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薩克：一八五二年高加索的一個故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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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uo魯卡沙松開槍機說，異常鎮靜地站起來。
老頭兒緊瞅着那屍體的白脊背，同時看河水怎樣在它周圍起着漣漪。
&ldquo他背着木頭遊過來。
我看得清清楚楚&hellip&hellip你往這兒瞧！喏！穿着藍褲子，帶着槍&hellip&hellip你看見嗎？&rdquo魯卡沙問。
&ldquo怎麼沒看見！&rdquo老頭兒生氣地說，臉上現出一副鄭重其事的樣子。
&ldquo把一個騎士打死了。
&rdquo他仿佛很惋惜似的說。
&ldquo我剛才坐在這兒，忽然看見那邊有樣黑乎乎的東西。
我當時就看出來，有個人走到那邊，跳下水去。
好奇怪！一塊木頭，一塊老大的木頭浮過來，不是順水而下，而是橫穿河面。
我一看，木頭下面有顆腦袋伸出來。
這是個什麼怪物哇？我探出身去，可是被蘆葦擋住，看不清楚；我擡起身來，大概被那家夥聽見了，他爬上淺灘，向四下裡望望。
我想，哼，你逃不掉了。
他爬到淺灘上張望。
哦，我的喉嚨像被什麼東西堵住了！我準備好槍，一動不動地等着。
他停了一會兒，又遊起水來，等他一落到月光下，他的背都看得見了。
&lsquo憑聖父聖子聖靈之名！&rsquo我透過煙霧望去，看見他正在掙紮。
他呻吟起來，但這也許隻是我的幻覺。
哦，謝天謝地，我想這下子可把他打死了！等他浮到淺灘上時，全身都露了出來。
他想爬起來，可是沒有力氣。
他掙紮了一陣，又倒下了。
什麼都看得清清楚楚。
瞧，他不動了，多半是斷氣了。
哥薩克們已趕回哨兵線去通知，可不能讓其餘的人逃掉！&rdquo &ldquo就這樣要了他的命！&rdquo老頭兒說，&ldquo老弟，如今他可走遠了&hellip&hellip&rdquo他又傷心地搖搖頭。
這時候，哥薩克們沿河趕來，有騎馬的，也有步行的，隻聽得一片響亮的說話聲和樹枝的簌簌聲。
&ldquo小船帶來了嗎？&rdquo魯卡沙大聲問。
&ldquo好樣的，魯卡沙！把他拖到岸上來！&rdquo一個哥薩克喊道。
魯卡沙不等小船劃到，就動手脫衣服，眼睛盯住那虜獲物。
&ldquo等一下，小船納紮爾卡馬上劃來。
&rdquo班長喊道。
&ldquo傻瓜！說不定還活着呢！他裝死！把匕首帶去！&rdquo另一個哥薩克喊道。
&ldquo胡說！&rdquo魯卡沙一邊拉下褲子，一邊喝道。
他利索地脫下衣服，畫了十字，縱身一跳，嘩啦一聲竄到水裡。
他在水裡泡了泡，伸長白手臂，高高地從水裡弓起背，沖着水流，橫穿捷列克河向淺灘遊去。
一群哥薩克站在岸上大聲談話。
三個騎馬的出發巡邏。
小船在河灣那邊出現了。
魯卡沙爬上淺灘，向屍體俯下身去，搖了他兩下。
&ldquo一點兒氣也沒有了！&rdquo他尖聲嚷道。
那車臣人被打中腦袋。
他穿着藍褲、襯衫和契爾克斯服，背上縛着一支槍和一把匕首。
他身上縛了一根粗大的樹幹，因此開頭把魯卡沙騙過了。
&ldquo一條大鯉魚落網了！&rdquo當車臣人的屍體從小船裡拖起來放在岸邊的草地上時，哥薩克圍攏來，其中有一個說。
&ldquo顔色好黃啊！&rdquo另一個說。
&ldquo我們那幾個人上哪兒找去了？其餘的人恐怕都在對岸吧。
他要不是個打前站的，也不會那麼遊法。
一個人遊來幹什麼？&rdquo第三個人說。
&ldquo他倒挺靈活，走在大家前頭。
是個真正的騎士呢！&rdquo魯卡沙一面嘲笑說，一面站在岸上絞着濕衣服，身上直打哆嗦。
&ldquo胡子還染過顔色，修剪過了。
&rdquo &ldquo他把棉襖裝在口袋裡，挂在背後。
