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部 血紅色的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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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他在說謊，用馬基雅弗利的說法，&ldquo教皇越是不願意做某件事情，他越是信誓旦旦地表示要做&rdquo&mdash&mdash但是仍然相信他，因為這種謊言的奧秘就在于他本人也相信自己，猶如一個藝術家沉醉于虛構一樣。
五 亞曆山大六世結束了與使臣談話，跟自己的總秘書官，佩魯賈樞機主教弗蘭切斯科·雷莫利諾&mdash&mdash此人當年曾參與過對吉羅拉莫·薩沃納羅拉修士的審判和處決&mdash&mdash談了起來。
總秘書官手裡拿着一份準備好的關于對圖書建立宗教審查制度的訓谕等候教皇簽字。
教皇本人親自構想和拟定了這份訓谕。
訓谕中說：&ldquo茲認為印刷機為有益的，此項發明可以使真理永世長存，讓人人皆有可能接受它，然而必須防止出現有損于教會的鼓吹自由思想和蠱惑人心的邪惡著作，特此宣布：非經教會首長&mdash&mdash教區主教或副主教允許，嚴禁印刷任何書籍。
&rdquo 教皇聽罷訓谕，掃視了各位樞機主教，像通常一樣，問道： &ldquoQuodvidetur？諸君以為如何？&rdquo &ldquo除了印刷的書籍之外，&rdquo阿博雷亞發表不同意見，&ldquo是否還應該采取措施禁止手寫的著作，諸如緻保羅·薩維利那樣的匿名信？&rdquo &ldquo我知道，&rdquo教皇打斷了他的話，&ldquo伊雷達拿給我看了。
&rdquo &ldquo既然聖上已經獲悉&hellip&hellip&rdquo 教皇直盯着樞機主教。
樞機主教窘迫得不知所措。
&ldquo你想說：我為什麼沒有開始偵查，沒有揭露肇事者？噢，我的孩子，既然我的指控者所說的話全是真的，别無其他，那麼我為什麼要緝捕他呢？&rdquo &ldquo聖父！&rdquo阿博雷亞大吃一驚。
&ldquo是的，&rdquo亞曆山大六世嚴肅認真而又感人肺腑地繼續說，&ldquo我的指控者是正确的！最後一個罪人就是鄙人&mdash&mdash鄙人既是竊賊，又是盤剝者，同時還是殺人者！我膽戰心驚，不知在人類的法庭上把我的臉藏到何處&mdash&mdash而在基督的可怕的法庭上即使是恪守訓誡的人都難以得到辯護，那又将如何呢？然而天主是有生命的，我的靈魂是有生命的！為了我這個罪大惡極的人，我的上帝頭戴荊冠，臉上挨打，被釘死在十字架上！隻消用他的一滴血就足以把我這樣的人洗刷得比雪還潔白。
指控者們呀，你們都是我的弟兄，你們中間有誰體驗過上帝博大的仁慈，談到罪人時能夠說：他受到了懲罰？雖然恪守訓誡者得到法庭的寬恕，但我們畢竟是罪人，隻能恭順和悔罪，因為我們深知，沒有罪孽就沒有悔罪，不悔罪就不能得救。
我造孽，然後悔罪，再造孽，然後再贖罪，像是收稅人9和蕩婦一樣。
