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吉穆拉特(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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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像上次那樣給我惹麻煩。

    要記住彼得的好處。

    &rdquo &ldquo他在家的時候,你照樣罵他,&rdquo阿基姆頂了一句,&ldquo他不在,你就在我身上出氣。

    &rdquo &ldquo那是你自己招的,&rdquo母親也生氣地說,&ldquo本來就不該讓彼得替你去。

    &rdquo &ldquo哼,算了吧!&rdquo兒子說。

     &ldquo也隻好算了。

    面粉都被你喝酒喝光了,還說算了呢。

    &rdquo &ldquo跑掉的都是大魚,人一走就值錢了。

    &rdquo兒媳婦說。

    大家把連枷放下,回家去。

     父子不和由來已久,還是從彼得當兵時開始的。

    老頭子覺得他是拿鹞鷹去換布谷鳥。

    不錯,當時老頭子認為沒有孩子的應當去替有家小的當兵。

    阿基姆有四個孩子,彼得一個也沒有,但彼得幹活像他爹:靈活,麻利,有勁,勤勞,主要是勤快。

    他一直不停地幹活。

    他走在路上,要是看見人家在幹活,總是像他老子一樣,立刻上去幫忙:或是割上兩壟麥,或是幫助裝車,或是伐木,或是打柴。

    老頭子疼他,但無可奈何。

    當兵等于送死。

    兒子當兵等于女兒出嫁,潑出去的水再也收不回來,想念也沒有用,徒然使人傷心。

    老頭子隻偶爾刺刺長子,像今天這樣想起小兒子來。

    做母親的常常惦着小兒子,她要老頭子寄點兒錢給彼得有一年多了。

    可是老頭子總是不吭聲。

     阿福傑耶夫家有錢,老頭子手裡藏了點兒錢,但他說什麼也不肯動用積蓄。

    這會兒,老太婆聽見他提到小兒子,就決定再次央求他,等燕麥賣掉後寄點兒錢給兒子,哪怕一個盧布也好。

    等大兒子和兒媳婦到老爺地裡去服勞役,隻剩下老兩口時,老太婆就勸丈夫從賣燕麥的錢裡寄一個盧布給彼得。

    他們講定後,就從揚過的燕麥中裝了十二石[15],用木針密密縫住麻袋口,裝上三輛雪橇。

    老太婆交給老頭子一封信。

    這封信是誦經士照她的口述寫的。

    老頭子答應進城後在信封裡放一個盧布,按彼得的通訊處寄去。

     老頭子穿上新皮襖和長袍,腳上包了幹淨的白羊毛包腳布,拿了信,把它放在錢包裡,禱告過上帝,坐上前面那輛雪橇到城裡去。

    後面一輛雪橇上坐着小孫子。

    到了城裡,老頭子叫客店老闆給他讀了讀信,他用心聽着,不斷地點頭。

     母親寫給彼得的信,首先是向他祝福,其次是一家人向彼得問好,接着告訴他教父的死訊,還有阿克西尼雅(彼得的妻子)&ldquo不願跟我們一起過,自己出去謀生。

    聽說,她日子過得很好,很本分&rdquo。

    然後提到自己寄給他的一個盧布。

    最後,這個苦命老太婆含着眼淚叫誦經士逐字逐句地寫上: &ldquo還有,我的好孩子,我的心肝寶貝小彼得,我想念你,想念得眼淚都流幹了。

    我的百看不厭的小太陽,你把我做娘的撇給誰啦&hellip&hellip&rdquo說到這裡老太婆号啕大哭起來,說道:&ldquo就這樣行啦。

    &rdquo 信裡盡管這麼寫着,可是彼得命裡注定得不到妻子離家出走的消息,收不到那一盧布,也看不到母親最後的幾句話。

    這封信連錢一起退了回來,并且附來一個通知,說彼得&ldquo為了保衛沙皇、祖國和東正教&rdquo陣亡了。

    部隊司書就是這樣寫的。

     老太婆接到這個通知後,放聲痛哭,一直哭到幹活的時候。

    第一個禮拜天,她上教堂,把聖餅&ldquo分給好人,以悼念神的奴仆彼得&rdquo。

     彼得的妻子阿克西尼雅得知&ldquo隻一起過了一年的心愛的丈夫&rdquo死了,也大哭一場。

    她可憐丈夫,也可憐自己被毀的一生。

    她邊哭邊訴&ldquo彼得的淡褐色鬈發,他對她的愛情,和她跟孤兒凡卡的苦命&rdquo。

    接着她又傷心地譴責&ldquo彼得憐憫他的哥哥,卻不憐憫她這個到處流浪的苦命女人&rdquo。

     其實阿克西尼雅聽到彼得的死訊從心裡感到高興。

    她跟地主的一個管家同居又懷孕了,如今誰也不能罵她,管家可以正式娶她&mdash&mdash他向她求愛時說過這樣的話。

     九 米哈伊爾·伏隆卓夫是俄國大使的兒子,在英國受的教育,在當時俄國高級官員中,他是一個少有的具備西歐教養的人,功名心極重,對下屬和藹可親,對上司八面玲珑,像個宮廷官員。

