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部 不是恺撒就是糞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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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讓我感到惡心了。

    想都不願意想。

    讓他們見鬼去吧!&rdquo他最後厭惡地說。

     七 中午的時候,他們進入法諾的城門。

    所有的房子都住滿了士兵、軍事長官和塞薩爾的随員。

    列奧納多作為總建築師,在廣場上宮殿附近得到兩個房間。

    他把其中的一間讓給了旅伴,因為另外弄房子是很困難的。

     馬基雅弗利到宮廷去了,回來時帶來一個重要消息:公爵的總督唐·拉米羅·德·洛爾加被處決了。

    12月25日是聖誕節,那天早晨,民衆在位于要塞與塞薩爾行宮之間的廣場上看見一具無頭屍體躺在血泊裡,一旁放着一把斧子,一根插在地上的長矛挑着拉米羅被砍下來的頭顱。

     &ldquo任何人都不知道處決的原因,&rdquo尼科洛說,&ldquo可是現在整個城裡隻談論這件事。

    各種意見饒有興味!我特意回來找您。

    走,一起到廣場去聽聽。

    這可是在實踐中研究政治自然法則的極好機會,放過了就是罪過!&rdquo 在古老的聖弗爾圖納托大教堂前,一群人在等着公爵出來。

    他應該到兵營去檢閱軍隊。

    人們在議論處決總督的事。

    列奧納多和馬基雅弗利走進人群。

     &ldquo怎麼,弟兄們?我弄不明白,&rdquo一個年輕的手藝人想要問出個究竟來,那張有些傻氣的臉上露出和善的表情,&ldquo怎麼都說他非常喜歡總督,超過所有的近臣呢?&rdquo &ldquo正是因為喜歡才要處罰,&rdquo一個鐵匠很有教訓意味地說,隻見他儀表堂堂,穿着一身灰鼠皮袍子,&ldquo唐·拉米羅欺騙了公爵。

    用公爵的名義欺壓百姓,在監獄裡進行嚴刑拷打,無惡不作,而在公爵面前則裝成溫順的羔羊。

    他自以為做得十分隐蔽。

    但不是那麼回事!時候到了,君主的忍耐超過了極限,為了民衆的利益,就是對自己的首席大臣也不寬恕,在斷頭台上把腦袋給砍下來,把他當成最後一個惡人,以免别人再犯。

    嘴上還粘着雞毛的人,就得把尾巴夾起來&mdash&mdash看見他發起怒來有多麼可怕,法律鐵面無私。

    老實人得到褒獎,傲慢者受到收拾!&rdquo &ldquoRegaseosinvirgaferrea&mdash&mdash他必用鐵杖管轄他們。

    &rdquo9一個修士引用《啟示錄》中的一句話。

     &ldquo對,對,那些狗崽子折磨老百姓,就得用鐵杖治治他們!&rdquo &ldquo獎懲分明:能處決&mdash&mdash就能獎勵!&rdquo &ldquo找不到比這再好的君主了。

    &rdquo &ldquo的确是這樣!&rdquo一個莊稼人說,&ldquo看樣子是可憐他了。

    天主主宰了羅馬涅。

    從前連活人帶死人都給剝層皮,苛捐雜稅讓人傾家蕩産。

    要吃的沒吃的,因為拖欠雜稅把最後的兩頭牛從院子裡給拖走。

    隻是瓦倫蒂涅公爵來了這才喘了一口氣&mdash&mdash願上帝保佑他健康長壽!&rdquo &ldquo法庭也是這樣,&rdquo一個商人接過來說道,&ldquo一個勁兒地拖延&mdash&mdash拖得你精疲力竭。