這樣遊起來方便些。
&rdquo有人說。
&ldquo我說，魯卡沙！&rdquo班長手裡拿着從死人身上解下來的匕首和槍，說道，&ldquo匕首你自己拿去吧，棉襖也拿去，這支槍呢，我出三盧布向你買。
瞧，上面還有砂眼呢，&rdquo他向槍筒裡吹着氣，又補了一句，&ldquo我想留下它做個紀念。
&rdquo 魯卡沙什麼也沒回答，這種硬讨便宜的手法顯然使他很生氣，但他知道這是無法拒絕的。
&ldquo哼，真見鬼！&rdquo他皺着眉頭把車臣人的棉襖往地上一扔，說道，&ldquo要是件好棉襖倒也罷了，可這簡直是塊破布。
&rdquo &ldquo打柴穿穿倒合适。
&rdquo另一個哥薩克說。
&ldquo莫賽夫！我回家去一趟。
&rdquo魯卡沙說，顯然忘了他的氣憤，并且希望利用這讨好長官的機會得到點兒方便。
&ldquo好的，去吧！&rdquo &ldquo弟兄們，把屍體搬到哨兵線那邊去，&rdquo班長對哥薩克們說，仍舊察看着那支槍，&ldquo還得在他上面搭個棚子遮遮太陽。
說不定山匪會來贖的。
&rdquo &ldquo天還不熱呢。
&rdquo有人說。
&ldquo要是被豺狼撕掉了呢？那可怎麼辦？&rdquo另一個人說。
&ldquo我們得派人守着，不然他們來贖時，要是被撕掉，就糟了。
&rdquo &ldquo哦，魯卡沙，不管怎麼說，你得請弟兄們喝桶酒啊。
&rdquo班長快樂地補充說。
&ldquo對，這是老規矩，&rdquo哥薩克們附和說，&ldquo你看，上帝賜福給你了，還沒見過什麼世面，就幹掉了一個山匪。
&rdquo &ldquo把這匕首和棉襖都買下吧！别舍不得錢。
這褲子我也賣。
上帝保佑你，&rdquo魯卡沙說，&ldquo我穿不下，他是個瘦鬼。
&rdquo 有個哥薩克用一盧布買了棉襖。
另一個人出兩桶酒的代價換了匕首。
&ldquo喝吧，弟兄們，我請你們喝一桶，&rdquo魯卡沙說，&ldquo酒我會從村裡帶來的。
&rdquo &ldquo這褲子剪開來給姑娘們做頭巾吧！&rdquo納紮爾卡說。
哥薩克們哄然大笑起來。
&ldquo你們笑得也夠了，&rdquo班長又說，&ldquo把屍體拖開。
幹嗎把這髒東西擱在屋子旁邊&hellip&hellip&rdquo &ldquo大家站着幹什麼？弟兄們，把他拖開！&rdquo魯卡沙用命令的口吻喝道。
哥薩克們勉強抓起屍體，像服從長官命令那樣服從他。
他們把屍體拖了幾步，松開手，那兩條腿毫無生氣地抖了一下，又橫在地上。
哥薩克們讓開點兒，默默地站了一會兒。
納紮爾卡走到屍體跟前，把他歪在一邊的腦袋擺正，讓大家看見死人太陽穴上血淋淋的槍洞和臉龐。
&ldquo瞧，給他做了個多清楚的記号！正好在腦殼上！&rdquo他說，&ldquo丢不了啦，主人們認得出來的。
&rdquo 誰也沒有應聲，靜默的天使又在哥薩克的頭上飛翔。
太陽升起來了，它那四散的光芒照耀着露珠滾滾的草木。
捷列克河在附近蘇醒了的樹林中嘩嘩奔流；野雞在四處啼叫，互相呼應，迎接着早晨。
哥薩克們呆立在屍體周圍，默默地瞧着他。
褐色的屍體光穿着一條濕淋淋的藍褲，凹陷的肚子上束着腰帶，看上去體格生得勻稱漂亮。
兩條肌肉發達的手臂直挺挺地擺在身旁。
頭發剃得發青的圓腦袋帶着凝血的傷口歪在一邊。
曬得黑黝黝亮光光的腦門兒跟新剃過的頭皮黑白分明。
一雙玻璃般的眼睛向上翻着，眼珠呆呆地下陷，對周圍的一切似乎都視而不見。
紅棕色的小胡子下露出兩片展延到嘴角的薄唇，唇上仿佛還挂着一絲不懷惡意的嘲笑。
兩隻小手上長滿紅棕色的汗毛，手指向裡彎曲，指甲也染紅了。
魯卡沙還沒有穿上衣服。
他渾身濕淋淋的，脖子發紅，眼睛也比平時明亮；寬闊的顴骨不斷顫動着。
他那潔白強壯的身體上隐隐約約地冒着熱氣，散發在早晨的新鮮空氣中。
&ldquo原來也是一個人物哇！&rdquo他說，顯然欣賞着那屍體。
&ldquo是啊，你要是落在他手裡，他也不會放過你的。
