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如出一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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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四拉喜兒和索利曼狹路相逢 在圖齊家的崇高任務與聚集在那兒的大量思想之間,活躍着一個奔走勞碌、輕快靈活、熱情興奮、非德意志的人,這就是這位小婢女拉喜兒。

    她打開大門,半張開雙臂站着準備把大衣接過去。

    烏爾裡希有時真想問問明白,她是否已經注意到他與圖齊家的特殊關系,并試圖盯住她的眼睛,但是拉喜兒的眼睛不是向一邊躲閃便是像兩個絲絨小盲點似的頂住他的目光。

    他還記得,這目光在他第一次遇見時是一直望着别處的,後來他觀察過幾次,發現在這樣的場合,前室一個黑暗角落裡總是有一雙眼睛像兩個又大又白的蝸牛殼那樣盯住拉喜兒;這是索利曼的眼睛,但是拉喜兒同樣也不回看索利曼一眼,并且隻要客人一到便悄然撤身,這也就不作結論地回答了這個問題:這個少年是否也許就是拉喜兒克制的原因。

     實際情況比好奇心所能料想到的更富于浪漫色彩。

    自從索利曼執拗地懷疑阿恩海姆輝煌形象中包藏着奸險的陰謀詭計,而且拉喜兒對狄奧蒂瑪的兒童似的欽佩也因這一變化而受到損害,她心中蘊藏着的對良好舉止和熱心盡職的愛的種種熱烈渴求便積聚在烏爾裡希身上。

    由于她聽信了索利曼,覺得必須仔細觀察這個家裡所發生的事情,便苦費心機在門口和服務的過程中悉心傾聽,而且也偷聽了圖齊司長和他夫人之間的某些談話,所以烏爾裡希處于狄奧蒂瑪和阿恩海姆之間的那種半受敵視半受喜愛的地位對她來說并不陌生,并且完全符合她自己對毫不猜疑的女主人那種在反抗和懊悔之間搖擺不定的感覺。

    如今她也清清楚楚地記得,自己早就已經察覺到烏爾裡希對她有所企求。

    她沒有妄想自己會稱他的心意。

    她也許經常期盼&mdash&mdash自從她遭擯斥并想讓加利齊的家人們看看,她将會有多大出息&mdash&mdash中一個頭獎,得到一筆意想不到的遺産,發現自己是高貴人家的棄兒,有機會拯救一位王公的性命,但是她會博得一位經常在她女主人家出入的先生的歡心,成為他的情婦,甚至嫁給他,這樣一種簡簡單單的可能性她卻從來也沒有想到過。

    是她和索利曼,是他們在得知烏爾裡希和将軍是朋友之後給将軍寄去了一份請柬;當然之所以這樣做也是因為必須使事情進行起來,而按整個以前的發展情況來看一位将軍就顯得是很合适的人物。

    但是由于拉喜兒隐蔽而神出鬼沒地采取與烏爾裡希一緻的步調,她和他之間&mdash&mdash她好奇地觀察着他的一舉一動&mdash&mdash便不可避免地産生那種巨大的協調一緻,從而使得所有偷偷被觀察到的他的嘴唇、眼睛和指頭的動作變成演員,變成她懷着激情&mdash&mdash這是看着他的不引人注目的存在被擺上一個大舞台的人的激情&mdash&mdash依戀的演員。

    她越是明顯地覺察到這種關系比蹲在鑰匙孔前時一件緊身連衣裙更強烈地擠壓着她的胸脯,她便越是覺得自己卑劣,因為她不能更堅決地抵抗索利曼與此同時的隐秘追求;這就是烏爾裡希十分不熟悉的、她為什麼肅然起敬、滿懷熱情顯出一個有教養的模範女仆形象的原因。

     烏爾裡希徒然在心裡盤算,為什麼這個由大自然充滿深情創造出來的寵兒竟如此貞潔,以至于人們幾乎不得不相信這是在身材窈窕的女人身上并非完全罕見的那種性欲冷淡敵意。

    有一天,他看到了一個驚人的場面,他當然便改變主意并且也許也有點兒失望了。

    阿恩海姆剛來,索利曼在前室裡往地上那麼一蹲,拉喜兒一如既往迅速撤身離去,但是烏爾裡希利用因阿恩海姆進入而引起的片刻騷動,返回來取大衣裡的一塊手帕。

    燈光又已熄滅,但索利曼還在,并且不知道烏爾裡希在門框陰影的籠罩下隻是假裝開啟和關上房門,仿佛已經又離開了前室似的。

    他小心翼翼站起身,頗費事地從短外衣下面掏出一大朵花來。

    那是一朵漂亮的白色百合花,索利曼觀看這朵花,然後他踮着腳尖,從廚房旁邊走過去。

    烏爾裡希知道拉喜兒的房間在哪兒,小聲尾随,看這是怎麼回事。

    索利曼停留在門前,在那兒把花緊緊貼在唇上,随後把它插在門把手上:他急急忙忙把花莖在門把上繞兩圈并把末端塞進鑰匙孔裡。

     途中偷偷将這朵百合從花束中抽出并替拉喜兒将它藏好,這是一樁難辦的事,所以拉喜兒懂得該怎樣賞識這樣的殷勤。

    被當場拿獲和被解雇,這對她來說等于是死亡和末日審判:所以她很感到讨厭,不管她站立和行走在哪兒,處處都得提防着索利曼,而且每逢他突然從一個藏身之處鑽出來擰一把她的大腿而她又沒法叫喊,這總是使她感到不大愉快;但是一個人冒着危險向她獻殷勤,懷着最大的犧牲精神偵查她的每一個行動并在艱難的情況下考驗她的性格,這卻對她并非沒留下任何印象。

    這隻小猴子加快了這件她覺得既荒唐又危險的事情的進程。

    這就是拉喜兒對這件事的感受,而有時她完全違背自己的原則并且在所有這些充滿她腦海的紛亂的期待之間産生這種邪惡的渴望,不管在遙遠的将來會發生什麼重要的事,她也要先充分利用一下黑人國王的兒子這厚厚的、到處等候着她的、适宜于她的女仆職務的嘴唇。

     有一天,索利曼問她是否有勇氣。

    阿恩海姆在狄奧蒂瑪和她的幾個朋友的陪伴下在山區待兩天,沒有帶他去。

    廚娘休假二十四個小時,而圖齊司長則在飯店吃飯。

    拉喜兒曾給索利曼講過關于她在自己房間裡發現香煙痕迹的事,兩人一緻猜測:群英會上大概有什麼事正在醞釀,這也要求他們以某種方式加強活動。

    當索利曼問她是否有勇氣時,他已經宣布他要從他主人那兒竊取可以證明自己高貴出身的文件。

    拉喜兒不相信這些證書,但是周圍所有這些誘人的糾葛已經在她心頭勾起不容拒絕的需要:必須采取某種行動。

    他們商定,索利曼來接她并陪她去飯店時,她應該戴那頂白小帽,系婢女圍裙,這樣就會看上去像是受主人委派去辦事似的。

    當他們走到街上時,小圍裙的花邊前襟後面冒出一股騰騰的熱氣,眼睛迷迷糊糊的竟什麼也看不見,但是索利曼大膽地叫住一輛馬車;最近他手頭很有錢,因為阿恩海姆常常丢三落四。

    于是拉喜兒也鼓起勇氣,大模大樣上了車,仿佛她的使命和職業就是和一個小黑人一道坐車兜風似的。

    透着上午的氛圍的街道,連同那些衣着入時的無所事事的人一道,光亮地從旁邊飛馳而過,這些街道合法地屬于那些無所事事的人,而拉喜兒則又心情緊張得像是在偷竊。

    她試圖像從狄奧蒂瑪身上看到的那樣正經八百依靠在車廂裡;但是上面和下面,隻要她觸到軟墊,她心頭便湧動起一陣雜亂、搖動的激動情緒。

    車廂是封閉的,索利曼利用她向後依靠的姿勢将自己的寬大印泥盒嘴印在她的嘴唇上;這可能會讓人從窗戶裡看見,但是馬車飛馳而去,使人想起文火燒一種芬芳液汁的感覺頓時便從搖搖晃晃的軟墊裡傾注進拉喜兒的後背。

     這黑人也堅持要馬車駛到飯店門前才停下。

    當拉喜兒從馬車裡下來時,戴黑色絲綢袖管穿綠色圍裙的飯店服務員們咧開嘴笑,索利曼付車錢時,飯店門房從玻璃門裡窺望,拉喜兒隻覺得腳底下的石子路面在往下沉。

    但是後來她卻覺得索利曼在這家飯店裡頗有影響力,因為在他們邁步穿過巨大圓柱式大廳的當兒,沒有任何人攔阻他們。

    大廳裡零星坐着幾個男人,從安樂椅裡用目光尾随着拉喜兒;于是她又感到很害羞,但是随後她便登上樓梯,她當即見到許多侍女,她們和她一樣也是黑皮膚,頭戴白小帽,隻是穿着稍欠優美罷了。

    這時,她心裡沒有任何别的感覺,隻覺得自己像一個探險家,在一個陌生的、也許是危險的島上四處瞎跑并第一次遇見人。

     此後,拉喜兒便一生中破題兒頭一遭看到高級飯店的房間。

    索利曼先把所有的房門都鎖上,然後他感到有必要再次親吻他的女友。

    拉喜兒和索利曼在最近一段時期裡的互相親吻帶有某種孩童親吻的熾熱;與其說它們會使人酥軟,還不如說可以使人增強信心,即使現在,在一間房門鎖住的房間裡第一次單獨在一起,索利曼也覺得最要緊的莫過于,他要把這個房間鎖閉得更富有浪漫色彩。

    他放下百葉窗并堵住通向外面的鑰匙孔。

    拉喜兒也對這些準備工作太感到激動,除了想到她的嘴和可能被發現的恥辱,别的什麼也不想。

     接着,她就讓索利曼領着去看阿恩海姆的櫃子和箱子,所有的箱、櫃都敞開着,隻有一隻是關閉的。

    所以很清楚,秘密隻可能藏在這隻箱子裡。

    黑人拔出敞開着的箱子上的鑰匙并一一試驗它們。

    沒有一把鑰匙插得進。

    索利曼邊試邊咿咿呀呀說個不停;他把駱駝、王子、神秘信使和對阿恩海姆的懷疑一古腦兒全給抖摟出來。

    他向拉喜兒借一隻發夾并試圖用它做一把萬能鑰匙。

    這還是白搭,于是他就從衣櫃和五鬥櫥裡掏摸出所有的鑰匙,将它們攤在自己的膝頭,若有所思地蹲在它們的前面,他沉吟片刻,便作出一個新的決定。

    &ldquo你瞧,他是怎樣提防我的!&rdquo他對拉喜兒說,邊說邊擦他的額頭,&ldquo可是我也完全可以先讓你看所有其他的東西。

    &rdquo 說罷,他便幹脆把阿恩海姆的箱子和衣櫃裡那一大堆令人眼花缭亂的物件攤開擺放在拉喜兒面前,而拉喜兒則蹲在地上,兩手夾在膝間,好奇地凝視着這一堆物件。

    一個養尊處優的男人的私人衣物是某種她還未曾見過的東西。

    她的男主人當然穿得不壞,但是他既沒有錢購買最精美的時裝、最豪華的家庭和旅行奢侈用品,也沒有這樣的需求,連女主人也遠沒有像這個非常富有的男人那樣擁有如此講究的、貴婦用品般精緻和難以使用的物品。

