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薩克:一八五二年高加索的一個故事(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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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一 太陽已從蔭蔽大車的梨樹後面露出來,它的光芒斜射過烏斯金卡所插的枝條,熱辣辣地曬着睡在車下姑娘們的臉。

    瑪麗雅娜醒過來,她理理頭上的頭巾,向四下裡張望了一下,看見那房客正挎着槍站在梨樹後面跟她父親談話。

    她推推烏斯金卡,默默地含笑指給她看。

     &ldquo我昨天出去,一隻也沒有找到。

    &rdquo奧列甯不安地向周圍望望說,因為被枝條遮住,沒有看見瑪麗雅娜。

     &ldquo哦,您該一直往那兒走,像羅盤指的那樣直,那兒有個叫作&lsquo荒地&rsquo的荒廢的果園,裡面準可以找到野兔子。

    &rdquo少尉說,頓時改變了腔調。

     &ldquo忙碌的時節打野兔,好輕松啊!您還是來幫幫我們的忙,跟姑娘們一起幹活吧!&rdquo老太婆興緻勃勃地說。

    &ldquo喂,姑娘們,起來吧!&rdquo她喊道。

     瑪麗雅娜和烏斯金卡在車下低聲交談,勉強忍住笑。

     自從大家知道奧列甯送了一匹價值五十盧布的馬給魯卡沙以後,房東一家對他的态度就和氣多了,尤其是少尉,看到他跟女兒接近,十分高興。

     &ldquo可我不會幹活。

    &rdquo奧列甯說,竭力不從枝葉縫裡往大車底下瞧,雖然已發現瑪麗雅娜的藍襯衫和紅頭巾。

     &ldquo你來吧,我請你吃桃子幹。

    &rdquo老太婆說。

     &ldquo這是古時候哥薩克待客的禮節,老太婆就懂得這些個蠢規矩,&rdquo少尉一邊解釋,一邊又像在糾正老太婆的話,&ldquo在俄羅斯别說什麼桃子幹,就是有菠蘿醬和糖菠蘿吃也夠痛快的了。

