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部 微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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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除可以看出這是一幅聖像的一切特征，以便能夠無所畏懼地親吻這個可愛的形象。
可是良心克制了愛情的願望。
他把這幅畫從家裡拿走了，否則他就不會得到安甯。
瞧，詩人，你們也可以試試看，描寫女性的美，喚起人這種強烈的情欲。
是的，先生們，我說的不是我自己&mdash&mdash我知道，我還有許許多多不足&mdash&mdash可是有的畫家卻能夠達到完美的程度：由于靜觀的力量，他真的成了超人。
他想要成為天堂的美的觀察者，或者是怪誕的、可笑的、悲哀的、可怕的形象的觀察者&mdash&mdash一切的主宰者，像上帝一樣！&rdquo 路加修士責怪列奧納多不把自己的著作編訂成集，印刷出版。
他建議找一個出版商。
可是列奧納多堅決謝絕了。
他徹底地忠實于自己的信條：生前沒有刊出一行文字。
而他寫作劄記，猶如與讀者娓娓而談。
他在一本日記的開頭請求原諒劄記的雜亂無章和經常重複：&ldquo讀者喲，請你不要為此責罵我，因為寫的課題無其數，我的記憶不可能将其收容無遺，無法知道以前的劄記談了什麼和沒談什麼，尤其是我寫作時斷時續，分散在一生的不同年代。
&rdquo 有一次，他希望表現人類的精神發展，便畫了一系列立方體：第一個傾斜，壓倒第二個，第二個壓倒第三個，第三個壓倒第四個，如此無盡無休。
底下寫了題詞：&ldquo一個推倒另一個。
&rdquo然後又加了一句：&ldquo這些立方體表示人類一代一代的繁衍和知識的發展。
&rdquo 他在另一幅畫上畫了一張耕地的犁，題詞是：&ldquo百折不撓的剛毅。
&rdquo 他相信，在這一系列傾倒的立方體中也會輪到他&mdash&mdash有朝一日人們也會對他的号召做出響應。
他就像一個在黑暗中過早醒來的人一樣，大家還都在酣睡。
他在自己親近的人中間是孤獨的，用秘而不宣的文字書寫日記是為了給遙遠的弟兄看的，他是荒原裡的播種者，在拂曉前的黑暗中就到田野去了，以&ldquo執着的剛毅&rdquo用犁耕耘着。
十 3月下旬，梅利齊的莊園傳來越發令人惶恐的消息。
路易十二的軍隊在戴拉特萊穆爾的指揮下越過阿爾卑斯山。
摩羅懷疑自己的士兵會叛變，避免發生戰鬥，受到迷信的預感所驅使，變得&ldquo比兔子還膽小&rdquo。
戰争和政局的消息傳到瓦普裡奧莊園時已經變成了雷鳴的微弱餘波。
列奧納多既不考慮法蘭西國王，也不想公爵，整天帶着弗蘭切斯科在周圍的山岡、河谷與樹林裡漫遊。
有時逆河而上，進入林木茂密的山裡。
他在這裡雇傭幾個工人，進行挖掘，尋找大洪水前的海生動植物化石。
有一天散步歸來，他倆坐在陡峭的阿達河岸懸崖上一棵老椴樹下休息。
他們的腳下展現出一望無際的平原，路邊栽着一排排白楊和榆樹。
夕陽西下，遠處貝爾加莫一棟棟白色的小房看起來讓人感到親切。
阿爾卑斯山的雪峰仿佛是在空中飄蕩。
天空晴朗。
隻有遠處，幾乎是在天邊上，在特裡維利奧、卡斯特爾羅佐内和布林亞諾之間才影影綽綽地看見幾塊浮雲。
&ldquo那是什麼？&rdquo弗蘭切斯科問道。
&ldquo不知道，&rdquo列奧納多回答說，&ldquo可能是在打仗&hellip&hellip你瞧，火光。
好像是發射火炮。
是不是法蘭西人跟我們的人發生了沖突？&rdquo 最近幾天，這種零星的戰鬥在倫巴第平原上不時地發生。
他倆沉默不語地觀看了一會兒煙雲。
然後就把它忘卻了，開始查看最後一次挖掘的所得。
老師拿起一塊大骨頭，隻見它的一端很尖，上面還覆蓋着泥土&mdash&mdash可能是大洪水前魚類的鳍。
&ldquo自從這條構造奇異的魚在我們今天發現它的那個山洞裡沉睡之日起，&rdquo他沉思地說，好像是在自言自語，安詳的微笑使他容光煥發起來，&ldquo有多少個民族，多少帝王在時間的長河裡滅亡了。
億萬年的光陰流逝而去，這個世界上發生了多少翻天覆地的變化，可是這條魚卻一直靜靜地躺在那個秘密的處所裡，全身被掩埋，由于時間的蠶食隻剩下一副骨骼，支撐着厚厚的泥土！&rdquo 他伸出一隻手指了指眼前的遼闊平原。
