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部 神聖的宗教裁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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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女童被懷疑分别跟男神和女神交媾,本來應該把他們燒死,可是他&ldquo由于鬼迷心竅&rdquo下令在廣場上的火堆前鞭笞他們,而他們的父母卻被推進火堆裡,他的良心至今還感到最大的痛苦,比犯了各種罪孽都厲害。

     宗教裁判所監獄裡犯人與行刑人員之間的瘋狂,傳遍了全城。

    平時被當作荒誕不經的童話而加以嘲笑的事,思想健全的人則相信實有其事。

    告密不斷增加,仆人告自己的主子,妻子告自己的丈夫,子女告自己的父母。

    一個老太婆說:&ldquo上帝要是不幫助我,那就讓魔鬼幫助我吧!&rdquo她隻因為這句話就被燒死了。

    另一個老太婆被宣布是女巫,因為據她的鄰居說,她家的奶牛産奶量比别人家的多一倍。

     聖瑪麗亞·德拉·斯卡拉女子修道院幾乎每天做完AveMaria祈禱之後,都有魔鬼變成狗的模樣混進來,輪流着奸污所有的修女,從十六歲的見習修女直到年老色衰的院長,一個不剩,不僅在淨室裡奸淫,而且在教堂裡做彌撒時也不放過。

    聖瑪麗亞修道院的修女們對魔鬼已經習慣,不再怕它,而且也不以此為羞恥。

    這種狀況一直持續了八年的時間。

     在貝爾加莫附近的山村裡,發現了四十一個吃人的女巫,她們喝沒經洗禮的嬰兒的血,吃他們的肉。

    在米蘭,揭露了三十個神父,他們給孩子施洗&ldquo不是以聖父、聖子和聖靈的名義,而是以魔鬼的名義&rdquo。

    還揭露出一些婦女,她們把沒有出生的孩子許願給了撒旦。

    有些從六歲到三歲的男童和女童受到魔鬼的誘惑,跟他們進行難以名狀的淫亂活動,經驗豐富的法官根據其目光、無精打采的微笑和濕潤的美麗的嘴唇就能認出他們來。

    除了用火把他們燒死,沒有别的辦法能拯救他們。

     最可怕的是,随着宗教法官嫉妒的增長,魔鬼們不僅沒有停止,而且相反,越發入迷,使出更多的奸計,日漸嚣張。

     在加萊奧托·薩克羅博斯科遺棄的試驗室裡,發現一個異常肥胖的渾身長毛的小鬼,有人說是活的,也有人說剛剛咽氣,但保存完好,裝在玻璃器皿裡,盡管經過研究,發現這并不是小鬼,而是煉金術士用放大鏡進行觀察的跳蚤,可是許多人仍然堅信這是一個真正的小鬼,隻不過是到了宗教法官的手裡就變成了跳蚤,目的是要侮辱他們。

     什麼事情都可能發生:現實與夢境之間的界限消失了。

    傳說喬爾喬修士在倫巴第揭露了一起有12000名女巫和魔法師參加的陰謀,他們發誓要全意大利連續三年顆粒不收,人們不得不像野獸一樣相互吃。

     審判長作為基督大軍經驗豐富的統帥,精通古代敵人的奸計,可是在撒旦大軍日趨強勁的進攻面前也感到束手無策,甚至感到驚恐。

     有一天,米凱雷修士跟喬萬尼進行了一場坦率的談話,他說:&ldquo我真不知道這會如何結束。

    我們焚燒得越多,從灰燼裡誕生的也就越多。

    &rdquo 通常的刑訊方法全都用遍了:如&ldquo西班牙皮靴&rdquo,就是上鐵足枷,逐漸擰緊螺絲,受刑者的骨頭嘎吱嘎吱地響;還有用燒紅的鉗子拔指甲等等&mdash&mdash這些刑法與喬爾喬修士發明的最精巧的新法比起來,都不過是遊戲而已。

    這個&ldquo最恭順的人&rdquo采用&ldquo無眠&rdquo(tormentuminsomniae)法進行審訊,就是不準犯人睡覺,連續數天數夜驅趕他們在監獄過道裡不停地跑來跑去,他們的腿上布滿了潰瘍,這些不幸的人陷入精神麻木狀态。