    &rdquo &ldquo你說在那荒廢的果園裡有野兔嗎?&rdquo奧列甯問,&ldquo我去一下。

    &rdquo接着往那綠色的枝葉縫裡匆匆瞥了一眼,掀了掀帽子,就在一排排綠油油的葡萄藤裡消失了。

     奧列甯回到房東家果園裡的時候,太陽已落到果園的籬笆後面,隻有一些零落的光芒穿過半透明的葉子閃爍發亮。

    風停了,沁人心脾的清涼在園裡擴散開來。

    奧列甯仿佛憑着一種本能,老遠就在葡萄藤中認出了瑪麗雅娜的藍襯衫。

    他一路上摘着葡萄向她走去。

    他的狗也興緻勃勃,不時用流口涎的嘴去咬低垂的葡萄。

    瑪麗雅娜臉漲得通紅,卷起袖子,頭巾拉到颏下,正敏捷地割下一串串沉甸甸的葡萄,把它們放在筐子裡。

    她沒有放掉手裡的葡萄藤,隻停下來親切地向他微微一笑,接着又幹她的活。

    奧列甯走近來,把槍往肩上一背,騰出雙手。

    &ldquo你家裡的人在哪兒啊?上帝保佑!隻你一個人嗎?&rdquo他想這樣說,可是一句話也沒有說出口,隻默默地舉起帽子。

    跟瑪麗雅娜單獨在一起,他有點兒局促不安,但又像是故意要折磨自己似的,走到她跟前。

     &ldquo你這樣拿槍會把女人打死的!&rdquo瑪麗雅娜說。

     &ldquo不,我不開槍。

    &rdquo 兩個人沉默了一會兒。

     &ldquo你還是來幫幫忙吧!&rdquo 他拿出刀子,默默地動手割葡萄。

    他從葉子底下拉出一串沉甸甸的約有三磅重的葡萄(上面的葡萄生得太密,都壓扁了)給瑪麗雅娜看。

     &ldquo全割下來嗎?這不太青嗎?&rdquo &ldquo你拿來。

    &rdquo 他們的手碰在一起。

    奧列甯拉住她的一隻手,她笑眯眯地瞧着他。

     &ldquo聽說,你快出嫁了,是嗎?&rdquo他問。

     她沒回答,卻嚴肅地向他瞅了一眼,轉過臉去。

     &ldquo怎麼樣,你愛魯卡沙嗎?&rdquo &ldquo這關你什麼事?&rdquo &ldquo我羨慕他。

    &rdquo &ldquo說得倒像!&rdquo &ldquo是的,你真是個美人兒!&rdquo 他忽然害臊起來:這話實在太庸俗。

    他唰地漲紅了臉,張皇失措地抓住她的雙手。

     &ldquo不管我生得怎麼樣,都不關你的事!你開什麼玩笑!&rdquo瑪麗雅娜回答,可是她的眼神表示,她深信他并不是在開玩笑。

     &ldquo開玩笑?你真不知道我是多麼&hellip&hellip&rdquo 這話聽來更加庸俗,跟他的感情更加不協調,可他還是說下去:&ldquo我不知道該為你做些什麼才好&hellip&hellip&rdquo &ldquo走開,讨厭鬼!&rdquo 但是她的臉、她的閃閃發亮的眼睛、她的豐滿的胸脯、她的線條優美的腿,卻表示出完全不同的意思。