&ldquo弗蘭切斯科，你在這所看到的一切，當年曾是覆蓋着歐亞非大部分地區的海洋的海底。
我們在這裡山中發現的這些海洋動物證明，亞平甯山脈當年原來是大海中的島嶼，它如今卻高聳在鳥飛魚躍的意大利平原之上&hellip&hellip&rdquo 他倆又看了看遠處的煙雲和炮火。
現在隻覺得它在那無限的遠方是如此渺小，如此安然，在夕陽照耀下成為玫瑰色，讓人很難相信，那裡正在進行戰鬥&mdash&mdash人們在相互厮殺。
一群鳥兒從天上飛過去了。
弗蘭切斯科用目光追随着它們，想象着當年這裡魚兒在大海的波濤中遨遊的情景，那時荒涼而深邃的大海跟現在的天空一樣湛藍。
他倆都默不作聲。
可是就在這一瞬間，二人的感受卻是相同的：管它誰勝誰負&mdash&mdash是法蘭西人戰勝倫巴第人，還是倫巴第人戰勝法蘭西人，是國王還是公爵，是自己人還是外國人取勝，豈不都一樣嗎？祖國、政治、光榮、戰争、王朝的覆滅、民衆的騷動&mdash&mdash人們覺得偉大和威嚴的這一切，豈不很像那塊渺小的在夕陽的照耀下&mdash&mdash在大自然的永恒的光輝中正在消散的煙雲嗎？ 十一 列奧納多在瓦普裡奧莊園裡完成一幅多年前在佛羅倫薩即已開始的畫。
聖母坐在山洞的岩石中間，用右手扶着嬰兒時期的施洗者約翰，左手保護着聖嬰，好像是希望把二者&mdash&mdash人和神&mdash&mdash在一種情愛裡聯系在一起。
約翰在耶稣面前屈膝而立，雙手打拱向他禮拜，而耶稣則捏着兩指祝福約翰。
聖嬰救世主赤裸着身體坐在裸露着的地上，彎曲着一條胖乎乎的小腿，将其壓在另一條腿上，一隻胖乎乎的胳膊拄在地上，伸展着五指，看樣子他還不會走路&mdash&mdash隻會爬。
可是他的臉上&mdash&mdash已經表現出完全成熟的智慧，同時又帶有兒童的稚氣。
跪着的天使一隻手扶着基督，另一隻手指着先知，面向觀衆，充滿哀傷的預感，而又帶着和藹與奇怪的微笑。
遠處山峰林立，突兀險峻，籠罩着藍色的霧霭，柔和的陽光從懸崖峭壁中間射進洞中，照在如同鐘乳石般的嶙峋怪石上，形成一種奇特的非人世間的景色。
這些岩石好像是受過鹹水的腐蝕和海浪的沖刷，讓人想起幹涸了的海底。
山洞裡&mdash&mdash陰森幽暗，仿佛是處在水下。
肉眼勉強可以察覺到一股地下泉水、水生植物的幾片掌形葉子、幾朵淺色的鸢尾花。
洞頂是垂挂着一層層白雲石的懸崖，水順着藤草、木賊和石松的根部從岩石的縫隙裡滲漏出來，仿佛是能夠聽見慢慢往下滴答的聲音。
隻有聖母稚氣未脫的貞潔的臉如同雪花石膏雕刻似的，仿佛是裡面點燃一盞燈，在昏暗中輝煌明亮。
天後第一次在神秘的昏暗中，在地下的洞穴中向人們顯示自己的聖容，這裡也可能是古代森林之神潘和諸自然女神的避難所，地處大自然的心髒附近，是一切秘密的秘密&mdash&mdash神子之母置身于地母的深處。
這是偉大畫家與偉大學者相結合而創造出來的作品。
光與影的融合，植物生命的法則、人體的結構、大地的構造、褶皺力學、如同水流漩渦的婦女卷發的力學以及落角等于折角&mdash&mdash學者以&ldquo百折不撓的剛毅&rdquo精神所研究的一切，他以不動聲色的精确性所試驗和測量的一切，他像解剖沒有生命的屍體所洞察到的一切&mdash&mdash都被畫家重新合成一個神聖的整體，他把這一切又都變成一種有生命的美，變成無聲的音樂，變成對最純潔的貞女聖母的一首贊歌。
他懷着相同的情愛和知識描繪了鸢尾花的花瓣和花蕊、嬰兒胖乎乎的胳膊肘上的小窩、白雲石懸崖億萬年的縫隙以及地下泉水的涓涓汩汩和天使微笑中深深的哀愁。
他認知一切，他熱愛一切，因為偉大的愛是偉大認知之女。
十二 煉金術士加萊奧托·薩克羅博斯科想要進行&ldquo墨耳枯裡烏斯之杖&rdquo的試驗。
所謂&ldquo墨耳枯裡烏斯之杖&rdquo就是用香桃木、扁桃木、柽柳或者别的具有與金屬相似屬性的&ldquo星相&rdquo樹做的棍子。
這種棍子似乎能在山裡指示出銅、金、銀的礦脈。
為了這個目的，他跟吉羅拉莫先生一起到雷科湖的東岸去了，據說那裡蘊藏着豐富的沙金。
列奧納多盡管不相信&ldquo墨耳枯裡烏斯之杖&rdquo，并且像對煉金術士其他的夢呓一樣，對其進行譏笑，可是他仍然随同他們去了。
離曼德洛村不遠，在康皮奧内山腳下有一處鐵礦。
周圍的居民說，幾年前一次塌方使許多工人葬身在礦井裡，礦井的深處有硫黃氣體，不斷地從裂隙裡沖到地面上來，井深莫測，如果扔進一塊石頭，隻能聽到無盡無休的隆隆聲，然後漸漸地消失了，但聽不見落到井底的聲音，因為這是個無底深淵。