    可是如今,一轉眼的工夫決定了,再快不過了。

    &rdquo &ldquo孤兒得到保護,寡婦得到安慰。

    &rdquo一個修士補充說。

     &ldquo愛護老百姓,沒說的!&rdquo &ldquo不準傷害任何人!&rdquo &ldquo噢,天主哇!&rdquo一個乞讨的老太婆感動得啜泣起來,嘀咕着說,&ldquo你是我們的親爹,大恩人,衣食父母,天後瑪麗亞保佑你,我們光輝的太陽!&rdquo &ldquo聽見了嗎?&rdquo馬基雅弗利伏在同伴的耳朵上小聲說,&ldquo人民的聲音就是上帝的聲音!我經常說:要想看到高山,就得站在低谷裡&mdash&mdash應該跟人民在一起,才能了解君主。

    我真想把那些認為公爵是惡人的人帶到這裡來!讓那些無知的人開開眼界。

    &rdquo 這時響起了軍樂聲。

    人群沸騰起來。

     &ldquo是他&hellip&hellip是他&hellip&hellip來了&hellip&hellip看哪&hellip&hellip&rdquo 人們踮起腳來,伸着脖子。

    從窗戶裡探出一張張好奇的臉。

    年輕的姑娘和婦女們睜大好奇的眼睛,跑到曬台上和敞廊裡,想要看看當代的英雄&mdash&mdash&ldquo壯美的淺色頭發的塞薩爾&rdquo(Cesarebiondoebello)。

    這是少有的幸福,因為公爵幾乎從來都不向百姓露面。

     前面走着樂隊,定音鼓響亮的咚咚聲伴随着士兵們沉重的步伐。

    随後是羅馬涅公爵的近衛軍&mdash&mdash清一色是精選出來的英俊的青年人,肩上扛着三肘長的斧钺,頭戴綠色頭盔,身披铠甲,穿着兩種顔色的軍服&mdash&mdash右側的穿黃色軍服,左側的穿紅色軍服。

    塞薩爾創建的這支軍隊采用古羅馬的編隊,尼科洛看也看不夠。

    衛隊後面是少年侍從和車騎兵,衣裝華麗,前所未見&mdash&mdash繡金錦緞上衣,猩紅絲絨披風,上面用金線繡着蕨葉圖案。

    腰間佩挂着寶劍,劍鞘用蛇皮做成,畫有向天空噴灑毒汁的七首蝰蛇&mdash&mdash這是博爾吉亞的徽章。

    胸前用銀線在黑色錦緞上繡着&ldquo恺撒&rdquo(Caesar)這個詞。

    接着是公爵的衛士&mdash&mdash阿爾巴尼亞輕騎兵,頭上裹着綠色土耳其纏頭,手執土耳其彎刀。

    軍營長官巴托洛梅奧·卡普拉尼克高舉着一把明晃晃的寶劍&mdash&mdash這是羅馬教廷旗官的象征物。

    在他之後,便是羅馬涅的統治者瓦倫蒂涅公爵塞薩爾·博爾吉亞,他騎着一匹黑色的柏柏爾牡馬,馬的額鬃上挂着一個寶石鑲成的太陽形飾物。

    公爵本人披着淺藍色的緞子鬥篷,上面佩戴着用珍珠鑲嵌的法蘭西白百合花,穿着光亮如鏡的青銅铠甲,護心甲上戴着一個張着巨口的獅子頭,頭盔上鑲着一隻海怪,或者是一頭兇龍,長着尖尖的羽毛、翅膀和鳍,是用薄銅鑄造的,每動一動,都發出嘩啦的響聲。

