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部 死亡——長着翅膀的預言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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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戀上你。

    &rdquo 酒神女祭司合唱隊與渎神的國王正好相反,頌揚巴克科斯,說他是&ldquo最威嚴的和最仁慈的神,讓凡人在醉酒中得到最大的快樂&rdquo。

     這幾張紙上,與歐裡庇得斯的詩句并排的是喬萬尼·貝特拉菲奧從《聖經》中抄的摘錄。

     摘自《雅歌》: &ldquo我親愛的,請喝,多多地喝。

    &rdquo 摘自《福音書》: &ldquo已經不再喝葡萄釀的酒了,直到我在我父的王國裡能喝上新釀的葡萄酒。

    &rdquo2 我的血液是真正的飲品。

     喝了我的血液的人,将永世長存。

     誰口渴了,就到我這兒來,喝吧。

     列奧納多沒有把《巴克科斯》畫完就擱下了,開始畫另外一幅更加奇特的畫&mdash&mdash《先知約翰》。

     他以一種前所未有的頑強精神匆忙地工作着,好像是預感到了他的日子已經屈指可數,精力已經不多,一天一天地越來越少,因此着忙在自己最後的作品裡說出自己最珍貴的秘密&mdash&mdash關于這個秘密,他緘默了終生,不僅對别人,而且對自己也從未透露過。

     過了幾個月以後,工作有所進展,可以看出畫家的構思來了。

     畫的背景讓人想起山洞裡的黑暗,讓人感到恐怖而又喚起人的好奇心,他當年曾經向蒙娜麗莎·喬昆達講到過這種山洞。

    然而,這種黑暗起初好像是不透一絲光亮,而随着視線的深入,變得透明了,因此最黑的陰影保留着自己的全部秘密,與最亮的光線融為一體了,像煙霧似的消融在裡面了,像遠處傳來的樂曲聲,逐漸消逝了。

    代替影與光出現的,是非光非影,用列奧納多的說法,好像是&ldquo亮影&rdquo,或者&ldquo暗光&rdquo。

    從這種明亮的黑暗中,如同奇迹,但比現存的一切都更現實,顯現出來一個長得像女人似的少年的面孔和裸體,如同幽靈,但比生命本身更富有生命力;這個美少年很迷人,讓人想起彭透斯的話來: &ldquo你長得漂亮,擁有能迷住婦女所需要的一切:你的長發順着面頰垂下,充滿柔情蜜意;你像少女一樣,躲着太陽,你在陰影裡保持着臉蛋的白淨,好讓阿佛羅狄忒迷戀上你。

    &rdquo 然而,如果說這是巴克科斯,那麼為什麼他腰上沒有紮梅花鹿皮,而是身穿駱駝毛織的衣裳?為什麼他沒有拿着酒神的神杖,而是拿着用荒漠的蘆葦做的十字架&mdash&mdash基督受難十字架的原型,并且側着頭,好像是在傾聽,全神貫注于期待,全神貫注于知識的尋求,用一隻手指着十字架,臉上露出來既非悲哀也非歡快的微笑,用另一隻手指着自己,仿佛是在說: &ldquo那個在我之後來的人,能力比我更大,我就是給他提鞋都不配。

    &rdquo3 四 弗蘭西斯一世是個好色之徒。

    曆次遠征時,除了主要大臣、弄臣、侏儒、占星術士、廚師、黑奴、女仆、文書和神父之外,跟随國王的還有一群&ldquo快活姑娘&rdquo,由&ldquo命婦&rdquo約安娜·林耶爾率領。

    她們參加一切慶祝活動,甚至參加教堂的各種儀式。

    行宮跟這個行軍妓院密不可分,很難确定哪裡是妓院,哪裡是行宮:&ldquo快活姑娘&rdquo有一半都是宮廷女官;宮廷女官又都靠着淫蕩而給自己的丈夫撈到聖米迦勒天使長金質勳章。