天主呀，我像是一個被釘在十字架上的強盜一樣，頌揚你的名字！既然不僅人們，也許是跟我一樣的罪人，而且就連天使，天上一級、二級和三級天使都譴責我，擯棄我&mdash&mdash那麼我就不能沉默，絕不停止向我的保佑者聖潔的貞女哭訴&mdash&mdash我知道，她定會寬恕我，寬恕我！&rdquo 他抽泣起來，肥胖的身軀不停地顫抖，雙手伸向大廳門頂上平土利鸠壁畫裡的聖母。
許多人認為畫家根據教皇本人的願望在這幅壁畫裡讓聖母與美麗的羅馬女人朱莉娅·法涅澤10&mdash&mdash亞曆山大六世的情婦，塞薩爾和盧克萊西娅的母親十分相像。
喬萬尼看着和聽着，卻不能理解：這是什麼&mdash&mdash是滑稽表演還是信仰？也許是二者兼而有之吧？ &ldquo我還要說一點，我的朋友們，&rdquo教皇繼續說，&ldquo辯護并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頌揚天主。
寫信給保羅·薩維利的那個人把我叫作異端。
我以上帝的名義證明&mdash&mdash我是無辜的！你們自己&hellip&hellip不，你們當着我的面不說真話，可是，伊雷達，我知道，你是愛我的，你看到了我的心，你不是谄媚者&mdash&mdash弗蘭切斯科，你告訴我，我在上帝面前是異端嗎？&rdquo &ldquo聖父，&rdquo樞機主教懷着深厚的感情說道，&ldquo我怎能責備你呢？就連你的最兇惡的敵人如果讀過教皇亞曆山大六世的著作《神聖羅馬教會之盾》，都應該承認你絕對不是異端。
&rdquo &ldquo你們可都聽見了，聽見了嗎？&rdquo教皇指着伊雷達，像個孩子似的，認真地說道，&ldquo既然他把我解脫了，那麼就是說，上帝也會宣布我無罪。
我有罪過，可是我的罪過并不在于當今的自由思想、大逆不道的智慧，而在于别的方面！我不曾産生過一個反叛上帝的念頭，不曾産生過絲毫的懷疑，借以玷污自己的靈魂。
我的信仰是純潔的，堅定不移的。
就讓這項關于書刊審查的訓谕成為上帝教會新的金剛石的精神之盾吧！&rdquo 他拿起筆來，在羊皮紙上寫下一行幼稚難看的大字： &ldquoFiat.照此辦理。
AlexanderSextusepiscopusservusservorumDei.亞曆山大六世，大主教，天主的奴仆的奴仆。
&rdquo 教廷印刷物委員會的兩名西多會11派修士在羊皮紙上打一個洞眼，穿上一條絲帶，綁上一個鉛球，用鉗子夾扁，上面壓出教皇的名字和一個十字架。
&ldquo如今我們把你的奴仆放出去！&rdquo伊雷達小聲說道，向天上擡起那雙凹陷的眼睛，燃燒着瘋狂的嫉妒之火。
他的确相信，如果把博爾吉亞的一切罪惡放在天平的一端，而另一端放上這道關于宗教審查的訓谕&mdash&mdash那麼天平這一端的分量會更重。
六 教廷寝宮秘密總管走到教皇身邊，伏在他耳朵上說了幾句。
博爾吉亞表現出很擔心的樣子，穿過隔壁的房間繼續往前走，經過一個用壁毯掩飾着的小門，來到一條狹窄的拱形走廊，這裡被火炬照得通明，給蒙雷亞勒樞機主教下毒藥的那個廚師等候着他。
毒藥分量不足，病人在康複，這個消息已經傳到亞曆山大六世的耳朵裡。
教皇詳細地詢問了廚師一切細節，最後終于相信，雖然樞機主教的健康狀況暫時有所好轉，但他過兩三個月之後必定死亡。
這樣更有好處，因為能夠排除各種懷疑。
&ldquo可是畢竟，&rdquo他心想，&ldquo很可憐這個老頭！他為人歡快，随和，是教會的好兒子。
&rdquo 他傷心地歎了口氣，低下頭，純樸地噘起那雙綿軟的厚嘴唇。