     瓦倫蒂涅二十六歲,和列奧納多當年在米蘭路易十二的宮廷裡第一次看見他相比,他的臉消瘦了。

    棱角更分明了。

    眼睛閃爍着燒藍鋼般的藍黑色的光芒&mdash&mdash更加剛毅和深奧莫測了。

    淺色的頭發更加濃密了,八字須的顔色發暗了。

    長長的鼻子像是猛禽的喙。

    但是這張冷淡的臉上還跟從前一樣,容光煥發。

    隻不過是現在顯得更加威武英勇,盛氣淩人,如同一把磨得鋒利的尖刀。

     走在公爵後面的是炮兵,這是全意大利最好的炮兵&mdash&mdash裝配有細管銅炮、鷹炮、銑鐵炮、發射石彈的粗鑄鐵臼炮。

    這些火炮由牛拉着,發出震耳欲聾的轟隆聲,與号角和鼓聲彙合在一起。

    在夕陽血紅色的光輝中,火炮、铠甲、頭盔、長矛寒光四射,塞薩爾好像是沉浸在冬季的紫色晚霞中,以勝利者的姿态,耀武揚威地朝着西斜的血紅色的巨大太陽走去。

     人群默默地看着這位英雄,屏住呼吸,想要向他發出熱烈的歡呼聲,但又不敢,對他的景仰好像是變成了恐懼。

    一個年老的女乞丐老淚縱橫。

     &ldquo主的仆人呀!最純潔的聖母呀!&rdquo她一邊畫着十字,一邊嘟哝着,&ldquo天主終于讓我們瞻仰了你那光輝的面容,你是我們的紅太陽!&rdquo 教皇賜給塞薩爾的那把寶劍寒光閃閃,是為了保衛神聖的教會的,她卻覺得是天使長米迦勒的那把火劍。

     列奧納多在尼科洛和傻呵呵的女乞丐的臉上發現了相同的興奮表情,情不自禁地冷冷一笑。

     八 畫家回到家以後發現公爵的總秘書官阿加皮托簽署的命令,讓他第二天谒見殿下。

     盧喬本來要繼續前往安科納,但留在法諾休息一天,應該第二天早晨啟程,因此前來向他們辭行。

    尼科洛談起唐·拉米羅·德·洛爾加被處死一事。

    盧喬問他怎樣認識這一處決的真實原因。

     &ldquo猜測像塞薩爾這樣的君主行為舉動的原因,是很困難的,幾乎是不可能的,&rdquo馬基雅弗利說,&ldquo不過既然您想要了解我的看法&mdash&mdash那就請便吧。

    羅馬涅在被公爵占領之前,正如您所知道的,處于許多小暴君的壓迫之下,社會動蕩不安,盜賊蜂起,橫行霸道,民不聊生。

    塞薩爾為了馬上結束這種局面,任命自己忠實而聰明的仆人唐·拉米羅·德·洛爾加為總督。

    他靠着殘暴的鎮壓在百姓中間引起了對法律的懼怕,在很短的時間内制止了混亂的狀态,取得了國内的完全安定。

    君主發現目的已經達到,決定鏟除自己殘忍的工具:下令把總督抓起來,以橫征暴斂為借口将其處決并且曝屍廣場。

    這一殘忍的措施一時間滿足了百姓的要求,平息了他們的怨氣。

    公爵的這一舉動英明而值得效仿,他從中得到了三個好處:首先,以前那些小暴君在羅馬涅種下了紛争的莠草,如今卻給連根拔掉;其次,讓百姓們相信君主并不了解那些殘酷的手段,他把自己的手洗得一幹二淨,把責任完全推到總督的頭上,但卻享受到了他的殘暴的果實;第三,把自己的寵臣拿給百姓獻祭,做出一種高尚的和大公無私的範例。

    &rdquo 他說話的聲音平靜而安詳,臉上保持着無動于衷的神色,仿佛是在解釋一個抽象的數學結論:唯有眼睛的深處,有一種調皮的,大膽的,幾乎像小學生似的膽大妄為的歡快火花時隐時現。

     &ldquo公正無私固然很好,沒說的!&rdquo盧喬說,&ldquo可是,尼科洛先生,從您的話裡可以得出這樣一個結論:這種表面上的公正無私實際上是最大的卑鄙無恥!&rdquo 佛羅倫薩共和國的秘書垂下目光,努力熄滅其中跳動着的火焰。

     &ldquo可能,&rdquo他冷淡地補充道,&ldquo非常可能,先生;可是這又能怎樣呢?&rdquo &ldquo什麼,又能怎樣?難道您認為這種卑鄙無恥值得效仿,是治國安邦的英明舉措嗎?&rdquo 馬基雅弗利聳了聳肩膀。