     國王的荒淫是無限度的。

    貢稅與日俱增,可是金錢仍然不夠用。

    從百姓身上已經沒有什麼可搜刮的了,于是弗蘭西斯便開始向自己的大臣索取貴重的餐具,有一次竟然從法蘭西最偉大的聖徒馬丁·圖爾的棺椁上把銀欄杆取下,用來鑄币。

    他這樣做并非由于他思想解放,而是由于拮據,因為他認為自己是羅馬教會忠誠的兒子,對一切離經叛道和不信教的人都進行迫害,認為他們是對自己的王位的侮辱。

     自從聖路易時代以來,民間一直保存着一個傳說,據說瓦盧瓦王室家族有個祖傳的治病秘方:曆代君王都能通過手的觸摸治愈疥癬和瘰疬等病症;複活節、聖誕節、聖靈降臨節以及其他一些節日前夕,盼望治好病的人不僅從法蘭西各地,而且從西班牙、意大利、薩瓦等地紛紛彙集而來。

     洛倫佐·美第奇舉行結婚典禮以及每逢太子舉行洗禮儀式的時候,安布瓦斯都聚集很多病人。

    在規定的那一天,把他們放進國王城堡的院子裡。

    首先,如果信念能夠堅定不移,那麼國王陛下便繞場一周,挨個為病人畫十字,用手指觸摸其患處,嘴裡念念有詞:&ldquo國王摸一摸&mdash&mdash上帝給治愈。

    &rdquo如果信念不堅定,治愈的機會便很少。

    如今所念的咒語變成了祝願:&ldquo但願上帝給你治好病&mdash&mdash國王摸一下。

    &rdquo 儀式完畢之後,端來一個臉盆和三塊手巾:一塊用醋浸濕,一塊用清水浸濕,一塊用橙子香水浸濕。

    國王洗了臉,把手、臉、脖子擦幹。

     見過人們的貧窮、醜陋和疾病之後,他想要散散心中的愁悶,休息一下眼睛,看看美麗的東西。

    他想起來早就要到列奧納多的畫室去看看,于是帶着幾名貼身侍從來到杜克盧城堡。

     畫家雖然身體虛弱和不舒服,但卻為了畫《先知約翰》而勤奮地工作了一整天。

     夕陽的光線從拱形尖頂窗戶斜射進來,照亮了畫室&mdash&mdash這是一間大屋子,很冷,地上鋪着磚,天棚上橫着一根一根的橡木椽子。

    畫家利用一天最後的光線,抓緊時間工作,要把先知舉起來的指向十字架的右手畫完。

     窗外傳來腳步聲和人語聲。

     &ldquo你聽,&rdquo老師轉過身來對弗蘭切斯科說,&ldquo任何人都不接見。

    你就說生病了,或者不在家。

    &rdquo 學生走進門廳,想要截住不速之客,可是沒料到看見了國王,隻好恭恭敬敬地行個禮,為他把門開開。

     列奧納多剛剛來得及把立在《先知》一旁的喬昆達肖像遮蓋上。

    他經常這樣做,因為他不喜歡讓别人看見這幅肖像。

     國王走進畫室。

     他的衣着華貴,但打扮并非無可挑剔,衣料顔色過于鮮豔和花裡胡哨,佩戴的金飾、刺繡和寶石過多。

    黑緞褲子緊緊地裹着臀部,短上衣的黑絲絨和金錦緞縱向條紋相間,袖子過于肥大,帶有無數開口&mdash&mdash所謂&ldquo天窗”黑色平頂圓帽上面插着一根鴕鳥羽毛;前胸上的四方開口把端正白皙的脖子暴露出來,細膩得如同象牙雕的;他用香水也不适度。