教皇并沒有說謊：他的确很可憐樞機主教，假如不傷害他而能夠奪取他的錢财&mdash&mdash他會很幸福的。
返回接待室的時候，他來到自由藝術大廳，這裡有時充作舉行小型友好午餐會的餐廳。
他看見餐桌已經鋪上桌布，感到餓了。
瓜分地球的事推到午餐之後。
教皇邀請來賓們到餐廳去入席。
餐桌上擺着水晶瓶，裡面插着白色的鮮花，這是百合花，是聖母報喜之花，教皇特别喜歡，因為這種花的貞潔之美讓他想起盧克萊西娅。
菜肴并不奢侈：亞曆山大六世在飲食方面是很有節制的。
喬萬尼站在教廷侍從堆裡，聽着餐桌上的談話。
教廷财務總管唐·璜·洛佩斯提起今天聖上與塞薩爾争吵的事，仿佛根本沒懷疑這是裝出來的，盡力為公爵辯護。
大家都附和他，紛紛稱贊塞薩爾的德行善舉。
&ldquo咳，不，不，别說了！&rdquo教皇故作不滿的樣子搖着頭，&ldquo我的朋友們，諸位都不知道這是個什麼樣的人。
我每天都提心吊膽，生怕他惹出什麼禍來。
請記住我的話，他得讓我們大家都跟着遭殃，而他自己得捅出大婁子&hellip&hellip&rdquo 可是他的眼睛裡卻閃爍着當父親的驕傲。
&ldquo他究竟像誰？諸位都了解我：我可是為人純樸，實實在在。
頭腦裡想什麼，嘴裡就說什麼。
可是塞薩爾，上帝才了解他&mdash&mdash他一直保持沉默，總是掩掩藏藏。
先生們，諸位可相信，我有時向他叫喊，罵他，可是自己也害怕，是的，是的，害怕自己的兒子，因為他很有禮貌，甚至過于有禮貌了，他突然看着你，你覺得心像刀割的一樣&hellip&hellip&rdquo 來賓們更加起勁地維護公爵。
&ldquo好了，我知道，知道，&rdquo教皇狡猾地微笑着說道，&ldquo諸位愛他，把他當成親生的兒子，可是也别傷害我&hellip&hellip&rdquo &ldquo諸位一直說他如何如何，&rdquo老頭子繼續說，眼睛已經流露出不可遏制的喜悅之情，&ldquo但我可以直截了當地告訴諸位：你們任何人就連做夢都想不到塞薩爾是個什麼東西！噢，我的孩子們，請聽我說&mdash&mdash我要向諸位敞開我心中的秘密。
我在他身上看到的并不是我的榮耀，而是某種最高的天意。
&mdash&mdash曾經有過兩個羅馬。
第一個靠着利劍的權勢把各國人民收攏在一起。
可是靠着利劍得到的東西卻毀于利劍，所以羅馬滅亡了。
世界上統一的政權不存在了，各國人民散了，像是沒有牧人的羊群。
可是世界不可能離開羅馬而存在。
于是新的羅馬想要用宗教精神把各國人民聚攏在一起，然而各國人民并沒有去找它，因為據說主教将用鐵的權杖放牧他們。
宗教的權杖對于世界沒有權威。
在曆任教皇中間，我是第一個為上帝的教會提供這種利劍的，這種鐵的權杖，可以用它來放牧各國人民，把他們聚攏在一起，使之成為一個統一的羊群。
塞薩爾就是我的利劍。
于是兩個羅馬，兩把利劍結合在一起，教皇将成為恺撒，恺撒将成為教皇，宗教精神的王國以利劍王國為基礎，将建成最後一個永恒的羅馬！&rdquo 老頭沉默了，擡起眼睛望着天棚，那上面血紅色的獸像太陽一樣，金光燦燦。
&ldquo阿門！阿門！一定會實現！&rdquo羅馬教廷的高官顯宦們和樞機主教們附和着說。
大廳裡變得氣悶起來。
教皇有些頭暈，與其說是因為喝了酒，不如說是因為陶醉于兒子的偉大。
大家走到涼台上&mdash&mdash朝着貝爾韋德雷庭院的那個涼台。