    他的生活離不開權力,也離不開對皇上的忠誠。

    他擁有各種高級官銜和勳章,自認為是個幹練的軍人,甚至在克拉斯諾城下打敗拿破侖的就是他。

    一八五一年他已年過古稀,但仍精神矍铄,步履矯健,主要是頭腦靈活,思路清楚,因此能保持權力,不斷擴大聲譽。

    他出身豪富,自己名下和夫人勃拉尼茨卡雅伯爵小姐名下都擁有大量産業,而且身為總督又有巨額年俸。

    他把大部分家産用來建築克裡木南岸的宮殿和花園。

     一八五一年十二月七日傍晚,有輛特快三駕馬車來到梯弗利斯伏隆卓夫官邸門口。

    車上下來一個風塵仆仆的軍官。

    他從科茲洛夫斯基将軍那兒帶來哈吉穆拉特投誠俄國的消息。

    他活動活動兩腿,不經守衛通報就直接跑進總督府寬敞的前廳。

    這時正好下午六點鐘,伏隆卓夫剛要入席,仆人報告來了個信使。

    伏隆卓夫立刻接見他,因此吃飯遲到了幾分鐘。

    三十來個客人,有的坐在公爵夫人旁邊,有的三三兩兩站在窗前。

    伏隆卓夫一走進客廳,客人就紛紛起立,轉過臉來對着他。

    伏隆卓夫穿着日常穿的不戴肩章的黑軍服,隻佩了肩章帶,脖子上挂一枚白十字勳章。

    他那刮得光光的狐狸臉露出愉快的微笑。

    他眯細眼睛掃視客廳裡的客人。

     伏隆卓夫步履輕捷地走進客廳,因為遲到向女士們道歉,又跟男客們打招呼,然後走到格魯吉亞王妃瑪娜娜·奧爾别略尼&mdash&mdash一個高大的四十五歲東方美人&mdash&mdash跟前,向她伸出一隻手,陪她入席。