    拉喜兒對這位富豪的某種既驚恐又尊敬的情感又在她心頭蘇醒,而索利曼則自鳴得意于他用他主人的物件所激起的強烈印象,拽出所有的東西,擺弄所有的器械并熱心講解一切秘密。

    拉喜兒漸漸地感到疲倦了,這時她心頭情不自禁地突然泛起一陣特殊的情感。

    她清楚地記得,自一些時候以來在狄奧蒂瑪的衣物和家用器具中曾出現過類似的物件。

    它們不像這裡的這些器皿數量如此衆多、價值如此昂貴,但是如果人們拿它們與從前修道院式的簡樸比較,那麼肯定相似現在的這幅景象甚于相似嚴厲的過去。

    這時,拉喜兒完全受到這種可恥的猜測的支配:她的女主人和阿恩海姆之間的關系并不如她所想象的那樣完全是精神方面的。

     她的臉一直紅到頭發根。

     自從她在狄奧蒂瑪家裡當差以來,她的思想就一直未曾觸及過這個領域。

    她的眼睛曾像連紙吞咽藥粉那樣吞咽她的女主人的華美肉體,卻并不曾對這個華美肉體的應用産生這樣的聯想。

    與高貴的人物共同生活在一起,她對此感到如此心滿意足,以至于在整個這段時間裡對于十分容易受誘騙的拉喜兒來說,一個男人根本不可能成為實際存在的、異性的人,而隻能是具有浪漫色彩和傳奇一般的别的什麼。

    她因為這高尚情操而變得更像孩子那樣,簡直因此又重新回到無私地為陌生名人激動得臉紅的那個性成熟前的時期,而且也隻有這個才能解釋,為什麼索利曼的胡言亂語會遭到一個廚娘的輕蔑嘲笑,卻會受到她的遷就和青睐。

    但是就在拉喜兒這樣蹲在地上并看到阿恩海姆和狄奧蒂瑪之間有奸情的想法暴露在自己眼前的時候,她心中便發生了一種早已開始了的變革,一種由不自然的精神狀态漸漸向多疑的世間肉欲狀态變化的變革。

     她一下子完全沒有了浪漫色彩,她有些惱怒;現在她成了一個由衷的身體,這個身體認為,即使一個女傭有朝一日也會受到應有的重視。

    索利曼挨着她蹲在他的庫存貨物前面,把她曾特别欣賞過的東西統統歸攏在一起,并試着将它們當作禮物塞進拉喜兒的圍裙口袋裡去,直塞得口袋鼓鼓囊囊。

    于是他一躍而起并用一把小刀迅速再次鼓搗那隻鎖上的箱子。

    他狂熱地說,他要趁阿恩海姆還沒回來,用他主人的支票簿&mdash&mdash因為在銀錢事務上這個傻裡傻氣的魔鬼不像孩子,很在行&mdash&mdash提出一大筆旅費來,和拉喜兒一起逃跑,但在這之前他必須将自己的證件弄到手。

     拉喜兒原先跪着,這時站起來,毅然決然地倒掉塞進口袋裡的全部禮物說:&ldquo别胡說!我沒有時間了,現在幾點啦?&rdquo她的聲音低沉了起來。

    她撫平圍裙,戴正小帽;索利曼當即感覺到她不理睬他這套兒戲并一下子比他年長了。

    但是他還沒來得及反抗,拉喜兒便吻了他一下以示告别。

    她的嘴唇不像以往那樣顫抖,而是緊緊壓在他臉上。

    與此同時,她向後扳他的腦袋并長時間這樣将其抓住,瞥得他幾乎透不過氣來。

    索利曼手足亂動亂踢,而當他被松開時,他心裡覺得仿佛自己讓一個更強壯的男孩沉入水下去了,最初他什麼也不想,隻想為自己所遭的非難進行報複。

    但是拉喜兒已經奪門而逃,而他那總算還把她趕上的目光雖然在開始時憤怒得像一支箭頭燃燒着的箭,但是随後便漸漸燒成輕柔的灰,索利曼從地上揀起他主人的所有物,将它們放回原處,并且成了一個年輕的男人,一個希望獲得某種并非不可企及的東西的男人。

     一〇五高貴的戀人日子難過 在山裡度假之後,阿恩海姆出門旅行了比平時更長的時間。

    如果人們必須正确地說&ldquo在家裡&rdquo,那麼他自己不自覺地已經接受了的&ldquo出門旅行了&rdquo這個詞兒的這種使用法便是頗奇特的了。

    由于衆多這類原因,阿恩海姆覺得迫切需要作出一個決定。

    他受到不愉快的白日夢境侵襲,這是他這個作風嚴謹的人還從未經曆過的事。

    有一個夢境尤其頑固;他看見自己和狄奧蒂瑪站在一個高聳的教堂尖塔上,大地刹那間綠生生鋪在他們腳下,然後他們縱身跳了下去。

    晚上不講任何騎士風度地闖進圖齊的卧房并将這位司長擊斃,這顯然是同樣的解決辦法。

    他也可以在決鬥中把他打倒在地,但是他覺得這不太自然;這一幻象已經受到太多的現實禮儀的煩擾,而阿恩海姆越是接近現實,反抗便越是令人不愉快地增長。

    最終他也還可以&mdash&mdash在某種程度上說,不受阻礙地&mdash&mdash到圖齊家去向他的夫人求婚的嘛。

    可是對此他會怎麼說呢?這已經意味着陷于一種充滿使自己丢臉的種種可能性的境地。

    姑且假定,圖齊會采取通情達理的态度,這件醜聞會局限在最低的程度上&mdash&mdash甚至如果人們設想,壓根兒就沒有什麼醜聞,因為當初即使在上流社會離婚也已經開始被容許了&mdash&mdash那麼也還存在着這樣的問題:一個老光棍往往會因一樁晚到的婚姻使自己顯得有些可笑,這大緻就像一對夫婦在慶祝銀婚之時還生下一個孩子。

    如果阿恩海姆想做出這種事來,那麼,對商業的責任起碼就會要求他娶一位高貴的美國寡婦或者一位接近宮廷的貴族女子,而不是一位平民官員的離了婚的妻子。

    對于他來說,每一個行動,包括感官上的,都充滿着責任。

    在一個像現在這樣對人們的所作和所思不負責任的時代,提出這樣的異議來的,不隻是個人的虛榮心,而簡直是一種超越個人的需要,一種要使在阿恩海姆們的手中增長起來的勢力(這個産物,它原本産生自對金錢的渴望,但随後早已就不再受其限止,有其自己的理性和意志,必定會擴大,鞏固,可能會生病,停歇下來就會生鏽)與存在的勢力和等級相協調的需要,這個情況,據他所知,即便是對狄奧蒂瑪,他也從來不曾隐瞞過。

    誠然,一個像阿恩海姆這樣的人甚至可以随意娶一個牧羊女;但是他隻能從個人角度随意這樣行事,此外這始終還是一件事向一個個人弱點的背叛。

     盡管如此,他曾建議狄奧蒂瑪嫁給他,這卻是确有其事。

    他之所以這樣做,就是因為他想防止出現通奸的情況,這樣的情況和一種高貴的、有責任心的生活狀況是不相容的。

    狄奧蒂瑪感激地握住他的手并帶着一種令人想起美術史上優秀榜樣的那種微笑回答他的提議說:&ldquo對于我們正在擁抱的人,我們永遠也不會愛得最深&hellip&hellip&rdquo在這個回答&mdash&mdash它的意義模糊得像百合花幼芽裡那誘人的黃色&mdash&mdash之後,阿恩海姆便缺乏決心,沒有再提他的這個請求。

    但是取代這個請求的,是一些一般性質的談話;在這些談話中,離婚、結婚、通奸等諸如此類的詞兒表現出要顯現出來的奇異欲望。

    就這樣,阿恩海姆和狄奧蒂瑪一再就當代文學作品怎樣對待通奸作深刻的交談,而狄奧蒂瑪則覺得,這個問題全然是在對風紀、節制、英雄般的禁欲的重大意識無感覺的情況下,純粹從感性上得到處置,可惜這也恰恰正是阿恩海姆對此所持有的意見,如今隻需補充說明:對人的深層道德秘密的意識今天已經幾乎普遍失卻。

    這個秘密就是,人并不是什麼事情都可以做的。

    一個什麼事情都可以做的時代曾使在其中生活過的人感到不幸福。

    風紀、節欲、俠義心、音樂、道德、詩歌、禮儀、禁令,這一切的最深刻的意義,莫過于賦予生命一種有限和明确的形态。

    沒有無限的幸福。

    沒有無大禁令的大幸福。

    甚至在生意場上人們也不可以不顧一切追逐利潤,否則人們将一無所獲。

    限度就是現象的秘密,力量的、幸福的、信仰的和任務的&mdash&mdash作為微小的人在宇宙中有一席之地的任務的&mdash&mdash秘密。

    阿恩海姆就這樣闡述這件事,而狄奧蒂瑪則隻有贊同他的分兒。

    這在某種意義上是這樣的認識的一個令人遺憾的後果:合法性的概念由于這樣的認識而獲得一種豐富多彩的意義,對于尋常人來說它普遍不再擁有這樣的意義。

    然而,偉大的心靈需要合法性。

    人們在崇高的時刻裡隐約感到宇宙的垂直威嚴。

    商人雖然統治着世界,卻尊奉王國、貴族和教士為非理性界的代表人士。

    因為合法的東西都是樸素的,就像一切偉大都樸素,都不需要理解力。

    荷馬是樸素的。

    耶稣是樸素的。

    傑出的人物們一再談到樸素的原則,人們甚至必須有勇氣說,他們一再談到的都是道德說教;所以總的看來,誰也沒有像自由的心靈那樣難以反傳統。

     這樣的認識盡管千真萬确,但對于插足别人的婚姻的意圖卻并不有利。

    就這樣,這兩個人處于這樣一些人的處境之中&mdash&mdash一座美好的橋将這些人連接起來,而橋中間的一個不多幾米大的窟窿卻使他們不能相聚。

    阿恩海姆最深切地感到惋惜,自己竟一星半點那樣的貪欲也沒有&mdash&mdash這種貪欲在所有的事情上都是相同的,它既可以把一個人卷進一樁輕率的生意也可以把一個人牽連進一種輕率的愛情之中,他開始懷着這種惋惜的心情詳細談論起貪欲來。

    用他的話來說,貪欲完全就是符合我們這個時代的理性文化的那種情感。

    沒有什麼别的情感像這種情感這樣明确地對準着自己的目标的。

    它像一支已射入的箭那樣附着,而不是像一群鳥兒那樣呼呼地不斷飛向遠方。

    它使靈魂變得貧困,一如計算、機械學以及粗暴使靈魂變得貧困。

    所以,阿恩海姆以不同意的口吻談論貪欲,并覺得它這期間像地下室裡的一個眼花缭亂的奴隸那樣咕噜咕噜直響。

     狄奧蒂瑪試圖另辟蹊徑。

    她向這位朋友伸出手去并說:&ldquo讓我們沉默吧!言語能成就大事,但是還有更重大的事!兩個人之間的真正實情是不能講出口來的。

    我們一講,門就關上。

    倒不如說言語是為不真實的情感傾訴服務的,人們隻在不活着的那些時刻裡講話&hellip&hellip&rdquo 阿恩海姆随聲附和:&ldquo您說得對,自信的言語使我們看不見的内心活動具有一種任意的和可憐的外形!&rdquo &ldquo您别講啦!&rdquo狄奧蒂瑪重複說,并把手擱在他的胳臂上,&ldquo我覺得,我們沉默不語,就是互相贈送片刻生命。