下面，教皇的馬夫正在把牡馬和牝馬從馬廄裡牽出來。
&ldquo喂，阿隆索，放開缰繩！&rdquo教皇向馬夫長喊道。
馬夫長明白，下了命令。
牡馬和牝馬的交配是教皇最喜歡的開心活動。
馬廄的大門開了，長鞭子響起來，整個庭院響起馬歡快的嘶叫，馬群分散在院子各處，牡馬追逐着，并且爬到牝馬的背上。
教皇在教廷的高官顯宦和樞機主教們的簇擁下，長久地欣賞着這一景觀。
可是他的臉色逐漸地陰沉起來：他想起了幾年前跟盧克萊西娅一起觀賞這種娛樂活動時的情景。
女兒的形象出現在他的眼前，像活的一樣：淺頭發，藍眼睛，略略肥厚的肉感的嘴唇&mdash&mdash很像父親，鮮花一般美麗，珍珠一般柔和，無限溫順，安詳，作惡而不知惡，雖造孽但純潔無瑕。
他也想起了她現在的丈夫費拉拉公爵阿芳索·德斯特，不禁感到憤恨和憎惡。
他為什麼要把她嫁給他呢，他為什麼同意這門婚事呢？ &hellip&hellip&hellip&hellip 他深深歎了口氣，低下頭，仿佛是突然感到背上壓着老年的重轭，然後教皇返回接待室。
七 這裡已經準備好地球儀、地圖、兩腳規、羅盤，以便從亞速爾和佛得角群島往西畫出一條長度為370葡萄牙裡的長緯線。
選擇這個地點，因為如哥倫布所斷定的那樣，這裡正是&ldquo地臍&rdquo，即梨形地球的突出部分，很像女人的乳頭&mdash&mdash那是一座山，山頂抵達天上的月球，他根據第一次航行時羅盤磁針偏斜而斷定這座山的存在。
一方面從葡萄牙的西部極點，另一方面從巴西海岸，标出到緯線的相等距離。
等以後，再由領航人員和天文學家按照航海的天數更精确地計算出這些距離。
教皇進行了祈禱，為地球祝福，用的正是那個鑲嵌着刻有裸體維納斯的十字架。
然後，他把筆蘸上紅墨水，從北極到南極在大西洋上畫了一條長線：這條線以東所有已發現的和尚待發現的島嶼歸西班牙所有，以西歸葡萄牙所有。
這樣，他用手的一個動作就把地球分成兩半，像切蘋果似的，在基督教的各國人民中間把它瓜分了。
喬萬尼覺得，亞曆山大六世在這一瞬間莊嚴而壯麗，意識到了自己的威力，很像他所預言的那個主宰世界的恺撒式的教皇，把兩個王國&mdash&mdash人間的和天上的世界合成一體。
那天晚上，在梵蒂岡宮裡，塞薩爾設宴款待教皇和各位樞機主教，出席宴會的還有五十位最美麗的羅馬&ldquo高貴的蕩婦&rdquo&mdash&mdashmeretriceshonestae． 飯後，關上護窗闆，鎖上門，從餐桌撤下巨大的銀燭台，把它們放到地闆上。
塞薩爾、教皇和各位來賓向蕩婦們抛擲炒闆栗，她們全身一絲不挂，用四肢在地上爬來爬去，穿梭于無數的蠟燭中間，拾取闆栗；相互厮打，跌倒在地，哈哈大笑，尖聲大叫；很快在地闆上，在教皇的腳下便有一堆裸露着的肉體在蠕動，殘燭的亮光照到這些肉體上，隻見其中有的黝黑，有的雪白，有的粉紅。
七十高齡的教皇像個小孩子似的，非常開心，把一捧捧闆栗抛撒出去，拍着手，把這些高等妓女叫作&ldquo嬌嫩活潑的小鳥兒&rdquo。
可是他的臉卻漸漸地陰沉下來，罩上陰影，正如午餐後在貝爾韋德雷庭院的涼台上一樣：他回想起1501年聖徒節前夜跟親愛的女兒盧克萊西娅一起觀賞這種抛闆栗遊戲的情景。
慶祝活動的最後，來賓們下樓進入聖上本人的房間，天主和聖母瑪麗亞大廳。
這裡将舉行高等名妓跟羅馬涅公爵身強力壯的保镖做愛競賽，優勝者一一獲得獎賞。