    可是敵人對于這種折磨也隻是一笑了之,毫不在乎,因為他比起饑餓、無眠、口渴、鐵與火還強大,猶如精神比肉體強大一樣。

     法官們采用了種種狡猾手段:把女巫押到審訊室來的時候,讓她們背過身去,免得她們的目光把法官們迷住,讓他們神魂颠倒,産生罪惡的憐憫之情;對少婦和少女進行嚴刑拷打之前先剝光她們的衣裳,剃光她們的陰毛和腋毛,以便更容易找到&ldquo魔鬼的印迹&rdquo,這種印迹往往都藏在皮下或毛發中,讓女巫也察覺不到;給她們喝聖水,往她們身上灑聖水;用乳香熏她們,用一部分獻祭的羔羊和聖骨給她們驅邪;給犯人紮上布腰帶,其長度相當于天主的身高,再給她們挂上一張紙,一面寫着救世主被釘在十字架上所說的話。

    可是這一切也都枉費心機。

     無論采用什麼辦法,全無濟于事:敵人氣焰嚣張,壓過了一切聖物。

     跟魔鬼淫亂同居的那些修女一口咬定,魔鬼每一次來的時候都恰值兩次AveMaria祈禱之間,她們預感到萬惡的情郎将要以最無恥的愛撫來糟蹋她們,所以嘴裡含着聖餐加以預防,可是仍然逃脫不掉。

    這些可憐的女人知道&ldquo她們的肉體連同靈魂都将歸魔鬼所有&rdquo,便号啕不止。

     魔鬼通過女巫們的嘴在法庭上大肆嘲弄法官,破口大罵神靈,就連最勇敢無畏的人聽了都會吓得毛骨悚然。

    說一些機智的詭辯派的箴言警句,找出神學最細微的矛盾,讓這些神學博士和碩士狼狽不堪,窘迫萬狀,或者用一些打動人心的問題來揭露他們,結果是法官們變成了被告,被告變成了原告。

     市民們深感沮喪,達到了極限,于是散布流言蜚語說,教皇收到一封告密信,該信以無可辯駁的證據證明,一隻披着羊皮的狼鑽進牧師的院子裡,這本是魔鬼的奴仆,卻搖身一變,成為魔鬼的迫害者,以便于更方便地迫害基督的羔羊,撒旦大軍的首領不是别人,原來就是尤利烏斯二世的總審判長&mdash&mdash喬爾喬·達·卡薩雷修士。

     貝特拉菲奧根據法官們的言行也能夠判斷出,魔鬼的力量跟上帝的力量旗鼓相當,勢均力敵,因此還很難預料在這場決鬥中誰勝誰負。

    他感到驚詫的是,這兩種學說&mdash&mdash宗教法官喬爾喬的和女巫卡珊德拉的&mdash&mdash各走極端,但有着共同之處,因為對于他們二人來說,上面的天跟下面的天是一樣的,人生的意義在于人心裡兩個無底深淵的搏鬥&mdash&mdash區别隻在于女巫一直尋求不可企及的和解,而宗教大法官卻煽起敵對的烈火,加深了無法克服的敵視。

     喬爾喬修士無望地與魔鬼進行着鬥争。

    喬萬尼在這個爬行的蛇形魔鬼的形象中,好像是在模糊不清的鏡子裡認出了善蛇被扭曲了的形象,這就是那個長着翅膀的惡魔奧菲俄莫夫,最高解放智慧之子,像晨星一樣帶來光明的撒旦,或者提坦神普羅米修斯。

    他的敵人,雅達瓦奧夫的可憐奴仆們的軟弱無力,是對無往而不勝的魔鬼一曲新的贊歌。

     就在這個時候,喬爾喬修士向百姓們宣布,再過幾天之後,就在集議廣場上焚燒一百三十九名女巫和魔法師,這将是個盛大的節日,讓基督教會的忠誠信徒們歡欣鼓舞,而讓敵人膽戰心驚。

     喬萬尼從米凱雷修士那裡得到這個消息,臉色煞白,說道: &ldquo卡珊德拉小姐呢?&rdquo 雖然修士一直故作親密無間的樣子,可是喬萬尼至今關于她尚一無所知。

     &ldquo卡珊德拉小姐,&rdquo多米尼克派修士回答道,&ldquo本來應該受到極刑,可是仍然與其他一些人犯一起被處以焚刑。

    喬爾喬修士認為她是他一生所遇到的女巫中最厲害的。

    審訊她的時候,有一種感覺不到的妖術在保衛她,這是無法戰勝的,至于招供和忏悔,那就根本談不上了,我們最終也沒能從她的嘴裡掏出一句話來,甚至都沒有聽到一點聲音。

    &rdquo 他說完之後,盯着喬萬尼的眼睛,好像是在等着什麼。

    貝特拉菲奧閃過一個念頭,立即結束一切&mdash&mdash承認自己是卡珊德拉小姐的同謀者,以便跟她一起死掉。

    他沒有這麼做,并非因為害怕,而是出于一種冷漠&mdash&mdash一種奇怪的麻木不仁,他最近幾天變得越來越麻木了,這也好像是女巫受刑時保衛她的那種&ldquo感覺不到的妖術&rdquo。