    &rdquo過一會兒,她又把手撤回并歎息道:&ldquo有這樣的時刻,靈魂的全部隐蔽的寶石在這樣的時刻裡都敞開着!&rdquo &ldquo也許這樣的時刻就要到來,&rdquo阿恩海姆補充說,&ldquo許多迹象表明,這樣的時刻已經臨近,心靈将在沒有感官中介的情況下互相溝通。

    嘴唇分開時,心靈便聯合起來!&rdquo 狄奧蒂瑪的嘴唇噘起來,形成一個歪斜小洞穴的輪廓,就像一隻蝴蝶壓在花朵上那樣的小洞穴。

    她在精神上極度地陶醉了。

    這大概就是愛情以及全部提高了的狀态的特性,一種輕度的自我關系妄想;言語所到之處,一個有多層意思的思想便閃現,像一個蒙着面紗的上帝顯露出來并化為沉默。

    狄奧蒂瑪了解這個孤獨而又情緒高漲的時刻裡的現象,但是先前它從未曾高漲到恰恰還可以過得去的精神幸福的限度;這是她心中的一種極度無政府狀态,一種像滑冰那樣的神性輕輕飄蕩的感覺,好幾次她都覺得仿佛要昏倒似的。

     阿恩海姆跨過去幾大步将她扶住。

    他取得延緩和喘息。

    于是,這張松弛下來的重要思想之網便又在他們中間起伏波動。

     在這種伸展開來的幸福中的痛苦是,它不允許集結。

    顫抖的波浪一再從它發出并擴大成圓圈,但是它們并不互相緊貼形成湧流。

    狄奧蒂瑪卻已經到了這樣的地步:她至少在想象中有時曾認為得體和明智的做法是,甯可冒通奸的風險也别陷于打亂生活秩序的大災難之中。

    而阿恩海姆則在道義上早已決定不接受這個犧牲,而是要娶她。

    他們可以以這一種或另一種方式随時得手,這一點他們倆都知道,但是他們不知道,他們怎麼會願意做出這種事來,因為這幸福把他們特别适宜于幹此事的靈魂拽到一個如此莊嚴的高處,以至于他們在那兒對不美的内心激動深感恐懼,這種恐懼感在腳下踏着一團雲的人身上是極其自然的。

     就這樣,在生活傾倒在他們面前的全部偉大和美好的事物當中,他們倆的精神從未放棄過什麼,但是在最高的增長過程中卻出現了一種特殊的中斷。

    以往曾充滿了他們生活的願望和虛浮如今在他們心中就像谷底的玩具小屋和小庭院,連同咯咯的雞叫、狗的狂吠和種種紛擾,都被寂靜吞沒。

    剩下的,是沉默、空虛和煩惱。

     &ldquo難道我們是被選中了?&rdquo狄奧蒂瑪心中暗想,她在具有這樣性質的情感最高峰上向四面張望,并預感到某種充滿痛苦和無法想象的東西。

    較小的強度她不僅自己曾經曆過,一個像她表兄那樣可靠的男子也很會談論它們,而且近來寫了許多論述它們的文字。

    但是如果各種報道不假的話,每隔一千年便會出現這樣的時代:在這樣的時代裡,靈魂比往常更接近覺醒,并且簡直可以說是通過單一的個人進入現實之中,而靈魂則要這些個人經受完全不同于讀和說的考驗。

    在這種情況下,她甚至突然又想起将軍沒有受到邀請,卻神秘地出現了。

    于是,就在激動情緒在他們之間隆起一條顫抖的弧線的當兒,她極其小聲地對她的正在搜索詞句的朋友說:&ldquo理智不是兩個人之間唯一的互相理解的手段!&rdquo 阿恩海姆當即回答:&ldquo對。

    &rdquo他的目光像一束日落時的霞光平射在她的眼睛上。

    &ldquo您方才已經說過。

    兩個人之間的真正實情是不能講出口來的,任何努力都将成為它的障礙!&rdquo 一〇六新派人信上帝還是信世界公司總裁;阿恩海姆的猶豫觀望 阿恩海姆獨自一人。

    他若有所思地站在他的飯店寓所的窗口,俯視樹葉已脫落的樹冠,它們編織起一個線條網格,身穿彩色和深色衣服的人在這個網格下形成兩列長隊,此刻它們已經互相争吵了起來。

    一絲惱怒的笑意分開這位大人物的雙唇。

     标識他認為是沒有情感的東西的特征,這迄今為止還從未讓他感到為難過。

    今天什麼不是沒有情感呢?個别例外情形還是容易看得出來的。

    阿恩海姆記得昔日曾聽過一個室内樂晚會。

    朋友們在邊界地區他的宮殿裡,普魯士菩提樹發出香味。

    朋友們是年輕的音樂家,他們的境遇相當壞,盡管如此他們卻在晚會上演奏得熱情洋溢。

    這是富有情感的。

    或者另舉一個例子:不久前他拒絕繼續支付一筆捐款,他曾一度用這筆捐款支持某一個藝術家。

    他原以為這位藝術家會生他的氣,會有被人遺棄的感覺。

    他要貫徹自己的決定,恐怕會有一些麻煩,人們必須告訴他,也還有别的藝術家需要支持,以及諸如此類令人不愉快的話。

    可是實際情況卻不是這麼回事,如今阿恩海姆在最近這趟旅行途中遇見這位藝術家,此人隻是緊緊盯住阿恩海姆的眼睛,抓住他的手說:&ldquo您已經使我處于艱難的境地,但是我深信,一個像您這樣的人做任何事都不會沒有深層原因!&rdquo這是男子漢的情感,阿恩海姆并非不樂意另找機會再為這個人出點力。

     所以在許多細小情節上甚至今天也還存在着情感,這在阿恩海姆看來始終是重要的。

    但是如果人們不得不直接地、無條件地和它打交道,那麼對真誠便意味着一種嚴重的危險。

    一個心靈沒有感官中介相通的時代果真正在來臨嗎?這樣互相交往,一如最近内心沖動迫使他和他神奇的女友所做的,這有某種具有現實目的的級别和意義嗎?他神志清醒,一刻也不相信會有這樣的事,可是他心裡卻明白,自己助長了狄奧蒂瑪的這個信念。

     阿恩海姆處于一種特殊的内心沖突之中。

    道德方面的财富和金錢方面的财富有着密切的聯系;這一點他心裡很明白,而且很容易就可以看出,情況為什麼是這樣的。

    因為道德用邏輯取代心靈。

    如果一個心靈有道德,那麼對于心靈來說其實就不再有道德方面的問題,而是隻還有邏輯方面的問題。

    心靈會考慮,它想做的事是否在這一條或那一條戒律之列,它的意圖是否可作這樣或别樣的解釋,如此等等,一切就像一群狂怒猛沖過來的人變得體操運動員般地守紀律,一聲令下做出右弓箭步、一側伸臂和下蹲動作。

    但邏輯以可再次出現的經曆為前提。

    明擺着的,在各事件可能會像一個漩渦&mdash&mdash在這個漩渦裡沒有任何東西會再次出現&mdash&mdash那樣變更的時候,我們從來都不會講出這個深刻的認識:A等于A,或者更大不是更小。

    我們會幹脆做夢,而這是一種每個思想家都憎惡的狀态。

    所以,這對道德也是同樣适合的,而倘若不存在什麼可以重複出現的東西,那麼,我們也就可以不受任何管束,而既然不可以管束人,那麼道德也就根本不會帶來什麼愉快。

    但是,道德和理智所特有的可重複性也極大地附着在金錢上;金錢簡直是由這個特性所組成,隻要價值穩定它便将人世間的一切享受分解成為那些購買力的小積木塊&mdash&mdash人們愛用它們拼合什麼就可以用它們拼合什麼。

    所以金錢是符合道德準則的,是符合理性的。

    而衆所周知地,并非也可以反過來說每一個有道德和有理智的人都有錢,所以可以推斷出,這些特性的根子在金錢上,或者至少,金錢是一種道德的和理性的存在的頂峰。

     不用說,阿恩海姆并沒有完全按這樣的方式認為教育和宗教是财産的自然結果,而是認為,财産有這樣的義務。

    但是,精神的力量并非總是對存在的有效力量有足夠的了解,它們所殘餘的那種與世隔絕狀态很少能完全解除,這種情況他樂意強調指出,而且作為了解全局的人他還獲得了完全别樣的認識。

    因為每一次權衡,每一次斟酌和考慮也都以有待估量的對象不在考慮過程中起變化為前提;如果還是起了變化,那麼就必須運用全部銳利的洞察力,以便在變化之中找到某種沒有變化的東西,所以金錢與所有的精神力量是性質相似的,而學者們則按它的榜樣把世界分解為原子、規律、假設和奇異的計算符号,于是技術人員們便用這些虛構的東西建設一個新事物的世界。

    熟谙各種為自己效勞的力量之本質的大工業占有人對這種情況的了解,猶如一個一般的愛讀小說的德國人對《聖經》道德觀念的了解。

     這種對明确性、可重複性和穩固性的需要,這種構成思維和計劃成功前提的需要&mdash&mdash阿恩海姆一邊望着下面的街道,一邊這樣繼續思考&mdash&mdash如今在精神領域總是通過一種暴力形式而得到滿足。

    誰寄希望于人的心靈,誰就隻可以使用低級的特性和激情,因為隻有與利己主義最密切相關的東西,才能持久,才能到處受到考慮;更高的意圖是不可靠的,它們充滿矛盾并且像風一樣短暫易逝。

    這個人,他知道,人們遲早将像治理工廠那樣治理王國,這個人望着下面這一群熙熙攘攘穿制服的、神态驕傲的人,臉上露出一絲攙和着優越感和憂傷的微笑。

    對此不可能存在什麼懷疑:如果上帝今天返回,要在我們中間建立千年王國,那麼沒有一個講求實際和有經驗的人會對它表示信任,除非在末日審判以外也執行固定的徒刑處罰,警察、憲兵隊、軍隊、叛逆罪條款、政府機關以及其他諸如此類的機構早作了準備,以便将心靈的無法估量的功效限制在這兩個基本事實上&mdash&mdash未來的天國居民隻有通過恐吓和擰緊螺絲或通過收買自己的要求,一句話,隻有通過&ldquo強有力的方法&rdquo才可以确有把握地取得一切人們想從他那兒得到的東西。

     但是到那時候,保爾·阿恩海姆就會走到前面并對主說:&ldquo主啊,為何呀?利己主義是人類生活最可靠的特性。

    政治家、士兵和國王憑借它的幫助用計謀和強制整頓了你的世界。

    這是人類的旋律,你和我必須承認這一點。

    廢除強制,這就是嬌慣秩序;使人有能力成就大事,雖然這個人是個私生子,這才是我們的任務!&rdquo阿恩海姆會邊說邊謙遜地對主微笑,保持心平氣和的态度,以使人不緻忘記,恭順地承認這些大秘密,這對于每一個人來說仍然何等重要。

    随後他就會繼續作他的演說:&ldquo可是金錢不是和暴力一樣都是一種處理人際關系的可靠方法,并允許我們放棄對這種方法的簡單使用嗎?這是出脫凡俗的暴力,暴力的一種巧妙的、高度發達的和創造性的專門形式。

    做生意不是以計謀、強制和巧取豪奪為依據的嗎,隻不過這些手段文明,完全被移置到人的内心,甚至簡直是披上了自由的外衣而已嗎?資本主義,作為沉溺于力量等級的利己主義的攫取金錢的組織,簡直是我們為向你表示敬意所能培養出來的最大而最通人情的制度;人的行為自身并不包含更精确的尺度!&rdquo阿恩海姆一定會勸告主按商人的原則建立這千年王國并委托一個大商人來管理這個王國,這個大商人當然也得對宇宙有哲學方面的認識。

