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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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quo,體現了上蒼的虛無缥缈。

    這是藝術作品的特征。

    是的,這是一件藝術家的傑作:取自無聲黑暗地下的礦石,經過變形,轉化成來自天上、反射陽光的閃閃發亮的東西。

     起死回生。

    僵屍變成了火一般的藝術品。

    過去讓位給了未來。

     你是哪一個?他問波浪形銀器。

    是黑暗死寂的&ldquo陰&rdquo,還是明亮活潑的&ldquo陽&rdquo?銀質波浪在他掌心起舞歡跳,讓他眼花缭亂。

    他眯起眼睛,隻看到火在舞蹈。

     身體陰柔,靈魂陽剛。

    金和火融為一體,内在和外在融為一體。

    握在掌中的就是一個微型宇宙。

     它代表的是怎樣一個空間呢?垂直上升,直達蒼穹。

    代表的又是怎樣的時間呢?進入變幻不定的光的世界。

    是的,這件東西已經吐露出它的精神:光。

    我的注意力被定格在那裡,無法移動。

    着了魔似的,不由自主地被這件閃閃發亮的東西迷住了,趕也趕不走。

     跟我說說話吧,他對銀器說,既然你已經把我俘虜了。

    我想聽聽你那來自耀眼的純陽世界的聲音,那個隻有在來世才有的聲音。

    但我無須等待死亡,因為我的精神主導已經離散,在遊蕩中尋找一個新的子宮。

    所有的天神,不管是慈眉善目的還是令人恐懼的,我都不予理會。

    還有那些雖然光明,但卻煙霧缭繞的地方,我也會一路而過,不會停留。

    還有正在交媾的男女,我都不會留意。

    我已經準備好了。

    我會毫無畏懼地面對這種純陽。

    看吧,我毫無懼色。

     我能感覺到因果報應的熱風在驅動着我。

    但是我自巋然不動。

    我的目标是正确的:面對純陽,我不能退縮,否則就會重新墜入生死循環,永遠不能明白什麼是自在,永遠得不到解脫。

    空幻世界的帷幔将再次落下,假如我&mdash&mdash 光消失了。

     他手裡拿着的隻是一個愚鈍的銀器。

    有東西把陽光擋住了。

    田芥先生擡起頭。

     一個身材高大、穿着藍色制服的警察站在他的長凳前,臉上漾着微笑。

     &ldquo嗯?&rdquo田芥先生驚訝地說道。

     &ldquo剛才我一直在看你玩那個魔術玩具。

    &rdquo警察正要沿着小徑往前走。

     &ldquo魔術玩具,&rdquo田芥先生重複道,&ldquo不是魔術玩具。

    &rdquo &ldquo難道不是那種要把它解開的魔術玩具?我兒子有許多這樣的玩具。

    有些确實很難解開。

    &rdquo那個警察走開了。

     田芥先生想,完了。

    我涅槃的機會被毀了。

    一去不複返了。

    給這個原始野蠻的美國白人給幹擾了。

    這個尚未進化的家夥居然說我在玩幼稚的兒童玩具。

     他從長凳上站起來,搖搖晃晃地走了幾步。

    一定要冷靜。

    侵略主義者那種聲嘶力竭的下流謾罵,我不屑為之。

     一種不可思議的未獲救贖的情感在他胸中激蕩。

    他在公園裡走着,對自己說:不要停下來,繼續前進,在運動中得到淨化。

     他來到公園邊上,看到了人行道、卡尼大街和喧嚣的來往車輛。

    他在路邊停住。

     沒有人力三輪車。

    他隻好在人行道上步行。

    人總是得不到需要的東西,這是永恒的真理。

     上帝,那是什麼?他停下腳步,吃驚地看着天空中一個怪模怪樣的可怕家夥。

    像令人膽戰心驚的過山車道懸在空中,擋住了人們的視線。

    一個由鋼筋水泥構建的巨型空中建築。

     田芥先生轉身問旁邊一個行人。

    此人面龐清瘦,穿着一身皺巴巴的西服。

    &ldquo那是什麼?&rdquo他指着那東西問道。

     那人笑了。

    &ldquo很難看,是不是?那是内河碼頭的高速幹道。

    許多人都認為它大煞風景。

    &rdquo &ldquo我以前怎麼從未見過?&rdquo田芥先生說。

     &ldquo那你真幸運。

    &rdquo說完,那人繼續往前走。

     這是一場噩夢,田芥先生想,一定要醒過來。

    今天的人力三輪車都到哪兒去了?他加快步伐。

    整個街景霧蒙蒙、灰沉沉的,俨然是一個死亡的世界。

    火焰的味道,暗灰色的建築和人行道。

    刻闆的生活節奏。

    還是沒有三輪車。

     &ldquo三輪車!&rdquo他一邊喊一邊追過去。

     絕望。

    隻能選小轎車和公交車了。

    小轎車像巨大而野蠻的粉碎機,外形完全陌生。

    他不想看到這些小轎車,眼睛一直盯着前面。

    它們擾亂了我的視覺,而且用意特别險惡。