梵蒂岡就這樣慶祝了羅馬教廷值得紀念的一天，這一天發生了兩個偉大事件&mdash&mdash瓜分地球和建立宗教審查制度。
列奧納多參加了這次晚宴，看到了一切。
受邀請參加這種慶祝活動，被看成是最大的恩寵，不可能拒絕參加。
那天夜裡，他回家以後，在日記中寫道： &ldquo塞内加說得對：每個人身上都
五 亞曆山大六世結束了與使臣談話，跟自己的總秘書官，佩魯賈樞機主教弗蘭切斯科·雷莫利諾&mdash&mdash此人當年曾參與過對吉羅拉莫·薩沃納羅拉修士的審判和處決&mdash&mdash談了起來。
總秘書官手裡拿着一份準備好的關于對圖書建立宗教審查制度的訓谕等候教皇簽字。
教皇本人親自構想和拟定了這份訓谕。
訓谕中說：&ldquo茲認為印刷機為有益的，此項發明可以使真理永世長存，讓人人皆有可能接受它，然而必須防止出現有損于教會的鼓吹自由思想和蠱惑人心的邪惡著作，特此宣布：非經教會首長&mdash&mdash教區主教或副主教允許，嚴禁印刷任何書籍。
&rdquo 教皇聽罷訓谕，掃視了各位樞機主教，像通常一樣，問道： &ldquoQuodvidetur？諸君以為如何？&rdquo &ldquo除了印刷的書籍之外，&rdquo阿博雷亞發表不同意見，&ldquo是否還應該采取措施禁止手寫的著作，諸如緻保羅·薩維利那樣的匿名信？&rdquo &ldquo我知道，&rdquo教皇打斷了他的話，&ldquo伊雷達拿給我看了。
&rdquo &ldquo既然聖上已經獲悉&hellip&hellip&rdquo 教皇直盯着樞機主教。
樞機主教窘迫得不知所措。
&ldquo你想說：我為什麼沒有開始偵查，沒有揭露肇事者？噢，我的孩子，既然我的指控者所說的話全是真的，别無其他，那麼我為什麼要緝捕他呢？&rdquo &ldquo聖父！&rdquo阿博雷亞大吃一驚。
&ldquo是的，&rdquo亞曆山大六世嚴肅認真而又感人肺腑地繼續說，&ldquo我的指控者是正确的！最後一個罪人就是鄙人&mdash&mdash鄙人既是竊賊，又是盤剝者，同時還是殺人者！我膽戰心驚，不知在人類的法庭上把我的臉藏到何處&mdash&mdash而在基督的可怕的法庭上即使是恪守訓誡的人都難以得到辯護，那又将如何呢？然而天主是有生命的，我的靈魂是有生命的！為了我這個罪大惡極的人，我的上帝頭戴荊冠，臉上挨打，被釘死在十字架上！隻消用他的一滴血就足以把我這樣的人洗刷得比雪還潔白。
指控者們呀，你們都是我的弟兄，你們中間有誰體驗過上帝博大的仁慈，談到罪人時能夠說：他受到了懲罰？雖然恪守訓誡者得到法庭的寬恕，但我們畢竟是罪人，隻能恭順和悔罪，因為我們深知，沒有罪孽就沒有悔罪，不悔罪就不能得救。
我造孽，然後悔罪，再造孽，然後再贖罪，像是收稅人9和蕩婦一樣。
天主呀，我像是一個被釘在十字架上的強盜一樣，頌揚你的名字！既然不僅人們，也許是跟我一樣的罪人，而且就連天使，天上一級、二級和三級天使都譴責我，擯棄我&mdash&mdash那麼我就不能沉默，絕不停止向我的保佑者聖潔的貞女哭訴&mdash&mdash我知道，她定會寬恕我，寬恕我！&rdquo 他抽泣起來，肥胖的身軀不停地顫抖，雙手伸向大廳門頂上平土利鸠壁畫裡的聖母。
許多人認為畫家根據教皇本人的願望在這幅壁畫裡讓聖母與美麗的羅馬女人朱莉娅·法涅澤10&mdash&mdash亞曆山大六世的情婦，塞薩爾和盧克萊西娅的母親十分相像。