    因為就純宗教信仰而言,它一度總是遭受磨難;與軍人時代的沒有保障相比,即便對純宗教信仰商人領導也始終是可以提供巨大利益的。

     阿恩海姆大概會講這樣一些話,因為一個内心深處的聲音清楚地告訴他,金錢也好,理性和道德也罷,人們都不能放棄。

    但是另一個同樣是内心深處的聲音卻同樣清楚地告訴他,人們應該大膽放棄理性、道德和這全部合理化的生活。

    而且恰恰在令人眩暈的時刻,在他沒有别的需要、覺得隻需要像一個找不到目标的衛星沖進狄奧蒂瑪的太陽場裡的時刻,這個聲音幾乎更強有力。

    然後他便覺得這些思想的生長陌生和不深沉得就像指甲和頭發的生長。

    他覺得一種符合道德準則的生活就像某種無生命的東西,一種對道德和秩序的潛在的厭惡使他臉紅。

    阿恩海姆的境況和他的整個時代的境況沒有什麼不一樣。

    這個時代崇拜金錢、秩序、知識、計算、衡量和權衡,總而言之,崇拜金錢及其親屬們的精神并同時對這感到惋惜。

    這個時代在他的工作時刻裡跳動和計算,在這之外舉止行為就像一群兒童&mdash&mdash這群兒童受帶有一種苦澀的厭惡滋味的&ldquo那麼我們現在幹什麼&rdquo這種強制的驅使,做出一個又一個過分的行為來,可是與此同時,這個時代卻擺脫不掉對逆轉的内心警示。

    它把勞動分工原則應用到這上面來,它為了作這樣的預感和内心悲歎而擁有特殊的知識分子、時代的忏悔者和聽取忏悔的神父,擁有持有赦罪券的人、文學上勸人忏悔的布道師和福音報導者&mdash&mdash知道存在着這樣的人,這是很有價值的,如果人們本人不能站在他們一邊的話;國家每年在無底洞似的文化設施上投入的詞語和資金也并不意味着跟這同樣性質的道德上的贖身金有許多不同之處。

     這種勞動分工也發生在阿恩海姆本人的身上。

    每逢他坐在他的一間經理辦公室裡審查一份銷售計劃,一定會羞于不從商業和技術角度考慮問題。

    但是一旦公司的金錢不再受到牽扯,那麼他就一定會羞于不對問題作反向的思考,不提出這樣的要求:必須使人有能力走另一條發展的路,而不是使人誤入規律性、規章、量度單位等等的歧路,這條歧路的結果是完全非内心的,歸根到底是非本質的。

    人們稱這另一條道路為宗教,這是不成問題的。

    他寫過這方面的書。

    在這些書裡他也曾把這個時代稱為神話,稱為回歸樸素、心靈的王國、經濟的精神化,行動的本質等等,因為它有許多特點;嚴格地講,它的特點恰恰跟他所發現的自身的特點一樣多,每逢他像一個看到自己面臨偉大任務的人必須做的那樣無私地省察自己,便總是會發現自身的這些特點。

    但是,這顯然是他的命運:這種勞動分工在關鍵時刻瓦解了。

    就在他想投身到自己的感情的火焰之中或者感到需要像原始時代的人物那樣偉大和完整、像隻有真正高貴的人才能做到的那樣無憂無慮、像被深切領會的愛情的本質所要求的那樣徹底地笃信宗教的時候,也就是說就在他想不顧自己的地位和前途拜倒在狄奧蒂瑪的腳下的時候,一個聲音制止他。

    那是不合時宜地出現的理性的,或者如他暗自思忖的,計算的和扒挖的聲音,今天這聲音到處抗擊偉大的生命形态和感情的秘密。

    他憎恨這聲音,可同時卻知道,它并非沒有道理。

    因為假設,拿蜜月來說,那麼在蜜月結束之後将會出現哪種與狄奧蒂瑪在一起的生活形态呢?他将會回到他的商務中去并和她一道去完成其餘的畢生使命。

    年月在金融操作與在大自然中、在自己的存在的動物性和植物性部分中的休閑之間更疊。

    也許将可能出現工作休息、人的生計所需與美的一種偉大的真正人道的聯姻。

    這是很好的,這大概也作為目标浮現在他的眼前,而按照阿恩海姆的觀點,沒有哪個人擁有力量去進行大規模金融活動,倘若他不了解徹底的松弛和下沉,不了解沒有其他欲求的、在一定程度上隻披一塊遮羞布的遠離世界的話。

    但是,阿恩海姆心頭感到一陣狂烈而無聲的滿足,因為這一切都與狄奧蒂瑪在他心中激起的最初和最後感覺相抵觸。

    每天當他又看見她,看見這個多了一些現代人曲線美的古希臘羅馬式女人,他頓時便跌入困惑之中,感到自己的力量在消融,感到無能為力,無法在自己的内心安置下這種均衡協調、平和閑适、和諧循環的氣質。

    這根本就不再是什麼高度人道的情感,連一般人道的情感也不是。

    全部永恒的空虛蘊含在這種狀态之中。

    他凝視他的情人的美麗容貌,流露出一種目光,它似乎已經尋覓了一千年這種美,如今一見到這種美時卻突然變得無所作為,這産生出一種無能為力的狀态,而這種無能為力則顯而易見地帶有一種木僵的、幾乎是癡呆驚訝的特性。

    感覺已經再也無法對這種過分要求作出回答,因為這種過分要求其實無法與任何别的東西進行比較,它隻能與一種願望相比,一種想讓自己從一門大炮射進宇宙的願望! 舉止十分得體的狄奧蒂瑪也為此找到了恰當的詞語。

    有一次在這樣的時刻她提出,偉大的陀思妥耶夫斯基就已經發現愛情,白癡病和虔誠的内心生活之間有聯系,可是,盡管如此,今天的人沒有經曆過笃信宗教的俄羅斯,他們大概先需要得到拯救,然後才能實現這個思想。

     這說出了阿恩海姆的心裡話。

     說出這樣的話來的這個瞬間是那些充滿超我性和超物性的瞬間中的一個,它們像一個被堵塞住吹不出聲音來的喇叭那樣把血液驅進人的頭腦;從一個壁架上的最小的杯子&mdash&mdash它像凡·高的作品似的有空間感&mdash&mdash到人的軀體&mdash&mdash它們極其腫大和尖銳,似乎要擠進他的體内&mdash&mdash其中沒有任何東西是不重要的。

     狄奧蒂瑪驚駭地說:&ldquo現在我最想講笑話,幽默實在是好,它沒有任何渴慕飄浮在種種幻象之上!&rdquo 阿恩海姆笑了笑。

    他已經站起來并在房間裡走動了起來。

    &ldquo如果我把她撕成碎片,如果我開始吼叫并蹦跳起來,如果我不顧一切,傾心愛慕她,那麼也許就會出現奇迹?&rdquo他暗自思忖。

    但是他保持住了适度的冷漠。

     現在這個情景又栩栩如生地出現在他眼前。

    他的目光再次冷冷地停留在腳下的街道上。

    &ldquo真的得先出現一種拯救的奇迹,&rdquo他暗想,&ldquo必須是别人在地球上居住,隻有這樣人們才會想到要實現這樣的事情。

    &rdquo他不再費心思去猜測,人們必須如何拯救和拯救什麼,無論如何一切情況都必須改變。

    他走回到半小時前他離開的寫字台跟前,審閱他的信件和電報,并搖鈴讓索利曼去把他的秘書叫來。

     就在他等候秘書并已經想好一份商務公函的頭幾句措辭的當兒,所經曆過的這些事在他心中凝結成為一個美好的、充滿内在聯系而又符合道德準則的表現形式。

    &ldquo一個意識到自己的責任的人,&rdquo阿恩海姆深信不疑地在心裡說,&ldquo如果他對某人傾心相愛,最終也隻可以犧牲利息,絕不可以犧牲本金!&rdquo 一〇七萊恩斯多夫伯爵取得一個意想不到的政治上的成就 每逢伯爵閣下談到一個将興高采烈聚集在這位高齡皇帝族長周圍的歐洲國家大家庭,他便總是默默地把普魯士排除在外。

    也許現在他這樣做時甚至比以前更情真意切,因為萊恩斯多夫伯爵覺得自己受到保爾·阿恩海姆博士給人留下的印象的明顯幹擾:隻要他到他的女友狄奧蒂瑪這兒來,便總是要麼遇見這個男人要麼看到此人的痕迹,并且還和圖齊司長一樣,真不知道他是怎麼了。

    現在,每當狄奧蒂瑪深情地望着伯爵閣下,她便總是看到&mdash&mdash從前從來沒有發生過這樣的事&mdash&mdash他手上和脖子上鼓脹起來的青筋以及那淺褐色的、透着正在衰老的男人氣息的皮膚,而盡管她對這位大人物表現出相當的敬重,她的寵愛的光芒中卻有某種猶如夏日太陽變成冬天太陽的變化。

    萊恩斯多夫伯爵既不愛幻想也不好音樂,但是自從他不得不忍受阿恩海姆博士以來,他便莫名其妙地經常在耳中感覺到一種輕微的像一首奧地利軍隊進行曲的鼓和钹那樣的響聲,或者是,每逢他閉上眼睛,他便不安地感覺到在黑暗的眼眶裡有什麼東西在翻滾,它來自黑黃色的旗幟,這些旗幟在那兒成堆地轉動。

    圖齊家的其他朋友們似乎也受到這種愛國主義幻象的侵襲。

    至少是,不管他往哪兒聽,人們雖然都懷着莫大的敬意談論德國,但是隻要他一暗示這場偉大的愛國行動也許會在事态發展過程中稍稍刺傷一下這個兄弟王國,這種敬意便會受到一絲親切笑意的美化。

     這時,伯爵閣下在自己的領域裡碰上了一個重要的現象。

    有某些重家庭的情感,它們特别強烈,而戰前在歐洲國家大家庭内曾普遍蔓延開來的對德國的反感便屬于此種情感之列。

    也許德國是精神上最缺少統一性的國家,人們都能在那兒為自己的反感找到什麼因由。

    那是這樣一個國家,這個國家的古老文化最早給碾在新時代的車輪下并被割斷成推銷假冒僞劣商品的漂亮話語;此外,這個國家像任何一個情緒激動的廣大群體那樣好争辯、貪得無厭、好誇口、既有危害又對自己的行為不能負責:但是這一切畢竟都是歐洲式的,歐洲人至多可能會覺得這個國家有點兒歐洲味兒太濃。

    事情似乎很簡單:必定有這樣的性質,有這樣的非理想&mdash&mdash它們在那兒堆聚起反感、争執,仿佛就是生活今天的一次燃燒的殘留物。

    可能性令所有參與者莫名驚訝地突然變成現實,而在這個極其雜亂的過程中被取消的、不對頭的、過剩的以及不滿足精神的東西,似乎構成那種分布在大氣中的、在所有生物之間回蕩的仇恨,這種仇恨表明現代文明的特征并用對别人行動的那種可以輕易獲得的不滿足去取代對自己行動的失落的滿足。

    總結這種有特殊性質的反感的嘗試,僅僅是某種屬于最古老的應用心理學的生命占有狀态的東西。

    魔術師就是這樣從病人的體内掏出那精心準備好的崇拜物的,善良的基督徒就是這樣把自己的錯誤轉嫁到善良的猶太人身上并聲稱,他是受了猶太人的引誘才去做廣告、放貸款、辦報紙,做出諸如此類的事情來的;随着時間的推移,人們已經把責任推在雷聲、女巫、社會主義者、知識分子和将軍的身上,而在戰前的最後時期裡,由于完全不顯眼的特殊原因,普魯士-德國也曾是這個奇特事件中最卓越、最受歡迎的手段之一。