    伏隆卓夫公爵夫人主動把手遞給一個紅頭發、留鬃毛般小胡子的将軍。

    格魯吉亞王爺則把手伸給公爵夫人的女友舒阿曉爾伯爵夫人。

    安德烈夫斯基醫生、副官和其他人,有的伴着貴夫人,有的單身,都跟着那三對人走去。

    身穿長袍、長襪和皮鞋的男仆挪動椅子讓主人和客人在餐桌旁坐下。

    領班男仆神情莊重,從銀缽裡分送着熱氣騰騰的湯。

     伏隆卓夫坐在長桌中央。

    對面坐着伏隆卓夫公爵夫人和将軍。

    他的右邊是他的女伴&mdash&mdash美人奧爾别略尼,左邊是身材苗條、頭發烏黑、雙頰绯紅的格魯吉亞郡主,她打扮得光豔照人,臉上一直挂着微笑。

     &ldquo太妙了,親愛的朋友,&rdquo公爵夫人問信使帶來什麼消息,伏隆卓夫這樣回答,&ldquo西蒙這下子可交好運了。

    &rdquo 于是他就大聲講了一個驚人的消息:沙米裡手下威名遠揚、骁勇善戰的哈吉穆拉特投誠俄國,一兩天内将來到梯弗利斯。

    其實這事對他不是什麼新聞,因為早就在談判了。

     全體座上客,包括坐在長桌盡頭低聲談笑的青年、副官和下級官吏,都肅然靜聽。

     &ldquo将軍,您有沒有遇見過這位哈吉穆拉特?&rdquo等公爵停下的時候,公爵夫人問身旁紅頭發、硬胡子的将軍。

     &ldquo遇見過不止一次,公爵夫人。

    &rdquo 接着将軍就講到一八四三年山民攻占格爾格别裡村後,哈吉穆拉特怎樣襲擊巴謝克将軍的部隊,并且當着他們的面幾乎把佐洛土興上校打死。

     伏隆卓夫笑眯眯地聽着将軍的話,看到他談興很濃,顯然很得意。

    突然,伏隆卓夫的臉色變得冷漠而頹喪。

     将軍講得津津有味,還講到他跟哈吉穆拉特的另一次相遇。

     &ldquo就是他,&rdquo将軍說,&ldquo大人,您還記得吧?就是他伏擊了去解圍的運送幹糧部隊。

    &rdquo &ldquo在什麼地方?&rdquo伏隆卓夫眯細眼睛,反問。

     原來這位勇敢的将軍所說的&ldquo解圍&rdquo是指不幸的達爾果遠征[16]。

    那次遠征,要不是新增援的部隊去解了圍,真的會全軍覆沒,指揮官伏隆卓夫公爵的性命也就難保。

    大家都知道,伏隆卓夫所指揮的達爾果遠征,傷亡慘重,丢了好幾門大炮,是個恥辱。

    因此,要是有人當着伏隆卓夫的面談到這次遠征,那就隻能根據伏隆卓夫給沙皇的奏章來談,說這次遠征是俄國軍隊的光輝戰績。

    要是用&ldquo解圍&rdquo這樣的字眼,那就根本談不到光輝戰績,而是毀滅無數生靈的大錯。

    在場的人都懂得這一點,但有的裝作沒有注意将軍這話的含義,有的擔心會發生什麼事,有的含笑相互遞着眼色。

     隻有留小胡子的紅頭發将軍一人沒有察覺大家的神色,講得興緻勃勃,若無其事地回答說:&ldquo在解圍的路上,大人。

    &rdquo 将軍一談到這個心愛的話題,就講起&ldquo這個哈吉穆拉特怎樣巧妙地把俄國軍隊切成兩段,要不是被我們解圍&mdash&mdash他仿佛特别喜歡&lsquo解圍&rsquo這兩個字&mdash&mdash就會全軍覆沒,因為&hellip&hellip&rdquo 将軍沒來得及把話說完,因為瑪娜娜·奧爾别略尼看出情況不妙,連忙把他的話打斷,問他梯弗利斯的住處是不是舒适。

