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講 意識的共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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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宗教與科學 二、對于人類文明的認識 三、人類共同的特性 四、宇宙觀的取向 一、宗教與科學 在我的《幻想的未來》一書中,我不太重視宗教感覺的深刻根源,而是更關心普通人通過宗教所認識的東西。

    宗教這個充滿教條與諾言的體系,一方面以無可匹敵的完美方針向人們解釋了世界之謎;另一方面,又向人們保證,細心的上帝會照料他們的生活,并因為他們在現世所受的挫折而在來世補償他們。

    普通人隻能把上帝想象成至尊至上的父親形象,隻有這樣的存在物才能理解他的人類孩子們的需要,才能被他們的祈禱所感化,才能被他們的忏悔打動而原諒他們。

    這整個想象顯然都是幼稚的,與現實毫不相關。

    因此任何一個對人類持友善态度的人,想到大多數人永遠不能改變這種人生觀時,都會感到痛苦。

    更令人不可容忍的是,生活在今天的大多數人盡管看到這種宗教是站不住腳的,卻仍然采取一系列可憐的防守措施,一步步地守衛着它。

    人們喜歡加入到宗教信徒的隊伍中以便對付某些哲學家,進而警告他們:&ldquo你們不要輕慢地談論主,亵渎你們的上帝!&rdquo因為這些哲學家認為他們能護衛宗教的上帝,其辦法是把上帝變成一條非人格化的模糊而抽象的原則。

    如果過去某些偉人這樣做了,我們不能指責他們,因為我們知道他們被迫這樣做的原因。

     再回到普通人與他的宗教上來,這是唯一應當具有宗教這個名稱的宗教,我首先想到的是偉大的詩人和思想家歌德在談到宗教與藝術和科學的關系時所說的很有名的一句話: 擁有科學和藝術的人也擁有宗教;但是,兩者都不具有的人,就讓他占有宗教吧! 這句話一方面對比了宗教和人類兩項最高的成就,另一方面斷言在生活價值方面,這些成就和宗教是可以互相說明、互相轉化的。

    如果要剝奪既沒有科學也沒有藝術的普通人的宗教,顯然我們就違背了詩人的意願。

    我們另辟蹊徑以便進一步理解歌德的話。

    生活的艱難帶給我們不可戰勝的痛苦、失望和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為了忍受這樣的生活,我們不能不采用緩和這種艱難程度的辦法。

    正如謝爾多·弗坦告訴我們的:&ldquo沒有輔助的東西,我們是活不下去的。

    &rdquo大概有三種緩和的方法:極大地轉移我們的注意力,使我們無視自己的痛苦;替代性的滿足,它可以減少痛苦;麻醉物,它可以麻痹對痛苦的感覺。

    這類辦法是不可缺少的。

    伏爾泰在《天真》結尾中勸告人們種植花草時,就想到了轉移注意力的方法,科學活動也是這類轉移。

    藝術所提供的替代性滿足是與現實相對的幻想,但是這些幻想在心理上産生了影響,因為想象在精神生活中起着作用。

    麻醉物影響到我們的肉體,改變了它的化學性質。

    在這些方法之中,找到宗教所在的位置是不容易的。

    我們必須看得更遠一些。

     人類生活的目的這個問題被提出過無數次,但沒有找到一個令人滿意的答案,也許根本就沒有答案。

    一些提出問題的人說,如果事實上生活是沒有目的的,那麼一切便都失去了價值。

    但是,即使這樣也不會改變什麼。

    相反,看起來人們好像有權利不考慮這個問題,因為它似乎是人類自以為是的産物,這種自以為是的許多其他的表現已為我們所熟知了。

    沒有人談論動物的生活目的,除非把它說成是為人類服務的。

    但是,這種觀點也站不住腳。

    許多動物對人類并沒有益處,人類隻不過是對它們進行描述、分類、研究而已;許多動物種類甚至沒有達到這種程度,在人類看到它們之前,它們就消亡了。

    宗教再一次表明隻有它才能回答生活的目的。

    生活是有目的的,這個觀點随着宗教制度而興衰&mdash&mdash這個推斷幾乎是不會錯的。

     因此,我們現在看看規模小一點的問題&mdash&mdash人們本身的行為表現了什麼樣的生活目的?他們向生活要求什麼?希望實現些什麼?答案幾乎毫無疑問是追求幸福,他們想變得幸福并保持幸福。