     &ldquo年輕人,當您在政治方面獲得了某些經驗的時候,那麼您自己就會看到人們如何行動以及應該如何行動,這二者是有區别的,如果忘記這種區别,就必定使自己遭到毀滅,因為所有的人在天性上都是邪惡的和不道德的,隻是由于某種利益或者某種懼怕才迫使他們行善。

    這就是為什麼我說,閣下,為了避免毀滅,首先應該學會裝扮成善良人的藝術,至于在行動上當不當一個善良的人,那就取決于需要了,不要害怕良心的譴責,可以秘密作惡,不秘密作惡,就不可能保持住權力,因為您要是精确地研究了善與惡的本質,就會得出這樣一個結論:許多看來是善行的舉動反而使人遭到毀滅,而看來似乎是罪惡的舉動卻擴大了君主的權力。

    &rdquo &ldquo得了吧,尼科洛先生!&rdquo盧喬終于發火了,&ldquo既然這樣來看問題,那麼說,什麼事都是可以允許的了,沒有任何邪惡和卑鄙的事是得不到辯護的了&hellip&hellip&rdquo &ldquo是的,什麼事都是可以允許的,&rdquo尼科洛更加冷淡和安詳地說,好像是為了加深這番話的意義而舉起手來,重複道,&ldquo凡是願意并且能夠進行統治的人,什麼事都是允許的!&rdquo &ldquo正是如此,&rdquo他繼續說道,&ldquo回到我們開始時的話題上來,我的結論是:瓦倫蒂涅公爵靠着唐·拉米羅的幫助統一了羅馬涅,制止了盜賊蜂起和橫行霸道的局面&mdash&mdash這樣做不僅很明智,而且盡管殘忍,但卻比佛羅倫薩人更仁慈&mdash&mdash因為他們在自己的領地上允許暴亂和動蕩存在,所以說殘忍雖然讓少數人不安,但比仁慈更好,因為仁慈的結果卻使百姓在叛亂中死去。

    &rdquo &ldquo然而,請原諒,&rdquo盧喬看樣子完全被弄糊塗了,感到震驚,突然醒悟過來,&ldquo怎麼是這樣?難道不曾有過一些這樣的偉大君主嗎,他們沒做任何殘忍的事?譬如說安東尼10或者馬可·奧勒留11兩個皇帝&mdash&mdash古代史和近代史中這樣的君主還少嗎?&rdquo &ldquo請您不要忘記,先生,&rdquo尼科洛反駁道,&ldquo我現在所指的與其說是守業的君主,不如說是創業的君主;與其說是維持政權,不如說是奪取政權。

    當然,安東尼和馬可·奧勒留兩位皇帝所以能夠是仁慈的,因為這并沒有特别損害國家的利益,因為在此之前的數百年間殘暴和流血的事件已經發生過無數了。

    您隻消想一想,羅馬奠基時,母狼所哺育大的兩兄弟中間,一個殺死了另一個&mdash&mdash這是罪大惡極的行為&mdash&mdash可是從另一方面來看,弑兄卻是建立統一政權所必不可少的,假如不發生這種罪行,有誰能知道&mdash&mdash羅馬是否能夠存在下去,兩個政權并存,不可避免地會出現内讧,羅馬是否會在内讧中滅亡呢?如果把弑兄的罪行放在天平的一端,把永恒之城的一切善舉和英明放在另一端,有誰能夠知道,天平的哪一端會翹起來呢?當然,有些君主的偉大是建立在類似的罪惡的基礎之上的,應該重視他們最黑暗的方面。

    可是有人一旦放棄了善的道路,如果不願意滅亡,那麼就應該義無反顧地走上惡的道路,堅決走到底,因為人們隻要是遭到小的或者中等的傷害就會進行報複,于是偉大的帝王就得剝奪他們進行報複的力量。

