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部 不是恺撒就是糞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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徒和基督教早期的一些聖徒。

    天棚上的壁畫已經褪了顔色,在雲彩和天使中間,飛翔着聖靈的鴿子。

    公爵的近臣都在這裡。

    他們談話的聲音很小:君主大概就在隔壁。

     裡米尼的使臣是個秃頭頂的小老頭,很不走運,等候公爵接見已經三個月了,看樣子由于多日沒有睡眠而疲憊不堪,躲在教堂高台的一角打瞌睡。

     門有時開一道縫,書記官阿加皮托把頭伸出來,鼻子上架着眼鏡,耳朵後面夾着鵝毛筆,現出張張羅羅的樣子,請某一個求見者進去谒見殿下。

     他每次出現,裡米尼的使臣都病态地打個冷戰,站了起來,可是發現還沒有輪到自己,便深深地歎口氣,重新打起瞌睡來,藥房的銅杵有節奏的搗藥聲為他催眠。

     市政廳裡過于擁擠,由于沒有别的合适的房間,小禮拜堂便充當了行軍藥房。

    窗前本來是設立神壇的地方,如今桌子上卻擺滿瓶瓶罐罐。

    主任醫師&mdash&mdash聖朱斯特大主教加斯帕萊·托雷拉是教皇和塞薩爾的禦醫,正在配制一種剛剛盛行的治療法蘭西病的新藥&mdash&mdash愈創木浸液,這種愈創木被稱作&ldquo聖樹&rdquo,是哥倫布從新發現的熱帶島嶼帶回來的。

    大主教醫師用那雙好看的手揉搓着氣味刺鼻的橘黃色的愈創木髓,把它揉成油乎乎的一團,面帶親切的微笑,解釋着這種治病用的樹木的特性。

     大家都饒有興味地聽着:在場的許多人根據親身的經驗深知這種疾病的可怕。

     &ldquo它是從何處傳來的?&rdquo聖巴爾比諾的樞機主教痛苦地搖着頭,困惑不解地問道。

     &ldquo據說是西班牙的猶太人和摩爾人帶來的,&rdquo埃爾納大主教說,&ldquo如今頒布了反對渎神者的法令&mdash&mdash感謝上帝,已經有所減弱。

    而五六年以前,不僅人,而且就連牲口,馬、豬、狗都患上了,甚至樹木和田野裡的莊稼也不例外。

    &rdquo 醫師對于小麥和燕麥能夠患上法蘭西病表示懷疑。

     &ldquo天主的懲罰,&rdquo特拉尼大主教絕望地歎息道,&ldquo天主由于我們的罪孽而發怒,降臨了災難!&rdquo 談話的人靜了下來。

    唯有銅杵發出有節奏的搗藥聲,牆上壁畫裡畫的基督教初期的師尊們仿佛是驚奇地聽着新時代的牧師們奇怪的談話。

    藥房的神燈不停地閃爍,照耀着小禮拜堂,那種能治病的木頭散發出讓人喘不過氣來的樟腦味,混合着以前神香殘留下來的好聞的氣味,羅馬教廷的高級僧侶們在這裡集會,好像是在舉行秘密的宗教儀式。

     &ldquo閣下,&rdquo公爵的占星術士瓦爾古利奧對醫師說,&ldquo人說這種病通過空氣傳染,可是真的嗎?&rdquo 醫師懷疑地聳了聳肩膀。

     &ldquo當然是通過空氣!&rdquo馬基雅弗利肯定了他的說法,露出狡黠的微笑,&ldquo不然怎能不僅在男人中間,而且也在女人中間流行呢!&rdquo 大家都笑了。

     宮廷詩人巴蒂斯托·奧菲諾好像做祈禱一樣,莊嚴地誦讀了托雷拉大主教一本新書中的獻詩&mdash&mdash寫的是公爵所患的法蘭西病,說塞薩爾以自己的善行使一些古代偉人黯然失色:以公正無私壓倒了布魯圖,以矢志不渝壓倒了德西烏斯12,以剛直不阿壓倒了西庇阿13,以忠心耿耿壓倒了馬可·雷杜盧斯14,以寬宏大度壓倒了保羅·艾米利亞15&mdash&mdash歌頌了羅馬教廷的旗官,說他是水銀療法的奠基者。