喬萬尼看着和聽着，卻不能理解：這是什麼&mdash&mdash是滑稽表演還是信仰？也許是二者兼而有之吧？ &ldquo我還要說一點，我的朋友們，&rdquo教皇繼續說，&ldquo辯護并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頌揚天主。
寫信給保羅·薩維利的那個人把我叫作異端。
我以上帝的名義證明&mdash&mdash我是無辜的！你們自己&hellip&hellip不，你們當着我的面不說真話，可是，伊雷達，我知道，你是愛我的，你看到了我的心，你不是谄媚者&mdash&mdash弗蘭切斯科，你告訴我，我在上帝面前是異端嗎？&rdquo &ldquo聖父，&rdquo樞機主教懷着深厚的感情說道，&ldquo我怎能責備你呢？就連你的最兇惡的敵人如果讀過教皇亞曆山大六世的著作《神聖羅馬教會之盾》，都應該承認你絕對不是異端。
&rdquo &ldquo你們可都聽見了，聽見了嗎？&rdquo教皇指着伊雷達，像個孩子似的，認真地說道，&ldquo既然他把我解脫了，那麼就是說，上帝也會宣布我無罪。
我有罪過，可是我的罪過并不在于當今的自由思想、大逆不道的智慧，而在于别的方面！我不曾産生過一個反叛上帝的念頭，不曾産生過絲毫的懷疑，借以玷污自己的靈魂。
我的信仰是純潔的，堅定不移的。
就讓這項關于書刊審查的訓谕成為上帝教會新的金剛石的精神之盾吧！&rdquo 他拿起筆來，在羊皮紙上寫下一行幼稚難看的大字： &ldquoFiat.照此辦理。
AlexanderSextusepiscopusservusservorumDei.亞曆山大六世，大主教，天主的奴仆的奴仆。
&rdquo 教廷印刷物委員會的兩名西多會11派修士在羊皮紙上打一個洞眼，穿上一條絲帶，綁上一個鉛球，用鉗子夾扁，上面壓出教皇的名字和一個十字架。
&ldquo如今我們把你的奴仆放出去！&rdquo伊雷達小聲說道，向天上擡起那雙凹陷的眼睛，燃燒着瘋狂的嫉妒之火。
他的确相信，如果把博爾吉亞的一切罪惡放在天平的一端，而另一端放上這道關于宗教審查的訓谕&mdash&mdash那麼天平這一端的分量會更重。
六 教廷寝宮秘密總管走到教皇身邊，伏在他耳朵上說了幾句。
博爾吉亞表現出很擔心的樣子，穿過隔壁的房間繼續往前走，經過一個用壁毯掩飾着的小門，來到一條狹窄的拱形走廊，這裡被火炬照得通明，給蒙雷亞勒樞機主教下毒藥的那個廚師等候着他。
毒藥分量不足，病人在康複，這個消息已經傳到亞曆山大六世的耳朵裡。
教皇詳細地詢問了廚師一切細節，最後終于相信，雖然樞機主教的健康狀況暫時有所好轉，但他過兩三個月之後必定死亡。
這樣更有好處，因為能夠排除各種懷疑。
&ldquo可是畢竟，&rdquo他心想，&ldquo很可憐這個老頭！他為人歡快，随和，是教會的好兒子。
&rdquo 他傷心地歎了口氣，低下頭，純樸地噘起那雙綿軟的厚嘴唇。
教皇并沒有說謊：他的确很可憐樞機主教，假如不傷害他而能夠奪取他的錢财&mdash&mdash他會很幸福的。
返回接待室的時候，他來到自由藝術大廳，這裡有時充作舉行小型友好午餐會的餐廳。
他看見餐桌已經鋪上桌布，感到餓了。
瓜分地球的事推到午餐之後。
教皇邀請來賓們到餐廳去入席。
餐桌上擺着水晶瓶，裡面插着白色的鮮花，這是百合花，是聖母報喜之花，教皇特别喜歡，因為這種花的貞潔之美讓他想起盧克萊西娅。
