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部 将要長上翅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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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 &ldquo噢,我的孩子們,你們要以螞蟻為榜樣,它們今天關心明天的需要。

    你們要謹慎行事,凡事中庸。

    我把一個好的家長跟什麼相比呢?可以比作一隻蜘蛛,它處在張開的蛛網中心,感到網上的細絲在顫動,便急忙爬過去修補。

    &rdquo 他要求每天傍晚晚禱的鐘聲一響,家裡的全體成員立刻集合。

    他把房子巡視一遍,鎖上大門,把鑰匙拿到卧室藏到枕頭底下。

    家務中任何一件瑣事都逃不過他那雙從不打瞌睡的眼睛:給牛喂的幹草是否太少,女仆是否把神燈的撚撥得過長,這樣太浪費油&mdash&mdash事無巨細,他全都關心,一樁也不放過。

    可是他并不吝啬。

    他本人使用最好的呢絨做衣服,并不吝啬金錢,而且也建議子女做衣服選用上好的料子,因為這種料子結實&mdash&mdash無須經常更換,因此好料子做的衣服不僅穿起來體面,而且仔細算起來也便宜。

     祖父認為,一個家庭住在同一棟房子裡,不應該分開,他說:&ldquo這是因為大家用一張桌子吃飯,鋪一塊台布,點一支蠟燭就足夠了,可是用兩張桌子&mdash&mdash就需要兩塊台布和兩支蠟燭;全家用一個爐子取暖,一捆柴就夠了,可是燒兩個爐子得需要兩捆柴&mdash&mdash所有的事情都是這樣。

    &rdquo 他很看不起婦女:&ldquo她們隻需要關心廚房和子女,不應該參與男人的事;相信女人的智慧的人&mdash&mdash都是蠢貨。

    &rdquo 安東尼奧的智慧不失其狡猾。

     他經常說:&ldquo我的孩子們,你們應該仁慈,就像神聖的教會所要求的那樣;可是要交幸運的朋友,千萬不要交倒黴的朋友,要交有錢的朋友,千萬不要交窮朋友。

    這就是人生的最高藝術,務必保持高尚的美德,同時得比狡猾的騙子還要狡猾。

    &rdquo 他教導自己的子女在自己的和别人的土地分界線上栽樹,以便讓樹的陰影投到鄰居家的田地上;他教導子女對于要求借貸的人要委婉地拒絕。

     &ldquo這裡有雙重的好處,&rdquo他補充道,&ldquo你們既能保住自己的金錢,又能由于嘲弄想要欺騙你們的人而得到樂趣。

    假如要借貸的人是個聰明人,他就會理解你們,并且因為你們善于很得體地拒絕他而更加尊重你們。

    常言道:蠢貨往外拿,騙子往裡進。

    你們要幫助自己家裡的親人,不僅僅是在錢财上,而且要用鮮血和榮譽&mdash&mdash傾注你們所有的一切,為了家族的幸福,甚至連自己的生命都不可惜,因為,我親愛的孩子們,你們要牢記:一個人最大的榮譽和利益&mdash&mdash是給自己的親人造福,而不給外人造福。

    &rdquo 離鄉三十多年以後,畫家如今重新坐在祖傳的房子裡,聽着窗外呼嘯的風聲,看着爐竈裡火焰正在熄滅,心裡想道,他的一生嚴重違背了祖父的遺訓:祖父那種古老的、蜘蛛式的、螞蟻式的智慧主要表現為中庸之道和愛财如命,可是他一生中卻精力旺盛,濫用才華,追求轟轟烈烈&mdash&mdash在他的弟弟洛倫佐看來,中庸女神應該用自己的鐵剪刀剪掉這種過激行為。

     三 第二天清晨,他沒有叫醒園藝工匠,一個人走出家門。

    芬奇村很貧窮,一棟棟狹窄的高房擁塞在山坡上城堡的周圍,列奧納多穿過村子,沿着一條道路朝着鄰近的安基亞諾村走去,道路很陡,一直通向山頂。

     又跟昨天一樣,太陽盡管是剛剛升起,但并不明亮,像冬季裡一樣,隻是天邊上有一抹紫色的朝霞。

    &ldquo特拉蒙塔那風&rdquo一夜之間變得更猛烈了。

    但是風并沒有像昨天那樣把樹枝刮斷或者搖搖晃晃,而隻是從北方吹來,仿佛是直接從天而降,在耳邊單調地呼嘯着。

    田地裡還是那樣寂靜和沒有生氣,稀疏的麥穗顯得有氣無力&mdash&mdash在這高山上更讓人想起北方來,山坡上布滿半圓形的小堆&mdash&mdash芬奇村的農民稱之為&ldquo小穴&rdquo&mdash&mdash這是一簇簇小葡萄樹,還長着既不茂密也不鮮豔的青草、已經凋謝了的罂粟花、深灰色的橄榄樹,黑色的堅硬樹枝被風吹得頻繁地擺動,現出一種病态。

