要出動飛機進行空戰,到時候大街小巷都會化為一片廢墟。

    &rdquo可是當問到飛機在哪裡、有幾架時,又沒人答得上來。

    還有人說:&ldquo别說飛機,連飛艇參戰的事我都沒聽說過。

    &rdquo&mdash&mdash傳言是五花八門,但決戰這事本身大概是真的。

    聽說漳州現在已陸續有人回鄉下避難了,許連城先生也說打算讓家人去廈門避難。

     我們在石碼由小蒸汽船換了河船,沿龍溪逆流而上。

    據說,龍溪是福建第二大江。

     同船的人中,加上我們一行四人,共有十二三人。

    船&mdash&mdash這種船也許該叫舫吧&mdash&mdash的大小足以讓我們這些乘客躺下,它的圓頂由茅草之類的東西修葺而成。

    現在,我們正揚帆前進,天完全放晴了,耀眼的陽光穿過雲縫,在水面上閃閃躍動。

    雖是太陽正盛的時候,但水上還是很冷。

    尤其是我們又坐在無頂之處,風就特别大;再加上這裡剛好是帆影所在,一點兒陽光也沒有&mdash&mdash但我們可以自由自在地欣賞四周的景色。

     &ldquo這裡土地很肥沃,肯定比台北附近的田地更适于農耕。

    即便在那山上,隻要種了樹,就一定會很茂盛的。

    &rdquo徐朝帆先生眺望着微風中蘆荻搖曳的兩岸土地,以及稍遠處的裸露的丘陵,不斷地發着感慨。

    他生于台北附近的一戶農家,因此,看到這開闊的土地立刻就興奮起來。

    他十分有興緻地觀賞着四周的景物,後來似乎累了,就讓船家拿來枕頭,躺下休息了。

    船家順便也給了我一個枕頭&mdash&mdash這裡所謂的枕頭,是一個直徑約五寸的竹筒,一面被削得正好可以穩當地放置。

    這種竹筒枕着又硬又疼,但是很耐用,感覺很涼。

    這一帶的人睡木床,坐石凳,自然是不在乎這竹筒之涼了。

    我最初兩晚在廈門的中國旅館睡覺時,一點兒也受不了那木枕,但後來也就習慣了。

     在我們的河船船尾附近坐着一男一女,除了船家外,船上的人都躺下了,隻有他們倆從開船時就一直并排而坐,親密地相互點煙,一塊兒吃糕點,不停地喃喃細語。

    那情形甚至讓人覺得,兩人是因為想在一起說話而故意避開衆人,找了那麼個地方坐着。

    男的三十二三歲,女的可能二十四五吧。

    男的正當盛年,卻并非盛氣淩人;女的微胖的身材雖乏吸引力,但卻有着頗為豔麗、整齊的長相。

    她穿了件黑色廣東絲制衣服,手腕上戴了兩隻相疊的翡翠和黃金手镯。

    我不了解當地風俗,不會區别良家婦女與教坊的妓女,但從她的言行舉止看,總覺應屬後者。

    随着帆影移動,每當兩人頭上有陽光時,男的就打開那綠色裡子的絹制洋傘,撐在女子頭上,女的也象征性地把自己小巧白嫩的手指搭在傘柄上。

    不知他們倆是夫婦還是情人,他們的微笑與私語仿佛永無休止。

    我不由覺得,兩人現在的心情一定就像兩隻看不見的美麗蝴蝶,互相陪伴着飛向高高的碧空&mdash&mdash那真是令郁郁不樂的孤單遊客豔羨不已的倩影。

    但願你們能永遠這樣,永不知閨怨與傷春為何物,永無因怨恨命運而傷心追憶今日江上快樂時光的那一天&mdash&mdash若日後有人知道我這次出來旅行的真意的話,一定不會笑我這一番感觸了&hellip&hellip 我的視線由他們倆移向了在船上正幹得起勁的年輕船夫,他回我一個無聲的微笑,又繼續奮力劃槳,黝黑的雙腕上暴起的青筋與肌肉随之鼓動。