    這種追求具有正反兩方面的目的,一方面,旨在消除痛苦和不快;另一方面,旨在獲得極其快樂的感覺。

    從狹義上講,&ldquo幸福&rdquo這個詞隻指後者。

    與人的目的兩分法相一緻,人的活動可以朝兩個方向發展,其根據在于人的活動所要實現的主要目的甚至唯一目的是哪一個目的。

     顯而易見,決定生活目的的隻是快樂原則的意圖。

    這個意圖從一開始就控制了精神器官的活動。

    它的作用是不容懷疑的。

    但是它的意圖是與整個世界(包括微觀世界和宏觀世界)相悖的,根本沒有實現的可能。

    宇宙中的所有規則都與它相悖。

    人們傾向于認為人類應該&ldquo幸福&rdquo的考慮,并不包括在上帝&ldquo創世&rdquo的計劃中。

    從最嚴格的意義上說,我們所說的幸福産生于被深深壓抑的那些需要的滿足。

    而且從本質上講,這種幸福隻可能是一種暫時的現象。

    當快樂原則所渴望的某種狀況被延長時,它就隻能産生微弱的滿足。

    我們的天性決定了我們的強烈享受感隻能産生于對比,而不能産生于事物的一種狀态中。

    因此,我們幸福的可能性已經被本身的氣質所限制了。

    相對來說,不幸則是很容易體驗到的。

    我們受到來自三個方面的痛苦的威脅:來自我們的肉體,它注定要衰老和死亡,而且如果我們的肉體失去了疼痛、焦慮這些警告信号,它甚至就不可能存在;來自外部世界,它可能毫不留情地以摧枯拉朽的破壞勢力與我們抗争;來自人際關系方面的痛苦大概比前兩個更厲害。

    我們時常把它看成是毫無道理的附加物,盡管它與其他的兩個一樣,都是命中注定的。

     關于宗教宇宙觀的逐漸衰弱,我所要表達的自然很簡略,也是不完善的。

    關于各種不同過程的秩序,我也說得很不清楚,沒有闡述各種力量在喚醒科學精神中的合作情況,也沒有論述在宗教宇宙觀實行絕對統治和後來受日益增強的批判的影響時它自身的變化。

    最後,嚴格地說,我的評論僅限于宗教的一種形式,即西方人的形式。

    可以說,為了便于說明,我構建了一個解剖學的模型,以期盡可能留給人們深刻的印象。

    衆所周知,科學精神反對宗教宇宙觀的鬥争尚未結束,至今,這種鬥争仍在進行着。

    雖然精神分析一般很少拿起論戰的武器,但我并不反對研究這場争論,因為這樣就可能進一步闡述對宇宙觀的态度。

    人們将看到,宗教支持者所提出的一些論據是多麼容易答複,而也有一些的确難以駁倒。

     我們所遇到的第一個反對意見,認為科學把宗教作為研究的一個課題是一種無禮行為,宗教比人類理智的任何活動都崇高和優越,是不可用瑣碎的批判進行研究的。

    換句話說,科學沒有資格去評價宗教,它隻要固守自己的領域,還是相當有用的,也是值得尊敬的。

    但宗教不在科學領域内,科學無權幹涉。

    如果我們不被這種粗暴的排斥所吓倒,而是進一步質問:宗教提出的這種對在所有人類事物中占優越地位的要求的依據是什麼?那麼,我們得到的答複就是,宗教不能用人類的量尺來衡量,它起源于神,是被聖靈作為啟示賜予我們的,而人類精神無法理解這個聖靈。

    人們可能已經想到,沒有什麼比否定這個論據更容易:它顯然是一個預期法則,即&ldquo用未經證實的假設來辯論&rdquo&mdash&mdash我知道德文中沒有一個好的相對應的表達方式。

    這裡提出的實際問題是,是否存在神靈及它給予的啟示?當然,不是下述說法就可以解決這個問題:因為神性是不能被懷疑的。

    在分析工作中,我們也常會遇到這種态度。

    如果一個平時很聰明的人,竟用非常愚蠢的理由來反對某些特殊的建議,則這種邏輯的缺點就表明,在這個人身上存在着一種特别強烈的拒絕動機&mdash&mdash這種動機隻可能是情感性的,具有一種情感上的聯系。

     我們也可能會得到另一種回答,它公開承認這類動機:不可以對宗教進行批判性的考察,它是人類靈魂所産生的最高級、最珍貴和最崇高的事物,表現了最深厚的情感。

    而且唯有它,才使世界對人們變得包容,生活對人們來說變得有價值。

    我們無須争論宗教的這種價值,而須關心另外的事。

    應該強調下述事實:問題的根本不是科學精神侵犯了宗教領域,恰恰相反,是宗教侵犯了科學精神領域。

    無論宗教可能具有多少價值和重要性,無論如何,它都無權限制思想,因而,無權拒絕對它進行思考。

     科學思維本質上與一般的思維活動并無不同之處。

    而後者,則是我們大家,包括信教者和不信教者,用以照管日常事件的活動。

    科學思維形成了某些特點:它對那些缺少直接和實在效用的事情也感興趣;它謹慎地避免個人因素和情感影響;它更嚴格地考察那些作為結論基石的感知覺的可行性;它用那些使用日常方法不可獲得的新知覺來充實自己,并在有意識加以調整的實驗中,把這些新知覺的決定因素分離出來。