    他認為她明白他說的一切是多麼庸俗,可是她并不計較;他認為她早就知道他想對她說而又不敢說的一切,可是她要聽聽他怎樣說法。

    &ldquo她怎麼會不明白呢?&rdquo他想,&ldquo我說的無非是她的真實情形罷了。

    可是她不願領會我的意思,不肯回答我的話。

    &rdquo &ldquo喂!&rdquo忽然從葡萄藤後面不遠處傳來烏斯金卡尖細的聲音和清脆的笑聲。

    &ldquo來吧,德米特裡·安德烈伊奇,來幫幫我忙啊!我隻有一個人哪!&rdquo她從葉子中間探出天真爛漫的圓圓臉蛋,對奧列甯喊道。

     奧列甯什麼也沒回答,站着一動不動。

     瑪麗雅娜繼續割葡萄,眼睛卻不斷地瞅着房客。

    他剛要說些什麼,可是又住了口,聳聳肩膀,背起槍,快步走出果園。

     三十二 他兩次停住腳步,谛聽瑪麗雅娜和烏斯金卡的響亮笑聲。

    她們兩人已湊在一起,嚷着些什麼。

    奧列甯整個黃昏都在樹林裡打獵,但一無所獲。

    直到暮色蒼茫,才空着雙手回來。

    他經過院子,發現房東家小屋的門開着,門裡露出藍色的襯衫。

    他特别響亮地喊了一聲凡紐沙,好讓人家知道他回來了,接着就在台階上的老地方坐下。

    房東一家已從果園回來;他們從小屋走到正屋,卻沒有請他進去坐。

    瑪麗雅娜兩次走到門口。

    有一次在薄暗中,他發覺她回頭瞅了他一眼。

    他的眼睛緊盯住她的一舉一動,可是他不敢接近她。

    等到她又進入屋子裡,他才走下台階,在院子裡散起步來。

    但瑪麗雅娜沒再出來。

    奧列甯通夜不眠待在院子裡,細聽着房東屋子裡的每一個聲音。

    從黃昏起他聽見他們談話,吃晚飯,拖出墊子睡覺,聽見瑪麗雅娜不知什麼緣故笑起來,後來一切又都安靜了。

    少尉跟老太婆在喁喁低語,還有一個人在重重地呼吸。

    奧列甯走進自己屋裡。

    凡紐沙和衣睡着了。

    奧列甯很羨慕他,又回到院子裡散步,心裡一直期待着什麼,可是沒有一個人出來,沒有一個人走動,隻聽見三個人均勻的呼吸聲。

    他分辨得出瑪麗雅娜的呼吸聲,一直聽着,同時聽着自己的心跳。

    村子裡萬籁俱寂,一鈎殘月遲遲地升起,在院子裡喘息的牲口時而躺下,時而慢慢地站起,可以看得更清楚了。

    奧列甯怒氣沖沖地問自己:&ldquo我在等什麼呀?&rdquo可是他無法擺脫這惱人的夜色。

    忽然他聽見房東屋子裡分明有腳步聲和地闆的吱嘎聲。

    他奔到門口,可是除了均勻的呼吸聲以外,又什麼也聽不見,隻有院子裡的母水牛,長歎一聲,轉動身子,先是用前面的雙膝,然後用四條腿直立起來,揮動尾巴,在幹燥的泥地上從容地撒下些什麼,接着又在朦胧的月光中躺下&hellip&hellip他問自己:&ldquo我該怎麼辦?&rdquo他拿定主意去睡覺,可是又聽到了一些聲音。

    于是,在他的幻覺中,瑪麗雅娜在這霧蒙蒙的月夜裡出現,他又奔到窗口,又聽見腳步聲。

    直到天快亮的時候,他走到她的窗前,推了推闆窗,又跑到門口,這回他真的聽見了瑪麗雅娜的歎氣聲和腳步聲。

    他抓住門闩,敲了敲門。

    赤腳小心翼翼地走在地闆上的聲音,漸漸接近門口。

    門闩輕輕地移動着,門吱地響了一聲,屋子裡冒出一股牛至草和南瓜的氣味,瑪麗雅娜的整個身體在門口出現。

    他隻在月光下看見她一刹那。

    她碰上門,嘴裡咕噜了一句什麼,悄悄地跑回去了。

    奧列甯輕輕地敲敲門,可是沒有人理他。

    他奔到窗口,側耳細聽。

    忽然一個男人的尖細聲音把他吓了一跳。

     &ldquo幹得好!&rdquo一個頭戴白羊皮帽的矮個子哥薩克一邊說,一邊穿過院子向奧列甯走來。

    &ldquo我看見了,幹得好!&rdquo 奧列甯認出是納紮爾卡,他一言不發,不知道做什麼說什麼才好。

     &ldquo幹得好!我要到村公所去報告,我要告訴她父親。

    瞧,好一個少尉的女兒!一個男人她還嫌少!&rdquo &ldquo你要拿我怎麼樣,你要幹什麼?&rdquo奧列甯急急地說。

     &ldquo沒什麼,我隻要去報告村公所。

    &rdquo 納紮爾卡說得很響,顯然是故意的。

     &ldquo瞧,好一個機靈的士官生!&rdquo 奧列甯渾身哆嗦,臉色發白。

     &ldquo你來,你來!&rdquo他使勁抓住他的手臂,把他拉向他的屋子,&ldquo其實什麼事也沒有,她不放我進去,我也沒存什麼&hellip&hellip她是規規矩矩的&hellip&hellip&rdquo &ldquo這個,會弄清楚的&hellip&hellip&rdquo納紮爾卡說。