     列奧納多走進安基亞諾村,沒有辨認出來,便停下來。

    他記得,當年這裡是亞迪瑪利城堡的廢墟,隻留下幾座塔樓,其中之一開了一家鄉村小酒館。

    如今,在這個被稱作&ldquo塔地&rdquo的地方,在葡萄園裡可以看見一棟新建的房子,白牆抹得很平滑。

    低矮的石頭圍牆裡面,有一個莊稼人在用鐵鍬挖葡萄樹。

    他向畫家解釋說,小酒館的主人已經謝世,他的繼承人把土地賣給奧賓亞諾一個有錢的養羊人,新的主人把山岡頂上清理出來,建起葡萄園和橄榄樹林。

     列奧納多打聽安基亞諾小酒館的情況,并非無緣無故:他就是在這裡誕生的。

     在這座貧窮山村的入口處,有一條翻過阿爾巴諾山的大路從内沃雷河谷通向普拉托和比斯托亞,路旁亞迪瑪利騎士塔樓陰森的廢墟上,五十年前曾經有過一家熱鬧的鄉村小酒館。

    招牌上寫着&ldquo堂飲酒鋪&rdquo,懸挂招牌的生鏽鐵環經常被風吹得嘎吱吱地響,門總是敞開着,可以看見室内一排排的酒桶、錫質酒杯和大肚子陶罐,兩扇沒有鑲玻璃的小窗戶釘着欄杆,忽明忽暗,仿佛是在狡猾地眨着眼睛,護窗闆已經變黑,門前的台階被顧客們踏得溜光锃亮。

    陽光透過葡萄架的縫隙射到小酒館的牆壁和門窗上。

    到聖敏亞托或福切基奧去趕集的四周村民、捕獵野山羊的獵手、趕騾子的腳夫、佛羅倫薩海關的稽查員以及其他一些要求不高的人都要到這裡聊聊天,喝上一瓶廉價的酸葡萄酒,下盤跳棋,打打紙牌,或者擲擲骰子。

     小酒館的侍女是一個名叫卡塔琳娜的十六歲的少女,她沒爹沒娘,住在芬奇村,生活貧困。

     年輕的公證人塞爾·皮埃羅·達·芬奇平時大部分業務都是在佛羅倫薩進行的。

    1451年春天,他回到莊園來看望父親,被安基亞諾村邀請去辦理與簽訂一項租賃榨油設備合同有關的事務。

    辦理完公證手續之後,村民在&ldquo塔地&rdquo小酒館宴請公證人慶祝合同的簽署。

    塞爾·皮埃羅為人純樸随和,甚至跟平民百姓也能合得來,因此很高興地接受了邀請。

    卡塔琳娜侍候飲宴。

    年輕的公證人,正如他本人後來承認的,對她一見鐘情。

    他以捕獵鹌鹑為借口,推遲了返回佛羅倫薩的行期,成了小酒館的常客,開始追求卡塔琳娜。

    卡塔琳娜比他想象的更難于就範,不過塞爾·皮埃羅則以征服心靈的能手而聞名。

    他年方二十四,衣着考究,相貌英俊,身強體壯,非常自信,表白愛情娓娓動聽,他的花言巧語能把涉世不深的女人迷住。

    卡塔琳娜抗拒了很久,祈求純潔的貞女瑪麗亞幫助,可是最後終于沒能守住陣地。

    當托斯卡納的鹌鹑已經被秋天的野果喂得體肥力壯紛紛飛離内沃雷河谷的時候,她懷孕了。

     塞爾·皮埃羅跟貧窮的孤女&mdash&mdash安基亞諾村小酒館的侍女發生關系的事,傳到安東尼奧·達·芬奇先生的耳朵。

    他威脅兒子要對他進行父親的詛咒,急急忙忙打發他返回佛羅倫薩,那年冬天,用他本人的說法,為了&ldquo小夥子變得老成持重&rdquo,讓他娶了阿比埃雷·達·喬萬尼·阿瑪多裡小姐,這個姑娘雖然已不年輕而且不漂亮,但出身于名門望族,擁有豐厚的妝奁。

    與此同時,把卡塔琳娜嫁給芬奇村一個靠打零工度日的貧困莊稼人,此人是塞爾·皮埃羅·德爾·瓦卡的兒子,名叫阿卡塔布裡加,性情粗暴,據說喝醉酒時毒打第一個妻子,竟然使她喪命。