    它努力達到與現實,也就是與存在于我們之外、不依賴于我們的東西相一緻。

    正如經驗告訴我們的,這種努力決定着我們的願望能否實現。

    把那種與外部真實世界的一緻稱為&ldquo真理&rdquo,即使我們不考慮科學研究的實踐價值,它也是科學研究的目标。

    因此,當宗教宣稱它可能取代科學的地位,并宣稱因為它對人是有益的,并使人高尚,所以它必定也是真的時候,這實際上就是一種侵犯。

    而為了絕大多數人的利益,我們應駁斥它。

    人們已學會如何根據經驗法則和現實來處理自己的日常事務,現在若要求他們把切身的利益完全托給自由行使職能,而不受理性思維制約的一種權威,這未免有些太過分了。

    說到宗教向其信徒承諾的保護,我想,如果汽車司機宣稱,他駕駛汽車絕不受交通規則的約束,而是根據他那異想天開的沖動,那麼我們當中沒有人會打算坐到他的車中。

     宗教做出的限制人思想的禁律,會危及個人和人類社會。

    分析的經驗已告訴我們:雖然像這樣的禁律最初是局限于某個特殊領域,但它往往向外擴張,後來便成為患者日常行為中各種嚴厲抑制的起源。

    該結果也可在女性性生活中找到,這些女性甚至在思想上都不準涉及性。

    傳記可以表明,幾乎所有已故的名人,在其生活經曆中都受到因宗教對思想的限制而引起的傷害。

    理智是一種力量,在對人類施加一種統一的影響方面,我們可以對它抱有極大的希望&mdash&mdash人類是很難團結一緻的,因此幾乎難以實行統治。

    可以想象,隻要每個人都擁有自己的乘法表和度量單位,人類社會的存在将是不可能的!我們對将來最好的希望是,理智&mdash&mdash科學精神,理性&mdash&mdash能夠逐漸在人類心理生活中建立起主宰地位。

    理性的本質是一種保證,保證它以後不會忘記給予人類的情感沖動,以及給予其所決定的東西應有的地位。

    但是,這樣一種理性統治所實行的普通制度,将被證明是團結人類的最有力的紐帶,并使團結進一步加強。

    無論是什麼,隻要它像制約思想的宗教戒律那樣,反抗這樣的進步,它對人類的未來而言就是一種危險。

     于是,人們會問,宗教為什麼不以下述坦率的聲明來結束這場對它而言毫無希望的争論呢?&ldquo事實是,我不能給予人們一般所謂的&lsquo真理&rsquo,如果需要那東西的話,就應堅守科學。

    但是,我要提供的,相對人們能從科學中所獲得的一切而言,是更美麗、更令人寬慰,也更使人高興的東西。

    因此,宗教是另一更高級含義上的真理。

    &rdquo這個問題不難回答。

    宗教不可能做出這樣的承諾,因為這将使它喪失所有對人類大衆的影響。

    一般人隻知道一種真理,即日常語言意義上的真理。

    他無法想象更高級的或最高級的真理會是什麼樣子。

    對他而言,真理似乎與死亡一樣,是沒有等級和程度之分的,他無法從美飛躍到真,也許會像我一樣,認為他在這一點上是正确的。

     因此,鬥争尚未結束。

    宗教宇宙觀的支持者信奉一句古老的格言:最好的防禦是進攻。

    他們問道:這種科學是什麼?它竟倨傲地诽謗我們的宗教&mdash&mdash我們幾千年來一直給無數人帶來幫助和安慰的宗教?它迄今為止實現了什麼呢?今後我們能期望從中獲得什麼呢?它自己也承認,它無法帶來安慰與興奮。

    暫且不談這些問題,但這絲毫不意味着它們不重要。

    它的理論又怎麼樣呢?它能告訴我們宇宙是怎樣産生的以及宇宙産生之前是什麼樣的嗎?它能描繪一幅清晰的宇宙圖景嗎?或向我們表明在那裡可以找到無法解釋的生命現象或說明心靈力量怎樣作用于無生命物質嗎?如果它能夠回答這些問題,我們就不得不對它表示尊重。

    但至今它尚未解答任何一個問題。

    它提供種種所謂發現的碎片,而無法使之相互協調,它收集事件發展過程中一緻性的觀察材料,并把這種種一緻性稱為法則,做出其狂妄的解釋。

    科學賦予其發現的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