    将軍感到有點兒奇怪,就掃視了一下在座的人,看到自己的副官一直盯住他的目光,這才恍然大悟。

    他沒有答複公爵夫人的話,隻皺起眉頭,默默地吃起盤子裡的精美食物來,但他既沒有咀嚼,也沒有注意食物的形狀和滋味,就囫囵吞到肚子裡。

     大家都覺得有點兒尴尬,但這種尴尬的局面被格魯吉亞王爺巧妙地打破了。

    這位王爺人很愚蠢,卻是個高明的馬屁精和宮廷寵臣,此刻坐在伏隆卓夫公爵夫人旁邊。

    他裝得若無其事,大聲講着哈吉穆拉特劫走麥赫圖林汗國[17]阿赫梅特汗遺孀的事: &ldquo他夜裡闖進村莊,抓了他要抓的人,然後帶着他的人馬跑了。

    &rdquo &ldquo為什麼他一定要這個女人呢?&rdquo公爵夫人問。

     &ldquo哈吉穆拉特同她丈夫有仇,到處追蹤他,但直到阿赫梅特汗去世都沒有遇見他,所以就向寡婦複仇。

    &rdquo 公爵夫人把這段話用法語譯給她那個坐在格魯吉亞王爺旁邊的老友舒阿曉爾伯爵夫人聽。

     &ldquo太可怕了!&rdquo伯爵夫人閉上眼睛,搖搖頭說。

     &ldquo哦,不是的,&rdquo伏隆卓夫笑着說,&ldquo我聽說他像騎士那樣彬彬有禮地對待那個女俘,後來又把她放了。

    &rdquo &ldquo是的,人家用錢把她贖出去了。

    &rdquo &ldquo不錯,但他的行為畢竟很高尚。

    &rdquo 公爵這句話給後來講哈吉穆拉特的事定了調子。

    廷臣們看出,越是誇大哈吉穆拉特的作用,伏隆卓夫公爵就越得意。

     &ldquo這人真是一身是膽。

    可是個了不起的人物。

    &rdquo &ldquo可不是,一八四九年那年,他在大白天闖進鐵米爾汗舒拉城,把店鋪洗劫一空。

    &rdquo 一個坐在末座的亞美尼亞客人當時正好在鐵米爾汗舒拉城,就把哈吉穆拉特這段軍功詳細講了一遍。

     總之,吃飯時自始至終就是講哈吉穆拉特的故事。

    大家争先恐後地贊揚他的勇敢、聰明和慷慨。

    有人講到他曾下令殺死二十六個俘虜,但這事也得到了辯護: &ldquo那有什麼辦法!打仗總歸是打仗。

    &rdquo &ldquo确實是個人才!&rdquo &ldquo他要是生在歐洲,說不定又是一個拿破侖。

    &rdquo愚蠢而擅長拍馬的格魯吉亞王爺說。

     他知道,一提起拿破侖,伏隆卓夫公爵就高興,因為他挂上白十字勳章,全是因為戰勝了拿破侖。

     &ldquo是啊,即使成不了拿破侖,到底也是個剽悍的騎兵将軍。

    &rdquo伏隆卓夫說。

     &ldquo不是拿破侖,也是缪拉特[18]。

    &rdquo &ldquo他的名字就叫哈吉穆拉特嘛。

    &rdquo &ldquo哈吉穆拉特一走,沙米裡也就完蛋了。

    &rdquo有人說。

     &ldquo他們覺得現在(所謂&lsquo現在&rsquo指的就是伏隆卓夫在的時候)他們支持不住了。

    &rdquo另一個人說。

     &ldquo這都虧了您哪。

    &rdquo瑪娜娜·奧爾别略尼說。

     伏隆卓夫公爵竭力緩和四面八方向他湧來的阿谀奉承的浪潮,但這畢竟使他高興。

    他心情愉快地攙着他的女伴離開飯桌往客廳走去。

     飯後喝咖啡的時候,公爵對每個人都很親切。

    他走到留小胡子的紅頭發将軍跟前,竭力讓他看到,他并沒有發覺将軍的窘态。

     公爵跟所有的客人周旋一番後,坐下來打牌。

    他隻會打老式牌&mdash&mdash龍勃勒。

    陪公爵一起打牌的有格魯吉亞王爺,亞美尼亞将軍(他是跟公爵的侍仆學會打龍勃勒的),再有就是權勢顯赫的安德烈夫斯基醫生。

     伏隆卓夫把印有亞曆山大一世肖像的金鼻煙壺放在一邊,打開一盒光滑的精美紙牌,正想發牌,這時意大利侍仆喬凡尼用銀托盤托着一封信進來。

     &ldquo又來了一個信使,大人。

    &rdquo 伏隆卓夫丢下牌,道歉了一聲,拆開信來讀。

     信是兒子寫的。

    他詳細叙述哈吉穆拉特投誠的經過和他同梅勒-紮科密爾斯基的沖突。

     公爵夫人走過來,問兒子信裡講了些什麼。

     &ldquo還是那一套。

    他同要塞司令鬧意見。

    那是西蒙不對。

    不過,收場好,事情也就好了[19]。

    &rdquo他說着把信遞給夫人,接着轉過身來請等着打牌的客人們拿牌。

     打完一圈牌,伏隆卓夫按照他心情特别愉快時的習慣,打開鼻煙壺,用他那白淨而老得發皺的手捏了一撮法國鼻煙塞到鼻子裡。

     十 第二天,哈吉穆拉特來到伏隆卓夫公爵的官邸,這時客廳裡已擠滿了人。

    在座的有:昨天來過的留硬胡子的将軍&mdash&mdash他今天全副武裝,挂滿勳章,前來辭行;一個因侵占公糧可能吃官司的團長;一個受安德烈夫斯基醫生庇護的亞美尼亞富商&mdash&mdash他享有酒類專賣權,現在正在為續訂合同奔走;一個身穿孝服的陣亡軍官的未亡人&mdash&mdash她不是來請領撫恤金,就是要求讓孩子公費讀書;一個身穿講究的格魯吉亞民族服裝的破産格魯吉亞王爺&mdash&mdash他在為自己張羅一塊廢棄的教堂領地;一個手拿一大卷征服高加索新方案的監督;一個隻為向家人誇耀他到過公爵官邸而特地跑來的汗。

     大家都在等候接見。

    一個淡黃頭發的英俊青年副官把來訪者一個個領到公爵辦公室裡。

     當哈吉穆拉特瘸着腿快步走進客廳的時候,一雙雙眼睛都轉過來看着他。

    他聽見每個角落裡都有人低聲提到他的名字。

     哈吉穆拉特穿着白色契爾克斯外套,裡面穿深咖啡棉襖,領子上有精細的銀絲繡花。

    他打着黑裹腿,腳上穿着一雙像手套一樣裹緊的黑色平底鞋。

    他的光頭上戴着高皮帽,纏着頭巾&mdash&mdash就是為了這塊頭巾他曾被阿赫梅特汗告密而被克留蓋瑙[20]将軍逮捕,也是為了這塊頭巾他投奔了沙米裡。

    哈吉穆拉特在客廳的鑲木地闆上快步走着,由于一條腿比另一條腿短些,走起路來有點兒瘸,他那瘦長的身子也有點兒搖擺。

    他那兩隻距離很寬的眼睛自若地瞧着前方,仿佛誰也沒有看見。

     相貌英俊的副官打了個招呼,請哈吉穆拉特坐下,自己去向公爵通報。

    不過哈吉穆拉特沒有坐下,一隻手按住短劍,伸出一條腿,仍舊站在那裡,輕蔑地環顧着在場的人。

     翻譯官塔拉哈諾夫公爵走到哈吉穆拉特跟前,同他說話。

    哈吉穆拉特不大樂意地簡單回答了兩句。

    這時來控告監督的庫梅克王爺從辦公室裡出來。

    副官就招呼哈吉穆拉特,把他帶到辦公室門口,讓他進去。

     伏隆卓夫站在桌旁接待哈吉穆拉特。

    總司令那張蒼老白淨的臉已不像昨天那樣笑容可掬,而是嚴厲而莊重。

     哈吉穆拉特走進裡面有一張大辦公桌和挂着綠色軟百葉的高大窗子的大辦公室,把他那雙黝黑的不大的手放在白色契爾克斯外套衣襟交叉的地方,垂下眼睛,從容不迫地用他那口熟練的庫梅克方言清晰而恭敬地說:&ldquo我誠心歸順偉大的沙皇和閣下。

    我起誓願為沙皇效勞,直至流盡最後一滴血。

    我希望在反對我的仇人也是你們的仇人沙米裡的戰争中效勞。

    &rdquo 伏隆卓夫聽完翻譯官的話,看了看哈吉穆拉特。

    哈吉穆拉特也瞧了一眼伏隆卓夫。

     兩人的視線一接觸,彼此就說出了許多無法用語言表達的話,同翻譯官所翻譯的話截然不同。

    他們不用言語,卻相互表達了真實的思想。

    伏隆卓夫的眼睛說,他對哈吉穆拉特的話一句也不信,他知道哈吉穆拉特是全俄羅斯的敵人,今後還是敵人,他現在來投降是出于無奈。

    哈吉穆拉特也懂得這一層,但還是表示了自己的忠心。

    哈吉穆拉特的眼睛則在說:這個老頭子應該想的不是戰争而是自己的死亡,别看他活到這把年紀,人可是狡猾得很,對他得留點兒神。

    伏隆卓夫也懂得這一層,但還是對哈吉穆拉特說了些為打勝仗非說不可的話。

     &ldquo你告訴他,&rdquo伏隆卓夫對翻譯官說(他對年輕的翻譯官說話總是不客氣地用&ldquo你&rdquo),&ldquo我們的皇上又仁慈又強大,經過我的請求,我想皇上會寬恕他,接受他的效忠的。