    這種幹擾影響了我的空間感。

    就像突然得了嚴重的散光,眼中的地平線都扭曲了。

     一定得緩解一下。

    前面有家昏暗的小酒館。

    裡面都是白人,他們在吃晚飯。

    田芥先生推開旋轉木門。

    一陣咖啡的味道。

    牆角邊的一台古怪的自動唱機播放着喧鬧的音樂。

    他沒有繼續往裡走,而是朝吧台走去。

    所有的凳子都被白人給占了。

    田芥先生大喊了一聲。

    有幾個白人擡起頭。

    但是沒有人離開自己的位置,沒有人給他讓座,他們隻顧埋頭吃飯。

     &ldquo給我讓座!&rdquo田芥先生對坐在第一個位子上的白人大聲喊道,把他的耳朵都快震聾了。

     那人放下咖啡杯,說道:&ldquo小心點,東條英機。

    &rdquo 田芥先生看了看在座的其他白人,一個個都怒目而視。

    而且沒有人動彈。

     這就是來世的生活,田芥先生想。

    因果報應的熱風究竟會把我吹向何方?我看到的是怎樣的幻象?人的精神忍受得了這一切嗎?忍受得。

    《度亡經》已經讓我們有了充分準備:人死之後,都會看一看其他死者,但這些人好像都和我們有深仇大恨。

    人都是孤立的。

    走到哪裡都是孤立無援。

    可怕的人生旅程&mdash&mdash磨難和再生的世界,時刻都得面對精神的失落和沮喪。

    人生的種種幻象。

     田芥先生匆忙離開吧台,走出酒館,店門在他身後旋轉關上。

    他又一次站在人行道上。

    我現在在哪裡?反正不在我的世界裡,也不在我的空間和時間裡。

     那個銀器讓我迷失了方向。

    我失去了精神支柱,變得無所依傍。

    一切努力都到此為止吧,就算是一個永遠的教訓。

    一個人試圖違背自己的感官知覺&mdash&mdash為什麼?是不是這樣就可以沒有方向地四處遊蕩,沒有路标,沒有向導? 這是一個半睡半醒的情形。

    注意力渙散,一種朦胧的狀态占據了主導。

    世界似乎呈現出一種具有象征意味的原始狀态,完全和潛意識裡的東西混淆在一起。

    典型的由催眠導緻的精神恍惚。

    這種在陰影中滑來滑去的可怕狀态一定得打住,一定得把精神重新集中起來,回到原來以自我為中心的狀态。

     田芥先生在口袋裡摸索那個三角銀器。

    不見了。

    和公文包一起落在公園的長凳上了。

    真是災難。

     他弓起身子,沿着人行道往回跑。

     他在公園小徑上往回跑的時候,在那裡打瞌睡的流浪漢們全都睜開眼睛,吃驚地看着他。

    看到那條長凳了,他的公文包還靠在上面。

    但是沒有三角銀器的蹤影。

    他四處尋找。

    看到了,滑到草叢裡了,半隐半現。

    是他一怒之下扔到那裡的。

     他又在長凳上坐下來,喘着粗氣。

     休息一會之後,他對自己說:再看一看這個銀器。

    他一邊專注地看着銀器,一邊數數。

    數到十,或許會有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讓我清醒過來。

     這是賦格式的白日夢,簡直荒唐,他意識到。

    不是頭腦清醒的童真般的單純,而是青少年的胡思亂想。

    我活該如此。

     都是我自己的錯。

    齊尓丹先生并沒有讓我這樣做,制作三角銀器的工匠們也沒有讓我這樣做。

    要怪就怪我貪婪。

    智慧是不能強求的。

     他慢慢地大聲數着,然後突然站起來。

    &ldquo真他媽的蠢。

    &rdquo他聲嘶力竭地喊道。

     迷霧散了? 他四下看了看。

    能散的迷霧都散了。

    這時,人們不禁會認為聖保羅的話入木三分:從昏暗的玻璃看出去,看到的不是比喻,而是一個扭曲變形的物體。

    從本質上來說,我們的确會扭曲現實:空間和時間是我們在心裡構建出來的。

    當我們的内心出現搖擺的時候&mdash&mdash比如我們的中耳受到嚴重幹擾的時候,這樣的情況就會發生。

     有時候,我們的意願稀奇古怪,所有的平衡都消失得無影無蹤。

     田芥先生重新坐回長凳上,把三角銀器放進口袋,雙手抱着膝蓋上的公文包。

    他對自己說,我一定要回去看看那個醜陋的建築&mdash&mdash那個人叫它什麼來着?内河碼頭的高速幹道,看它是否真的存在。

     但他不敢這麼做。

     可是,他想,我也不能幹坐在這兒。

    我有許多重擔要扛,美國人總喜歡這麼說。

    有許多工作要做。

     真是進退兩難。

     兩個中國小男孩吵吵鬧鬧、蹦蹦跳跳地沿小徑往這邊走。

    一群鴿子飛了起來。

    男孩們停住了腳步。

     田芥先生對他們喊道:&ldquo喂,小家夥。

    &rdquo他把手伸到口袋裡,&ldquo過來。

    &rdquo 兩個小孩心存戒備地向他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