     進行這場談話時,佛羅倫薩的秘書忽而把一個宮廷侍臣拉到一邊,忽而又把另一個拉到一邊,巧妙地詢問塞薩爾将要奉行的政策,像個暗探似的,探聽、查看和辨别氣氛。

    他走到列奧納多面前,低下頭,把食指貼在嘴唇上,皺着眉頭看他,若有所思地對他重複了幾遍: &ldquo我要吃薊菜&hellip&hellip我要吃薊菜&hellip&hellip&rdquo&ldquo什麼薊菜?&rdquo畫家感到莫名其妙。

     &ldquo問題就在這裡&mdash&mdash薊菜是什麼?不久前,公爵給費拉拉的使臣潘多爾福·科列努喬出了一個謎語,他說:我要吃薊菜,一片一片地吃。

    這也許是暗示他要破壞其敵人的同盟,也許指的完全是别的事。

    我絞盡腦汁,已經想了一個小時!&rdquo 他伏在列奧納多的耳朵上,小聲說道: &ldquo這裡處處是謎和圈套!盡是胡說八道,你剛要談談正事&mdash&mdash他們馬上就把嘴閉上,像魚似的,保持沉默,再不就像僧侶似的,隻顧低頭吃飯。

    可是卻瞞不過我!我感覺到&mdash&mdash他們在談論什麼。

    但究竟談的是什麼?您可相信,先生,哪怕是把靈魂抵押給魔鬼也好,也得弄清楚說的究竟是什麼!&rdquo 他的兩隻眼睛閃着光芒,像個瘋狂的賭徒。

     阿加皮托的頭從裂開一道縫的門裡探出來。

    他向畫家做了個手勢。

     一條很長的昏暗的通道戒備森嚴,許多阿爾巴尼亞輕騎兵在這裡站崗,列奧納多穿過通道以後進入公爵的休息室,這裡非常舒适,牆上是絲綢的挂氈,上面織着一幅獵犀圖,天棚上的壁畫描繪的是帕西法厄王後對公牛的愛情16。