    這就是為什麼君主隻能給自己的國民造成無限的傷害,而放棄了小的和中等的傷害。

    可是大部分人選擇的卻是介于善與惡之間的中庸之路,這是一條最有害的道路,人們既不能徹底地行善,也不能徹底地作惡。

    作惡要求有偉大的勇氣,于是他們就在惡行面前退卻了,隻是避重就輕地做出通常的卑鄙行為。

    &rdquo &ldquo您所說的不禁讓人毛骨悚然,尼科洛先生!&rdquo盧喬十分驚訝,因為社交的經驗提醒他,要想擺脫這種讓人毛骨悚然的談話,最體面的辦法就是開開玩笑,于是他盡量微笑着補充道: &ldquo您随便說好了,我仍然不能想象您真的就是這樣認為的。

    我覺得難以置信&hellip&hellip&rdquo &ldquo絕對的真理經常都是難以置信的。

    &rdquo馬基雅弗利枯燥地打斷了他的話。

     列奧納多一直注意聽着,早就發現尼科洛故意裝作冷漠的樣子,偷偷地向交談者瞥去審視的目光,好像是希望檢查一下他的思想所産生印象力量&mdash&mdash這些思想的新穎和非同凡響是讓人感到驚訝還是感到恐懼。

    這種間接的和猶豫不決的目光包含着虛榮心。

    畫家感覺到,馬基雅弗利不能控制自己,他的頭腦雖然敏銳精細,卻不具備信心十足的所向無敵的力量。

    他不希望像所有的人那樣思考問題,厭惡人雲亦雲,可是卻走上另一個相反的極端&mdash&mdash言過其實,追求稀奇的思想,盡管不全面,但無論如何也得聳人聽聞和一鳴驚人。

    他把一些内涵相反的辭藻結合在一起,玩弄這種前所未有的修辭遊戲&mdash&mdash例如善行和殘暴,就像魔術師耍明晃晃的寶劍一樣,既勇敢無畏又靈巧麻利。

    他有一個武器庫,裡面裝着的是精巧的光輝誘人和可怕的似是而非的真理,他把這些武器像毒箭一樣射向諸如盧喬先生這樣的敵人&mdash&mdash體面的和思維健全的市儈。

    他因他們嚣張跋扈的卑鄙,因自己不被人理解的優越感而向他們進行報複,刺激他們,挖苦他們&mdash&mdash但并不殺死他們,甚至不讓他們受傷。

     畫家突然想起自己從前在木制盾牌上畫的那個怪物&mdash&mdash那是根據塞爾·皮埃羅·達·芬奇的要求而畫的,是用各種讓人厭惡的毒蟲蠍蛇拼湊起來的。

    尼科洛先生是否也是這樣無目的地和沒有私欲地拼湊成一個惡棍,一個不曾有過的,不可能存在的君主,一個違反自然的和迷人的怪物&mdash&mdash美杜莎的頭,用來吓唬人呢? 可是,列奧納多在這種輕率的任性和頑皮的想象力下面,在那種無動于衷的外表下猜出了他的極大痛苦&mdash&mdash仿佛魔術師耍寶劍時故意把自己割出了血:贊頌别人的殘忍也體現了對自己的殘忍。

     &ldquo有些病人為了尋找止痛的方法而故意刺痛自己的傷口,他是否就是一個這樣的病人呢?&rdquo列奧納多想。

     這顆陌生的靈魂十分複雜,神秘莫測,列奧納多還不了解其最後的秘密。

     正當他以好奇的目光注視着馬基雅弗利的時候,盧喬先生孤立無助地,好像是在荒誕的噩夢中,跟美杜莎的幽靈般的頭進行着鬥争。

     &ldquo有什麼辦法呢?我不争論了,&rdquo他退卻到健康思維的最後陣地上,&ldquo您說君主必須是殘忍的,如果把這用在從前時代的人身上,也許有一定的道理。