這些說法引起了畫家的好奇心。
趁着同伴們忙于試驗&ldquo墨耳枯裡烏斯之杖&rdquo的時候，他決定考察一下廢棄了的礦井。
可是村民們認為裡面栖息着邪祟，因此拒絕給他當向導，最後，有一位老礦工同意了。
有一個地下通道向着湖的方向通往鐵礦，裡面一片漆黑，陡峭如井筒，階梯毀壞嚴重，光滑難行。
向導拿着燈籠走在前面；列奧納多緊随他之後，手裡抱着弗蘭切斯科。
父親一再要求他不去，列奧納多也一個勁兒地推脫，可是孩子堅決央求帶着他。
地下通道已經越來越陡。
他們走下了二百多個台階，可是還得繼續往下走，好像是沒有盡頭。
一股令人氣悶的潮氣從下面沖上來。
列奧納多用鐵鍬敲敲洞壁，聽聽聲音，考察岩石、土層和濕漉漉的花崗岩上亮晶晶的小水珠。
&ldquo害怕嗎？&rdquo他和藹地笑着問道，感到弗蘭切斯科緊緊地貼着他。
&ldquo不，沒什麼&mdash&mdash跟您在一起，我就不害怕。
&rdquo 沉默片刻，他又補充一句： &ldquo列奧納多先生，父親說您不久就要離開了，可是真的？&rdquo &ldquo是的，弗蘭切斯科。
&rdquo &ldquo到哪兒去？&rdquo &ldquo到羅馬涅去，到瓦倫蒂涅公爵塞薩爾那裡去供職。
&rdquo &ldquo到羅馬涅去？很遠嗎？&rdquo &ldquo從這裡走有幾天的路程。
&rdquo &ldquo要走好幾天！&rdquo弗蘭切斯科重複着，&ldquo就是說，我們再也見不着了嗎？&rdquo &ldquo不，為什麼？隻要有可能，我就到你們這裡來。
&rdquo 孩子陷入了沉思；然後突然沖動地用雙手摟抱住列奧納多的脖子，向他貼得更緊了，小聲說道： &ldquo噢，列奧納多先生，帶上我吧，帶我去吧。
&rdquo &ldquo你說什麼，孩子？你怎麼能行？那裡在打仗&hellip&hellip&rdquo &ldquo讓他們打去吧！我不是說，跟您在一起，我什麼都不害怕！您瞧，這裡多可怕，即使比這更可怕，我也不害怕！我給您當仆人，給您洗衣裳，收拾屋子，喂馬，您知道，我還會尋找貝殼，用炭往紙上印植物的圖形。
前幾天您親自說，我印得很好。
我像大人一樣，您叫我做什麼，我都能做&hellip&hellip噢，請您帶上我吧，列奧納多先生，可别抛下我！&rdquo &ldquo吉羅拉莫先生會如何？你以為他會同意讓你跟我走嗎？&rdquo &ldquo他能放，能放！我懇求他。
他很善良。
我要是一哭，他就不會拒絕了&hellip&hellip呶，就是不放我走，我也會偷偷地走&hellip&hellip隻是請您說一句，可以&hellip&hellip行嗎？&rdquo &ldquo不行，弗蘭切斯科，我知道，你不過是說說而已，你自己也離不開父親，他已年邁，很可憐，你可憐他&hellip&hellip&rdquo &ldquo可憐，當然，是可憐&hellip&hellip但也可憐您。
噢，列奧納多先生，您不了解，您以為我還小。
可是我什麼都知道！博娜姨媽說，您是魔法師，學校裡的老師唐·洛倫佐也說，您很兇惡，我跟您在一起會毀掉自己的靈魂。
有一次，他又說您的壞話，我回敬了他，結果挨了他一頓打。
他們全都怕您。
可是我卻不怕您，因為您比所有的人都好，因此我想永遠跟您在一起！&rdquo 列奧納多默默地撫摸着他的頭，不知為什麼想起了幾年前的一件往事：他當年在摩羅的慶典活動中畫《黃金時代》時，他曾懷抱着那個給他當模特的小男孩。
突然，弗蘭切斯科那雙明亮的眼睛暗淡了，兩隻嘴角耷拉下來，他小聲說道： &ldquo那又能怎麼辦呢？随便吧，随便吧！我本來就知道您為什麼不願意帶我。
您不喜歡&hellip&hellip可是我&hellip&hellip&rdquo 他無法控制地号啕大哭起來。
&ldquo别哭了，孩子。
你怎麼不害羞呢？你還是聽我說說。
等你長大以後，我收你當徒弟，到那時我們就能生活在一起了，以後永不分離。
&rdquo 弗蘭切斯科擡起頭來看他，長長的睫毛下面還噙着閃閃發亮的淚珠，那種疑問的目光好像是要探詢出個究竟來。
&ldquo真的，您收我當徒弟？也許您不過這麼說說而已，想要安慰我一下，以後就忘了吧？&rdquo &ldquo不，我向你保證，弗蘭切斯科。