    這頭血紅色的公牛,或者叫金牛犢,是博爾吉亞家族的族徽,房間裡所有的裝飾上都有這個形象,經常與教皇的三重冠和聖彼得的鑰匙同時出現。

     房間裡燒得很暖和:醫生們建議患者塗擦水銀以後要避免穿堂風吹着,要曬太陽或者烤火。

    大理石的爐子裡燒着氣味芬芳的刺柏,神燈點的油裡摻了紫羅蘭香精:塞薩爾喜歡芳香。

     他跟平時一樣,穿着衣服躺在房間中央一張沒有幔帳的低矮卧榻上。

    他隻習慣于兩種姿态:或是卧床或是騎馬。

    他一動不動地把雙肘支在座墊上,毫無表情地看着兩個宮廷侍從緊挨着卧榻在一張碧玉小桌上下象棋,一邊聽着秘書官的彙報。

    塞薩爾具有一種特殊的本領:能夠一心多用。

    他緩慢而單調地把一個金球從一隻手扔到另一隻手裡,同時陷入沉思。

    這個金球散發着香氣,他永遠都不能離開香氣,就跟永遠都不能離開他那把坤式匕首一樣。

     十一 他接見列奧納多時露出他所特有的迷人的親切笑容。

    沒有讓畫家行屈膝禮,而是友好地握握他的手,然後讓他坐到安樂椅上。

     他準備在所謂瓦倫蒂涅的伊莫拉城建造一個新的修道院,帶一個豪華的小禮拜堂、醫院和孤老收容院,請畫家就布拉曼特的方案提提意見。

    塞薩爾希望把創建這些慈善機構當成自己基督教的仁慈的紀念碑。

     看過布拉曼特的圖紙之後,又讓畫家看一些剛剛刻制的字模,這是給法諾城傑羅尼莫·松奇諾印刷機用的,他作為法諾城的保護人,關心羅馬涅科學和藝術的繁榮。

     阿加皮托向君主呈上宮廷詩人弗蘭切斯科·烏貝蒂的贊歌集錦。

    殿下頗為賞識地接受了,并且下令重賞詩人。

     公爵要求不僅向他呈上贊歌,而且也要呈上諷刺詩,因此秘書官後來又呈上那不勒斯詩人曼喬尼的一首諷刺短詩,這位詩人在羅馬被逮捕,現在關押在聖安琪兒監獄裡&mdash&mdash這首諷刺詩采用十四行體的形式,充滿無情的謾罵,把塞薩爾稱作驢騾、蕩婦生的雜種和教皇的叛徒,說教皇的寶座以前由基督掌管,現在卻由撒旦掌管,還把他稱作土耳其人、受過割禮的家夥、渎神的樞機主教、亂倫者、弑兄者和叛教者。

     &ldquo你還等待什麼,有耐心的上帝,&rdquo詩人驚呼道,&ldquo或者你沒有看見,他把神聖的教堂變成了騾圈和妓院?&rdquo &ldquo如何處置這個流氓,殿下?&rdquo阿加皮托問道。

     &ldquo等我回來再說,&rdquo公爵小聲說道,&ldquo我要親自處置他。

    &rdquo 然後更加小聲地補充道: &ldquo我能教會作家們懂得禮貌。

    &rdquo 塞薩爾&ldquo教作家們懂得禮貌&rdquo的方法是人盡皆知的:隻要稍稍傷害了他,便剁掉他們的雙手并且用燒紅的鐵絲刺穿舌頭。

     秘書官禀報完畢之後便退下。

     宮廷占星術士瓦爾古利奧前來呈上新的星相圖。

    公爵聚精會神地聽着,幾乎是很虔誠,因為他相信命運的不可避免,相信占星術之靈驗。

    瓦爾古利奧解釋說,公爵最近一次法蘭西病發作,是火星進入天蠍星座的兇兆的結果;隻要火星在金牛星座上升時與金星結合,病就會不治自愈。

    占星術士後來建議:如果殿下打算采取某一重大措施,可選定12月31日午後,因為這一天的星相結合主塞薩爾的幸福。

    他伏在公爵的耳朵上,舉起食指,三次小聲地念道: &ldquo這樣做吧!這樣做吧!這樣做吧!&rdquo 塞薩爾把頭低下,什麼都沒有回答。

    可是畫家卻覺得他的臉上掠過一道陰影。

     占星術士把手放下,又轉向宮廷建築師。

     列奧納多在他面前攤開各種軍事圖紙和地圖。

    這不僅是一個學者對土壤構造、河水流動、山巒形成的屏障、谷地形成的河水流向研究的成果,而且也是偉大畫家的作品&mdash&mdash是一幅幅高空鳥瞰地貌的圖畫。

    大海用藍色畫出,高山用褐色,河流用天藍色,城市用深紅色,草地用淺綠色;每個細部都畫得極其完美&mdash&mdash有城市的廣場、街道、塔樓,因此不用讀括号裡标出的名稱,就能立刻認出是什麼地點。