    你翻譯給他聽了嗎?&rdquo他盯着哈吉穆拉特,問。

    &ldquo在沒有獲得皇上恩典之前由我負責招待,使他在我們這裡可以過得愉快。

    &rdquo 哈吉穆拉特再次兩手按在胸前,興奮地說着什麼。

     翻譯官轉達說,哈吉穆拉特一八三九年統治阿瓦利亞的時候,他曾效忠俄國人,要不是他的仇敵阿赫梅特汗想陷害他,在克留蓋瑙将軍面前誣陷他,他是絕不會叛變的。

     &ldquo我知道,我知道。

    &rdquo伏隆卓夫說(就算他知道,也早已忘記了),&ldquo這事我知道。

    &rdquo他說着坐下來,同時給哈吉穆拉特指指靠壁放着的軟榻。

    但哈吉穆拉特沒有坐下,隻聳聳強壯的肩膀,表示在這樣的大人物面前他不敢坐。

     &ldquo阿赫梅特汗也好,沙米裡也好,他們都是我的敵人,&rdquo他轉身又對翻譯官說,&ldquo告訴公爵,阿赫梅特汗死了,我沒法向他複仇,但沙米裡還活着,我不向他複仇,死不瞑目。

    &rdquo他皺緊眉頭,咬緊牙關說。

     &ldquo是的,是的,&rdquo伏隆卓夫若無其事地說,&ldquo那麼,他要怎樣向沙米裡複仇呢?&rdquo他對翻譯官說,&ldquo告訴他,他可以坐下。

    &rdquo 哈吉穆拉特還是謝絕坐下。

    問他為什麼來投誠,他回答說,要幫助俄國人消滅沙米裡。

     &ldquo很好,很好,&rdquo伏隆卓夫說,&ldquo那麼他想怎麼辦呢?坐吧,坐吧&hellip&hellip&rdquo 哈吉穆拉特坐下來說,要是給他軍隊,派他到列茲庚一線去,他保證能把達格斯坦全體居民發動起來,沙米裡就守不住了。