&rdquo一個哥薩克應聲說。
靜默的天使飛走了。
哥薩克們開始活動和談話。
有兩個砍樹枝搭棚去了。
其餘的人慢吞吞地向哨兵線走去。
魯卡沙和納紮爾卡跑去收拾東西，準備回村。
半小時以後，魯卡沙和納紮爾卡穿過捷列克河和村莊之間的密林，奔回家去，一路上不斷地談着話。
&ldquo記住，别告訴她是我派你去的，你隻要看看她丈夫在不在家就行了。
&rdquo魯卡沙尖聲說。
&ldquo我也要去找找雅姆卡，&rdquo順從的納紮爾卡說，&ldquo咱們去喝個痛快，怎麼樣？&rdquo &ldquo今天不喝還等幾時啊！&rdquo魯卡沙回答。
這兩個哥薩克回到村裡，痛飲了一場，就倒頭一直睡到黃昏。
十 就在那件事發生後的第三天，高加索步兵團的兩個連進駐諾伏姆林村。
辎重車隊卸了馬，停在廣場上。
火頭軍挖了一個坑，從人家院子裡拖來些沒藏好的木頭，動手做飯。
司務長們在點着人數。
辎重兵們在地上打着拴馬樁。
設營員們像當家人似的在大街小巷裡走來走去，給軍官和士兵安排住所。
這兒擺着一排排綠色的彈藥箱，那兒停着行軍竈和馬匹以及一隻隻正在煮飯的鍋子。
上尉、中尉和司務長奧尼西姆·米哈伊洛維奇都在這兒。
一切都集中在這個村莊裡，據說兩個連奉命駐在此地，所以官兵們就都像在家裡一樣随便。
為什麼要駐在這裡？那些哥薩克怎麼樣？駐在這裡他們歡迎不歡迎？他們是不是舊教徒？管他媽的！士兵們都筋疲力盡，滿身灰塵，散隊後亂哄哄的像一群蜜蜂散布在街道和廣場上。
他們根本不管哥薩克們的反感，三三兩兩地有說有笑，把槍支碰得哐哐響，走進人家家裡，把軍服裝備往屋子裡到處亂挂，打開帶着的袋子，還跟娘們開玩笑。
一大群士兵聚集在他們心愛的地方&mdash&mdash飯鍋周圍，他們嘴裡銜着小煙鬥，一會兒望望炊煙怎樣漸漸升騰到炎熱的天空，在高空凝集，好像一片白雲，一會兒瞧瞧篝火怎樣在明淨的空中跳動，好像熔化的玻璃。
他們挖苦和嘲笑哥薩克男女，因為他們的生活跟俄羅斯人完全不同。
家家院子裡都可以看到士兵，聽到他們的哄笑聲和哥薩克女人們惱怒的尖叫，她們守着自己的家，不讓士兵們用水和食具。
哥薩克孩子們緊挨着他們的媽媽，或者互相依偎着，驚奇地盯着他們從沒見過的士兵們的一舉一動，或者保持一定距離跟在他們後面跑。
哥薩克老人們坐在門外的土台上，陰沉沉地望着士兵們奔走忙碌，一言不發，似乎對什麼都聽天由命，漠不關心。
奧列甯以士官生身份進高加索團已有三個月了。
分派給他住的是村裡一所好房子，就是伊裡亞·華西裡耶維奇少尉的房子，也就是烏麗特卡奶奶家裡。
&ldquo這算是個什麼路數哇，德米特裡·安德烈耶維奇？&rdquo凡紐沙氣呼呼地對奧列甯說。
奧列甯身穿契爾克斯服，騎着那匹他在格羅茲納亞買的卡巴爾達馬，在五小時行軍之後愉快地走進那派給他住的人家的院子。
&ldquo什麼事啊，伊凡·華西裡奇？&rdquo他一邊撫摩着馬，一邊問，同時好玩地瞧着頭發蓬亂、滿臉大汗、神情激動的凡紐沙。
凡紐沙是跟辎重車一起來的，正在卸行李。
奧列甯好像換了個人。
原來剃得光光的面頰和下巴颏如今都長了柔軟的胡子。
原來由于過夜生活而臉色枯黃，如今兩頰、前額和耳朵後面的皮膚都曬得黑裡透紅，十分健康。
原來穿一套潔淨的嶄新黑色燕尾服，如今可換上一件肮髒的打寬裥的白色契爾克斯服，還佩了武器。
原來那種漿得筆挺的潔白硬領，也換上緊束住黧黑脖子的紅綢短衫的領子。
他一身契爾克斯人打扮，但并不地道；誰都能一眼看出他是個俄羅斯人，而不是個鞑靼騎士。
一切似乎都像，其實還是不像。
但他渾身都煥發着健康、快樂和滿足的神氣。
&ldquo噢，您覺得可笑，&rdquo凡紐沙說，&ldquo可您自己去跟那些人談談看，誰也不理你，這就是了。
一句話也不會跟您說的。
&rdquo凡紐沙怒氣沖沖地把一隻鐵桶扔到門口。
&ldquo到底不是俄羅斯人。
&rdquo &ldquo那你幹嗎不去找村長呢？&rdquo &ldquo我又不知道他住在哪兒！&rdquo凡紐沙委屈地回答。