    好像是在高空飛翔,從令人頭昏目眩的高空俯瞰十分遙遠的地面。

    塞薩爾特别細心地觀看了一幅地形圖,這張圖畫的地區南鄰貝爾欣湖,北迄彙入阿爾諾河的小溪流經的瓦爾德馬谷地,西起阿雷佐和佩魯賈,東至錫耶納和濱海地區。

    這是意大利的心髒,列奧納多的故鄉,佛羅倫薩地區,公爵把它看作是美味佳肴,早就幻想把它弄到手。

     塞薩爾沉醉于幻想之中,感到是一種莫大的享受。

    他不能用語言表達出所體驗到的愉快,可是他覺得他和列奧納多相互理解,他們二人的思想感情是一緻的。

    他朦胧地感覺到科學所能提供的主宰人的偉大力量,他希望得到這種力量,能夠長上翅膀,自由地翺翔。

    他終于擡起眼睛看着列奧納多,握了握他的手,臉上露出迷人的親切笑容。

     &ldquo謝謝你,我的列奧納多!你就這樣為我效力吧,我會重賞你的。

    &rdquo &ldquo你現在生活可好吧?&rdquo他關心地問道,&ldquo對俸祿滿意嗎?也許你還有什麼願望吧?你知道,我很高興實現你的任何要求。

    &rdquo 列奧納多利用這個機會,替尼科洛先生說了好話&mdash&mdash請求公爵接見他。

    塞薩爾聳了聳肩膀,和善地笑了。

     &ldquo這個尼科洛先生可是個怪人!要求接見,可是等我接見他的時候,我們卻沒話可說。

    為什麼給我派來這樣一個怪人?&rdquo 他沉默片刻,然後問列奧納多如何看待馬基雅弗利。

     &ldquo殿下,我認為他是我一生中所遇到的最聰明的人之一。

    &rdquo &ldquo是的。

    是很聰明,&rdquo公爵表示同意,&ldquo恐怕對一些事情也很内行。

    可是畢竟&hellip&hellip不能指靠他。

    他是個幻想家,為人輕浮。

    任何事情上都不知道輕重,沒有分寸。

    不過,我一向希望他好,尤其是現在知道他是你的朋友&mdash&mdash就更是如此了。

    他是個好心腸的人!他絲毫不狡猾,盡管他把自己想象成最詭詐的人并且盡量欺騙我,仿佛我是你們共和國的敵人似的。

    不過我并不生氣:我理解,他所以這麼幹,是因為愛自己的祖國勝過自己的靈魂。

    &mdash&mdash那好吧,有什麼辦法呢,如果他願意,就讓他來見我好啦&hellip&hellip你告訴他,我很高興。

    順便說一下,我前幾天聽人說,尼科洛先生構思了一本關于政治或者關于軍事科學的書,是這樣嗎?&rdquo 塞薩爾又安詳地笑了,好像突然想起一件讓人開心的事來。

     &ldquo他對你講過自己排練馬其頓式步兵方陣的事嗎?沒有吧?你聽着。

    有一次,尼科洛先生根據自己的那本書向我的司令官巴托洛梅奧·卡普拉尼卡和其他一些長官講解步兵列隊的規則,如何排列古代馬其頓式的方陣,講得頭頭是道,非常動聽,大家都想要看看實踐。