     &ldquo可我還是要給你一些&hellip&hellip你等一下!&rdquo 納紮爾卡住了口。

    奧列甯跑到屋裡,拿出十盧布遞給這個哥薩克。

     &ldquo其實什麼事也沒有。

    但到底是我的不是,喏,給你!隻要看在上帝分上,别讓人知道。

    其實什麼事也沒有&hellip&hellip&rdquo &ldquo祝您好運氣!&rdquo納紮爾卡笑着說,走了出去。

     那天晚上,納紮爾卡是受魯卡沙之托,到村子裡來找個地方,寄存一匹偷來的馬的。

    他回家的路上,正好聽見腳步聲。

    第二天早晨,他回到隊裡,就對他的一個夥伴吹牛,說他怎樣巧妙地弄到了十盧布。

    而奧列甯第二天早晨遇到房東夫婦,他們都不知道昨夜的事。

    他沒跟瑪麗雅娜說話,她隻是瞧着他笑笑。

    第二天他又徹夜不眠,徒然在院子裡踱來踱去。

    下一天,他故意借打獵消磨時間;晚上,為了避免胡思亂想,又去找别列茨基。

    他怕不能自制,就立誓不再到房東屋裡去。

    那天晚上,奧列甯被司務長喚醒了。

    連隊立刻要出發去襲擊。

    奧列甯很高興有這樣的機會,并且希望不再回到村裡來。

     襲擊持續了四天。

    長官是奧列甯的親戚,他想看到奧列甯,并要他留在司令部裡。

    奧列甯拒絕了。

    離開那個哥薩克村子,他無法生活,因此要求回去。

    由于參加襲擊,他獲得了一枚軍人十字勳章,那是他以前十分想望的。

    可如今他對這勳章毫無興趣,而對于提升為軍官一事更不感興趣。

    事實上提升的命令也還沒有下來。

    他平安無事地同凡紐沙一起來到哨兵線,比他的隊伍早到幾小時。

    整個黃昏奧列甯又坐在台階上,盡瞧着瑪麗雅娜。

    他又通夜在院子裡踱來踱去,既沒有目的,也沒有思想。

     三十三 第二天早晨,奧列甯醒得很晚。

    房東一家已不在了。

    他不去打獵,一會兒拿起一本書,一會兒走到台階上,一會兒又走進屋子往床上一躺。

    凡紐沙以為他病了。

    傍晚,奧列甯振作精神爬起來,拿起筆,一直寫到深夜。

    他寫了一封信,但沒有發出去,因為反正誰也不會懂得他要說的話,而且除了他自己,誰也不需要懂得。

    下面就是他所寫的信: 人們從俄羅斯寫信來慰問我。

    他們總是擔心,怕我待在這窮鄉僻壤會毀了自己。

    他們是這樣議論我的:&ldquo他會變得粗野,他會處處落伍,他會嗜酒成癖,說不定還會娶個哥薩克女人做老婆。

    &rdquo怪不得葉爾莫洛夫将軍說:&ldquo一個人在高加索當上十年差,不是成為酒鬼,就會娶個蕩婦做老婆。

    &rdquo多麼可怕啊!不錯,我有可能做貝伯爵小姐的丈夫,當宮廷高級侍從官或者貴族長,我有這樣的福分,卻偏要毀了自己的前途,這說得過去嗎?可是我覺得你們這些人是多麼可憎而又可憐!你們不懂得什麼叫幸福,什麼叫生活!一個人必須在淳樸的大自然美景中體驗一下生活,觀賞觀賞我天天看到的景象:那些永遠無法攀登的雪山,那個保持着原始美的端莊女人(造物主創造的第一個女人一定具有這種原始美),他才會明白,是誰在毀滅自己,是誰在過着真實的生活(或者虛僞的生活)&mdash&mdash是你們還是我。

    你們真不知道,你們那種醉生夢死的生活在我看來是多麼可鄙而又可憐!我一想象到在我面前的,不是我的小屋、我的樹林、我的愛情,而是那些客廳,那些搽香油的頭發裡裝着假發的女人,那些裝腔作勢賣弄風騷的嘴唇,那些包在衣衫裡的虛弱醜陋的四肢,那種言不由衷的所謂客廳閑談&mdash&mdash一想到這些,我就覺得極其嫌惡。

    我就會聯想到那些愚蠢的臉,那些有錢的待嫁姑娘。

    (她們臉上的神氣似乎在說:&ldquo不要緊,你可以同我接近,雖然我是個有錢的小姐。

    &rdquo)那種一再的謙讓座位,那種拉皮條的無恥勾當,那種無休止的飛短流長和裝模作樣,那種煩瑣的禮節&mdash&mdash跟誰應該握手,跟誰隻能點頭,跟誰必須交談,以及那種世代相傳的精神上的空虛(而這一切大家又都深信是天經地義,無法避免的)。