&ldquo誰讓你生這麼大的氣啊？&rdquo奧列甯四下裡打量了一下，問。
&ldquo鬼才知道他們！呸！真正的東家不在，說是到什麼克裡加[8]去了。
那老太婆簡直是個魔鬼，上帝保佑！&rdquo凡紐沙抱住頭回答。
&ldquo在這兒怎麼過日子，我可說不上來。
他們比鞑靼人還要壞，真的。
也算是基督徒！就是鞑靼人也比他們高尚點兒。
&lsquo到克裡加去了&rsquo！&lsquo克裡加&rsquo是個什麼鬼地方，我可說不上來！&rdquo凡紐沙說完，轉過身去。
&ldquo你說，跟我們家的下房不一樣，是嗎？&rdquo奧列甯嘲笑說，并不下馬。
&ldquo把馬給我！&rdquo凡紐沙說。
顯然，新環境使他感到困惑，但他還是聽憑命運的擺布。
&ldquo你說鞑靼人高尚點兒嗎？呃，凡紐沙？&rdquo奧列甯又問，同時跳下馬來，拍拍鞍子。
&ldquo哼，您笑我！您覺得好笑！&rdquo凡紐沙生氣地咕噜着。
&ldquo哦，别生氣，伊凡·華西裡奇，&rdquo奧列甯應着說，仍舊笑嘻嘻的，&ldquo回頭讓我去找房東他們，你瞧着，我會把一切都安排好的。
我們還要在這兒好好過日子呢！隻是你别激動。
&rdquo 凡紐沙沒回答，他隻是眯細眼睛，輕蔑地望望東家，搖搖頭。
凡紐沙把奧列甯單單看作東家，奧列甯把凡紐沙單單看作仆人，要是有人說，他們其實是朋友，那兩個人都會感到驚奇的。
但他們确實是朋友，盡管自己并沒意識到這一層。
凡紐沙領來那年才十一歲，當時奧列甯也是這樣的年紀。
奧列甯十五歲的時候，一度教過凡紐沙讀書寫字，還教他學法文。
這件事凡紐沙挺引以自豪。
如今每逢凡紐沙高興的時候，總愛說幾個法文字，并且總是一邊說一邊傻笑。
奧列甯跑上台階，推開房門。
瑪麗雅娜隻穿一件粉紅襯衫（哥薩克女人在家裡通常都是這樣），吃驚地從門邊跳開去，身子貼住牆壁，用鞑靼襯衫的寬大袖子遮住下半個臉蛋。
奧列甯把門開得大一點兒，在昏暗的走廊中看見了這個年輕哥薩克女人高大勻稱的身材。
他不禁懷着年輕人的好奇心，心頭癢癢地注視着那薄印花布襯衫裹着的健美的處女身體和那雙帶着稚氣的驚慌與粗野的好奇盯住他的烏黑美麗的眼睛。
&ldquo哦，是她！&rdquo奧列甯想，&ldquo這樣的女人一定還有不少。
&rdquo于是他打開房間的另一扇門。
烏麗特卡奶奶也隻穿一件襯衫，正彎着腰，背着他在掃地。
&ldquo您好，老媽媽！我是來看房子的&hellip&hellip&rdquo他招呼她說。
哥薩克女人并沒有直起身子，隻向他轉過臉來。
她的相貌長得還不錯，但神色很嚴厲。
&ldquo你來幹什麼？想來取笑我們嗎？啊？讓我來教你怎麼取笑吧！讓黑死病瘟死你！&rdquo她一邊罵，一邊皺着眉頭斜瞅着客人。
奧列甯原以為他所參加的英勇的高加索團在長途勞頓之後準會處處受到歡迎，特别會受到哥薩克戰友們的歡迎，因此這樣粗暴的接待使他納悶。
不過，他并不發窘，他隻想說明一番，房租他會付的，可是老太婆不讓他把話說完。
&ldquo你來幹什麼？誰要你這種病鬼？臉皮刮得這麼光光的！等當家的回來，他會派給你住的地方的。
我可不要你的臭錢。
神氣什麼，我們這輩子又不是沒見過錢！煙草熏得滿屋子都是煙味，還想拿幾個錢來贖罪呢！我可沒見過這樣的病鬼！讓子彈打穿你的肚子和心肺！&rdquo她尖聲叫罵着，打斷奧列甯的話。
&ldquo看來凡紐沙說得對！&rdquo奧列甯想，&ldquo還是鞑靼人高尚點兒。
&rdquo他在烏麗特卡奶奶的咒罵聲中走出屋子。
這當兒，瑪麗雅娜突然從穿堂裡跑出來，從他身邊溜過。
她仍舊隻穿一件粉紅色襯衫，但頭上包了一塊頭巾，直遮到眉毛邊上。
她赤着腳啪哒啪哒地奔下台階站住，笑盈盈地看了奧列甯一眼，便在房子轉角處消失了。
她那年輕穩健的步态，她那從白頭巾下射出來的光芒逼人的野性的目光，她那勻稱健美的身體，這會兒更使奧列甯驚訝不已。
&ldquo這一定是她。
&rdquo他心裡想。
他不再考慮房子的事，隻不斷瞧着瑪麗雅娜，同時向凡紐沙走去。