    于是來到兵營前的操練場,尼科洛開始指揮。

    面對兩千名士兵,他忙活個沒完沒了,把這些士兵折騰了三個小時,讓他們挨凍,受到風吹和雨淋,可是他所吹噓的方陣卻沒有排成。

    最後,巴托洛梅奧忍耐不住了,也來到部隊前面,盡管他一生中連一本軍事科學的書都沒有讀過,可是一眨眼的工夫,在鼓點的伴奏下,把步兵排成非常好的戰鬥隊列。

    于是大家再一次确信了,說與做之間存在着很大的差距。

    &mdash&mdash列奧納多,你可要注意,千萬别對他提起這件事:尼科洛不喜歡向他提起馬其頓式方陣的事!&rdquo 夜深了,大約到了後半夜的兩三點鐘。

    給公爵送來便餐&mdash&mdash蔬菜、鲑魚、少量的白葡萄酒:他作為一個地道的西班牙人,在飲食方面是很有節制的。

     畫家告辭了。

    塞薩爾再一次面帶迷人的親切笑容感謝他的軍事地圖,并且命令三名少年侍從打着火把護送他&mdash&mdash這表示一種榮譽。

     列奧納多向馬基雅弗利講了跟公爵會見的情況。

     尼科洛得知他給塞薩爾繪制佛羅倫薩郊區地圖的事,感到震驚: &ldquo怎麼?您&mdash&mdash共和國的公民&mdash&mdash給祖國最兇惡的敵人辦這種事?&rdquo &ldquo我覺得,&rdquo畫家辯解說,&ldquo塞薩爾自認為是我們的盟友&hellip&hellip&rdquo &ldquo自認為!&rdquo佛羅倫薩的秘書驚歎道,他的眼睛裡閃爍着憤怒的光芒,&ldquo您是否知道,先生,這件事隻要傳到高貴的長老們耳朵裡,就可能控告您叛國?&rdquo &ldquo難道這麼嚴重?&rdquo列奧納多很吃驚,但心情很平和,&ldquo尼科洛,您不認為我對政治一竅不通嗎&mdash&mdash好像是個盲人&hellip&hellip&rdquo 他們二人默默地相互看着,突然感覺到他倆在心靈的最深處各不相同,格格不入,永遠也談不到一起:其中一個人根本沒有祖國;另外一個,用塞薩爾的說法,&ldquo愛自己的祖國勝過自己的靈魂&rdquo。

     十二 那天夜裡,尼科洛突然出走了,沒有說到哪兒去和幹什麼去。

     第二天午後,他回來了,又冷又累,疲憊不堪。

    他走進列奧納多的房間,仔細地把門闩上,宣布說,他早就想要跟列奧納多談一件事,要求絕對保密。

    從很早以前開始談起。

     三年前一天的黃昏,在羅馬涅地區切爾維亞和切塞納蒂諾港兩座城市中間的荒野裡,一夥蒙面的武裝騎士襲擊了一支乘車騎馬的隊伍&mdash&mdash這支隊伍護送威尼斯共和國步兵司令巴蒂斯托·卡拉喬洛的妻子多羅泰娅從烏爾比諾返回威尼斯;多羅泰娅夫人以及與她同行的堂妹,烏爾比諾女子修道院的見習修女,十五歲的瑪麗娅遭到劫持。

    多羅泰娅和瑪麗娅從那一天起便失蹤了。

     威尼斯的國務委員會和元老院認為步兵司令的遭遇使共和國蒙受了恥辱,于是向路易十二、西班牙國王和教皇控告羅馬涅公爵劫持多羅泰娅,可是沒有拿出證據來。

    于是塞薩爾譏諷地回答說,他即使是忍受不了女人的不足,也沒有必要在大路上搶劫。

     有傳聞說多羅泰娅夫人在公爵的曆次征戰中都陪伴着他,很快就從中得到了樂趣,因此不再過分思念自己的丈夫了。

     瑪麗娅有個堂兄,名叫狄奧尼喬,是個年輕的軍官,在佛羅倫薩的比薩兵營供職。

    當佛羅倫薩長老們的一切奔波跟威尼斯共和國的控告一樣無濟于事的時候,狄奧尼喬便決定要親自碰碰運氣,化名來到羅馬涅,晉見了公爵,取得了他的信任,潛入切澤納要塞,讓瑪麗娅化裝成男孩,帶着她逃出來。

    可是到了佩魯賈邊界,追兵趕上了他們。

    這位堂兄被擊斃。

    瑪麗娅給抓回要塞。

     馬基雅弗利作為佛羅倫薩共和國的秘書,參與了這件事。

    狄奧尼喬先生跟他結為至交,把自己那項大膽的設想全都向他披露了,并且告訴他,有些獄吏認為瑪麗娅是聖徒,說她能治病,能預見未來,說她的手上有十字形的血痕,很像錫耶納的女聖徒葉卡特琳娜的聖痕,因此可以從這些獄吏的嘴裡了解到妹妹的情況。

     塞薩爾玩膩了多羅泰娅以後,把注意力轉到瑪麗娅身上。

    他本來是個尋花問柳的老手,善于讨得女人的歡心,就是最純潔的女人都經不起他的引誘;他知道自己有這種本領,因此相信瑪麗娅遲早得像所有的女人那樣屈服于他。

    可是他錯了。

    他的意願在這個孩子的心裡遇到了無法戰勝的反抗。

    人們傳說,公爵近來經常到監獄裡去,長時間地單獨跟她待在一起,可是進行這種幽會時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對于所有的人來說都是個謎。