菜肴并不奢侈：亞曆山大六世在飲食方面是很有節制的。
喬萬尼站在教廷侍從堆裡，聽着餐桌上的談話。
教廷财務總管唐·璜·洛佩斯提起今天聖上與塞薩爾争吵的事，仿佛根本沒懷疑這是裝出來的，盡力為公爵辯護。
大家都附和他，紛紛稱贊塞薩爾的德行善舉。
&ldquo咳，不，不，别說了！&rdquo教皇故作不滿的樣子搖着頭，&ldquo我的朋友們，諸位都不知道這是個什麼樣的人。
我每天都提心吊膽，生怕他惹出什麼禍來。
請記住我的話，他得讓我們大家都跟着遭殃，而他自己得捅出大婁子&hellip&hellip&rdquo 可是他的眼睛裡卻閃爍着當父親的驕傲。
&ldquo他究竟像誰？諸位都了解我：我可是為人純樸，實實在在。
頭腦裡想什麼，嘴裡就說什麼。
可是塞薩爾，上帝才了解他&mdash&mdash他一直保持沉默，總是掩掩藏藏。
先生們，諸位可相信，我有時向他叫喊，罵他，可是自己也害怕，是的，是的，害怕自己的兒子，因為他很有禮貌，甚至過于有禮貌了，他突然看着你，你覺得心像刀割的一樣&hellip&hellip&rdquo 來賓們更加起勁地維護公爵。
&ldquo好了，我知道，知道，&rdquo教皇狡猾地微笑着說道，&ldquo諸位愛他，把他當成親生的兒子，可是也别傷害我&hellip&hellip&rdquo &ldquo諸位一直說他如何如何，&rdquo老頭子繼續說，眼睛已經流露出不可遏制的喜悅之情，&ldquo但我可以直截了當地告訴諸位：你們任何人就連做夢都想不到塞薩爾是個什麼東西！噢，我的孩子們，請聽我說&mdash&mdash我要向諸位敞開我心中的秘密。
我在他身上看到的并不是我的榮耀，而是某種最高的天意。
&mdash&mdash曾經有過兩個羅馬。
第一個靠着利劍的權勢把各國人民收攏在一起。
可是靠着利劍得到的東西卻毀于利劍，所以羅馬滅亡了。
世界上統一的政權不存在了，各國人民散了，像是沒有牧人的羊群。
可是世界不可能離開羅馬而存在。
于是新的羅馬想要用宗教精神把各國人民聚攏在一起，然而各國人民并沒有去找它，因為據說主教将用鐵的權杖放牧他們。
宗教的權杖對于世界沒有權威。
在曆任教皇中間，我是第一個為上帝的教會提供這種利劍的，這種鐵的權杖，可以用它來放牧各國人民，把他們聚攏在一起，使之成為一個統一的羊群。
塞薩爾就是我的利劍。
于是兩個羅馬，兩把利劍結合在一起，教皇将成為恺撒，恺撒将成為教皇，宗教精神的王國以利劍王國為基礎，将建成最後一個永恒的羅馬！&rdquo 老頭沉默了，擡起眼睛望着天棚，那上面血紅色的獸像太陽一樣，金光燦燦。
&ldquo阿門！阿門！一定會實現！&rdquo羅馬教廷的高官顯宦們和樞機主教們附和着說。
大廳裡變得氣悶起來。
教皇有些頭暈，與其說是因為喝了酒，不如說是因為陶醉于兒子的偉大。
大家走到涼台上&mdash&mdash朝着貝爾韋德雷庭院的那個涼台。
下面，教皇的馬夫正在把牡馬和牝馬從馬廄裡牽出來。
&ldquo喂，阿隆索，放開缰繩！&rdquo教皇向馬夫長喊道。
馬夫長明白，下了命令。
牡馬和牝馬的交配是教皇最喜歡的開心活動。
馬廄的大門開了，長鞭子響起來，整個庭院響起馬歡快的嘶叫，馬群分散在院子各處，牡馬追逐着，并且爬到牝馬的背上。
教皇在教廷的高官顯宦和樞機主教們的簇擁下，長久地欣賞着這一景觀。