&rdquo &ldquo保證？再過多少年？&rdquo &ldquo再過八九年，那時你十五六歲了&hellip&hellip&rdquo &ldquo九年，&rdquo他撥拉着手指，&ldquo我們再就永遠不分離了嗎？&rdquo &ldquo永遠，一直到死。
&rdquo &ldquo那好&mdash&mdash如果是個大約數，那就再過八年吧？&rdquo &ldquo行，你盡管放心。
&rdquo 弗蘭切斯科笑了，笑得很幸福，做出特别親昵的舉動，這是他自己發明的，就是像小貓一樣，臉擦臉。
&ldquo您知道，列奧納多先生，這可太妙了！我有一次做夢，好像是我在黑暗中下樓梯，樓梯很長，呶，跟現在一樣，好像經常都是這樣，總是沒有盡頭。
有一個人抱着我。
我沒有看見他的臉。
可是我知道，這是媽媽。
我本來不記得媽媽的模樣了：我很小的時候她就死了。
現在&mdash&mdash這也是在做夢，但這不是在睡夢中，而是真事兒。
另外，不是媽媽，而是您。
我跟您在一起非常幸福，如同跟媽媽在一起一樣。
而且也不可怕&hellip&hellip&rdquo 列奧納多懷着無限深情看了看他。
孩子的眼睛在黑暗中閃爍着神秘的光輝。
他情深意切地把嘴唇向他伸過來，把他當成了母親。
他親吻了老師&mdash&mdash列奧納多覺得弗蘭切斯科在這親吻中把自己的靈魂交給了他。
感到孩子的心貼着他的心在跳動&mdash&mdash列奧納多邁着堅定的步子，懷着不可遏制的好奇心，緊緊跟着暗淡的燈籠，沿着鐵礦陰森恐怖的台階往下面走去，向着地下的黑暗世界越走越深。
十三 瓦普裡奧的居民們回到家以後，聽說法蘭西軍隊已經逼近，被這個消息攪得驚惶不安。
國王在盛怒之下，為了報複背叛和暴亂，把米蘭交給雇傭兵任其燒殺掠搶。
有些人有條件，便往山裡逃命去了。
一路上，裝滿家當的車一輛接着一輛，孩子吵叫，女人哭啼。
夜間，從莊園的窗戶往外看去，在平原上能看見&ldquo紅公雞&rdquo&mdash&mdash紅色的火光。
諾瓦拉城下的一場惡戰一天一天地逼近，這一仗将決定倫巴第的命運。
有一天，路加·帕喬利教兄從城裡返回莊園，帶來了最新的可怕消息。
決戰定于4月10日進行。
早晨，公爵從諾瓦拉來到城外，在敵人面前部署軍隊，可是他的主力瑞士雇傭兵被法蘭西元帥特裡烏齊奧所收買，拒絕參加戰鬥。
公爵眼裡含着淚水哀求他們不要毀了他，起誓發願說，如果能夠取勝，他願把自己的領地分給他們一部分。
可是他們堅定不移。
摩羅隻好化裝成一個僧侶，想要逃命。
可是一個來自盧塞恩的瑞士人，名叫沙騰哈布，認出了他，把他指給了法蘭西人。
公爵被俘虜了，被帶到元帥帳前，元帥賞給瑞士人三萬杜卡特&mdash&mdash&ldquo給叛徒猶大的三十個銀币&rdquo。
路易十二委派戴拉特萊穆爾把俘虜押往法蘭西。
用宮廷詩人的說法，&ldquo繼上帝之後第一個站在福耳圖娜的車輪上駕馭着宇宙的舵輪&rdquo的人，像一頭野獸似的被裝在囚籠裡用車給拉走了。
據說公爵請求獄卒特殊恩準把但丁的《神曲》随身帶往法蘭西。
住在瓦普裡奧莊園裡，日益危險起來。
法蘭西人洗劫了洛梅林那，蘭茨胡特人洗劫了塞普裡奧，威尼斯人洗劫了瑪特贊那地區。
強盜團夥在瓦普裡奧周圍四鄉遊蕩。
吉羅拉莫先生準備帶着弗蘭切斯科和博娜姨媽到基亞文諾去避難。
列奧納多在梅利齊的莊園裡度過最後一夜。
按照平日的習慣，他在日記裡記下一天中所見所聞的一切有意思的事。
&ldquo鳥兒的尾巴要是小的話，&rdquo他在那天夜裡寫道，&ldquo而翅膀是寬的&mdash&mdash那麼它扇動起來更用力氣，好讓風從下面直接往翅膀上吹，從而使它向上飄動，這是我在觀察瓦普裡奧教堂上空一隻鷹飛翔時所看到的，當時我站在通往貝爾加莫的大路左側，時間是1500年4月14日晨。
&rdquo 同一頁上，緊挨着又寫道： &ldquo摩羅丢掉了國家、财産、自由，他的全部事業就此結束了，一無所剩。
&rdquo 再往下便一個詞都沒寫&mdash&mdash好像是他與之一起度過十六年時間的那個人的滅亡，斯福爾紮家族的覆亡，對于他來說，并不比荒原裡一隻猛禽的飛翔更重要和更有意思。
注解： 1福耳圖娜，羅馬神話中的機運女神，其車輪表示機運的變幻莫測。
2據羅馬神話，羅穆盧斯和瑞穆斯是戰神馬爾斯和瑞亞·西爾維亞的雙生子，由母狼哺育長大，建立羅馬城，後兄弟二人發生争吵，羅穆盧斯殺死了瑞穆斯，單獨統治羅馬。
3伯裡克利（約公元前490&mdash前429），雅典統帥，民主派領袖，促進了雅典文化的繁榮。