     &ldquo這很好,這事行,&rdquo伏隆卓夫說,&ldquo讓我想一想。

    &rdquo 翻譯官把伏隆卓夫的話翻譯給哈吉穆拉特聽。

    哈吉穆拉特沉思起來。

     &ldquo你告訴總督,&rdquo他又說,&ldquo我的家眷還在我的敵人手裡。

    我的家眷不下山,我的手腳被捆着,我就無法出力。

    我要是出面打他,他就會殺害我的妻子,殺害我的母親,殺害我的孩子。

    隻要公爵能拿俘虜去同他們交換,救出我的家眷,那麼不是我死,就是他亡。

    &rdquo &ldquo很好,很好,&rdquo伏隆卓夫說,&ldquo讓我們考慮考慮。

    現在讓他到參謀長那兒去一下,詳細講講他的處境、打算和願望。

    &rdquo 哈吉穆拉特跟伏隆卓夫的第一次會見就這樣結束了。

     當天晚上,在裝潢得具有東方風味的新劇院裡正在上演意大利歌劇。

    伏隆卓夫坐在包廂裡,池座裡出現了纏頭巾瘸腿的哈吉穆拉特,很引人注目。

    他在伏隆卓夫副官洛利斯-梅裡科夫的陪同下走進來,在第一排坐下。

    哈吉穆拉特帶着東方穆斯林特有的莊重神态,不僅沒有露出驚訝的神色,而且顯得十分冷淡。

    看完第一幕,他就站起來,若無其事地向觀衆掃了一眼,走出去,引起全場的注意。

     第二天星期一,伏隆卓夫家照例舉行晚會。

    寬敞的大廳燈火輝煌,隐蔽在冬花園裡的樂隊正在奏樂。

    袒胸露臂的青年婦女和中年婦女在軍裝筆挺的男人懷抱裡旋舞着。

    食品櫃上,酒瓶和食物堆積如山,身穿紅色燕尾服、長襪和皮鞋的仆人倒着香槟,給太太們分送糖果。

    總督夫人雖已上了年紀,也半裸着身子,滿面春風地在客人們中間周旋,通過翻譯官對哈吉穆拉特說幾句親切的話,而哈吉穆拉特仍像昨天在戲院裡那樣冷冷地環顧着來賓。

    在女主人之後,又有幾個袒胸露臂的女人走近哈吉穆拉特,恬不知恥地站在他面前,并且提出同一個問題:他是不是喜歡他所看到的景象。

    伏隆卓夫佩着金肩章和穗帶,頸上挂着白十字勳章和绶帶,也走到他面前,問了同樣的話,顯然相信哈吉穆拉特不可能不喜歡他所看到的景象。

    哈吉穆拉特也像回答所有的人那樣回答伏隆卓夫:他們那裡沒有這樣的風氣,但沒說這種景象好不好。

     哈吉穆拉特在舞會上也很想跟伏隆卓夫談談贖取家眷的事,但伏隆卓夫裝作沒有聽見,走開了。

    洛利斯-梅裡科夫事後對哈吉穆拉特說,這種場合不宜談公事。

     鐘打了十一下,哈吉穆拉特對了對小伏隆卓夫公爵送給他的那隻表。

    他問洛利斯-梅裡科夫可不可以走。

    洛利斯-梅裡科夫說可以走,但最好再留一會兒。

    雖然如此,哈吉穆拉特并沒有留下,坐上供他使用的敞篷馬車,到指定讓他下榻的地方去了。

     十一 哈吉穆拉特來到梯弗利斯的第五天,總督的副官洛利斯-梅裡科夫奉總司令命令來找他。

     &ldquo我這顆腦袋和這雙手都樂意為總督效勞,&rdquo哈吉穆拉特低下頭,雙手按在胸前,現出他常有的外交家表情說,&ldquo你吩咐好了。

    &rdquo他親切地瞧着洛利斯-梅裡科夫的眼睛說。

     洛利斯-梅裡科夫在桌旁安樂椅上坐下。

    哈吉穆拉特在他對面的矮榻上落座,兩手支着膝蓋,側耳傾聽洛利斯-梅裡科夫對他說的話。

    洛利斯-梅裡科夫操一口流利的鞑靼話,說公爵雖然知道哈吉穆拉特以前的事,但想從他本人嘴裡聽聽他的全部身世。

     &ldquo你講給我聽,&rdquo洛利斯-梅裡科夫說,&ldquo我記下來,然後譯成俄語,再由公爵奏聞皇上。

    &rdquo 哈吉穆拉特沉默了一會兒(他不僅從不打斷人家的話,而且總是看對方還有什麼話要說),然後擡起頭來,把皮帽往後一抖,用孩子般天真的神态微微一笑&mdash&mdash這種微笑迷惑過小伏隆卓夫夫人。