    他們有許多事情都是可以原諒的,因為他們的善行和功勳高于一切舉措。

    可是,尼科洛先生,這跟羅馬涅公爵有什麼關系?QuodlicetJovi,nonlicetbovi.(允許朱庇特做的事情,卻不允許牛做。

    )允許亞曆山大大帝和尤利烏斯·恺撒做的事情,是否允許亞曆山大四世和塞薩爾·博爾吉亞做呢?關于後者眼下還不清楚,他究竟是什麼&mdash&mdash是恺撒還是糞土?至少我認為大家都會同意我的看法&hellip&hellip&rdquo &ldquo當然,大家都會同意您的看法!&rdquo尼科洛已經明顯地喪失了自制力,于是打斷了他的話,&ldquo但這還不算是證明,盧喬先生。

    真理可不是待在人人行走的大路上。

    為了結束争論,我最後向您說一句:我觀察着塞薩爾的行動,發現都是完全對的。

    我認為凡是想要通過武力取得政權的人,都可以拿他為效仿的榜樣。

    他把善行與殘暴結合在一起,他對人善于使用安撫和消滅這兩種手段,因此他在很短時期裡建立起的政權得以鞏固,如今他在意大利,也許是在全歐洲,是唯一的獨裁者,至于将來等待着他的是什麼樣的命運,現在還很難想象&hellip&hellip&rdquo 他的聲音顫抖了。

    凹陷的面頰上出現了紅色的斑痕。

    像是熱病患者一樣的眼睛裡燃燒着火焰。

    他像是個未蔔先知者。

    一個無恥之徒笑嘻嘻的假面具下面露出一張薩沃納羅拉從前的門徒的面孔。

     盧喬争論得疲倦了,建議到隔壁小酒館裡去喝上兩三瓶,用這種方法講和&mdash&mdash他剛一出口,未蔔先知者立刻就消失了。

     &ldquo您知道什麼?&rdquo尼科洛說,&ldquo最好是到别的地方去。

    我在這方面嗅覺很敏銳!我想,現在這裡應該有漂亮的姑娘&hellip&hellip&rdquo &ldquo這座糟糕透頂的城市能有什麼樣的姑娘呢?&rdquo盧喬表示懷疑。

     &ldquo您聽我說,年輕人,&rdquo佛羅倫薩國務秘書莊重地說,&ldquo任何時候都不要小瞧糟糕透頂的小城市。

    願上帝保佑您!正是在最肮髒的城郊,在最黑暗的角落裡,有時才能挖掘出來漂亮的小妞!&rdquo 盧喬毫不拘束地拍了拍馬基雅弗利的肩膀,把他叫作淘氣鬼。

     &ldquo天太黑,&rdquo他推托說,&ldquo天太冷,得凍僵了&hellip&hellip&rdquo &ldquo打着燈籠,&rdquo尼科洛堅持己見,&ldquo穿上皮袍子,頭上戴上風帽。

    至少沒有人能認識我們。

    這種曆險行為越神秘,才越有趣。

    列奧納多先生,您跟我們一起去嗎?&rdquo 畫家謝絕了。

     他不喜歡男人們粗野地談論女人,通常懷着一種無法遏制的羞恥感回避這種談話。

    這個年過半百的人在探索大自然的奧秘時勇敢無畏,敢跟随着死囚赴刑場,以便觀察瀕死的人臉上最後的驚恐表情,但是有時卻由于某個冒失的笑話而不知所措,像個孩子似的,滿臉通紅,不知往哪兒看是好。

     尼科洛拉着盧喬走了。

     九 第二天一清早,來了一個宮廷侍從官,了解公爵總建築師對于撥給他的房子是否滿意,能否忍受城裡由于外國人很多而出現的物質匮乏,傳達了公爵的問候,同時呈上公爵贈送的禮品&mdash&mdash按照當時殷勤款待客人的習慣,禮品主要是日常生活用品&mdash&mdash一袋面粉、一桶葡萄酒、一隻全羊、八對閹雞和母雞、兩隻大火炬、三捆蠟燭和兩箱糖果。