4伯拉克西特列斯，公元前四世紀希臘雕刻家，有《赫耳墨斯像》傳世。
5菲狄亞斯，公元前五世紀希臘古典時代全盛期的雕刻家，主要作品有《奧林波斯宙斯像》。
6《聖經·馬太福音》第四章第五、六節。
7涅墨西斯，希臘神話中保護士兵的女神。
可是良心克制了愛情的願望。
他把這幅畫從家裡拿走了，否則他就不會得到安甯。
瞧，詩人，你們也可以試試看，描寫女性的美，喚起人這種強烈的情欲。
是的，先生們，我說的不是我自己&mdash&mdash我知道，我還有許許多多不足&mdash&mdash可是有的畫家卻能夠達到完美的程度：由于靜觀的力量，他真的成了超人。
他想要成為天堂的美的觀察者，或者是怪誕的、可笑的、悲哀的、可怕的形象的觀察者&mdash&mdash一切的主宰者，像上帝一樣！&rdquo 路加修士責怪列奧納多不把自己的著作編訂成集，印刷出版。
他建議找一個出版商。
可是列奧納多堅決謝絕了。
他徹底地忠實于自己的信條：生前沒有刊出一行文字。
而他寫作劄記，猶如與讀者娓娓而談。
他在一本日記的開頭請求原諒劄記的雜亂無章和經常重複：&ldquo讀者喲，請你不要為此責罵我，因為寫的課題無其數，我的記憶不可能将其收容無遺，無法知道以前的劄記談了什麼和沒談什麼，尤其是我寫作時斷時續，分散在一生的不同年代。
&rdquo 有一次，他希望表現人類的精神發展，便畫了一系列立方體：第一個傾斜，壓倒第二個，第二個壓倒第三個，第三個壓倒第四個，如此無盡無休。
底下寫了題詞：&ldquo一個推倒另一個。
&rdquo然後又加了一句：&ldquo這些立方體表示人類一代一代的繁衍和知識的發展。
&rdquo 他在另一幅畫上畫了一張耕地的犁，題詞是：&ldquo百折不撓的剛毅。
&rdquo 他相信，在這一系列傾倒的立方體中也會輪到他&mdash&mdash有朝一日人們也會對他的号召做出響應。
他就像一個在黑暗中過早醒來的人一樣，大家還都在酣睡。
他在自己親近的人中間是孤獨的，用秘而不宣的文字書寫日記是為了給遙遠的弟兄看的，他是荒原裡的播種者，在拂曉前的黑暗中就到田野去了，以&ldquo執着的剛毅&rdquo用犁耕耘着。
十 3月下旬，梅利齊的莊園傳來越發令人惶恐的消息。
路易十二的軍隊在戴拉特萊穆爾的指揮下越過阿爾卑斯山。
摩羅懷疑自己的士兵會叛變，避免發生戰鬥，受到迷信的預感所驅使，變得&ldquo比兔子還膽小&rdquo。
戰争和政局的消息傳到瓦普裡奧莊園時已經變成了雷鳴的微弱餘波。
列奧納多既不考慮法蘭西國王，也不想公爵，整天帶着弗蘭切斯科在周圍的山岡、河谷與樹林裡漫遊。
有時逆河而上，進入林木茂密的山裡。
他在這裡雇傭幾個工人，進行挖掘，尋找大洪水前的海生動植物化石。
有一天散步歸來，他倆坐在陡峭的阿達河岸懸崖上一棵老椴樹下休息。
他們的腳下展現出一望無際的平原，路邊栽着一排排白楊和榆樹。
夕陽西下，遠處貝爾加莫一棟棟白色的小房看起來讓人感到親切。
阿爾卑斯山的雪峰仿佛是在空中飄蕩。
天空晴朗。
隻有遠處，幾乎是在天邊上，在特裡維利奧、卡斯特爾羅佐内和布林亞諾之間才影影綽綽地看見幾塊浮雲。
&ldquo那是什麼？&rdquo弗蘭切斯科問道。
&ldquo不知道，&rdquo列奧納多回答說，&ldquo可能是在打仗&hellip&hellip你瞧，火光。
好像是發射火炮。
是不是法蘭西人跟我們的人發生了沖突？&rdquo 最近幾天，這種零星的戰鬥在倫巴第平原上不時地發生。
他倆沉默不語地觀看了一會兒煙雲。
然後就把它忘卻了，開始查看最後一次挖掘的所得。
老師拿起一塊大骨頭，隻見它的一端很尖，上面還覆蓋着泥土&mdash&mdash可能是大洪水前魚類的鳍。
&ldquo自從這條構造奇異的魚在我們今天發現它的那個山洞裡沉睡之日起，&rdquo他沉思地說，好像是在自言自語，安詳的微笑使他容光煥發起來，&ldquo有多少個民族，多少帝王在時間的長河裡滅亡了。
億萬年的光陰流逝而去，這個世界上發生了多少翻天覆地的變化，可是這條魚卻一直靜靜地躺在那個秘密的處所裡，全身被掩埋，由于時間的蠶食隻剩下一副骨骼，支撐着厚厚的泥土！&rdquo 他伸出一隻手指了指眼前的遼闊平原。
&ldquo弗蘭切斯科，你在這所看到的一切，當年曾是覆蓋着歐亞非大部分地區的海洋的海底。
我們在這裡山中發現的這些海洋動物證明，亞平甯山脈當年原來是大海中的島嶼，它如今卻高聳在鳥飛魚躍的意大利平原之上&hellip&hellip&rdquo 他倆又看了看遠處的煙雲和炮火。