&ldquo瞧，連姑娘都這樣野，&rdquo凡紐沙說，他仍舊在馬車旁邊忙碌，但情緒已經好些了，&ldquo簡直像匹野馬！女人[9]！&rdquo他得意揚揚地用不成腔的法語大聲補了一句，哈哈大笑起來。
老頭兒緊瞅着那屍體的白脊背，同時看河水怎樣在它周圍起着漣漪。
&ldquo他背着木頭遊過來。
我看得清清楚楚&hellip&hellip你往這兒瞧！喏！穿着藍褲子，帶着槍&hellip&hellip你看見嗎？&rdquo魯卡沙問。
&ldquo怎麼沒看見！&rdquo老頭兒生氣地說，臉上現出一副鄭重其事的樣子。
&ldquo把一個騎士打死了。
&rdquo他仿佛很惋惜似的說。
&ldquo我剛才坐在這兒，忽然看見那邊有樣黑乎乎的東西。
我當時就看出來，有個人走到那邊，跳下水去。
好奇怪！一塊木頭，一塊老大的木頭浮過來，不是順水而下，而是橫穿河面。
我一看，木頭下面有顆腦袋伸出來。
這是個什麼怪物哇？我探出身去，可是被蘆葦擋住，看不清楚；我擡起身來，大概被那家夥聽見了，他爬上淺灘，向四下裡望望。
我想，哼，你逃不掉了。
他爬到淺灘上張望。
哦，我的喉嚨像被什麼東西堵住了！我準備好槍，一動不動地等着。
他停了一會兒，又遊起水來，等他一落到月光下，他的背都看得見了。
&lsquo憑聖父聖子聖靈之名！&rsquo我透過煙霧望去，看見他正在掙紮。
他呻吟起來，但這也許隻是我的幻覺。
哦，謝天謝地，我想這下子可把他打死了！等他浮到淺灘上時，全身都露了出來。
他想爬起來，可是沒有力氣。
他掙紮了一陣，又倒下了。
什麼都看得清清楚楚。
瞧，他不動了，多半是斷氣了。
哥薩克們已趕回哨兵線去通知，可不能讓其餘的人逃掉！&rdquo &ldquo就這樣要了他的命！&rdquo老頭兒說，&ldquo老弟，如今他可走遠了&hellip&hellip&rdquo他又傷心地搖搖頭。
這時候，哥薩克們沿河趕來，有騎馬的，也有步行的，隻聽得一片響亮的說話聲和樹枝的簌簌聲。
&ldquo小船帶來了嗎？&rdquo魯卡沙大聲問。
&ldquo好樣的，魯卡沙！把他拖到岸上來！&rdquo一個哥薩克喊道。
魯卡沙不等小船劃到，就動手脫衣服，眼睛盯住那虜獲物。
&ldquo等一下，小船納紮爾卡馬上劃來。
&rdquo班長喊道。
&ldquo傻瓜！說不定還活着呢！他裝死！把匕首帶去！&rdquo另一個哥薩克喊道。
&ldquo胡說！&rdquo魯卡沙一邊拉下褲子，一邊喝道。
他利索地脫下衣服，畫了十字，縱身一跳，嘩啦一聲竄到水裡。
他在水裡泡了泡，伸長白手臂，高高地從水裡弓起背，沖着水流，橫穿捷列克河向淺灘遊去。
一群哥薩克站在岸上大聲談話。
三個騎馬的出發巡邏。
小船在河灣那邊出現了。
魯卡沙爬上淺灘，向屍體俯下身去，搖了他兩下。
&ldquo一點兒氣也沒有了！&rdquo他尖聲嚷道。
那車臣人被打中腦袋。
他穿着藍褲、襯衫和契爾克斯服，背上縛着一支槍和一把匕首。
他身上縛了一根粗大的樹幹，因此開頭把魯卡沙騙過了。
&ldquo一條大鯉魚落網了！&rdquo當車臣人的屍體從小船裡拖起來放在岸邊的草地上時，哥薩克圍攏來，其中有一個說。
&ldquo顔色好黃啊！&rdquo另一個說。
&ldquo我們那幾個人上哪兒找去了？其餘的人恐怕都在對岸吧。
他要不是個打前站的，也不會那麼遊法。
一個人遊來幹什麼？&rdquo第三個人說。
&ldquo他倒挺靈活，走在大家前頭。
是個真正的騎士呢！&rdquo魯卡沙一面嘲笑說，一面站在岸上絞着濕衣服，身上直打哆嗦。
&ldquo胡子還染過顔色，修剪過了。
&rdquo &ldquo他把棉襖裝在口袋裡，挂在背後。
這樣遊起來方便些。
&rdquo有人說。
&ldquo我說，魯卡沙！&rdquo班長手裡拿着從死人身上解下來的匕首和槍，說道，&ldquo匕首你自己拿去吧，棉襖也拿去，這支槍呢，我出三盧布向你買。
瞧，上面還有砂眼呢，&rdquo他向槍筒裡吹着氣，又補了一句，&ldquo我想留下它做個紀念。