     尼科洛最後宣布說,他打算營救瑪麗娅。

     &ldquo列奧納多先生,假如您同意助我一臂之力,&rdquo他補充道,&ldquo我定會把這件事辦得絕對秘密,讓任何人對您參與的情況都一無所知。

    我隻是想要請您了解一下關押瑪麗娅的聖米迦勒要塞的内部結構和設施情況。

    您是宮廷建築師,很容易進到裡面去了解一切情況。

    &rdquo 列奧納多驚奇地看着他,但一聲不響。

    尼科洛在這種審視的目光下突然大笑起來,笑聲很不自然,尖細刺耳,幾乎是充滿了惡意。

     &ldquo我指望您,&rdquo他感慨地說,&ldquo不至于懷疑我的同情心和見義勇為精神!公爵是否能夠引誘這個小姑娘上鈎,對于我來說,當然無所謂。

    您是否願意了解我為了什麼目的而張羅這件事?其實隻是為了向高貴的長老們證明,我除了插科打诨之外,還能夠做些事情。

    主要的是得關心一些事情。

    人生就是這碼事,如果不讓自己偶爾做些蠢事,就得寂寞得要死。

    閑聊、擲骰子、逛妓院以及給佛羅倫薩的毛織品商們寫那些沒用的報告,這些都讓我膩煩了!于是我就想要幹幹這件事&mdash&mdash這畢竟不是空談,而需要拿出行動來!錯過這個機會覺得可惜。

    整個計劃已經想好,需要巧施計謀,使出各種手腕!&rdquo 他說得很匆忙,好像是在為自己辯解。

    可是列奧納多已經明白了,尼科洛對自己的善良心腸感到害羞,通常都用厚顔無恥的面具把它遮蓋起來。

     &ldquo先生,&rdquo畫家制止了他,&ldquo在這件事情上,我請您像對待自己那樣相信我&mdash&mdash隻是有一個條件,要是失敗,我跟您一樣承擔責任。

    &rdquo 尼科洛看樣子很受感動,用握手來回答他,并且立刻向他說明了自己的計劃。

     列奧納多沒有表示反對,盡管在内心深處有所懷疑:行動起來能像說的那樣輕而易舉嗎?雖然這個計劃非常精細而且巧妙,可是未必切實可行。

     營救瑪麗娅的日期定在12月30日,公爵将在那天離開法諾。

     舉事的兩天前很晚的時候,一個被收買的獄吏跑來找他們,說有人告密了。

    尼科洛沒有在家。

    列奧納多到城裡去尋找他。

     尋找了很久,他終于在賭窟裡找到了佛羅倫薩的國務秘書,那裡有一個流氓團夥,大部分人員都是在塞薩爾軍隊中供職的西班牙人,他們把那些經驗不足的賭徒赢得精光。

     馬基雅弗利在一夥年輕的酒徒和色鬼中間講解佩特拉克一首著名的十四行詩: FeritoinmezzodiLaura&mdash&mdash 被勞拉擊中了心靈&mdash&mdash 他揭示了每個詞内含的淫穢意義,證明勞拉給佩特拉克傳染上了法蘭西病。

    聽的人哈哈大笑,笑得前仰後合。

     隔壁房間傳來男人的喊聲、女人的尖叫、桌子翻倒的聲音、佩刀的咔嚓聲、摔酒瓶子和錢币撒落到地上的聲音:原來是捉到一個惡棍。

    尼科洛的那些交談者聽見響聲都跑過去了。

    列奧納多悄悄地告訴他,關于瑪麗娅的事,有重要消息要通知他。

    他們倆走了出去。

     夜很寂靜,滿天星鬥。

    剛剛下過的雪在腳下發出嘎吱嘎吱的響聲。

    賭場裡很氣悶,列奧納多來到外面深深地吸了一口清涼的空氣,覺得很清爽。

     想不到尼科洛了解到有人告密以後,表現出無憂無慮的神情,認為暫時還不必擔心。

     &ldquo您在這個賭窟裡找到了我,大吃一驚吧?&rdquo他對自己的同伴說,&ldquo堂堂的佛羅倫薩共和國的國務秘書&mdash&mdash差不多是在扮演宮廷小醜的角色!可是有什麼辦法呢?貧困就得奔馳,貧困就得跳舞,貧困就得唱歌。

