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醫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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位于歌德廣場的市醫院直到最近還是屬于一個天主教會,醫院由修女們管理。

    她們不僅受過全面的醫學訓練,而且堅信自己所做的事是回應上天的感召,所以是無比美好且重要的。

    她們的溫柔和喜悅并不會受到醫院圍牆之外的世界的紛擾。

    她們和依賴于她們的病患之間的關系是純潔的,不摻雜任何名利和其他欲求。

    即使有人覺得這些身穿制服,輕手輕腳,安靜得像是來自另一個世界的修女們還有什麼不足之處,他們也不得不承認不可能找到比她們更好的來替代。

     1938年5月,阿道夫·希特勒的政府決定&ldquo替換&rdquo醫院的人員。

    元首通過報紙一次又一次地聲稱&ldquo僞善的修女們&rdquo都是無可救藥的腐敗分子。

    她們不僅向國外走私黃金,還和醫院的首席醫生有某種不體面的關系。

    那個醫生六十多歲,是個天主教徒,被懷疑同情君主制。

    更嚴重的是,她們還一起策劃了至少一次謀殺。

    (一個納粹黨的高級人物去年冬天在這個醫院接受了一次癌症手術後死去。

    )總之,當局采取了嚴厲的行動。

    首席醫生被迫逃亡,修女們被趕走,教會也得不到任何經濟上的補償。

    有兩三個修女逃到國外,其他的修女則被關進監獄,而審判卻遙遙無期。

    檢察官手裡的&ldquo材料&rdquo隻有一些孩子和精神病人以及告密者的毫無價值的&ldquo作證&rdquo,連當局都不敢憑這些東西進入審判程序。

    這座城市大學的刑法教授哈伯曼博士大聲疾呼反對這次審判,當局聽取他的意見保持了足夠的理智,但是這并不妨礙他們剝奪了他的職務并且停止了他的授課權。

    &ldquo何時恢複另行通知。

    &rdquo他們也知道,強迫哈伯曼教授的學生改聽另一個百分之百的納粹教授講課将是一件非常困難的任務。

     首席外科醫生的職位給了舍巴赫教授。

    這位外科醫生在國際上享有盛名,在巴黎、紐約、東京或者布宜諾斯艾利斯都可以找到很好的職位,但是他選擇留在德國。

    剛接到邀請時他有些猶豫,但是後來還是接受了。

    也許是因為他冷峻的外表下隐藏着某些感性的成分。

    在希特勒執政的第六年,他接受了這座他出生和長大的城市的醫院給他的職位。

     舍巴赫教授的外表并無超常之處。

    他中等身材,正值中年,長着一張普通人的臉。

    智慧的額頭上是一層金色的短發。

    他的眼睛可能是藍色的,但是因為眼鏡片太厚而看不太清楚。

    他的嘴巴很寬,顯示出對生活的熱情。

    他的身體很強壯,長了一雙典型的外科醫生的手,強壯有力但又像女人的手那樣靈活和柔軟。

    工作之外,醫生還有兩個愛好:音樂和雕刻。

    雖然他的職業讓他接觸到社會的方方面面,但是他對政治毫無興趣。

    他的手術無可挑剔,而且是一個說一不二,但又性情快樂的上司。

    他從未結婚,可能因為他對所謂社會責任不感興趣。

    在德國的不同城市度過的職業生涯中,他一直和他出生的這座城市保持着密切的聯系。

    正是在這裡他聽了有生以來第一次音樂會,第一次參觀了一家美術館。

     希特勒上台的時候,舍巴赫甚至根本不認為德國會有什麼大變化。

     他哼了一聲:&ldquo小題大做!不就是保齡球館換了一個經理嗎?&rdquo 接着,新政府強迫所有猶太族裔的醫生離職。

    舍巴赫一個最重要的助手是猶太人,所以他對此提出了抗議。

    但是他并沒有做得很激烈,而且他足夠聰明,或者說足夠謹慎,沒有把這件事上綱上線。

    他隻是讓當局知道,他,舍巴赫教授,不會自己去解除那個年輕人的職務。

    而如果沒有施萊辛格醫生做他的助手,他将不得不辭去自己現有的各種職務。

    最後政府讓步了。

    他們覺得舍巴赫實在太重要了,簡直就是雅利安優秀人種獨一無二的典範。

    如果因為這樣一個無足輕重的原因而失去這位優秀的醫生,實在是得不償失。

    五年之後,當全世界都已經對第三帝國的行為方式逐漸習慣的時候,舍巴赫醫生得到了本城市醫院的任命,而他的助手也終于在此時被趕走了。

    接替施萊辛格醫生的是一個&ldquo國家社會主義運動&rdquo的骨幹分子,基林格醫生。

     也許這位優秀的德國醫生舍巴赫最近幾年的經曆值得在這裡說上幾句。

    表面上看,他的生活确實沒有被周遭世界發生的變化所影響。

    每周兩次在柏林大學醫學部的授課也一直照常進行。

    當然,新的教科書裡增加了一些關于種族和血統的無聊内容,但是他覺得對這些玩意完全不必在意。

    他甚至覺得可以偶爾對這些東西開個玩笑。

    有一次他在課堂上說: &ldquo先生們,在這種情況下,如果這個傷口已經不流血,病人就已經很危險了。

    不管是雅利安還是非雅利安的血都一樣。

    拜托你們記住!&rdquo 但是一個學生打斷了他的玩笑。

    他從座位上跳起來,傲慢地大聲說道:&ldquo教授,以國家社會主義學生團體的名義,我拒絕所有對我國最神聖的原則所開的下流玩笑。

    &rdquo 教授像小學生一樣漲紅了臉,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課間休息的時候,他也一反常态地一言不發。

    幾個月以後,這個學生參加考試,舍巴赫教授給了他一個比他應得的高很多的分數,而他自己也不太能解釋他為何要這樣做。

     但是有時候,而且越來越多的時候,他覺得自己有些肮髒。

    好像自己的手黏糊糊的,沒有好好消過毒。

    他已經滑到納粹的肮髒遊戲裡面去了,而自己卻不知道是如何滑進去的。

    是他自己低估了這個變化,還是沒能足夠嚴肅地對待它?或者就是覺得它不可能觸及他,一個獨一無二的醫學教授的私人生活?也許這才是問題的關鍵。

     實際上情況多少像是這樣:舍巴赫是一個受過高等教育而且天生才智過人的人。

    他不僅是自己的專業領域裡的大師&mdash&mdash可能在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