&rdquo 魯卡沙什麼也沒回答，這種硬讨便宜的手法顯然使他很生氣，但他知道這是無法拒絕的。
&ldquo哼，真見鬼！&rdquo他皺着眉頭把車臣人的棉襖往地上一扔，說道，&ldquo要是件好棉襖倒也罷了，可這簡直是塊破布。
&rdquo &ldquo打柴穿穿倒合适。
&rdquo另一個哥薩克說。
&ldquo莫賽夫！我回家去一趟。
&rdquo魯卡沙說，顯然忘了他的氣憤，并且希望利用這讨好長官的機會得到點兒方便。
&ldquo好的，去吧！&rdquo &ldquo弟兄們，把屍體搬到哨兵線那邊去，&rdquo班長對哥薩克們說，仍舊察看着那支槍，&ldquo還得在他上面搭個棚子遮遮太陽。
說不定山匪會來贖的。
&rdquo &ldquo天還不熱呢。
&rdquo有人說。
&ldquo要是被豺狼撕掉了呢？那可怎麼辦？&rdquo另一個人說。
&ldquo我們得派人守着，不然他們來贖時，要是被撕掉，就糟了。
&rdquo &ldquo哦，魯卡沙，不管怎麼說，你得請弟兄們喝桶酒啊。
&rdquo班長快樂地補充說。
&ldquo對，這是老規矩，&rdquo哥薩克們附和說，&ldquo你看，上帝賜福給你了，還沒見過什麼世面，就幹掉了一個山匪。
&rdquo &ldquo把這匕首和棉襖都買下吧！别舍不得錢。
這褲子我也賣。
上帝保佑你，&rdquo魯卡沙說，&ldquo我穿不下，他是個瘦鬼。
&rdquo 有個哥薩克用一盧布買了棉襖。
另一個人出兩桶酒的代價換了匕首。
&ldquo喝吧，弟兄們，我請你們喝一桶，&rdquo魯卡沙說，&ldquo酒我會從村裡帶來的。
&rdquo &ldquo這褲子剪開來給姑娘們做頭巾吧！&rdquo納紮爾卡說。
哥薩克們哄然大笑起來。
&ldquo你們笑得也夠了，&rdquo班長又說，&ldquo把屍體拖開。
幹嗎把這髒東西擱在屋子旁邊&hellip&hellip&rdquo &ldquo大家站着幹什麼？弟兄們，把他拖開！&rdquo魯卡沙用命令的口吻喝道。
哥薩克們勉強抓起屍體，像服從長官命令那樣服從他。
他們把屍體拖了幾步，松開手，那兩條腿毫無生氣地抖了一下，又橫在地上。
哥薩克們讓開點兒，默默地站了一會兒。
納紮爾卡走到屍體跟前，把他歪在一邊的腦袋擺正，讓大家看見死人太陽穴上血淋淋的槍洞和臉龐。
&ldquo瞧，給他做了個多清楚的記号！正好在腦殼上！&rdquo他說，&ldquo丢不了啦，主人們認得出來的。
&rdquo 誰也沒有應聲，靜默的天使又在哥薩克的頭上飛翔。
太陽升起來了，它那四散的光芒照耀着露珠滾滾的草木。
捷列克河在附近蘇醒了的樹林中嘩嘩奔流；野雞在四處啼叫，互相呼應，迎接着早晨。
哥薩克們呆立在屍體周圍，默默地瞧着他。
褐色的屍體光穿着一條濕淋淋的藍褲，凹陷的肚子上束着腰帶，看上去體格生得勻稱漂亮。
兩條肌肉發達的手臂直挺挺地擺在身旁。
頭發剃得發青的圓腦袋帶着凝血的傷口歪在一邊。
曬得黑黝黝亮光光的腦門兒跟新剃過的頭皮黑白分明。
一雙玻璃般的眼睛向上翻着，眼珠呆呆地下陷，對周圍的一切似乎都視而不見。
紅棕色的小胡子下露出兩片展延到嘴角的薄唇，唇上仿佛還挂着一絲不懷惡意的嘲笑。
兩隻小手上長滿紅棕色的汗毛，手指向裡彎曲，指甲也染紅了。
魯卡沙還沒有穿上衣服。
他渾身濕淋淋的，脖子發紅，眼睛也比平時明亮；寬闊的顴骨不斷顫動着。
他那潔白強壯的身體上隐隐約約地冒着熱氣，散發在早晨的新鮮空氣中。
&ldquo原來也是一個人物哇！&rdquo他說，顯然欣賞着那屍體。
&ldquo是啊，你要是落在他手裡，他也不會放過你的。
&rdquo一個哥薩克應聲說。
靜默的天使飛走了。
哥薩克們開始活動和談話。
有兩個砍樹枝搭棚去了。
其餘的人慢吞吞地向哨兵線走去。
魯卡沙和納紮爾卡跑去收拾東西，準備回村。
半小時以後，魯卡沙和納紮爾卡穿過捷列克河和村莊之間的密林，奔回家去，一路上不斷地談着話。