    世人不僅丢失了上帝,而且也丢失了魔鬼。

    正像世人将惡搬移進非理想的情景一樣,世人将善搬移進理想的情景,這些理想情景受到世人敬愛,因為世人做着人們自己認為不相宜的事。

    人們讓别人使勁,而自己卻在一旁坐着觀看,這就是體育;人們讓人講極片面的過甚其詞的話,這就是理想主義;人們抖落惡而那些身上被濺潑到這惡水的人,這就是非理想情景。

    這樣,一切在世界上都有自己的位置和自己的秩序;但是這種尊敬聖徒和用放棄喂肥替罪羊的技術并不是沒有危險性,因為它用種種未果的内心鬥争的緊張心情充滿世界。

    人們不是自相殘殺便是互相結為親密朋友并且不太清楚,人們是否是懷着極嚴肅認真的态度這樣做的,因為人們的一部分自身在自身之外,而所有事件似乎幾乎是在現實的前面或後面作為一種仇恨和愛慕的欺騙伎倆發生的。

    古老的鬼神迷信把一切人們可以感覺得到的善和惡歸咎于上天的和地獄的鬼神,它工作得好得多,精确得多,幹淨得多;人們隻能希望,我們帶着不斷發展着的應用心理學回歸鬼神迷信。

     卡卡尼尤其是一個與理性情景和非理想情景打交道的無比适宜的國家;那兒的生活反正帶有某種不現實的特性,而恰恰是那些精神最高雅的卡卡尼人,他們覺得自己是著名的、從貝多芬延伸至輕歌劇的卡卡尼文化的繼承人和代表人士,恰恰是他們覺得這是極其自然的事情:人們與帝國德意志人結盟、結義,卻極不喜歡他們;人們喜歡對他們指指戳戳,一想到他們的成就便總是對自己家鄉的狀況有點兒擔憂。

    但是家鄉的狀況卻主要是:卡卡尼,一個本來曾經是比上不足比下有餘的國家,經過幾個世紀的滄桑變幻,如今已經有點兒失去了對自身的興趣。

    在平行行動過程中已經有幾次可以看出,和别的曆史一樣,世界曆史也是由人創造的;這就是說,作家們很少想起什麼新東西來,在涉及到各種糾葛和思想時,他們喜歡互相抄襲。

    但屬于此列的,還有某種迄今未曾被提及的東西,而這不是别的,正是對曆史的喜愛;另外還有那個作家們十分熟悉的信念:人們正在創造一段好曆史;還有作者的激情,這激情使作者豎起耳朵仔細傾聽并幹脆融化掉任何批評意見。

    萊恩斯多夫伯爵有這種信念和激情,而且也還可以在他的友誼中找到它們,但是在遼闊的卡卡尼,它們卻已經消失,人們早已尋覓過一件代替物。

    在那兒,人們正在撰寫的民族史已經取代了卡卡尼史,而且人們完全用那種賞識曆史小說和古裝戲劇的歐洲審美情趣來修訂這部曆史。

    這樣,就發生了這種奇怪的和也許還沒得到正确評價的事:有些人應該協同辦理一件極尋常的事,譬如建一所學校或安排一個人當火車站站長,這些人談到了一六〇〇年或公元四百年,他們争論,如果人們考慮到民族大遷移[53]中的向阿爾卑斯山前部山地的移民以及反宗教改革會戰[54],應該優待哪個申請者;還有就是,他們給這些争論提供那些有關高尚和卑鄙、祖國、忠誠和男人力量的觀念,這些觀念大緻符合那處處風靡的博學的特性。

    并不看重文學的萊恩斯多夫伯爵對此不勝驚訝,這尤其是因為他考慮到,從根本上來說所有農民、手工業者和城市居民&mdash&mdash他在自己居住着德國和捷克移民的波希米亞領地上旅行時曾見過這些人&mdash&mdash的境況多麼美好。

    所以他把下述情況歸因于一種特别的病毒,歸因于可惡的煽動:有時他們互相反目成仇,對政府的明智政策極端不滿,這尤其顯得不可理解,因為在這樣的情感爆發的大間歇期以及在他們不憶及自己的理想的時候,他們跟每一個人都和睦相處。

     但是國家對此所采取的政策,就是那著名的卡卡尼民族政策,這種政策的結果卻是:大約每半年更疊一次,政府時而對某個不順從的民族采取懲罰行動,時而又明智地對它退讓,而正像在一隻大腳玻璃杯裡另一半下沉時這一半便上升一樣,對德意志&ldquo民族&rdquo所采取的态度也符合這種情況。

    這個德意志&ldquo民族&rdquo在卡卡尼擔負着一個特殊的角色,因為它總體上其實始終隻有這一個期盼&mdash&mdash國家強盛。

    它曾最長久地堅持這個信念:卡卡尼的曆史必須具有某種意義。

    漸漸地,當它領悟到人們在卡卡尼可以從當叛逆犯開始和以當部長告終,但也可以反過來又以叛逆犯的身份繼續其部長生涯,它才也開始覺得自己是受壓迫的民族。

    也許不僅僅是卡卡尼有類似的情況,但這個國家所特有的情況卻是,那兒不需要任何革命和變革,因為一切漸漸地開始取一種自然的、平和地來回擺動的發展态勢,簡直就是依據着概念的不穩定,而最後在卡卡尼就還隻有各受壓迫的民族和一批最上層圈子裡的人,這些人是真正的壓迫者并覺得自己受到被壓迫者們極大地愚弄和折磨。

    在這個圈子裡人們對無所作為,在某種程度上可以說是對缺乏曆史深感憂慮,并且堅信,最終是必定會有所作為的。

    而如果這一切又針對德國,一如平行行動似乎想引起的那樣,那麼,人們壓根兒就不會為這件事不受歡迎,因為首先,人們總是因帝國裡的兄弟而感到有些羞愧,其次,在政府主管部門人們卻覺得自己是德國式的,除了以這樣無私的方式以外人們根本就不能以更好的方式來炫示卡卡尼的超黨派任務。

     所以伯爵閣下在這種情況下絲毫也沒有想到要認為自己的行動是泛日耳曼主義的,這就是完全可以理解的了。

    但是這個行為被認為具有這樣的特性,這卻是由于,在有職有權的國民部分中間&mdash&mdash他們的願望将會得到平行行動各委員會的理解&mdash&mdash斯拉夫支族漸漸開始短缺,而外國大使們則漸漸聽到有關阿恩海姆、圖齊司長和一樁德國人反全體斯拉夫人的陰謀活動的如此可怕的消息,以至于其中某些消息以流言蜚語的形式也傳到伯爵閣下的耳中,而這則證實了他的擔心:即便是在沒發生什麼特殊事件的日子,由于許多事人們均不可以做,人們也處于從事艱難活動的狀态。

    但是由于他是個現實政治家,所以他毫不猶豫地采取了對策,可惜這時他作了一個如此寬宏大量的估計,以緻這個估計開始時竟具有一個政治權術上的錯誤的假象。

    宣傳委員會首腦&mdash&mdash這就是那個以使平行行動群衆化為己任的委員會&mdash&mdash一職當時尚還空缺,萊恩斯多夫伯爵決定讓維斯尼茨基男爵擔任此職,他這樣做僅僅基于這樣的考慮:維斯尼茨基若幹年前曾當過部長,他當時是一個被各德意志黨派推翻并被認為是推行了一項陰險的反德政策的内閣的成員。

    因為伯爵閣下有他自己的計劃。

    這在平行行動開始時就已經是他的想法之一:恰恰要争取德族卡卡尼人中的覺得自己不喜歡祖國更喜歡德意志民族的那部分人支持平行行動。

    盡管卡卡尼的其他&ldquo民族&rdquo把它說成監獄并且還公開表達他們對法國、意大利和俄羅斯的愛慕,這在某種程度上卻可以說是小菜一碟,沒有哪個嚴肅的政治家可以把這與某些德國人對德意志帝國的熱忱同等看待&mdash&mdash這個德意志帝國地理上緊緊圍住卡卡尼并且直至三十多年前一直和它有着親密的關系。

    他的著名格言&ldquo他們會自動來的&rdquo是針對這些德國背叛者們的,他們的活動在萊恩斯多夫伯爵心中激起所有情感中最痛苦的情感,因為他自己是個德國人。

    這期間,這句格言已經上升至一個在愛國行動中為人們所信賴的政治預言的等級,它大緻有如下内容:人們必須首先争取&ldquo其他的奧地利各民族&rdquo支持愛國主義,而一旦做到了這一點,所有德國圈裡的人就也不得不參與進來,因為不參加大家都在做的事,這顯然要比拒絕開這個頭艱難得多。

    所以通向德國人的路首先是反對德國人的并導緻偏愛别的民族;這一點萊恩斯多夫伯爵早就已經認識到,當行動的時刻來到時,他也就将其付諸實施,而恰恰就是這個讓他把維斯尼茨基閣下推到宣傳委員會的首腦位置上,按萊恩斯多夫的判斷這個維斯尼茨基出生在波蘭,但具有卡卡尼人的觀點。

     伯爵閣下是否意識到,這一選擇,正如人們事後指責他的那樣,是指向德意志觀念的,這就難以判斷了;至少,很可能他曾以為這一選擇是為真正德意志觀念效勞的。

    然而結果卻是,眼下在德國人圈裡也出現了一陣繁忙的反平行行動的活動,緻使這一選擇竟然一方面被視為敵視德意志的陰謀并受到公開反對,而另一方面又被認為是一種泛日耳曼主義的陰謀并在小心謹慎的借口下一開始便遭到禁忌。

    這樣意想不到的成就也沒有逃過伯爵閣下的眼睛并激起深切的憂慮。

    然而,萊恩斯多夫伯爵也異乎尋常地受到這樣的禍患的侵襲。

    在狄奧蒂瑪和其他領導人一再憂心忡忡的詢問下,他向這些畏畏縮縮的人露出一副諱莫如深但卻忠于職守的面孔,并向他們作出如下的回答:&ldquo我們這個嘗試沒有收到立竿見影的效果,但是誰想做大事,就不可以隻圖一時的成就。

    無論如何,人們對平行行動的興趣增長了,而隻要持之以恒,其他問題也就會迎刃而解!&rdquo 一〇八沒有得到拯救的民族和施圖姆将軍對&ldquo拯救&rdquo一詞的思考 不管在一座大城市裡每一刻正在講多少話用以表達其居民的個人願望,有一個詞兒是永遠不會在其中的:拯救。

    不妨假設,所有别的、最富有激情的話語,以及表示最錯綜複雜的,甚至顯然被看作例外的關系的詞語都在翻來覆去地同時被大聲叫嚷和低聲耳語,譬如&ldquo您是我所碰到過的最大的騙子&rdquo或者&ldquo像您這樣楚楚動人的女人舉世無雙&rdquo,緻使這些極具個人色彩的經曆簡直可以用一條美麗的全市用量分配統計曲線來表現。

    但是從來沒有一個活生生的人會對另一個人說&ldquo你能夠拯救我&rdquo或&ldquo救救我吧&rdquo。

    人們可以把他綁在一棵樹上并讓他挨餓;人們可以在他數月之久的徒然追求之後把他和他的情人一道棄置在一個無人居住的荒島上;人們可以讓他僞造彙票并找到一個救星:世界上所有的話語連珠炮似的從他嘴裡說出來,但是,隻要他内心确實不平靜,他就絕不會說拯救、拯救者或得到拯救,雖然從語言角度來說也許沒有任何反對這樣做的理由。