可是他的臉色逐漸地陰沉起來：他想起了幾年前跟盧克萊西娅一起觀賞這種娛樂活動時的情景。
女兒的形象出現在他的眼前，像活的一樣：淺頭發，藍眼睛，略略肥厚的肉感的嘴唇&mdash&mdash很像父親，鮮花一般美麗，珍珠一般柔和，無限溫順，安詳，作惡而不知惡，雖造孽但純潔無瑕。
他也想起了她現在的丈夫費拉拉公爵阿芳索·德斯特，不禁感到憤恨和憎惡。
他為什麼要把她嫁給他呢，他為什麼同意這門婚事呢？ &hellip&hellip&hellip&hellip 他深深歎了口氣，低下頭，仿佛是突然感到背上壓着老年的重轭，然後教皇返回接待室。
七 這裡已經準備好地球儀、地圖、兩腳規、羅盤，以便從亞速爾和佛得角群島往西畫出一條長度為370葡萄牙裡的長緯線。
選擇這個地點，因為如哥倫布所斷定的那樣，這裡正是&ldquo地臍&rdquo，即梨形地球的突出部分，很像女人的乳頭&mdash&mdash那是一座山，山頂抵達天上的月球，他根據第一次航行時羅盤磁針偏斜而斷定這座山的存在。
一方面從葡萄牙的西部極點，另一方面從巴西海岸，标出到緯線的相等距離。
等以後，再由領航人員和天文學家按照航海的天數更精确地計算出這些距離。
教皇進行了祈禱，為地球祝福，用的正是那個鑲嵌着刻有裸體維納斯的十字架。
然後，他把筆蘸上紅墨水，從北極到南極在大西洋上畫了一條長線：這條線以東所有已發現的和尚待發現的島嶼歸西班牙所有，以西歸葡萄牙所有。
這樣，他用手的一個動作就把地球分成兩半，像切蘋果似的，在基督教的各國人民中間把它瓜分了。
喬萬尼覺得，亞曆山大六世在這一瞬間莊嚴而壯麗，意識到了自己的威力，很像他所預言的那個主宰世界的恺撒式的教皇，把兩個王國&mdash&mdash人間的和天上的世界合成一體。
那天晚上，在梵蒂岡宮裡，塞薩爾設宴款待教皇和各位樞機主教，出席宴會的還有五十位最美麗的羅馬&ldquo高貴的蕩婦&rdquo&mdash&mdashmeretriceshonestae． 飯後，關上護窗闆，鎖上門，從餐桌撤下巨大的銀燭台，把它們放到地闆上。
塞薩爾、教皇和各位來賓向蕩婦們抛擲炒闆栗，她們全身一絲不挂，用四肢在地上爬來爬去，穿梭于無數的蠟燭中間，拾取闆栗；相互厮打，跌倒在地，哈哈大笑，尖聲大叫；很快在地闆上，在教皇的腳下便有一堆裸露着的肉體在蠕動，殘燭的亮光照到這些肉體上，隻見其中有的黝黑，有的雪白，有的粉紅。
七十高齡的教皇像個小孩子似的，非常開心，把一捧捧闆栗抛撒出去，拍着手，把這些高等妓女叫作&ldquo嬌嫩活潑的小鳥兒&rdquo。
可是他的臉卻漸漸地陰沉下來，罩上陰影，正如午餐後在貝爾韋德雷庭院的涼台上一樣：他回想起1501年聖徒節前夜跟親愛的女兒盧克萊西娅一起觀賞這種抛闆栗遊戲的情景。
慶祝活動的最後，來賓們下樓進入聖上本人的房間，天主和聖母瑪麗亞大廳。
這裡将舉行高等名妓跟羅馬涅公爵身強力壯的保镖做愛競賽，優勝者一一獲得獎賞。
梵蒂岡就這樣慶祝了羅馬教廷值得紀念的一天，這一天發生了兩個偉大事件&mdash&mdash瓜分地球和建立宗教審查制度。
列奧納多參加了這次晚宴，看到了一切。
受邀請參加這種慶祝活動，被看成是最大的恩寵，不可能拒絕參加。
那天夜裡，他回家以後，在日記中寫道： &ldquo塞内加說得對：每個人身上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