    尼科洛看到塞薩爾很器重列奧納多,便請求他在公爵面前為他說幾句好話&mdash&mdash設法為他安排一次接見。

     塞薩爾通常在夜裡十一點接見,他們二人屆時到宮裡去了。

     公爵的生活方式很奇特。

    有一次,費拉拉的使臣們向教皇抱怨說,他們沒有辦法求得公爵的接見,教皇回答他們說,連他自己也不滿意兒子的行為,他把白天當成黑夜過,往往把重要的會見一拖就是兩三個月。

     他的時間是這樣分配的:冬天和夏天,早晨四點或五點就寝,下午三點對于他來說是天剛破曉,四點太陽落山,他在五點穿衣服,馬上吃午飯,有時在床上吃,吃午飯時和飯後辦公。

    他把自己的整個生活包上一層神秘莫測的外衣,不僅行蹤詭秘,而且用意更是高深莫測。

    他很少從宮裡出來,即使出來也總是戴着假面具。

    在重大的慶祝活動中,他向百姓露面,打仗時和極度危險的時刻裡,軍隊能夠見到他。

    但是他每一次出現都讓人驚奇,似神非神,非常神秘:他喜歡而且善于讓人驚奇。

     關于他的慷慨,流傳着讓人難以置信的傳聞。

    因為贍養教廷最高軍事長官,從整個基督教世界向聖彼得金庫不斷流淌的黃金總是不夠使用。

    各國的使臣向自己的君主禀報說,塞薩爾一天的花銷不少于一千八百杜卡特。

    每當塞薩爾走在城裡的馬路上,總有一群人跟随在他的後面,知道他的馬蹄上釘着特殊的銀質馬掌,很容易脫落,據說他是故意丢在路上,以便送給民衆。

     關于他的體力,也有許多奇異的傳說:有一次在羅馬鬥牛時,年輕的塞薩爾,當時是瓦倫西亞的樞機主教,用佩刀劈開了公牛的頭骨。

    近年來,法蘭西病對他的身體有所損害,但是并沒有完全摧毀他的健康。

    他的手指纖細美麗,卻能把馬蹄鐵掰彎,能把鐵條擰成麻花形,能把錨鍊拉斷。

    能夠接近他的一些重臣和外國使節在切塞納郊區山岡上觀看羅馬涅山區牧民拳擊時也能看見他。

    他有時還親自參加這種競技活動。

     與此同時,他還是個标準的花花公子,體現了時代的風尚。

    他的妹妹盧克萊西娅嫁給費拉拉公爵阿芳索·德斯特,在新郎的宮中舉行婚禮時,塞薩爾正在圍攻一個城堡,卻離開軍隊,前往參加。

    他穿着黑絲絨的衣服,戴着黑色面具,沒有被任何人認出來,穿過來賓群,來賓們為他閃出一個地方,他一個人在音樂的伴奏下跳起舞來,在大廳裡跳了幾圈,舞姿優美,大家立刻認出他來。

    &ldquo塞薩爾!塞薩爾!真的是塞薩爾!&rdquo人群中有人驚喜地小聲說。

    他并不留意主人和客人,而把新娘領到一邊,伏在她的耳朵上嘀咕了一陣。

    盧克萊西娅垂下目光,面紅耳赤,後來又臉色煞白,像是白布,她變得更加美麗和溫柔了,但卻無力抗拒,完全聽從哥哥的擺布,據說是達到了亂倫的程度。

     他隻關心一件事:不留下明顯的罪證。

    也許是傳聞誇大了公爵的邪惡,也許是實際情況遠比傳聞更加厲害。

    起碼是他善于銷贓滅迹。

     十 公爵的行宮設在法諾的市政廳,這是一座古老的哥特式建築物。

     列奧納多和馬基雅弗利穿過一個陰森而寒冷的大廳&mdash&mdash這是給不太顯赫的求見者預備的接待室&mdash&mdash進入裡面一個小房間。

    看樣子這裡以前曾是小禮拜堂,拱形尖頂窗戶上鑲着五色玻璃,有一個為教堂合唱隊而設的高台,上面用橡木雕刻成十二個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