    他大概是船主之子,也許不到二十歲,身材高大,隻是一隻眼中有個斑點。

    他幹活的動作十分敏捷,他父親也在船上,但不大幹活。

    他一會兒按父親的意思命令船員調節風帆,一會兒為趕超前方的行船而迫不及待地搶過舵手手中的舵,改由自己來掌,于是我們的船便頗為有趣、精神抖擻地超過了前面的船隻。

    就這樣,因為我們四人在石碼觀光而延遲出發的這隻船,不知不覺中加入了最前面的幾艘船的行列。

    年輕船夫幹活的麻利、體格的健壯、嘴邊不斷的微笑中流露出來的快活,以及眯縫起一隻眼的神态,為這平凡的旅程增添了幾分浪漫的情調。

     因為一直朝着一個方向枕在竹筒上,不一會兒我的頭和脖子就疼了起來。

    于是我換了個方向,卻不意中發現眼前有張英文報紙的紙片&mdash&mdash它是用來包裹與我們剛才吃的蛋糕類似的糕點的。

    無聊之中,我撿起它,弄平上面的折皺,看了起來。

    上面登着街市房屋的情況并附有照片,還有篇題為&ldquo木制建築的經濟價值&rdquo的文章等等。

    它的體裁類似報紙,但應是建築雜志的殘頁,那小小的活字展示了一個與現在這隻船全然不同的世界。

    我這麼随意地看了一會兒,不知不覺中也像大家一樣進入了夢鄉。

    當我聽到衆人的喧鬧之聲睜眼醒來的時候,隻見在船前方稍遠處,一座長長的石橋跨在夕陽映照下的水面上&mdash&mdash這就是漳州的舊橋。

    回頭向下遊方向望去,無數船隻正一個接一個地鼓足風帆,逆流而上。

    現在是四點四十分,大概五點就能到目的地了。

    正像那年輕而又快活的船夫說的:&ldquo有時要六個小時,不過像現在這樣的風的話&hellip&hellip&rdquo&mdash&mdash我們的船隻用了四個小時就走完了這三十海裡的水路。

     船家收起風帆,放下桅杆。

    在穿過舊橋之後,對面又出現了一座長石橋,它叫新橋。

    船停靠在右岸由漂亮的花崗岩建成的牆壁處,那裡有一段石階。

    我記得船費是八十錢。

     我們先去了離岸較近的許連城先生的宏仁醫院,放好随身行李。

    許先生必須去看看他一直挂念的病人,因此就讓一個十五歲左右的男孩替他陪我們參觀。

    稍後才得知,這男孩其實是許先生的長子。

    我稍覺奇怪:許先生年紀與我們差不多,竟已有了這麼大的孩子。

    後轉念一想,也許是由于台灣人普遍結婚很早,所以這也是很自然之事吧。

    徐朝帆先生和餘錦華先生雖在廈門住了兩三年,但也是第一次來漳州。

     在日落之前的一兩個小時裡,我們就由這個男孩帶領着,在漳州城各處觀光。

    這裡的房屋像在石碼時見到的那樣,要麼是在修建中,要麼是明明已經造好了,卻仍顯得像在修建中那樣沒安定下來。

    首先映入我們眼簾的,是鄉村郵局、牙醫診所以及城中的理發店、電影院等等林立的情景。

    這些房子是在道路擴建時由政府出資重建的。

    &mdash&mdash當然,部分改造資金并非來自政府。

    夾在兩邊房屋之間的是一條寬約數米的鋪有石頭的大道。

    這裡的石甃是一大問題。

    為一丈石甃,兩邊住戶必須各出二十五塊銀元。

    廈門那裡對此議論紛紛&mdash&mdash至多五元的活兒這裡卻收了五十元。

    這漂亮的石甃,在我們日本人眼中看來,以日本的行情計算,五十元也是很便宜的。

    但是,因為在鼓浪嶼,磚石構造的漂亮洋房,一平方丈也隻要九十元或一百元。

    并且漳州這兒鋪的石頭并非新鑿制運來,而是從舊城牆上拆下來的東西,因此五十元的價錢确實是太貴了。

    說賺了十倍也許稍微誇張了些,但三五倍肯定是有的。

    此外,還有并非用上好石闆,隻是細石鋪設的街道,也要兩邊住戶各出十五元。

    未鋪石頭的土路也如此。

    而在這五十元的道路上的行人們&mdash&mdash嘿!就如東京的三田街那樣擁擠雜亂、川流不息。

    漳州城内外人口據說總共有十五萬,而在街上來往的行人中,有七成是穿草黃色軍裝的士兵,他們在随意地溜達着。

     不知從哪兒不斷傳來軍樂隊的聲音。

     不久,我們到了公園&mdash&mdash它确實名副其實。

    夾竹桃花正在盛開,公園裡有草坪,圍繞草坪的是一條圓形小徑。

    大紅花一簇又一簇,各處的樹蔭下放着許多塗成天藍色的長椅。

    在長椅上、草坪中,以及各條小路上,&ldquo草黃色軍裝&rdquo們自豪地或卧或走着。

    天空暮霭缭繞,一片赤紅。

    公園的入口處&mdash&mdash我們從後門進來,一直走到前門出去&mdash&mdash聳立着三丈多高的石碑,其表面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