    你們得設法理解并相信這樣一個道理:隻要領悟什麼是真和美,那麼,你們所說和所想的一切,你們替我和替你們自己謀求幸福的全部願望就會化為烏有。

    幸福&mdash&mdash這就是跟自然相處,欣賞自然美景,跟自然談心。

    &ldquo哦,上帝保佑,說不定他還會娶個普通的哥薩克女人做老婆,從此完全脫離上流社會呢!&rdquo我想象他們會懷着衷心的惋惜這樣談論我。

    可是我隻有一個願望:像你們所理解的那樣完全&ldquo迷失方向”我希望娶一個普通的哥薩克女人,而我之所以不敢這樣做,隻因為這是幸福的頂點,我不配享受。

     自從我第一次見到瑪麗雅娜這個哥薩克女人以來,已有三個月了。

    我所離開的那個世界的觀點和偏見,分明還留在我的頭腦裡。

    我當初不信我會愛上這個哥薩克女人。

    我欣賞她的美,就像欣賞山嶺和天空的美一樣,我情不自禁地欣賞她,因為她像它們一樣動人。

    接着我覺得,欣賞她的美,已成為我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事了。

    于是我問自己:我是不是愛上她了?可是我在自己心裡絲毫也找不到我想象中的愛情。

    我這種感情,既不是孤獨的憂郁和結婚的欲望,也不是柏拉圖式的精神戀愛,更不是我所經曆過的肉體之愛。

    我隻要能看到她,聽到她的聲音,知道她在旁邊,這樣即使說不上幸福,我也覺得心裡很平靜。

    自從那次晚會我遇到她接觸到她之後,我感到在我同這女人之間有了一種雖未承認卻已無法割斷的關系,而這種關系是抗拒不了的。

    可我還是做了抗拒;我問自己:&ldquo難道我真能愛上一個永遠不會理解我精神生活需要的女人嗎?難道可以隻為了美而愛上一個女人,愛上一個雕像般的女人嗎?&rdquo其實我已愛上她了,雖然我還不相信自己的感情。

     從那次晚會上我第一次跟她說話之後,我們的關系就變了。

    以前,她對我來說是一個生疏而绮麗的大自然的造物;那天晚上以後,她對我來說成為一個人了。

    我開始同她見面,跟她談話,有時去幫她的父親幹活,在他們家裡坐上一個黃昏。

    在這種密切的交往中,她在我的心目中始終是那麼純潔、矜持和端莊。

    她對一切總是報以同樣的鎮靜、驕傲和愉快的淡漠。

    有時她也和藹可親,但通常她的一顧一盼、一言一行都顯露出一種不是輕蔑而是富有壓力和魅力的淡漠。

    每天我都嘴上挂着微笑,竭力裝得若無其事,心裡卻苦惱地懷着熱情和欲望跟她說笑。

    她看出我在掩飾真情,卻天真而快樂地直瞧着我。

    這情況使我受不了。

    我希望在她面前不說假話,我希望告訴她我所想到和感到的一切。

    那次在果園裡,我的情緒特别激動。

    當時我向她吐露愛情的那些話,現在想想都害臊。

    想起來所以害臊,是因為我不該對她說那些話,因為她比我所說的那些話,比我所想表達的那種感情,不知要高尚多少倍。

    我變得沉默起來,從那天起,我的處境就變得十分難堪了。

    我不願保持原來那種輕薄的态度而自貶身份,但我又覺得我跟她的關系還沒有達到直率單純的程度。

    我無可奈何地問自己:&ldquo我該怎麼辦?&rdquo在胡思亂想中,我忽而把她想象成我的情婦,忽而把她想象成我的妻子,但接着又嫌惡地把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