現在隻覺得它在那無限的遠方是如此渺小，如此安然，在夕陽照耀下成為玫瑰色，讓人很難相信，那裡正在進行戰鬥&mdash&mdash人們在相互厮殺。
一群鳥兒從天上飛過去了。
弗蘭切斯科用目光追随着它們，想象着當年這裡魚兒在大海的波濤中遨遊的情景，那時荒涼而深邃的大海跟現在的天空一樣湛藍。
他倆都默不作聲。
可是就在這一瞬間，二人的感受卻是相同的：管它誰勝誰負&mdash&mdash是法蘭西人戰勝倫巴第人，還是倫巴第人戰勝法蘭西人，是國王還是公爵，是自己人還是外國人取勝，豈不都一樣嗎？祖國、政治、光榮、戰争、王朝的覆滅、民衆的騷動&mdash&mdash人們覺得偉大和威嚴的這一切，豈不很像那塊渺小的在夕陽的照耀下&mdash&mdash在大自然的永恒的光輝中正在消散的煙雲嗎？ 十一 列奧納多在瓦普裡奧莊園裡完成一幅多年前在佛羅倫薩即已開始的畫。
聖母坐在山洞的岩石中間，用右手扶着嬰兒時期的施洗者約翰，左手保護着聖嬰，好像是希望把二者&mdash&mdash人和神&mdash&mdash在一種情愛裡聯系在一起。
約翰在耶稣面前屈膝而立，雙手打拱向他禮拜，而耶稣則捏着兩指祝福約翰。
聖嬰救世主赤裸着身體坐在裸露着的地上，彎曲着一條胖乎乎的小腿，将其壓在另一條腿上，一隻胖乎乎的胳膊拄在地上，伸展着五指，看樣子他還不會走路&mdash&mdash隻會爬。
可是他的臉上&mdash&mdash已經表現出完全成熟的智慧，同時又帶有兒童的稚氣。
跪着的天使一隻手扶着基督，另一隻手指着先知，面向觀衆，充滿哀傷的預感，而又帶着和藹與奇怪的微笑。
遠處山峰林立，突兀險峻，籠罩着藍色的霧霭，柔和的陽光從懸崖峭壁中間射進洞中，照在如同鐘乳石般的嶙峋怪石上，形成一種奇特的非人世間的景色。
這些岩石好像是受過鹹水的腐蝕和海浪的沖刷，讓人想起幹涸了的海底。
山洞裡&mdash&mdash陰森幽暗，仿佛是處在水下。
肉眼勉強可以察覺到一股地下泉水、水生植物的幾片掌形葉子、幾朵淺色的鸢尾花。
洞頂是垂挂着一層層白雲石的懸崖，水順着藤草、木賊和石松的根部從岩石的縫隙裡滲漏出來，仿佛是能夠聽見慢慢往下滴答的聲音。
隻有聖母稚氣未脫的貞潔的臉如同雪花石膏雕刻似的，仿佛是裡面點燃一盞燈，在昏暗中輝煌明亮。
天後第一次在神秘的昏暗中，在地下的洞穴中向人們顯示自己的聖容，這裡也可能是古代森林之神潘和諸自然女神的避難所，地處大自然的心髒附近，是一切秘密的秘密&mdash&mdash神子之母置身于地母的深處。
這是偉大畫家與偉大學者相結合而創造出來的作品。
光與影的融合，植物生命的法則、人體的結構、大地的構造、褶皺力學、如同水流漩渦的婦女卷發的力學以及落角等于折角&mdash&mdash學者以&ldquo百折不撓的剛毅&rdquo精神所研究的一切，他以不動聲色的精确性所試驗和測量的一切，他像解剖沒有生命的屍體所洞察到的一切&mdash&mdash都被畫家重新合成一個神聖的整體，他把這一切又都變成一種有生命的美，變成無聲的音樂，變成對最純潔的貞女聖母的一首贊歌。
他懷着相同的情愛和知識描繪了鸢尾花的花瓣和花蕊、嬰兒胖乎乎的胳膊肘上的小窩、白雲石懸崖億萬年的縫隙以及地下泉水的涓涓汩汩和天使微笑中深深的哀愁。
他認知一切，他熱愛一切，因為偉大的愛是偉大認知之女。
十二 煉金術士加萊奧托·薩克羅博斯科想要進行&ldquo墨耳枯裡烏斯之杖&rdquo的試驗。
所謂&ldquo墨耳枯裡烏斯之杖&rdquo就是用香桃木、扁桃木、柽柳或者别的具有與金屬相似屬性的&ldquo星相&rdquo樹做的棍子。
這種棍子似乎能在山裡指示出銅、金、銀的礦脈。
為了這個目的，他跟吉羅拉莫先生一起到雷科湖的東岸去了，據說那裡蘊藏着豐富的沙金。
列奧納多盡管不相信&ldquo墨耳枯裡烏斯之杖&rdquo，并且像對煉金術士其他的夢呓一樣，對其進行譏笑，可是他仍然随同他們去了。
離曼德洛村不遠，在康皮奧内山腳下有一處鐵礦。
周圍的居民說，幾年前一次塌方使許多工人葬身在礦井裡，礦井的深處有硫黃氣體，不斷地從裂隙裡沖到地面上來，井深莫測，如果扔進一塊石頭，隻能聽到無盡無休的隆隆聲，然後漸漸地消失了，但聽不見落到井底的聲音，因為這是個無底深淵。
這些說法引起了畫家的好奇心。
趁着同伴們忙于試驗&ldquo墨耳枯裡烏斯之杖&rdquo的時候，他決定考察一下廢棄了的礦井。
可是村民們認為裡面栖息着邪祟，因此拒絕給他當向導，最後，有一位老礦工同意了。