&ldquo記住，别告訴她是我派你去的，你隻要看看她丈夫在不在家就行了。
&rdquo魯卡沙尖聲說。
&ldquo我也要去找找雅姆卡，&rdquo順從的納紮爾卡說，&ldquo咱們去喝個痛快，怎麼樣？&rdquo &ldquo今天不喝還等幾時啊！&rdquo魯卡沙回答。
這兩個哥薩克回到村裡，痛飲了一場，就倒頭一直睡到黃昏。
十 就在那件事發生後的第三天，高加索步兵團的兩個連進駐諾伏姆林村。
辎重車隊卸了馬，停在廣場上。
火頭軍挖了一個坑，從人家院子裡拖來些沒藏好的木頭，動手做飯。
司務長們在點着人數。
辎重兵們在地上打着拴馬樁。
設營員們像當家人似的在大街小巷裡走來走去，給軍官和士兵安排住所。
這兒擺着一排排綠色的彈藥箱，那兒停着行軍竈和馬匹以及一隻隻正在煮飯的鍋子。
上尉、中尉和司務長奧尼西姆·米哈伊洛維奇都在這兒。
一切都集中在這個村莊裡，據說兩個連奉命駐在此地，所以官兵們就都像在家裡一樣随便。
為什麼要駐在這裡？那些哥薩克怎麼樣？駐在這裡他們歡迎不歡迎？他們是不是舊教徒？管他媽的！士兵們都筋疲力盡，滿身灰塵，散隊後亂哄哄的像一群蜜蜂散布在街道和廣場上。
他們根本不管哥薩克們的反感，三三兩兩地有說有笑，把槍支碰得哐哐響，走進人家家裡，把軍服裝備往屋子裡到處亂挂，打開帶着的袋子，還跟娘們開玩笑。
一大群士兵聚集在他們心愛的地方&mdash&mdash飯鍋周圍，他們嘴裡銜着小煙鬥，一會兒望望炊煙怎樣漸漸升騰到炎熱的天空，在高空凝集，好像一片白雲，一會兒瞧瞧篝火怎樣在明淨的空中跳動，好像熔化的玻璃。
他們挖苦和嘲笑哥薩克男女，因為他們的生活跟俄羅斯人完全不同。
家家院子裡都可以看到士兵，聽到他們的哄笑聲和哥薩克女人們惱怒的尖叫，她們守着自己的家，不讓士兵們用水和食具。
哥薩克孩子們緊挨着他們的媽媽，或者互相依偎着，驚奇地盯着他們從沒見過的士兵們的一舉一動，或者保持一定距離跟在他們後面跑。
哥薩克老人們坐在門外的土台上，陰沉沉地望着士兵們奔走忙碌，一言不發，似乎對什麼都聽天由命，漠不關心。
奧列甯以士官生身份進高加索團已有三個月了。
分派給他住的是村裡一所好房子，就是伊裡亞·華西裡耶維奇少尉的房子，也就是烏麗特卡奶奶家裡。
&ldquo這算是個什麼路數哇，德米特裡·安德烈耶維奇？&rdquo凡紐沙氣呼呼地對奧列甯說。
奧列甯身穿契爾克斯服，騎着那匹他在格羅茲納亞買的卡巴爾達馬，在五小時行軍之後愉快地走進那派給他住的人家的院子。
&ldquo什麼事啊，伊凡·華西裡奇？&rdquo他一邊撫摩着馬，一邊問，同時好玩地瞧着頭發蓬亂、滿臉大汗、神情激動的凡紐沙。
凡紐沙是跟辎重車一起來的，正在卸行李。
奧列甯好像換了個人。
原來剃得光光的面頰和下巴颏如今都長了柔軟的胡子。
原來由于過夜生活而臉色枯黃，如今兩頰、前額和耳朵後面的皮膚都曬得黑裡透紅，十分健康。
原來穿一套潔淨的嶄新黑色燕尾服，如今可換上一件肮髒的打寬裥的白色契爾克斯服，還佩了武器。
原來那種漿得筆挺的潔白硬領，也換上緊束住黧黑脖子的紅綢短衫的領子。
他一身契爾克斯人打扮，但并不地道；誰都能一眼看出他是個俄羅斯人，而不是個鞑靼騎士。
一切似乎都像，其實還是不像。
但他渾身都煥發着健康、快樂和滿足的神氣。
&ldquo噢，您覺得可笑，&rdquo凡紐沙說，&ldquo可您自己去跟那些人談談看，誰也不理你，這就是了。
一句話也不會跟您說的。
&rdquo凡紐沙怒氣沖沖地把一隻鐵桶扔到門口。
&ldquo到底不是俄羅斯人。
&rdquo &ldquo那你幹嗎不去找村長呢？&rdquo &ldquo我又不知道他住在哪兒！&rdquo凡紐沙委屈地回答。
&ldquo誰讓你生這麼大的氣啊？&rdquo奧列甯四下裡打量了一下，問。
&ldquo鬼才知道他們！呸！真正的東家不在，說是到什麼克裡加[8]去了。
那老太婆簡直是個魔鬼，上帝保佑！&rdquo凡紐沙抱住頭回答。
&ldquo在這兒怎麼過日子，我可說不上來。
他們比鞑靼人還要壞，真的。