    他心情平靜,像死人一樣平靜。

     焚燒女巫和魔法師的前一天晚上,貝特拉菲奧坐在老師的工作室裡。

    列奧納多畫完了手臂上部和肩膀上的肌肉和筋腱圖,他對此發生了更加濃厚的興趣,因為這有助于研究飛行器杠杆的運動。

    喬萬尼覺得他的臉在這天晚上特别美。

    雖然在不久之前蒙娜麗莎死後,皺紋加深了,可是那張臉上卻完全保留着安詳和開朗。

     他不時地擡起眼睛來看着學生,兩個人都沉默不語,喬萬尼早就知道老師不會說什麼,而且也不期待他說什麼。

     他毫不懷疑,列奧納多肯定知道宗教裁判的可怕情形,知道卡珊德拉小姐将與其他一些不幸者一起被處死,也知道他喬萬尼個人的不幸。

    他常常問自己,老師對這一切是怎麼想的。

     列奧納多畫完以後,在同一張紙上,在肩部肌肉和筋腱圖的一側寫上說明: &ldquo觀看這些圖上大自然神奇造化的人呀,如果你認為消滅我的勞動是一種犯罪,那麼你就想一想吧,剝奪人的生命是更大的犯罪,你也想一想,肉體的構造叫你覺得如此完美,可是卻不可能與這構造裡面容納的靈魂相媲美,因為靈魂不管是什麼,畢竟還是神聖的。

    它不願意與肉體分離,由此可以判斷出,它的哭泣和悲傷并不是沒有原因的。

    你不要妨礙它蘊藏在它所創造的肉體裡,隻要它願意待在裡面,就由它去吧,讓你的陰謀詭計或者兇狠毒辣都不要破壞這個生命,它是如此美麗,有誰不器重它,他就真的配不上它。

    &rdquo 老師寫的時候,學生絕望而又興奮地看着他那副安詳的面容,好像一個在沙漠裡迷路的人由于炎熱和口渴就要死去,突然看見前面聳立着一座雪山一樣。

     四 第二天,貝特拉菲奧沒有走出屋子。

    他一清早就感到不舒服,頭痛。

    一整天迷迷糊糊地躺在床上,什麼都沒有想。

     天黑了,城市的上空響起了非同尋常的鐘聲,既不是送葬,也不是過節,空氣裡傳來一種燒焦的氣味,雖然不濃重,但讓人厭惡。

    由于這種氣味,他的頭痛得更加厲害了,他感到惡心。

     他來到大街上。

     空氣潮濕而溫暖,像在澡堂裡一樣,讓人感到氣悶。

    這種天氣在倫巴第夏末秋初刮西羅科風時是常有的。

    沒有下雨,可是從屋頂上,從樹上,都往下滴答着水滴,鋪磚的人行道閃閃發亮。

    天空晴朗,但空中彌漫着混濁的黃霧,難聞的燒焦氣味更厲害了。

     雖然天已不早了,街上卻人潮湧動。

    大家都從一個方向走來&mdash&mdash從集議廣場的方向。

    他打量着一些人的臉,覺得這些迎面而來的人跟他一樣,也都迷迷糊糊&mdash&mdash想要清醒過來,可是辦不到。

     人群發出朦胧的嗡嗡聲。

    人們在談論着一百三十九個女巫和魔法師被焚的事,也談到了卡珊德拉小姐,雖然僅有隻言片語偶爾傳到他的耳朵裡,可是他立刻明白了這種可怕的氣味的來源,這種氣味一直追逐着他:這是人體被燒焦的臭味。

     他加快了腳步,幾乎是在跑,自己也不知道跑向何方,跌跌撞撞,像個醉漢,渾身冷得直打哆嗦,在這混濁的黃霧裡,燒焦的臭味一直跟蹤着他,包圍着他,讓他喘不上氣來,滲進他的肺部,太陽穴發緊和疼痛,感到惡心。