有一個地下通道向着湖的方向通往鐵礦，裡面一片漆黑，陡峭如井筒，階梯毀壞嚴重，光滑難行。
向導拿着燈籠走在前面；列奧納多緊随他之後，手裡抱着弗蘭切斯科。
父親一再要求他不去，列奧納多也一個勁兒地推脫，可是孩子堅決央求帶着他。
地下通道已經越來越陡。
他們走下了二百多個台階，可是還得繼續往下走，好像是沒有盡頭。
一股令人氣悶的潮氣從下面沖上來。
列奧納多用鐵鍬敲敲洞壁，聽聽聲音，考察岩石、土層和濕漉漉的花崗岩上亮晶晶的小水珠。
&ldquo害怕嗎？&rdquo他和藹地笑着問道，感到弗蘭切斯科緊緊地貼着他。
&ldquo不，沒什麼&mdash&mdash跟您在一起，我就不害怕。
&rdquo 沉默片刻，他又補充一句： &ldquo列奧納多先生，父親說您不久就要離開了，可是真的？&rdquo &ldquo是的，弗蘭切斯科。
&rdquo &ldquo到哪兒去？&rdquo &ldquo到羅馬涅去，到瓦倫蒂涅公爵塞薩爾那裡去供職。
&rdquo &ldquo到羅馬涅去？很遠嗎？&rdquo &ldquo從這裡走有幾天的路程。
&rdquo &ldquo要走好幾天！&rdquo弗蘭切斯科重複着，&ldquo就是說，我們再也見不着了嗎？&rdquo &ldquo不，為什麼？隻要有可能，我就到你們這裡來。
&rdquo 孩子陷入了沉思；然後突然沖動地用雙手摟抱住列奧納多的脖子，向他貼得更緊了，小聲說道： &ldquo噢，列奧納多先生，帶上我吧，帶我去吧。
&rdquo &ldquo你說什麼，孩子？你怎麼能行？那裡在打仗&hellip&hellip&rdquo &ldquo讓他們打去吧！我不是說，跟您在一起，我什麼都不害怕！您瞧，這裡多可怕，即使比這更可怕，我也不害怕！我給您當仆人，給您洗衣裳，收拾屋子，喂馬，您知道，我還會尋找貝殼，用炭往紙上印植物的圖形。
前幾天您親自說，我印得很好。
我像大人一樣，您叫我做什麼，我都能做&hellip&hellip噢，請您帶上我吧，列奧納多先生，可别抛下我！&rdquo &ldquo吉羅拉莫先生會如何？你以為他會同意讓你跟我走嗎？&rdquo &ldquo他能放，能放！我懇求他。
他很善良。
我要是一哭，他就不會拒絕了&hellip&hellip呶，就是不放我走，我也會偷偷地走&hellip&hellip隻是請您說一句，可以&hellip&hellip行嗎？&rdquo &ldquo不行，弗蘭切斯科，我知道，你不過是說說而已，你自己也離不開父親，他已年邁，很可憐，你可憐他&hellip&hellip&rdquo &ldquo可憐，當然，是可憐&hellip&hellip但也可憐您。
噢，列奧納多先生，您不了解，您以為我還小。
可是我什麼都知道！博娜姨媽說，您是魔法師，學校裡的老師唐·洛倫佐也說，您很兇惡，我跟您在一起會毀掉自己的靈魂。
有一次，他又說您的壞話，我回敬了他，結果挨了他一頓打。
他們全都怕您。
可是我卻不怕您，因為您比所有的人都好，因此我想永遠跟您在一起！&rdquo 列奧納多默默地撫摸着他的頭，不知為什麼想起了幾年前的一件往事：他當年在摩羅的慶典活動中畫《黃金時代》時，他曾懷抱着那個給他當模特的小男孩。
突然，弗蘭切斯科那雙明亮的眼睛暗淡了，兩隻嘴角耷拉下來，他小聲說道： &ldquo那又能怎麼辦呢？随便吧，随便吧！我本來就知道您為什麼不願意帶我。
您不喜歡&hellip&hellip可是我&hellip&hellip&rdquo 他無法控制地号啕大哭起來。
&ldquo别哭了，孩子。
你怎麼不害羞呢？你還是聽我說說。
等你長大以後，我收你當徒弟，到那時我們就能生活在一起了，以後永不分離。
&rdquo 弗蘭切斯科擡起頭來看他，長長的睫毛下面還噙着閃閃發亮的淚珠，那種疑問的目光好像是要探詢出個究竟來。
&ldquo真的，您收我當徒弟？也許您不過這麼說說而已，想要安慰我一下，以後就忘了吧？&rdquo &ldquo不，我向你保證，弗蘭切斯科。
&rdquo &ldquo保證？再過多少年？&rdquo &ldquo再過八九年，那時你十五六歲了&hellip&hellip&rdquo &ldquo九年，&rdquo他撥拉着手指，&ldquo我們再就永遠不分離了嗎？&rdquo &ldquo永遠，一直到死。
&rdquo &ldquo那好&mdash&mdash如果是個大約數，那就再過八年吧？&rdquo &ldquo行，你盡管放心。