     盡管如此,聯合在卡卡尼王冠下的各族人民卻稱自己是沒有得到拯救的民族! 施圖姆·封·博爾特韋爾将軍在考慮。

    由于他在國防部裡所擔任的職務,他對卡卡尼遭遇的民族困境有足夠的了解,因為軍隊在預算案審理過程中最早感受到随之而來的搖擺不定和顧忌重重的政策,而才在不久前,部長才不得不萬分惱怒地撤回了一個緊急軍事提案,因為一個沒有得到拯救的民族曾為批準所需資金要求民族意識上的讓步,但政府則不可能給予這種讓步而不過度刺激别的民族的拯救需要。

    就這樣,卡卡尼對外部敵人依然沒有設置防護,因為成問題的是一個重要的炮兵提案,這個提案提出要用在射程上較之别國的大炮猶如長矛對小刀的新大炮去替換在射程上較之别國的大炮猶如小刀對長矛的完全過時了的陸軍大炮,而這卻又一次受阻而變得遙遠無期了。

    沒準兒施圖姆将軍因此而産生過想自殺的情緒,也難說,但是極度惡劣的情緒起先也可能會在許多看似分散的瑣屑小事上表現出來,而施圖姆考慮沒有得到拯救和拯救,這毫無疑問與卡卡尼因自己那叫人受不了的内部争吵而注定遭到的沒有武裝和沒有抵抗力的狀态有關,這尤其是因為自一些時候以來,在狄奧蒂瑪那兒進行他那半民事活動時,他也頻頻聽到&ldquo拯救&rdquo這個詞兒,聽得耳朵都生出繭子了。

     他的第一個觀點是,它根本就屬于語言學上還沒有完全搞清楚的&ldquo腫瘤詞&rdquo。

    這是他天然的士兵意識告訴他的;但是且不說這種士兵意識已經讓狄奧蒂瑪給搞糊塗了&mdash&mdash因為施圖姆是從她的嘴裡第一次聽到&ldquo拯救&rdquo這個詞兒并感到無比興奮的,而盡管有着炮兵提案的煩惱,這個詞兒今天還從這個方向送來一股迷人的魔力,緻使将軍的第一個觀點其實已經是他生平的第二個觀點了&mdash&mdash由于另外一個原因,關于這詞的腫瘤理論也似乎不對頭:人們隻需要給&ldquo拯救&rdquo這個詞組的各個體配備上小小的、親切可愛的&ldquo缺乏嚴肅&rdquo的成分,那麼它們即刻就會被毫不費勁地說出口來,&ldquo你确實拯救了我&rdquo,如此等等。

    一個人隻要在這之前已經焦急地等候了十分鐘或者遭遇到了另一樁同樣不足挂齒的不愉快事件,誰會沒說過這樣的話呢?所以将軍明白了,原來讓健康的理智感到反感的,根本就不見得就是言語,而是由這些言語得到了不可信的保證的嚴肅狀态。

    的确,如果施圖姆問自己,除了在狄奧蒂瑪那兒和在政界,他曾在哪兒聽人談論過&ldquo拯救&rdquo,那麼,就是在教堂裡和咖啡館裡,在藝術雜志上和他贊賞地讀過的阿恩海姆的書裡。

    就這樣,他清楚地認識到,用這樣的話所表達出來的,不是一個自然的、樸素的和合人情的事件,而是某種抽象的和一般的錯綜複雜事态;拯救和渴望得到拯救按任何方式來說顯然都是某種隻能由一種精神給另一種精神帶來的東西。

     将軍點點頭,這樁公務導緻他獲得的這些引人入勝的認識頗感驚詫。

    他将他的辦公室房門上方的電動磨圓玻璃闆調到紅色,表示他有重要會議,而就在他的軍官們拿着公文包在門口歎着氣向後轉的當兒,他卻在繼續思考。

    現在,他在各條道路上所遇到的有才智的人都不滿足。

    他們對什麼事都指指戳戳,他們到處橫挑鼻子豎挑眼,在他們看來似乎一切事物永遠都不對頭。

    他們簡直使他反感。

    他們就像那些不幸的敏感的人,這些人總是坐在有穿堂風的地方。

    他們咒罵不科學和無知,咒罵野蠻行為和過分挑剔,咒罵好争論和漫不經心:他們的目光所投向之處,到處都敞開着一條裂縫!他們的思緒永不停歇并察覺到一切事物的永遠流浪的殘餘,它到處都不順當。

    所以他們終于确信,他們所生活于其中的這個時代注定了要精神貧瘠并且隻有通過一個特殊的事件或者一個完全特殊的人物才能擺脫貧瘠、得到拯救。

    就這樣,當時在所謂有知識的人士中間産生了對&ldquo拯救&rdquo這個詞的偏愛。

    人們确信,再也不能這樣繼續下去,必須馬上出現一個彌賽亞。

    這看情況可以是一個醫學彌賽亞,這個彌賽亞将拯救醫學,使其擺脫玄奧的研究&mdash&mdash在進行這些研究的期間,無助的人類将罹病而死亡;也可以是一個文學彌賽亞,這個彌賽亞将有能力寫出一個可以将成百萬人拉進劇院并具有最無先決條件的高貴精神的劇本。

    除了認為其實每一個單一人類的活動隻有通過一個特殊的彌賽亞才能重新歸還給自身的這個信念之外,自然也還有對有着強勁的手控制全局的彌賽亞的純樸而毫不含糊的渴望。

    所以當初那場大戰前的時代,是一個相當具有彌賽亞精神的時代,而即便各民族都想得到拯救,實際上這也沒有任何特殊和不尋常之處。

     将軍覺得這是理所當然的事:這些話和所有其他講出來的話一樣不能按字面去理解。

    &ldquo倘若救世主今天返回,&rdquo他心中暗想,&ldquo那麼,他們也會像推翻任何一個别的政府那樣推翻他的政府的!&rdquo他按自己的經驗猜想,這種情況是由于人們寫太多的書籍和報刊文章造成的。

    &ldquo軍事規章多聰明,&rdquo他想,&ldquo它禁止軍官在沒有獲得有關當局的特别許可的情況下寫書。

    &rdquo想到這裡,他感到有些吃驚,一陣如此強烈的忠誠情感襲上心頭,這種情形他已經很久沒經曆過。

    毫無疑問,他自己想得太多!這是接觸平民精神使然;平民精神顯然已經失去了擁有堅定的世界觀的優越性。

    這一點将軍看得一清二楚,所以現在他也還看到了整個這套關于&ldquo拯救&rdquo的說詞的另一面。

    施圖姆将軍的思緒遊移回溯到對上過的基督教《聖經》課和曆史課的回憶上,以便闡明這種新的聯系;很難說他這時想了些什麼,但是如果人們将他的想法列舉出來并對其進行一番加工潤色,那麼它大緻是這樣的:先開始簡要談談教會部分,隻要人們相信宗教,就能夠把一個好基督徒或虔誠的猶太人推下去,不管是從希望或安康大廈的哪一層,幾乎可以說他總是落在他的心靈的腳上。

    這是因為,所有的宗教都把诠釋生命&mdash&mdash它們送給人類的生命&mdash&mdash看作是一個非理性的、無法估量的殘餘部分,這個殘餘部分被它們稱作上帝的無法探明究竟的特性;凡人的打算若是實現不了,那麼,他隻需要回想起這個殘餘部分,他的靈魂就能夠滿意地搓手。

    這種落在腳上和搓手被人們稱為世界觀,而同時代人則已經忘記了這一點。

    要麼他不得不完全放棄對自己的生命進行思考,這是許多人都樂意做的,要麼他陷入那種奇特的内心沖突:他必須思考,可是看上去卻似乎永遠也不能好好地獲得滿意的結局。

    随着時間的推移,這種内心沖突往往既具有徹底無信仰的形态,也具有重新徹底屈從信仰的形态,而它今天最常見的形态則是這樣的,即人們确信,沒有精神就沒有合理的合人情的生活,但精神太多,這種生活也不會有。

    我們的文化完全建立在這個信念的基礎上。

    它嚴密注意,為教育和科研機構提供資金,但并非太多的資金,這資金與它為娛樂、汽車和武器所花費的金額成适度的微小比例。

    它通過各種途徑為能人開辟自由發展的道路,但想方設法使他也長于經商。

    它在抵抗一陣之後承認每一種思想,但這随後便自動地也于這個思想的反思想有好處。

    這看上去就像一種巨大的弱點和疏忽;但是這大概也是一種完全有意識的努力,要讓精神知道,精神不是一切,因為哪怕僅僅是唯一一次把推動我們生活的各種思想中的一個完全地由反思想不留任何殘餘地付諸實踐,那麼,我們的文化也就不再是我們的文化! 将軍有一個厚墩墩的孩童小拳頭,他捏緊拳頭并像用一隻加襯裡的手套那樣一拍寫字台的台面,這時他感覺到這是一個不可或缺的強有力的拳頭。

    作為軍官,他有世界觀!其中的非理性殘餘部分就是榮譽、服從、最高統帥、勤務條例第三部分,而歸結起來說,它就是這信念:戰争無非就是和平用更強有力手段的繼續,一種充滿力量的秩序,沒有這秩序世界就不再能夠存在。

    将軍拍桌子時的神态本來是會顯得有點兒可笑的,倘若一個拳頭僅僅意味着某種競技運動性質的東西,不也意味着某種精神的東西,對精神的一種不可缺少的補充。

    施圖姆·封·博爾特韋爾對平民精神已經有些厭倦。

    他有過這樣的體會:隻有圖書館勤雜工才是對平民精神有深切的全面了解的人。

    他曾發現過過量秩序的佯謬,即它的完全不可避免地會招緻無所事事。

    他心頭有某種滑稽可笑的感覺,覺得這像一種解釋,說明為什麼最大的秩序和獻身精神都同時可以在軍隊中找到。

    他已經弄清楚,原來通過某種說不出的關系,秩序可以導緻一種殺人的需要。

    他憂心忡忡地思慮,他不可以用這樣的速度繼續工作下去!&ldquo究竟精神是什麼呀?&rdquo将軍帶着反叛情緒問自己。

    &ldquo它總不會在半夜穿一件白襯衫遊蕩,這和整理好我們的印象和經曆的秩序會有什麼不一樣的呢?可是,&rdquo他斷然得出結論,想到了一個令人欣喜的主意,&ldquo既然精神無非就是有秩序的經曆,那麼人們在一個井然有序的世界上就根本不需要它!&rdquo 施圖姆·封·博爾特韋爾舒了口氣,把會議信号調到&ldquo通行&rdquo,走到鏡子前,理平自己的頭發,以便在他的下屬進來前消除一切内心激動的痕迹。

     一〇九博娜黛婀,卡卡尼;幸福和平衡的體系 如果說在卡卡尼有誰對政治既一竅不通也不想知道什麼,那麼博娜黛婀便是這樣的人;然而,她和沒有得到拯救的民族之間卻有一層關系:博娜黛婀(不要與狄奧蒂瑪混淆,博娜黛婀,這位善良的女神,貞操女神,她的廟宇由于命運的相互作用而變為荒淫無度的場所,一個地方法院院長之類的夫人和一個既和她不相稱也不充分需要她的男人的不幸的情婦)擁有一個體系,而卡卡尼的政治卻沒有。

     博娜黛婀的體系迄今為止一直是一種雙重生活。

    她在一個堪稱高雅的家庭圈子裡滿足自己的虛榮心并且也在自己的社交生活中感受到被認為是一個很有教養的高貴女士的滿足;但是她屈從于她的精神所遭受到的某些誘惑,她借口自己是一種受過度刺激的體質的犧牲品,或者也借口自己有一顆誘使自己幹蠢事的心,因為心靈的蠢事具有與既浪漫又帶政治色彩的罪行相似的光彩,即便它們的伴随現象将并不完全無可指摘。