     &ldquo這行。

    &rdquo他說,想到皇上要了解他的身世,顯然很得意。

     &ldquo你(鞑靼話裡沒有&lsquo您&rsquo字)從頭講給我聽,不用急。

    &rdquo洛利斯-梅裡科夫說着,從口袋裡掏出筆記本。

     &ldquo這行,隻是要講的東西很多,很多。

    有許多事可講。

    &rdquo哈吉穆拉特說。

     &ldquo一天講不完,改天再講。

    &rdquo洛利斯-梅裡科夫說。

     &ldquo從頭講起嗎?&rdquo &ldquo對,從頭講起:在哪裡出生,在哪裡住過。

    &rdquo 哈吉穆拉特垂下頭,一動不動地坐了好一陣,然後拿起榻旁一根小棍,從鞘裡抽出一把鋒利得像剃刀的鑲金象牙柄小鋼刀。

    他一面削棍子一面講: &ldquo寫吧:我出生在采裡梅斯,這是一個小村莊,照我們山裡人的說法,就像驢頭一樣大。

    &rdquo他開始說,&ldquo離我們村莊不遠,大約兩個射程的地方是洪澤赫,汗們就住在那裡。

    我家跟他們家關系很密切。

    我媽媽奶過老阿布農察爾汗,因此我跟汗他們的關系也很密切。

    汗弟兄三個:一個是我哥哥奧斯曼的奶兄弟阿布農察爾汗,一個是我的奶兄弟烏馬汗,還有最小的一個叫布拉奇汗,就是被沙米裡從懸崖上扔下去的那一個。

    那是後來的事。

    我十五歲那年,村裡來了些穆裡德。

    他們用木刀砍着石頭,嘴裡嚷着:&lsquo穆斯林們,快來參加聖戰!&rsquo車臣人都投奔穆裡德,阿瓦爾人也紛紛投奔他們。

    我當時住在宮裡。

    我是汗的兄弟,要做什麼就做什麼,慢慢變得富裕起來。

    我有馬匹,有武器,有金錢。

    日子過得無憂無慮,自由自在。

    這樣的日子一直過到加集穆拉[21]被害,幹澤特[22]繼承他的位子。

    幹澤特派使者對汗們說,他們要是不參加聖戰,他就要把洪澤赫夷為平地。

    這事得好好考慮一下。

    汗都怕俄國人,怕參加聖戰,可敦[23]就派我和她的次子烏馬汗到梯弗利斯去求俄國長官幫助對付幹澤特。

    當時俄國長官是羅森男爵。

    他沒有接見我,也沒有接見烏馬汗。

    他叫人傳話說會幫助我們的,可是到頭來什麼事也沒有做。

    隻有他們的軍官常到我們那兒,跟烏馬汗一起打牌。

    他們把他灌醉,又把他帶到壞地方去。

    他賭得傾家蕩産。

    他這人身體強壯得像頭公牛,勇敢得像頭獅子,可是意志薄弱得像水。

    要不是我把他帶走,他準會把最後幾匹馬和武器都輸掉的。

    從梯弗利斯回來,我的想法改變了。

    我勸說可敦和年輕的汗參加聖戰。

    &rdquo &ldquo想法為什麼改變了?&rdquo洛利斯-梅裡科夫問,&ldquo是不是不喜歡俄羅斯人了?&rdquo 哈吉穆拉特沉默了一下。

     &ldquo是的,不喜歡,&rdquo他閉上眼睛,斷然說,&ldquo還有一件事促使我參加聖戰。

    &rdquo &ldquo什麼事呀?&rdquo &ldquo在采裡梅斯城下,我和汗跟三個穆裡德發生沖突:兩個穆裡德逃走了,第三個被我用手槍打死。

    我走到他跟前,想取下他的武器。

    他還沒有死。

    他對我瞧了瞧,說:&lsquo你把我打死了,我不在乎。

    可你是個穆斯林,年富力強,你應該參加聖戰。

    這是真主的旨意。

    &rsquo&rdquo &ldquo那麼你參加了嗎?&rdquo &ldquo沒有參加,但開始考慮。

    &rdquo哈吉穆拉特說,繼續講他的往事,&ldquo幹澤特逼近洪澤赫的時候,我們派了幾個老頭兒去見他,表示我們同意參加聖戰,但要他派一個有學問的人來說明,該怎麼辦。