    阿卡塔布裡加貪圖答應給他的三十個佛羅倫和一小片橄榄林,并不在乎以自己的名譽來遮蓋别人的罪過。

    卡塔琳娜順從地屈服了,可是卻生了一場大病,分娩後險些沒有死掉。

    她沒有乳汁。

    為了哺育小列奧納多&mdash&mdash這是給嬰兒取的名字&mdash&mdash從阿爾巴諾山抓來一隻山羊。

    塞爾·皮埃羅盡管愛着卡塔琳娜,很思念她,但也同樣屈服了,隻是請求父親把列奧納多接到自己家來撫養。

    那個時代,私生子算不得丢人的事兒,幾乎總是得到跟合法的婚生子平等的教養,甚至有時更受優待。

    祖父同意了,更何況兒子的初婚沒有生兒育女,于是他就把撫養男孩子的任務交給了自己的妻子,也就是善良的老祖母盧奇娅·迪·皮埃羅-卓濟·達·巴卡雷托太太。

     二十四歲的佛羅倫薩公證人跟被誘惑的安基亞諾小酒館女招待非法愛情的兒子列奧納多,就這樣走進了慈善而虔誠的達·芬奇家庭。

     佛羅倫薩市國家檔案館裡保存的1459年戶籍冊中,有一份作為公證人的祖父安東尼奧·達·芬奇親手填寫的材料: &ldquo列奧納多,現年五歲,為上述塞爾·皮埃羅·達·芬奇與現為皮埃羅·德爾·瓦卡之妻的卡塔琳娜之非婚生子。

    &rdquo 列奧納多恍恍惚惚地記得母親,特别是她那從嘴角上掠過的笑容是那麼溫柔,幾乎是難以察覺,好像是有些狡黠,在那張純樸、凄涼、嚴肅、美麗的臉上顯得充滿神秘感。

    有一次,在佛羅倫薩美第奇花園聖馬可博物館裡,他看見一尊在古老的伊特魯裡亞城市阿雷佐發現的塑像&mdash&mdash庫柏勒的小銅像,這個古老的大地女神面帶笑容,跟他的母親,芬奇村的年輕村女一模一樣。

     畫家寫作《繪畫論》一書時,曾經提到卡塔琳娜: &ldquo你是否注意到,山區婦女雖然穿着粗糙和寒碜的衣服,但卻以其美麗讓那些衣着講究的人折服?&rdquo 了解他母親青年時代的人都說,列奧納多長得很像她。

    特别是細長的手如絲綢一樣柔軟,金黃的卷發,以及他微笑時的那副模樣,都讓人想起卡塔琳娜。

    他從父親身上繼承了強壯的體魄、無窮的力氣和對生活的熱愛;而從母親那裡繼承的則是滲透他的整個肌體的女性美。

     卡塔琳娜和丈夫住的那棟小房子離安東尼奧的莊園不遠。

    祖父每天中午都要睡一會兒,阿卡塔布裡加這時也趕着牛在田地裡幹活,于是男孩子便穿過葡萄園,翻過牆,跑到母親那裡去。

    夜間,列奧納多跟盧奇娅祖母一起睡在家裡那張大床上,他輕輕地爬起來,匆匆地穿上衣服,不發出一點兒動靜,打開護窗闆,爬到窗外,順着那棵枝葉繁茂的無花果樹下到地上,向卡塔琳娜家跑去。

    青草沾滿露水,叫人感到冰涼,長腳秧雞夜間發出鳴叫,荨麻的刺兒和尖利的石塊紮在赤腳上一陣灼痛,遠方星光閃閃,想到祖母醒來找不到他而膽戰心驚,但是他對這一切卻感到很甜蜜,他在昏暗中爬到卡塔琳娜的床上,投到她的懷裡,全身緊緊地貼在她的身上,雖然有一種罪惡感,但他也同樣感到甜蜜。

     盧奇娅太太很愛自己的孫子,也很嬌慣他。

    他記得祖母總是穿着同一款式的深褐色長衣,頭上紮着白頭巾,露出一張布滿皺紋的和善的臉來,她輕輕地哼着搖籃曲,她做的鄉下烤甜餅上面結着一層烤焦的酸乳硬殼,味道非常甜美。

     可是他跟祖父卻沒有搞好關系。

    起初,安東尼奧先生親自教孫子學習。

    孩子不樂意聽他講課。

    他滿七歲那年,進入芬奇村附近的聖彼特羅尼拉教會小學。

    他對拉丁文課程也不心甘情願地學習。

     他有時早晨離開家,并不到學校去,而鑽進蘆葦叢生的荒涼山谷,仰面朝天地躺在地上,觀看頭上飛過的鶴群,一躺就是好幾個小時,心裡充滿羨慕之情。

    或者小心翼翼地翻開花朵,絕不把花瓣弄掉,隻見低垂的柱頭上挂滿蜜汁,為花的構造、雄蕊和花藥驚詫不已。

    每當安東尼奧先生到城裡辦事去的時候,小納多利用祖母的善良,整天跑進山裡去,奔波在懸崖峭壁頂上人迹罕見隻有野山羊出沒的小徑上,攀上阿爾巴諾山光秃秃的頂峰,從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