&rdquo 弗蘭切斯科笑了，笑得很幸福，做出特别親昵的舉動，這是他自己發明的，就是像小貓一樣，臉擦臉。
&ldquo您知道，列奧納多先生，這可太妙了！我有一次做夢，好像是我在黑暗中下樓梯，樓梯很長，呶，跟現在一樣，好像經常都是這樣，總是沒有盡頭。
有一個人抱着我。
我沒有看見他的臉。
可是我知道，這是媽媽。
我本來不記得媽媽的模樣了：我很小的時候她就死了。
現在&mdash&mdash這也是在做夢，但這不是在睡夢中，而是真事兒。
另外，不是媽媽，而是您。
我跟您在一起非常幸福，如同跟媽媽在一起一樣。
而且也不可怕&hellip&hellip&rdquo 列奧納多懷着無限深情看了看他。
孩子的眼睛在黑暗中閃爍着神秘的光輝。
他情深意切地把嘴唇向他伸過來，把他當成了母親。
他親吻了老師&mdash&mdash列奧納多覺得弗蘭切斯科在這親吻中把自己的靈魂交給了他。
感到孩子的心貼着他的心在跳動&mdash&mdash列奧納多邁着堅定的步子，懷着不可遏制的好奇心，緊緊跟着暗淡的燈籠，沿着鐵礦陰森恐怖的台階往下面走去，向着地下的黑暗世界越走越深。
十三 瓦普裡奧的居民們回到家以後，聽說法蘭西軍隊已經逼近，被這個消息攪得驚惶不安。
國王在盛怒之下，為了報複背叛和暴亂，把米蘭交給雇傭兵任其燒殺掠搶。
有些人有條件，便往山裡逃命去了。
一路上，裝滿家當的車一輛接着一輛，孩子吵叫，女人哭啼。
夜間，從莊園的窗戶往外看去，在平原上能看見&ldquo紅公雞&rdquo&mdash&mdash紅色的火光。
諾瓦拉城下的一場惡戰一天一天地逼近，這一仗将決定倫巴第的命運。
有一天，路加·帕喬利教兄從城裡返回莊園，帶來了最新的可怕消息。
決戰定于4月10日進行。
早晨，公爵從諾瓦拉來到城外，在敵人面前部署軍隊，可是他的主力瑞士雇傭兵被法蘭西元帥特裡烏齊奧所收買，拒絕參加戰鬥。
公爵眼裡含着淚水哀求他們不要毀了他，起誓發願說，如果能夠取勝，他願把自己的領地分給他們一部分。
可是他們堅定不移。
摩羅隻好化裝成一個僧侶，想要逃命。
可是一個來自盧塞恩的瑞士人，名叫沙騰哈布，認出了他，把他指給了法蘭西人。
公爵被俘虜了，被帶到元帥帳前，元帥賞給瑞士人三萬杜卡特&mdash&mdash&ldquo給叛徒猶大的三十個銀币&rdquo。
路易十二委派戴拉特萊穆爾把俘虜押往法蘭西。
用宮廷詩人的說法，&ldquo繼上帝之後第一個站在福耳圖娜的車輪上駕馭着宇宙的舵輪&rdquo的人，像一頭野獸似的被裝在囚籠裡用車給拉走了。
據說公爵請求獄卒特殊恩準把但丁的《神曲》随身帶往法蘭西。
住在瓦普裡奧莊園裡，日益危險起來。
法蘭西人洗劫了洛梅林那，蘭茨胡特人洗劫了塞普裡奧，威尼斯人洗劫了瑪特贊那地區。
強盜團夥在瓦普裡奧周圍四鄉遊蕩。
吉羅拉莫先生準備帶着弗蘭切斯科和博娜姨媽到基亞文諾去避難。
列奧納多在梅利齊的莊園裡度過最後一夜。
按照平日的習慣，他在日記裡記下一天中所見所聞的一切有意思的事。
&ldquo鳥兒的尾巴要是小的話，&rdquo他在那天夜裡寫道，&ldquo而翅膀是寬的&mdash&mdash那麼它扇動起來更用力氣，好讓風從下面直接往翅膀上吹，從而使它向上飄動，這是我在觀察瓦普裡奧教堂上空一隻鷹飛翔時所看到的，當時我站在通往貝爾加莫的大路左側，時間是1500年4月14日晨。
&rdquo 同一頁上，緊挨着又寫道： &ldquo摩羅丢掉了國家、财産、自由，他的全部事業就此結束了，一無所剩。
&rdquo 再往下便一個詞都沒寫&mdash&mdash好像是他與之一起度過十六年時間的那個人的滅亡，斯福爾紮家族的覆亡，對于他來說，并不比荒原裡一隻猛禽的飛翔更重要和更有意思。
注解： 1福耳圖娜，羅馬神話中的機運女神，其車輪表示機運的變幻莫測。
2據羅馬神話，羅穆盧斯和瑞穆斯是戰神馬爾斯和瑞亞·西爾維亞的雙生子，由母狼哺育長大，建立羅馬城，後兄弟二人發生争吵，羅穆盧斯殺死了瑞穆斯，單獨統治羅馬。
3伯裡克利（約公元前490&mdash前429），雅典統帥，民主派領袖，促進了雅典文化的繁榮。
4伯拉克西特列斯，公元前四世紀希臘雕刻家，有《赫耳墨斯像》傳世。
5菲狄亞斯，公元前五世紀希臘古典時代全盛期的雕刻家，主要作品有《奧林波斯宙斯像》。
6《聖經·馬太福音》第四章第五、六節。
7涅墨西斯，希臘神話中保護士兵的女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