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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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蘇州火車站的特别等候室裡,有五六個乘客正在等待着自上海開往南京的普通快車。

    這等候室也兼作餐廳和小賣部,在高及屋頂的碩大的貨架上,滿滿地排放着各種瓶酒和名産糖果的鐵罐,而在一旁的貨架上則陳列着古董舊物。

    描繪着生動逼真的古梅的大花瓶,圖案豔麗的五彩的南京碗,銅鑄的佛像,紅木,翡翠,碧玉,石硯,缤紛的色彩浮現出宛如是假貨似的輕輕一笑,在陳列架上幽光閃爍。

     乘客們各自與自己的同伴在閑聊,不時地像想起什麼似的掀開杯蓋啜一口茶。

    有一個商人模樣的男子要了一份咖喱飯匆匆地吃了起來。

    一位戴着黑色呢帽,龐大的身軀上穿着哔叽料子的衣服,像是當地豪紳似的五十歲左右的男子正悠然地抽着煙。

    我們前面的桌子邊上坐着三個人,其中有兩位是年輕的女子,都穿着帶有毛皮的呢絨外衣和皮鞋。

    剪成短發的頭上戴着洋紅的西式帽子,同行的青年男子在緞子衣服上穿着件馬褂,岸然地戴着一頂近來年輕人都有點嫌棄的帽子。

    這男子的臉長得白淨清秀,但瘦削的鼻梁上擱着一副淡褐色的平光眼鏡,其樣子不免使人有點生厭。

     窗外的廣場上集聚着很多黃包車,還有五六輛沒有篷蓋的馬車。

    車站站房的屋檐下開着幾家賣饅頭賣梨的小鋪子。

    廣場對面的盡頭邊,有一排葉色轉黃的楊柳。

    從那邊往前地勢低了下去,可見一大片黑瓦粉牆的城外住家。

    再遠處,像是被煤煙熏黑了似的城牆蜿蜒地橫亘在眼前。

     天空呈現出十一月十日的寒意,萬裡澄碧。

     應是兩點五十分發車的快車過了三點還沒露臉。

     &ldquo這種普快常會誤點。

    要是特快就比較準點,不過中國的火車一般都會在路上耽擱些時辰。

    &rdquo 同行的歐陽予倩君對我說,從五百度的近視眼鏡中透現出溫柔親切的目光。

     &ldquo前面的人是蘇州人還是上海人?&rdquo &ldquo是蘇州人吧,這些女子是到上海去學來了這種新派頭呢!&rdquo &ldquo女子挺摩登的,那男子卻太過舊派了。

    &rdquo &ldquo是,蘇州的男人大抵就是這種樣子。

    &rdquo 我們這麼交談着。

    邊上是來為我送行的龔先生,他是歐陽予倩的門人,寫點劇本什麼的,目前在蘇州的一個劇團裡當會計。

    我們是昨天從上海到這裡來的,龔先生帶我們看了不少地方。

     前面帶着女賓的男子靠在桌上倦怠地打起盹來。

     大約晚了半個小時,開始檢票了,人群蜂擁到了檢票口。

    我們與龔先生辭别後向站台走去。

     我們所乘坐的一等車廂相當擁擠,好容易在最角落處找到了空位子一起坐了下來。

    中國的火車座席都是對坐式的,中間有一個狹小的桌子。

    不一會茶房端來了茶。

     火車行駛在蘇州城外的住家的屋頂之間。

    這河在屋宇的中間流過,黑瓦粉牆倒映在水中,不時有民船駛過。

    河上架着拱形的石橋。

    不時有楊柳低垂在河邊,搖曳生情。

     在右側的遠處,昨日曾去過的虎丘塔呈現出暗紅的塔影,孤寂地聳立在一片秋色之中。

     予倩君用近乎完美的日語不住地說着。

    他長着一張皮膚白皙細膩的圓臉,一頭烏黑的、留得頗長的頭發整齊地梳向後面。

    雖然相當近視,但眼神卻一直洋溢着笑意,惹人喜愛。

    噪音中帶有一種悅耳的回聲,我從未見過歐陽君大聲地吼過。

    但是察其容貌和風采,與其說是一位演青衣的名伶,倒不如說更像一位儒雅的學者。

     歐陽予倩君是湖南人,曾在日本留學,畢業于早稻田大學。

    他是中國劇壇首屈一指的學者,且是位創新的人物。

    予倩君發起新劇運動是受了他恩師島村抱月(1)的影響。

    與日本的新劇運動一樣,他領導的新劇運動最終亦告于失敗。

    不過與抱月氏不同,他自己在舞台上一顯身手,不久便在舊劇場中赢得了一流的花旦名伶的地位。

    但他的人生目标并不在于此,兩年前他便差不多從舞台上退了下來。

     予倩君對于戲劇改良抱有熱忱的理想。

     &ldquo我以前曾想過将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