    他們雖然是一幫壞蛋,可是比起那些高貴的長老來,卻很慷慨大方!&rdquo 尼科洛這番話表現出他對待自己很殘酷,列奧納多無法忍受,制止了他。

     &ldquo不對!您為什麼這樣談論自己,尼科洛?難道您不知道我是您的朋友,絕不會像别人那樣來看待您嗎?&rdquo 馬基雅弗利轉過臉去,沉默片刻,用很低的聲音繼續說道: &ldquo我知道&hellip&hellip請别生我的氣,列奧納多!我有些時候心情特别沉重&mdash&mdash我開玩笑,哈哈大笑,是為了不哭泣&hellip&hellip&rdquo 他的話突然中斷了,垂下頭,用更低的聲音說道: &ldquo我的命就是如此!我是頂着華蓋星生到世上來的。

    可是我的同齡人盡管都是最渺小的人物,但卻飛黃騰達,有錢有勢,享不盡的榮華富貴&mdash&mdash唯有我一個人落在人人之後,受到一群蠢貨的壓制。

    他們認為我為人太輕率。

    也許他們是對的。

    是的,我不畏任何艱難險阻,不怕貧窮和危險。

    可是,終生忍受卑劣的侮辱和損害,艱難度日,面對每個小錢都膽戰心驚&mdash&mdash我的确不能辦到!哎,說這些幹什麼!&hellip&hellip&rdquo他絕望地把手一揮,他的聲音由于眼含淚水而顫抖起來。

     &ldquo可惡的生活呀!假如上帝不憐憫我,看來我就得抛棄一切,事業和妻子兒女&mdash&mdash反正我是他們的累贅,讓他們認為我已經死了吧&mdash&mdash我将逃到天涯海角去,找個窟窿藏起來,那裡的任何人都不認識我,我給市長當個文書,或者在鄉村小學裡教孩子們識字,以便不至于餓死,一直幹到精神變得遲鈍,失去意識&mdash&mdash因為,我的朋友,最可怕的莫過于意識的力量,本來能夠做些事情,可是卻一事無成&mdash&mdash毫無意義地毀滅!&rdquo 十三 時光在流逝,随着營救瑪麗娅的日子逼近,列奧納多發現尼科洛表面上仍然信心十足,可是實際上卻逐漸失去勇氣,忽而疏忽大意地拖拖拉拉,忽而無益地瞎忙一陣。

    畫家根據自己的經驗猜到馬基雅弗利内心裡發生了什麼。

    這并不是膽怯,而是一種莫名其妙的懦弱,優柔寡斷,有些人天生不善于行動,便具有這種性格素質,每逢到了關鍵時刻,需要堅決果斷地,毫不猶豫地做出決定,可是意志卻突然背叛了他們&mdash&mdash列奧納多自己對這種氣質也并不陌生。

     在那個關鍵一天的前一天,尼科洛到聖米迦勒塔樓附近的一個地方去了,以便為瑪麗娅的越獄進行最後的準備。

    列奧納多應該在第二天早晨趕到那裡。

     他一個人留在家裡,每一分鐘都在等待着令人失望的消息,如今他已經毫不懷疑事情将像小學生的淘氣活動一樣,必定以愚蠢的失敗而告終。

     窗外剛剛透出暗淡的晨曦。

    有人敲門。

    畫家把門開開。

    尼科洛走進來,臉色煞白,露出驚慌失措的神色。

     &ldquo完了!&rdquo他疲憊無力地坐到椅子上,說道。

     &ldquo我知道會是這樣,&rdquo列奧納多說道,并沒有感到吃驚,&ldquo我對您說過,尼科洛,我們得被發現。

    &rdquo 馬基雅弗利漫不經心地看了看他。

     &ldquo不,不是那回事,&rdquo他繼續說,&ldquo我們倒是沒有被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