     他年僅二十四歲。

    他的崇拜者們說,弗蘭西斯儀表堂堂,一副偉人相貌,隻消看上一眼,即使是不認識他,也能立刻感覺出來:這是國王。

    他的确身材勻稱,高大,靈活而又剛健有力;他善于做出和藹可親的樣子,富有魅力;可是他的臉卻窄而長,過于白淨,卷曲的胡須黑得像是焦油,前額很窄,鼻子細長而且像錐子一樣尖,仿佛是往下抻出來的,兩隻狡猾、冷漠的眼睛閃閃發亮,好像是剛剛切割的錫塊,一對薄薄的嘴唇鮮紅而濕潤,整個表情讓人感到不愉快,過分坦率,無所顧忌,幾乎像野獸一樣&mdash&mdash說不上像猿猴,說不上像山羊,讓人想起喜歡吓唬人的山林之神浮努斯。

     列奧納多想要按照宮廷的禮節向弗蘭西斯行屈膝禮,可是國王制止了他,他自己卻行了個鞠躬禮并且很尊敬地擁抱了他。

     &ldquo我們很久沒有會面了,列奧納多先生,&rdquo他親切地說,&ldquo身體如何?工作忙嗎?是否有新的大作?&rdquo &ldquo一直病病歪歪的,陛下。

    &rdquo畫家回答道,把喬昆達的肖像拿起來,想要放到一邊去。

     &ldquo這是什麼?&rdquo國王指着畫問道。

     &ldquo一幅舊的肖像畫,陛下。

    被您看見了&hellip&hellip&rdquo &ldquo反正一樣,幹脆拿過來看看。

    您的畫越看越讓人喜歡。

    &rdquo 一個宮廷侍從看到畫家拖延不動,便把罩布揭下,露出了《喬昆達》。

     列奧納多現出不高興的神色。

    國王坐到安樂椅子上,默默地看了很久。

     &ldquo美妙絕倫!&rdquo他最後終于說道,好像是結束了沉思,&ldquo這個美麗的婦人我好像是見到過!這是什麼人?&rdquo &ldquo蒙娜麗莎,佛羅倫薩市民喬昆達的夫人。

    &rdquo列奧納多回答道。

     &ldquo很久以前畫的嗎?&rdquo &ldquo十年前。

    &rdquo &ldquo她現在還是這麼漂亮嗎?&rdquo &ldquo死了,陛下。

    &rdquo &ldquo列奧納多·達·芬奇先生,&rdquo宮廷詩人聖熱勒說,用法語的發音說出畫家的名字,&ldquo畫這幅畫花了五年的時間,還沒有畫完,起碼他本人是這麼說的。

    &rdquo &ldquo沒畫完?&rdquo國王感到很奇怪,&ldquo還要達到什麼程度?像活的一樣,隻是不會說話&hellip&hellip&rdquo &ldquo我得承認,&rdquo他又對畫家說,&ldquo你可真是值得羨慕,列奧納多先生。

    跟一個這樣的女人共處了五年!你可就不能抱怨命運了,你真幸運呀,老頭。

    她的丈夫怎麼看?她要是沒死,你也許至今都畫不完她的肖像!&rdquo 他笑了起來,眯縫着亮晶晶的小眼睛,更像喜歡吓唬人的山林之神浮努斯了:他根本沒有想到,蒙娜麗莎可能是個忠誠的妻子。

     &ldquo我的朋友,&rdquo他又增加了冷笑,&ldquo你在女人方面可真是個行家。

    你看這肩膀,這胸脯!還有看不見的東西,應該是更美&hellip&hellip&rdquo 他用男人那種不遮不蓋的眼光看着這個女人,剝光了她的衣服,想要占有她,從她身上得到無恥的快感。

     列奧納多沉默不語,臉有些蒼白,垂下了目光。

     &ldquo要想畫這樣的肖像,&rdquo國王繼續說道,&ldquo僅僅是個偉大畫家還不夠,須要洞悉女人心靈的一切秘密&mdash&mdash女人的心靈是走不出來的迷宮,是魔鬼都解不開的亂線團!她看起來溫文爾雅,娴靜穩重,兩隻手交叉着放在胸前,像修女似的,并不能把水攪渾,可是你等着吧,沒法相信她,怎麼也猜不透她的心裡裝着些什麼!&rdquo Souventfemmevarie, Bienfolestques&rsquoyfie&mdash&mdash 女人變幻無常, 傻瓜才相信她。