也算是基督徒！就是鞑靼人也比他們高尚點兒。
&lsquo到克裡加去了&rsquo！&lsquo克裡加&rsquo是個什麼鬼地方，我可說不上來！&rdquo凡紐沙說完，轉過身去。
&ldquo你說，跟我們家的下房不一樣，是嗎？&rdquo奧列甯嘲笑說，并不下馬。
&ldquo把馬給我！&rdquo凡紐沙說。
顯然，新環境使他感到困惑，但他還是聽憑命運的擺布。
&ldquo你說鞑靼人高尚點兒嗎？呃，凡紐沙？&rdquo奧列甯又問，同時跳下馬來，拍拍鞍子。
&ldquo哼，您笑我！您覺得好笑！&rdquo凡紐沙生氣地咕噜着。
&ldquo哦，别生氣，伊凡·華西裡奇，&rdquo奧列甯應着說，仍舊笑嘻嘻的，&ldquo回頭讓我去找房東他們，你瞧着，我會把一切都安排好的。
我們還要在這兒好好過日子呢！隻是你别激動。
&rdquo 凡紐沙沒回答，他隻是眯細眼睛，輕蔑地望望東家，搖搖頭。
凡紐沙把奧列甯單單看作東家，奧列甯把凡紐沙單單看作仆人，要是有人說，他們其實是朋友，那兩個人都會感到驚奇的。
但他們确實是朋友，盡管自己并沒意識到這一層。
凡紐沙領來那年才十一歲，當時奧列甯也是這樣的年紀。
奧列甯十五歲的時候，一度教過凡紐沙讀書寫字，還教他學法文。
這件事凡紐沙挺引以自豪。
如今每逢凡紐沙高興的時候，總愛說幾個法文字，并且總是一邊說一邊傻笑。
奧列甯跑上台階，推開房門。
瑪麗雅娜隻穿一件粉紅襯衫（哥薩克女人在家裡通常都是這樣），吃驚地從門邊跳開去，身子貼住牆壁，用鞑靼襯衫的寬大袖子遮住下半個臉蛋。
奧列甯把門開得大一點兒，在昏暗的走廊中看見了這個年輕哥薩克女人高大勻稱的身材。
他不禁懷着年輕人的好奇心，心頭癢癢地注視着那薄印花布襯衫裹着的健美的處女身體和那雙帶着稚氣的驚慌與粗野的好奇盯住他的烏黑美麗的眼睛。
&ldquo哦，是她！&rdquo奧列甯想，&ldquo這樣的女人一定還有不少。
&rdquo于是他打開房間的另一扇門。
烏麗特卡奶奶也隻穿一件襯衫，正彎着腰，背着他在掃地。
&ldquo您好，老媽媽！我是來看房子的&hellip&hellip&rdquo他招呼她說。
哥薩克女人并沒有直起身子，隻向他轉過臉來。
她的相貌長得還不錯，但神色很嚴厲。
&ldquo你來幹什麼？想來取笑我們嗎？啊？讓我來教你怎麼取笑吧！讓黑死病瘟死你！&rdquo她一邊罵，一邊皺着眉頭斜瞅着客人。
奧列甯原以為他所參加的英勇的高加索團在長途勞頓之後準會處處受到歡迎，特别會受到哥薩克戰友們的歡迎，因此這樣粗暴的接待使他納悶。
不過，他并不發窘，他隻想說明一番，房租他會付的，可是老太婆不讓他把話說完。
&ldquo你來幹什麼？誰要你這種病鬼？臉皮刮得這麼光光的！等當家的回來，他會派給你住的地方的。
我可不要你的臭錢。
神氣什麼，我們這輩子又不是沒見過錢！煙草熏得滿屋子都是煙味，還想拿幾個錢來贖罪呢！我可沒見過這樣的病鬼！讓子彈打穿你的肚子和心肺！&rdquo她尖聲叫罵着，打斷奧列甯的話。
&ldquo看來凡紐沙說得對！&rdquo奧列甯想，&ldquo還是鞑靼人高尚點兒。
&rdquo他在烏麗特卡奶奶的咒罵聲中走出屋子。
這當兒，瑪麗雅娜突然從穿堂裡跑出來，從他身邊溜過。
她仍舊隻穿一件粉紅色襯衫，但頭上包了一塊頭巾，直遮到眉毛邊上。
她赤着腳啪哒啪哒地奔下台階站住，笑盈盈地看了奧列甯一眼，便在房子轉角處消失了。
她那年輕穩健的步态，她那從白頭巾下射出來的光芒逼人的野性的目光，她那勻稱健美的身體，這會兒更使奧列甯驚訝不已。
&ldquo這一定是她。
&rdquo他心裡想。
他不再考慮房子的事，隻不斷瞧着瑪麗雅娜，同時向凡紐沙走去。
&ldquo瞧，連姑娘都這樣野，&rdquo凡紐沙說，他仍舊在馬車旁邊忙碌，但情緒已經好些了，&ldquo簡直像匹野馬！女人[9]！&rdquo他得意揚揚地用不成腔的法語大聲補了一句，哈哈大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