    在這方面,心靈與将軍生活中的榮譽、服從和勤務條例第三部分或與任何一種有秩序的生活态度中的非理性殘餘部分&mdash&mdash這個殘餘部分最後把理智沒有能力做到的一切全都整理好&mdash&mdash起着同樣的作用。

     但是,這個體系運作起來有一個毛病:它把博娜黛婀的生活分成兩種狀态,這兩種狀态之間的過渡實現起來不無重大損失。

    因為即使心靈在失足前可能很善辯,然而事後它也膽怯,而它的女主人則不斷地在躁狂得發嘶嘶聲的和如墨水般黑乎乎流出來的精神狀态之間被推來移去,它們難得得到平衡。

    但這總算是一個體系;這就是說,這不是放任自流的情欲宣洩&mdash&mdash就仿佛,從前人們曾經想把生活理解為樂趣和無樂趣的一種自動總結,帶着某種樂趣的最後差額&mdash&mdash而是這體系含有大量的精神預防措施,以便僞造這個總結。

     每一個人都有一種如此這般的方法,可以對自己印象的總結作有利于自己的新的解釋,以至于在一定意義上可以說是從中産生出在尋常時期足以令人滿意的每日樂趣的最低限度量。

    他的人生樂趣也可能由無樂趣組成,這樣的有形差别不起什麼作用,因為衆所周知,正像有悠然回蕩得絲毫也不比一首舞曲更悲哀的哀樂一樣,同樣也有快活的憂郁者。

    大概甚至也可以反過來,許多興高采烈的人并不比悲傷的人快活一絲一毫,因為幸福和不幸福一樣費力;這大緻就像按照比空氣更輕或更重的原則飛行。

    但人們很容易産生另一個反對意見,因為這樣一來,沒有一個窮人有必要妒忌富人,因為以為富人的錢會使他們幸福,這隻是一種錯覺,富人的這句古老的名言豈不就是對的了嗎?富人的錢隻會使窮人面臨這樣的任務:不展示自己的生活體系,而是展示另一個生活體系,這個生活體系的樂趣預算充其量也隻能生出窮人反正就有的少量幸福過剩。

    從理論上來說,這意味着,露宿街頭的一家人如果在一個寒冷的冬夜沒有凍僵,那麼在晨曦中是和不得不從溫暖的被窩裡出來的富人一樣幸福的;而從實際上來說,其結果就是,每一個人像一頭驢那樣馴服地馱運着讓他承擔的東西,因為一頭比其負荷稍微重一些的驢是幸福的。

    确實是這樣,這是關于個人幸福的最可靠的定義,人們隻要獨自觀察一頭驢,就能得到這樣的認識。

    但是事實上個人幸福(或内心平靜,知足或人們慣常稱之為人的自動的最内心的目标的東西)隻要是獨立的,那麼它就像一道牆裡的一塊磚或一條河裡的一滴水,它貫穿着整體的力量和急切心情。

    一個人自己所做的和所感受到的,與一切他必須假設别人以井然有序的方式為他所做和所感受的情況相比,是無足輕重的。

    沒有哪個人隻沉浸在他自己的平衡之中,每一個人都依靠周圍各階層的平衡;就這樣,投入到這家個人小樂趣工廠的是一筆極其錯綜複雜的道義上的貸款,關于這筆貸款以後還會講到,因為它不僅屬于總體的,而且也屬于個人的精神總結。

     自從博娜黛婀重新博得她情人歡心的努力沒獲得成功并且相信是狄奧蒂瑪的才智和精力奪走了烏爾裡希,她便對這個女人滿懷醋意,但卻一如在懦弱的人身上很容易就會發生的那樣,在對她的欣賞中找到某種解釋和補償,部分抵消了自己所受到的損失;如今她已經有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處于這種狀态之中并設法時不時借口給平行行動提供微薄捐款而受到狄奧蒂瑪的接見,然而,她卻沒有因此而被吸收進入這個家庭的社交圈,于是她便以為,在這個問題上狄奧蒂瑪和烏爾裡希之間一定有某種默契。

    所以她深受這兩個人的殘忍之苦,而由于她也愛他們,所以她心中便産生感受到一種無與倫比的純潔和無私的錯覺。

    早晨,她丈夫在她的焦急期盼下離開寓所之後,她便常常像一隻抖落好自己的羽毛的鳥兒那樣坐到鏡子前。

    随後她就紮結、火燙和盤繞自己的頭發,直到她的發型與狄奧蒂瑪的希臘發髻看上去不無相似之處時為止。

    她撫摸并梳理出小發鬈,盡管這種做法顯得有點兒可笑,可是她卻覺察不出來,因為從鏡子裡向她微笑的是一張一般造型中隐約透着神性的面龐。

    于是,一個受到她贊歎的人的自信和美貌以及這個人的幸運便在她心頭升騰,泛起層層溫暖的漣漪,突顯出一種神秘的、但還沒深刻完成的結合,如同人們坐在大海邊上并把雙腳伸進水裡。

    這種類似虔誠崇敬的态度&mdash&mdash因為從人類在原始狀态連同自己的整個身體爬入其中的神祇面具,到各文明儀式,這種攫住肉體的虔誠模仿的幸福從未完全失去其意義&mdash&mdash還由于她對服飾和外表的喜愛而能夠将博娜黛婀控制住。

    每逢博娜黛婀穿上一件新衣服照鏡子,她從來都不能想象會出現這樣一個時代:在這個時代裡人們不蓄鬈曲的額頭小鬈發,不穿長長的鐘形小裙,人們竟會穿沒膝小裙、蓄一頭男孩發。

    她本來也不會否認這種可能性,因為她的腦子恐怕簡直就沒有接受這樣的想象的能力。

    她曾一直這樣穿戴,一如人們作為貴婦必須具有的那樣的外貌,每隔半年她便對新時裝式樣感受到一次像是對永恒的敬畏。

    倘若人們迫使她的思考能力承認非永恒性,那麼這也絲毫不會減少她的敬畏的。

    她純粹地接受世人的強制,而人們折彎名片的一個角或給他的朋友們把新年祝願送進飯店或在舞會上脫去手套的時代則存在于人們不這樣做的時代之中,遠遠落在她的後面,猶如對于每一個其他的同時代人來說一百年前的時代,即完全存在于不可想象的、不可能的和陳舊的事物之中。

    所以看到不穿衣服的博娜黛婀,這也同樣是引人發笑的;于是她也就完全失去了任何精神上的保護,成為一種無情的強制的赤裸的獵獲品,這種強制像地震那樣殘忍地襲擊她。

     但是,她的文化向一個沉悶的物質世界的間歇性的過渡現在已經消失,而自從博娜黛婀如此深奧莫測地精心呵護自己的外貌以來,她便一直過着那個非法部分的寡婦生活。

    人們不妨承認這是一條普遍經驗:過分精細呵護自己容貌的女人比較有道德,因為手段就會排除目的,完全就像大體育明星往往是壞情人、樣子太兇狠的軍官是壞士兵,以及特别有思想的人有時甚至是笨蛋;但是就博娜黛婀而言,這不僅涉及到精力分配問題,而是她已經以滿腔熱忱地轉向自己的新生活。

    她帶着畫家的喜愛之情描自己的眉毛,在額頭和面頰上略微塗一點琺琅質,緻使額頭和眉毛擺脫自然主義達到宗教風格特有的那種對現實的輕微提高和背離,身體在柔軟的胸衣内搖動好,而對兩個大乳房&mdash&mdash平時它們總讓她感到有點不方便和羞愧,因為她覺得它們太女性了&mdash&mdash她則頓時感到一種姐妹般的愛。

    她的丈夫不勝驚訝,每逢他用手指頭搔她的脖子便總是得到這樣的回答:&ldquo别弄壞了我的發型!&rdquo或者每逢他問:&ldquo你不願意把手伸給我嗎?&rdquo她便總是回答:&ldquo不行,我穿着我的新衣服呢!&rdquo但是罪孽的力量仿佛已經從身體将其拘禁于其中的鉸鍊中掙脫出來,并像一顆青春煥發的星辰那樣遨遊于博娜黛婀容光煥發的新世界,這個博娜黛婀在這種不尋常的、和煦的光芒照耀下覺得自己已經擺脫它的&ldquo過度刺激&rdquo,好似一塊痂已經從身上脫落似的。

    自他們結婚以來破題兒頭一遭,她的丈夫滿腹狐疑地思忖,會不會有第三者插足,擾亂他的家庭的平和。

     但因此而發生的事,卻無非就是生命體系範疇内的一種現象而已。

    突出了其當代的影響并且從在一個作為自在形式的人的形态上的巨大存在這個角度來看,衣服是奇特的管形物和贅生物,與鼻孔穿箭、唇上挂環的社會相稱;但是如果人們看到衣服連同它們賦予其擁有者的那些特性,它們就會變得多麼有魅力!這不啻是一張紙上的一組紊亂的線條裡注入了一個偉大字眼的意義。

    人們不妨設想,一個人在林蔭道上散步或者邊喝着茶邊往盤子裡放上三明治的時候,他的看不見的善良和出類拔萃便會突然作為一個蛋黃中帶金色的、滿月般大小飄懸着的光環在他的蓬亂頭發後面出現,一如在信神的、古老的圖畫上可以看到的那樣:這無疑就會是一個最非同尋常、最驚心動魄的經曆,使看不見的,甚至根本不存在的東西顯現出來,這樣的力量一件制作精美的衣服天天都在證明着! 這樣的物件就像用驚人的利息償還我們借給他們的财物的債務人,而實際上除了債務人事務以外沒有任何别的事。

    因為那種衣服特性,信念、偏見、理論、希望、對什麼的信仰、思想也有,甚至連漫不經心也有那種特性,假如它隻憑借自己便深信自己的正确。

    這些物件給予我們以我們借給它們的那種信任,它們全都服務于用我們發出的光顯示世界這個目的,而從根本上來說隻有這才是任務,促使每一個人擁有自己的特殊體系的任務。

    我們用偉大的和多種多樣的藝術制造假象,在這種假象的幫助下我們就能夠與最令人難以置信的事物共處并與此同時完全保持鎮靜,因為我們把這些凍僵了的,宇宙怪相看作一張桌子或一把椅子,一聲呼喊或一條伸出的胳臂,一種速度或一隻烤雞。

    我們有能力,在我們頭頂上的一個敞開的天空深谷和腳下的一個略微遮蓋住的天空深谷之間,覺得自己在地球上就像在一個關閉的房間裡那樣不受幹擾。

    我們知道,生命消失在不通人情的廣袤宇宙之中,它同樣也消失在不通人情的狹窄原子世界裡,但是在這兩者之間我們把一個地層的形成物當作世态萬象看待,而絲毫也不介意這僅僅意味着對我們在某個中等距離内獲得的印象的偏愛。

    一種這樣的态度顯著地位于我們的理智頂峰之下,但正是這一點卻證明了我們的感情強烈參與其中了。

    确實是這樣,人類最重要的精神預防措施有助于保持一種穩定的精神狀态,而比起人類為保持其文雅的甯靜心境而作出的巨大的、但卻完全無意識的努力來,世上的全部感情、全部激情都微不足道!這看上去幾乎不值一談,因為它顯得無怨無悔。

    但是如果人們仔細一看,這卻是一種極其不自然的意識狀态,它使人類在旋轉的星辰之間采取直立行走的姿态,并允許人類在這幾乎是無限陌生的世界上威嚴地把手插在第二個和第三個上衣紐扣之間。