     他不記得怎樣來到聖法蘭西斯修道院,走進貝内德托的淨室。

    修士們讓他進來了,可是貝内德托不在&mdash&mdash到貝爾加莫去了。

     喬萬尼鎖上門,點上蠟燭,疲憊不堪地倒在床上。

     他很熟悉這個甯靜的修道院,一切都跟以前一樣,散發着安甯和神聖的氣氛。

    他自由自在地歎了一口氣。

    沒有可怕的臭味,隻有修道院裡的特殊氣味:戒齋用的橄榄油、教堂裡的乳香、蠟燭、古老的皮面書籍、新刷的油漆以及貝内德托經常使用的素氣的顔料&mdash&mdash他心地純樸,看不起那些透視學和解剖學的知識,用這樣的顔色畫面容稚氣的聖母像,以及品德高尚而聞名遐迩的遵守教規者,生着彩虹般翅膀、陽光般燦爛的金色卷發、身穿天藍色法衣的天使。

    床頭光滑的白牆上,挂着黑色的耶稣受難十字架,上面是喬萬尼送的幹燥了的花環&mdash&mdash當年一個值得紀念的早晨,他在菲索雷山的柏樹林裡采集紅色的罂粟花和深色的紫羅蘭,坐在薩沃納羅拉的腳下編成這個花環,那時聖馬可修道院的師兄師弟們唱歌,拉提琴,圍着師傅跳舞,像小孩子或者天使似的。

     他仰臉看着基督受難十字架。

    救世主仍然向兩側伸展着被釘在釘子上的雙臂,好像是在召喚全世界投入他的懷抱:&ldquo到我這裡來,所有受苦受難的和身負重擔的人。

    &rdquo&ldquo這豈不就是唯一完美無缺的真理嗎?&rdquo喬萬尼想,&ldquo得跪在他的腳下,向他呼喊:天主哇,我信奉你,幫助我克服信仰的動搖吧!&rdquo 可是這祈禱詞卻凝固在他的嘴上了。

    他感覺到,如果他受到永遠毀滅的威脅,他也不能說謊,不能不知道他已經知道的事&mdash&mdash他的心裡有兩種真理發生争論,他既不能消除它們,也不能調和它們。

     他像以前一樣平靜而絕望地把臉背過基督受難十字架去&mdash&mdash就在這一瞬間,他覺得那種難聞的霧氣,那種可怕的燒焦氣味也滲到這個最後的避難所裡來了。

     他用手把臉捂住。

     他覺得看見了不久以前看見過的場面,但是說不出這是在夢中還是真實發生的: 在監獄的深處,在紅色火光的照耀下,在刑具和行刑者中間,在一具具血淋淋的人體中間,卡珊德拉裸露着身子,在和善的蛇&mdash&mdash那個解救者的妖術的保護下,在嚴刑拷打、鐵與火和折磨者咄咄的目光威逼之下失去了知覺&mdash&mdash沒有潰爛,還保留着處女的貞潔,像大理石雕像一樣堅硬。

     他清醒過來,根據殘燭和修道院鐘樓裡鐘聲的數量,判斷出他昏迷了已經好幾個小時,現在已經是後半夜了。

     萬籁俱寂,霧可能已經消散了,臭味已經沒有了,不過更炎熱了。

    窗戶裡掠過閃電的亮光,跟那個雷雨之夜一樣,當時他倆正在卡塔蘭那堤壩上,聽着沉悶的,仿佛是發自地下的隆隆雷聲。

     他感到頭暈,嘴裡幹渴得要命。

    他想起來了,牆角上放着盛水的陶罐。

    他爬起來,扶着牆,勉強走到牆角,喝了幾口水,并且用水把頭淋濕,想要返身回到床上去,可是突然感到淨室裡有人&mdash&mdash回頭一看,隻見黑色的基督受難十字架下面有一個人坐在貝内德托的床上,穿着很長的拖到地上的深色修士法衣,頭戴尖尖的把臉遮住的僧帽。

    喬萬尼大吃一驚,因為他知道門是上了鎖的,可是他并沒有害怕。

    他體驗更多的是輕松感,隻是現在經過長久的努力之後才睡醒過來,他的頭立刻不再疼痛了。

     他走到那個坐着的人面前,仔細地打量起來。

    那個人站起來。

    僧帽向後面滑去。

    喬萬尼看清了臉,隻見這張臉木然不動,白得像是大理石雕像,嘴唇像血一樣鮮紅,一雙黃色的眼睛如琥珀,黑色的頭發顯得生機盎然,比起整個臉來更加富有生命力,仿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