    幹澤特把老頭兒們的胡子刮光,鼻子穿通,在鼻子下挂了幾個燒餅,把他們打發回來。

    老頭兒們回來說,幹澤特準備讓一位謝赫[24]來教我們進行聖戰,但要可敦把幼子送到他那裡當人質。

    可敦相信了,就把布拉奇汗送到他那裡。

    幹澤特款待布拉奇汗,又派人來叫兩個哥哥也到他那裡去。

    他叫人傳話說,他願意效忠汗們,就像他父親當年效忠汗們的父親那樣。

    可敦也像一切當家的婦道人家那樣,又懦弱,又愚蠢,又魯莽。

    再派兩個兒子去她有點兒顧慮,結果隻派了烏馬汗一個去。

    我就跟烏馬汗一起去。

    穆裡德在一裡開外的地方迎接我們,圍着我們唱歌,鳴槍,表演馬術。

    我們到的時候,幹澤特從帳篷裡出來,走到烏馬汗的馬镫前,像迎接汗那樣迎接他。

    他說:&lsquo我以前不曾對你們家做過什麼壞事,如今也不想做。

    隻要你們不來害我,不來妨礙我帶領人馬進行聖戰就行了。

    我同我的所有軍隊将為你們效勞,就像我父親為你們的父親效勞那樣。

    讓我住在你們家裡,我将給你們當參謀,但不會幹涉你們的事。

    &rsquo烏馬汗口才很差,他不知道說什麼好,沒有吭聲。

    我就說,如果是這樣,那就讓幹澤特到洪澤赫去。

    可敦和汗将恭恭敬敬地接待他。

    可是沒有讓我把話說完。

    這是我第一次同沙米裡發生沖突。

    他當時就在伊瑪目[25]旁邊。

    他對我說:&lsquo人家不是問你,是問汗。

    &rsquo我住了口,幹澤特就把烏馬汗領到帳篷裡。

    後來幹澤特把我也叫了去,吩咐我帶着他的使者到洪澤赫。

    我去了。

    他的使者就勸可敦讓長子也到幹澤特那裡去。

    我看出其中有詐,就叫可敦不要再放兒子去。

    可是女人頭腦裡的智慧就像雞蛋裡的毛發那樣少。

    可敦不信其中有詐,吩咐兒子動身。

    長子阿布農察爾卻不願去。

    于是可敦就說:&lsquo看樣子,你害怕了。

    &rsquo她像一隻蜜蜂,知道什麼地方能蜇疼他。

    阿布農察爾冒火了,不再跟她說什麼,就吩咐備馬。

    我同他一起去。

    幹澤特接待我們,比接待烏馬汗更熱情。

    他親自騎馬到兩個射程外的山下迎接。

    他後面跟着揚旗的騎兵,唱着《真主之外無真主》,鳴槍,表演馬術。

    我們來到營地,幹澤特就把汗領到帳篷裡。

    我和馬匹留在外面。

    我在山腳下,隻聽得幹澤特的帳篷裡響起了槍聲。

    我向帳篷跑去。

    烏馬汗已經趴在血泊裡,阿布農察爾正在同穆裡德格鬥。

    他的半邊臉被劈掉,耷拉着。

    他一隻手按住臉,另一隻手用短劍砍殺走近他的每一個人。

    我親眼看見他砍死幹澤特的弟弟,正向另一個人砍去,可是這當兒穆裡德向他開槍,他就倒下了。

    &rdquo 哈吉穆拉特停住了。

    他那張黝黑的臉漲得紫紅,眼睛充血。

     &ldquo我感到害怕,就跑掉了。

    &rdquo &ldquo真的嗎?&rdquo洛利斯-梅裡科夫說,&ldquo我還以為你從來沒有害怕過呢。

    &rdquo &ldquo這以後就沒有害怕過。

    從那時起,我常常想到這場恥辱。

    一想起來,就什麼也不怕了。

    &rdquo 十二 &ldquo就講到這裡吧,該禱告了。

    &rdquo哈吉穆拉特說,從契爾克斯外套的胸袋裡掏出伏隆卓夫送的自鳴表,小心翼翼地按下按鈕,側着頭,忍住孩子般天真的微笑傾聽着。

    表報了十二點一刻。

     &ldquo朋友伏隆卓夫的禮物,&rdquo他微笑着說,&ldquo他是個好人。

    &rdquo &ldquo是啊,是個好人,&rdquo洛利斯-梅裡科夫說,&ldquo表也挺好。

    那麼你去禱告吧,我等一會兒。

    &rdquo &ldquo雅克西[26],好的。

    &rdquo哈吉穆拉特說着,往卧室走去。

     剩下洛利斯-梅裡科夫一個人。

    他把哈吉穆拉特講的要點都記在筆記本上,然後點着一支煙,在屋裡來回踱步。

    洛利斯-梅裡科夫走到卧室對面的門口,聽見裡面有人用鞑靼話起勁地談論着什麼事。

    他猜想是哈吉穆拉特的穆裡德們,就走了進來。

     屋裡有一股山民特有的酸澀毛皮味兒。

    在靠近窗口的地上鋪着一件鬥篷,紅頭發的獨眼龍甘澤洛身穿一件油膩的破短襖,坐在鬥篷上編馬籠頭。

    他用他那沙啞的嗓子談得很起勁,但洛利斯-梅裡科夫一進去,他就立刻住了嘴,也沒理他,繼續幹他手裡的活兒。

    他的對面站着樂天的汗馬戈瑪。

    汗馬戈瑪露出雪白的牙齒,閃動沒有睫毛的黑眼睛,老是重複着一句話。

    美男子艾達爾袖筒卷得高高的,露出強壯的胳膊,正在擦挂在釘子上的馬鞍肚帶。

    哈吉穆拉特的主要助手和總管哈涅菲不在屋子裡。

    他在廚房裡做飯。

     &ldquo你們在争論什麼呀?&rdquo洛利斯-梅裡科夫同汗馬戈瑪打了個招呼,問。

     &ldquo他老是誇獎沙米裡,&rdquo汗馬戈瑪一面同洛利斯握手,一面說,&ldquo他說沙米裡是個大人物。

    又有學問,又神聖,又會馬術。

    &rdquo &ldquo他既然離開他了,怎麼還誇獎他呢?&rdquo &ldquo離是離開了,但還是誇獎他。

    &rdquo汗馬戈瑪露出牙齒,閃亮眼睛,說。

     &ldquo那麼,你也認為他神聖嗎?&rdquo洛利斯-梅裡科夫問。

     &ldquo他要是不神聖,老百姓也不會聽他了。

    &rdquo甘澤洛連忙說。

     &ldquo神聖的不是沙米裡,而是孟蘇爾,&rdquo汗馬戈瑪說,&ldquo孟蘇爾是個真正的聖人。

    他當伊瑪目的時候,老百姓是另一個樣子。

    他巡視村莊,老百姓都出來迎接他,吻他契爾克斯外套的衣襟,向他忏悔罪孽,發誓不做壞事。

    老人們說,那時人們都過得很聖潔:不抽煙,不喝酒,不漏祈禱,做了什麼對不起人的事就彼此寬恕,連血仇都寬恕。

    那時人們拾到财物,就挂在杆子上,豎在路邊招領。

    那時連真主也賜福給老百姓,可不像現在這樣。

    &rdquo汗馬戈瑪說。

     &ldquo現在山裡人也不喝酒不抽煙哪。

    &rdquo甘澤洛說。

     &ldquo你的沙米裡是個&lsquo拉莫佬&rsquo。

    &rdquo汗馬戈瑪說,向洛利斯-梅裡科夫擠擠眼。

     &ldquo拉莫佬&rdquo是對山民的貶稱。

     &ldquo山民是拉莫佬。

    但山裡也住着山鷹。

    &rdquo甘澤洛回答。

     &ldquo好小子!駁得妙。

    &rdquo汗馬戈瑪露出牙齒說,很欣賞對方的巧妙回答。

     他看見洛利斯-梅裡科夫手裡的銀煙盒,向他要了一支煙。

    洛利斯-梅裡科夫說,他們是不準抽煙的。

    他就用一隻眼睛眨了眨,向哈吉穆拉特的卧室擺擺頭說,隻要不讓他看見,可以抽一支。

    他馬上就抽起來,但煙不往肚裡吸,而是笨拙地噘着鮮紅的嘴唇往外吐。

     &ldquo這樣不好。

    &rdquo甘澤洛嚴厲地說着走出屋子。

    汗馬戈瑪對他也眨眨眼,一邊抽煙,一邊問洛利斯-梅裡科夫哪裡能買到綢短褂和白皮帽。

     &ldquo怎麼,你有那麼多錢嗎?&rdquo &ldquo有,有的是錢。

    &rdquo汗馬戈瑪眨眨眼睛,回答。

     &ldquo你問問他,哪兒來的錢。

    &rdquo艾達爾把他漂亮的笑臉轉過來對着洛利斯,說。

     &ldquo赢來的。

    &rdquo汗馬戈瑪趕快說。

    他講起昨天他在梯弗利斯逛大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