    而為了辦成這件事,不僅每一個人&mdash&mdash無論是白癡還是智者&mdash&mdash都使出自己的訣竅,而且這些個人的訣竅體系也還十分巧妙地納入社會和總體的道德和智能平衡預防措施之中,它們總的說來是服務于同樣的目标的。

    這種互相接合與大自然中的互相接合相似,所有的宇宙力場在那裡作用于地球的力場,而人們卻覺察不到,因為塵世上的事件就是這個結果;而由此而引起的精神松弛是如此之大,以緻最賢明的人完全和懵懵懂懂的小姑娘一樣在不受幹擾的情況下覺得自己很聰明很善良。

     但是有時候,在這樣的人們在某種意義上也可以稱為感覺和希望的強制狀态的滿足狀态之後,我們似乎會突然遭遇到相反的情形,抑或用瘋人院裡的話來說,随後地球上突然開始一場觀念大逃亡,在這場大逃亡結束之後,整個人類生活便有了新的中心和軸心。

    所有大革命的比誘因更深層的原因不是不健康因素的日益積聚,而是曾支撐過心靈的虛假滿足的凝聚力不斷磨損。

    一位著名早期經院哲學家的一句名言[55]恐怕最恰當不過地說明了這種情況,這句格言拉丁語叫作&ldquocredo,utintelligam&rdquo,翻譯成現代德語大緻就是:主啊,我的上帝,給我的精神一筆生産貸款吧!因為大概每一條合乎人情的信條壓根兒就隻是一筆特别貸款。

    不管是在情場還是在商場,不管是搞學問還是跳遠,人們都必須有信仰,然後人們才能赢得勝利、達到目的,而這又怎麼會不适用于整體上的生活呢?!不管他的秩序多麼有根有據,其中總是有一片對這種秩序的自願信仰,它像描述一種植物那樣指明已經長出嫩枝的地方,而如果這個信仰已經不中用,沒有存在的理由和保證,那麼崩潰就會接踵而至;時代和王國就會倒坍,這跟企業因失去貸款而破産沒有什麼兩樣。

    這一下,對精神平衡這一原則性思考似乎已經從博娜黛婀的美好實例進行到悲哀的卡卡尼了。

    因為卡卡尼是當代發展階段上的第一個國家,它被上帝抽走貸款、生活樂趣、對自己的信仰和所有文化國家的能力&mdash&mdash傳播自己有一項任務這一有益幻想的能力。

    這是一個聰明的國家,它供給有教養的人住宿;和地球上各處所有有教養的人一樣,這些人也在聲響、速度、更新、争執的紛擾與一切一向還屬于我們生活中視覺&mdash聽覺風光之列的東西之間,懷着一種狐疑不決的心情四處奔走;和所有其他人一樣,他們也天天讀、聽幾十條讓他們毛發直豎的新聞,并準備對此感到激動,甚至要進行幹預,可是事态沒有發展到這個地步,因為片刻過後這種刺激就已經讓更新的刺激排擠出意識之外;和所有其他人一樣,他們也覺得自己為謀殺、殺人、激情、犧牲精神、高尚情操所包圍,它們用某種方式在他們周圍混亂的一團中發生着,但是他們無法去親身經曆這些驚險活動,因為他們坐在一間辦公室或一所職業學校裡不得脫身,而每逢傍晚時分得了閑暇,那種緊張心情便化作并不給他們帶來歡娛的娛樂活動。

    恰恰是涉及到有教養的人的時候,如果他們不像博娜黛婀那樣完全沉溺于愛情之中,那麼就還得添上一條:他們不再有獲得信貸的才能,也不再有進行欺騙的才能;他們不再知道,他們的微笑、他們的歎息、他們的思考會産生什麼結果。

    他們為何微笑和思考?他們的見解是偶然所得,他們的愛好早已存在,不知怎麼地一切都作為模式懸在空中,人們走進這個模式,而他們則不能全身心地去做或放棄任何事情,因為沒有統一的規律。

    按照這樣的方式,有教養的人就是這樣的人:他感覺到某種債務在不斷增長,他将永遠不再有能力償還這筆債務;他是這樣的人,這個人看到破産不可避免并且要麼控告他注定得生活于其中的時代&mdash&mdash雖然他完全和随便哪個人一樣很樂意生活于這個時代,要麼懷着一個再也沒有什麼可以失去的人的那種勇氣撲向每一個允諾他改變狀況的觀念。

     誠然,全世界的情況都是這樣,但是當上帝不再給卡卡尼提供信貸時,他做了這件特殊的事:他讓各民族明白文化的種種困難。

    他們像細菌那樣栖息在自己的土壤裡,并不為天空整齊的弧形或諸如此類的事感到擔憂,但是他們突然感到心裡憋悶。

    人一般不知道,為了能夠展示自己的實際才能,他就必須認為自己比實際上更有才能;但是他卻必須用某種方式去感受自身周圍的這種情況,有時他也可能會突然不需要它。

    于是,他就感到缺乏某種想象中的東西。

    在卡卡尼根本沒發生什麼事,要是在從前人們就可能以為,這正是古老的、不引人注目的卡卡尼文化,但是這種&ldquo沒發生什麼事&rdquo現在卻像&ldquo不能睡覺&rdquo或&ldquo不能明白&rdquo一樣令人不安。

    知識分子們自以為這種情況在一種民族文化中将會有所不同,所以他使卡卡尼各族人民對此深信不疑,這對他們來說是一件輕而易舉的事。

    這是一種宗教代用品或對維也納的好皇帝的一種頂替或幹脆對一個禮拜有七天這個不可思議的事實的一種解釋。

    因為有許多不可解釋的事物,但是如果人們唱自己的國歌,便感覺不到它。

    當然這可能會是這樣的時刻,一個好卡卡尼人在這樣的時刻對他是什麼人這個問題也會熱情地回答說:&ldquo什麼人也不是!&rdquo因為這意味着某種東西可以自己作主,把卡卡尼建成一個面目嶄新的卡卡尼!但是卡卡尼人并不是多麼執拗的人,他們滿足于一半,而每一個民族則僅僅努力用另一半去做它看好的事。

    這時,人們自然難以形象地想象人們自己沒有的痛苦。

    人們通過兩千年舍己為人的教育已經變得如此無私,以至于即使我或你境況頗壞,人們也總是為别人。

    盡管如此,人們卻不可以把著名的卡卡尼民族主義想象成為某種特别狂野的東西。

    它與其說是一個現實的,不如說是一個曆史的過程。

    那兒的人互相頗有好感,他們雖然互相打破腦袋并互相吐唾沫,但是他們僅僅是因為考慮到更崇高的文化才這樣做,正如平時也會發生這樣的事:一個人私下裡不會傷害一隻蒼蠅,卻會在法庭裡的耶稣受難像下判處一個人死刑。

    人們也許可以說:每一回,隻要卡卡尼人的更崇高的自我停頓一下,卡卡尼人便舒一口氣并覺得自己是正直的膳食工具&mdash&mdash他們和所有的人一樣适合于當這樣的工具&mdash&mdash并對自己作為曆史工具的經驗感到十分驚訝。

     一一〇莫斯布魯格爾的解析和保存 莫斯布魯格爾還一直在坐牢并等待着由精神科醫生對他重新進行檢查。

    這一等就接連等了好多天。

    個人既然已經存在,他就會顯現出來,但傍晚時分他就又陷于人群之中。

    莫斯布魯格爾接觸到囚犯、看守、過道、庭院,接觸到一小塊藍天,接觸到橫過這塊藍天的幾朵雲彩,接觸到食物、水,有時還接觸到一位來照看他的上司,但是這些印象太淡薄,不能經久維持。

    他既沒有鐘表也沒有太陽,既沒有工作也沒有時間。

    他總是覺得餓。

    他總是疲倦,在他那六平方米上四處亂走,這比奔走幾英裡路還累人。

    不管做什麼事他都感到厭倦,仿佛他得不用厚紙闆攪動便盆似的。

    但是如果他尋思整個兒這件事,那麼他便覺得,白天和黑夜、一次次吃飯、查看和監督仿佛在不停地、迅速而連續地發出嗡嗡聲,而他則覺得這挺好玩。

    他的生活時鐘全亂了套;人們能夠向前和向後轉動它。

    他喜歡這個,這合他的心意。

    遙遠的往事和新近的事再也不人為地被區分開來,如果這是同樣的事,那麼,被人們稱之為&ldquo在不同的時候&rdquo的那種東西便不再像一條紅線附着在上面&mdash&mdash人們出于無奈不得不把這根紅線系在一個孿生兒的脖子上。

    非本質的東西從他的生活中消失。

    每逢他考慮這種生活,便總是在内心與自己談話,在談話時對主要音節和次要音節都一樣重視;這是一首生命之歌,它完全不同于人們天天聽到的生命贊歌。

    他常常久久地停駐在一句話上,而每逢他最終不知怎麼地離開這句話時,過一些時候這句話便會突然在别處向他迎面走來。

    他開懷大笑,因為誰也不知道他怎麼了。

    找到一個詞語來表達他在某些時刻裡獲得的這種性格統一,這是一件難事。

    人們很容易便能想象,一個人的生命像一條小溪潺潺流淌;但是莫斯布魯格爾在自己的生命中所感受到的運動卻像一條小溪流淌過一大片死水。

    這運動一邊向前漂浮,一邊也向後互相緊密交織,而生命的真正進程幾乎消失于其中。

    他自己有一回曾半睡半醒地做了一個夢,覺得自己像穿一件蹩腳上衣那樣把活生生的莫斯布魯格爾穿在身上,現在他稍稍一打開這件上衣,最最神奇的絲綢襯裡波濤洶湧般從裡面湧出來。

     他再也不想知道外面正在發生什麼事。

    不知什麼地方正在打仗。

    不知什麼地方正在舉行一個盛大的婚禮。

    俾路支國王現在到達,他尋思。

    到處士兵操練,妓女遊蕩,木匠站在屋架上。

    在斯圖加特的酒店裡,啤酒從跟貝爾格萊德一樣的彎曲黃龍頭裡流出來。

    如果有人徒步旅行,那麼到處都有警察檢查他的證件,他們給他蓋上一個印。

    到處有臭蟲或沒有臭蟲。

    有活兒幹或沒活兒幹。

    女人都一樣。

    醫院裡的醫生都一樣。

    晚上做完活回來,隻見人都在街上,無所事事。

    到處都永遠是這同樣的景象,人們都什麼事也想不起來。

    當第一架飛機穿過藍天飛越莫斯布魯格爾頭頂上空時,這真是美妙極了;但是後來這樣的飛機一架挨一架地來,而且模樣都一樣。

    這是不同于他的老一套思想奇迹的另外一種老一套。

    他不明白,事情怎麼會發展到這步田地,而他則處處受它掣肘!他搖搖頭。

    &ldquo讓這個世界,&rdquo他尋思,&ldquo見鬼去吧!&rdquo要不就讓他見劊子手去好啦,他不會失去許多的&hellip&hellip 盡管如此,他有時還是無意識地走到門口并在外面是鎖的地方輕輕來回鼓搗。

    于是過道裡就有一隻眼睛從窺視孔向裡張望,接着便是一個厲聲呵斥他的聲音。

    受到了這樣的侮辱,莫斯布魯格爾迅速退進囚室,随後,他覺得自己被禁锢、遭搶劫了。

    四堵牆壁和一扇鐵門沒什麼了不起的,如果人們走進走出的話。

    别人窗戶前的栅欄也礙不了多少事,一張闆床或一張木頭桌子有其固定的位置,這沒問題。

    但是在人們不能按自己的心願對待它們的那個時刻,不免就産生了極其荒唐的事。

    這些人制造出來的家夥,人們壓根兒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