     他從自己寫的一首詩裡面引用了兩句,這是他有一次思考女人的口蜜腹劍時寫的,并且用鑽石刻在尚博城堡窗戶的玻璃上。

     列奧納多走到一旁,故意把另一個畫架移近亮處。

     &ldquo聽說,陛下,&rdquo聖熱勒伏在國王的耳朵上,為了不讓列奧納多聽見而小聲地說,&ldquo這個怪人不僅沒有動過蒙娜麗莎·喬昆達,而且一生中都沒有愛過一個女人,還完全是個童男,不知這是不是真的&hellip&hellip&rdquo 他進一步壓低了聲音,面帶頑皮的微笑,又說了一些也許是非常下流的話,譬如關于蘇格拉底式的愛情、關于列奧納多的某些學生異常漂亮,關于佛羅倫薩畫家們的放蕩不羁等等。

     弗蘭西斯表示驚訝,可是聳了聳肩膀,故作大度地冷冷一笑,好像是個聰明的社交人物,沒有任何偏見,自己過自己的日子,并不想妨礙他人生活,明白在這種事情上穿衣戴帽各好一道的道理。

     他看完了《喬昆達》之後,又把注意力轉到旁邊另外一幅未完成的畫上來。

     &ldquo這是什麼?&rdquo &ldquo從葡萄和神杖來看,應該是巴克科斯。

    &rdquo詩人猜測道。

     &ldquo那麼這個呢?&rdquo國王指着并排的一幅畫。

     &ldquo另外一個巴克科斯吧?&rdquo聖熱勒沒有把握地說。

     &ldquo奇怪!&rdquo弗蘭西斯很奇怪,&ldquo頭發、胸脯、臉&mdash&mdash完全像是少女。

    很像蒙娜麗莎,微笑也是一樣的。

    &rdquo &ldquo也許是安德羅根吧?&rdquo詩人說,可是國王學識淺薄,不了解這個詞是什麼意思。

    于是聖熱勒提起了柏拉圖一個關于兩性人的古代寓言:這種雌雄同體的兩性人是太陽和大地的孩子,比現代人更完美,集中了男女兩性的功能于一身,強大有力而且高傲自負,像提坦一樣,決定向衆神挑戰,把他們趕下奧林波斯山。

    宙斯在鎮壓他們的時候并不想把這些叛亂分子徹底消滅幹淨,以便不失掉獻牲和獻牲者,于是用霹靂把他們劈為兩半,如柏拉圖所說的,&ldquo就像腌鹹蛋時用細線或頭發絲把蛋切成兩半一樣&rdquo。

    從那時起,被分開的兩半各自成了男人和女人,但是被分開很痛苦,便相互吸引,渴望到一起,這種渴望便是愛情,讓人想起雌雄同體的原初時代。

     &ldquo也許,&rdquo詩人最後說,&ldquo列奧納多先生幻想出這幅作品,企圖複活在大自然中已經滅絕了的物種:想要讓男女兩性重新集中于一身。

    &rdquo 弗蘭西斯聽着解釋,用剛剛觀看《蒙娜麗莎》時那種赤裸裸的無恥的目光看着這幅畫。

     &ldquo老師,你來解決我們的疑難吧,&rdquo他對列奧納多說,&ldquo這是誰,是巴克科斯還是安德羅根?&rdquo &ldquo二者都不是,陛下,&rdquo列奧納多滿臉通紅,像犯了過錯似的,不好意思地說,&ldquo這是先知約翰。

    &rdquo &ldquo先知?不可能!你說什麼?&r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