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部 同貌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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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想法。
他想到了喬萬尼·貝特拉菲奧如何跑到薩沃納羅拉那裡去，後來又回來了，并且好像暫時安下心來，全力以赴地獻身于藝術。
可是從打那次夭折的火中決鬥以後，特别是自從米蘭傳來那個預言家死亡的消息那天起&mdash&mdash他變得更加可憐和茫然若失了。
老師看出了他很痛苦，想要離開他而又不能，猜到了這個學生内心進行的鬥争&mdash&mdash這種鬥争如此激烈，不能不讓人感覺到，他的心又是如此脆弱，他沒有力量克服自己的矛盾。
列奧納多有時覺得應該把喬萬尼支使開，把他打發走，這樣才能挽救他，可是他又沒有勇氣這麼做。
&ldquo我若是知道怎樣才能幫助他就好了。
&rdquo畫家想。
他苦笑着。
&ldquo我讓他着了邪祟，糟蹋了他！也許人們說得對：我的眼睛有邪氣&hellip&hellip&rdquo 他登上黑暗的螺旋形樓梯，敲了門，可是沒有人答應，于是他把門推開。
小小的鬥室裡一片昏黑。
可以聽到雨滴打在房蓋上和瑟瑟秋風的聲音。
牆角上聖母像前的神燈半明半暗。
白牆上挂着一個黑色的基督受難十字架。
貝特拉菲奧穿着衣服趴在床上，笨拙地轉過臉來，像是患病的孩子，彎曲着雙膝，把臉埋在枕頭下面。
&ldquo喬萬尼，你睡着了嗎？&rdquo老師說。
貝特拉菲奧跳了起來，瞪着癡呆的眼睛，看着他，向前伸出雙手，露出無限驚懼的表情，如瑪娅的眼睛裡表露出來的一樣。
&ldquo你怎麼了，喬萬尼？是我&hellip&hellip&rdquo 貝特拉菲奧好像是剛剛清醒過來，用手慢慢地揉着眼睛： &ldquo啊，是您，列奧納多先生&hellip&hellip我覺得&hellip&hellip我做了個可怕的夢&hellip&hellip&rdquo &ldquo原來是您。
&rdquo他不眨眼地盯着他，好像是還不相信似的。
老師坐到床沿上，把手放到他的前額上。
&ldquo你發燒了。
你生病了。
你為什麼沒有告訴我？&rdquo 喬萬尼想要轉過身去，可是突然又看了列奧納多一眼&mdash&mdash他的嘴角耷拉下來，哆嗦着，把兩隻手合在胸前，祈求地小聲說： &ldquo老師，您把我趕走吧！我自己不會主動走的，可是我又不能留在您這裡，因為&hellip&hellip對了，對了&hellip&hellip我在您面前是個卑鄙的人&hellip&hellip是個叛徒！&rdquo 列奧納多一把抱住他，把他緊緊地貼在自己身上。
&ldquo你怎麼了，我的孩子？願上帝保佑你！難道我沒有看到你很痛苦嗎？假如你認為自己在我面前有什麼過錯，那麼我寬恕了你的一切：也許有朝一日你也能寬恕我&hellip&hellip&rdquo 喬萬尼驚懼地向他擡起那雙大眼睛，突然難以抑制地緊緊地貼着他，把臉埋在他的懷裡，感到他那胡子像綢子一樣柔軟。
&ldquo假如有一天，&rdquo他一邊哭一邊嘟哝說，渾身不停地顫抖，&ldquo假如我離開您，老師，請您不要以為我不愛您&hellip&hellip我有一些很可怕的想法，好像是發瘋了&hellip&hellip上帝抛棄了我&hellip&hellip噢，但願您别認為&mdash&mdash不，我愛您勝過世上的一切，勝過我的蒙師貝内德托！任何人都不能像我這樣愛您！&rdquo 列奧納多面帶安詳的笑容，撫摸着他的頭和挂着淚水的面頰，像對待小孩子似的安慰他說： &ldquo好了，夠啦，夠啦，别哭！難道我不知道你愛我，我可憐的傻孩子&hellip&hellip這可能又是塞薩爾給你灌輸的吧？&rdquo他補充說，&ldquo你為什麼要聽他的？他很聰明，同時也很可憐&mdash&mdash他愛我，盡管自以為恨我。
他有許多事都不明白&hellip&hellip&rdquo 喬萬尼突然靜下來，不再哭了，用奇怪的考驗的目光盯着老師的眼睛，搖着頭。
&ldquo不是，&rdquo他慢慢地說，好像是艱難地說出每一個詞，&ldquo不，不是塞薩爾。
是我自己&hellip&hellip也不是我自己，而是他&hellip&hellip&rdquo &ldquo他是誰？&rdquo老師問道。
喬萬尼緊緊地貼在他身上；他的眼睛又驚懼地睜大了。
&ldquo不要說了，&rdquo他說，聲音很低，勉強聽得見，&ldquo我請求您&hellip&hellip别談他了&hellip&hellip&rdquo 列奧納多感覺到喬萬尼在他的懷裡渾身發抖。
&ldquo聽我說，孩子，&rdquo他說，聲音和藹親切，但又故作嚴厲，好像醫生對待患者一樣，&ldquo我看得出，你的心裡另有所想。
你應該把一切都告訴我。
我想知道一切，喬萬尼，你聽見了嗎？那樣你就會輕松了。
&rdquo 思索片刻，又補充道： &ldquo告訴我，你方才說的是什麼人？&rdquo 喬萬尼戰戰兢兢地環視一下周圍，把嘴湊到列奧納多的耳邊，氣喘籲籲地小聲說： &ldquo您的同貌人。
&rdquo &ldquo我的同貌人？這是什麼意思？你是做夢吧？&rdquo &ldquo不，完全清醒&hellip&hellip&rdquo 列奧納多聚精會神地看着他，一瞬間覺得喬萬尼是在說呓語。
&ldquo列奧納多先生，您在兩天前星期二的晚上沒有到我這裡來過吧？&rdquo &ldquo沒有來過。
難道你自己不記得嗎？&rdquo &ldquo不，我記得&hellip&hellip是這樣，老師，您瞧&mdash&mdash這說明，來的就是他！&rdquo &ldquo你這是從何說起，我怎麼會有同貌人？這是怎麼回事？&rdquo 列奧納多感到喬萬尼想要講出來，并且指望這會讓他輕松下來。
&ldquo怎麼回事？是這樣的。
他到我這裡來了，就像您今天這樣，也是在這個時間，也是坐到床沿上，像您現在這樣，所說的和所做的都跟您一模一樣，他的臉也跟您的臉一樣，隻不過是在鏡子裡。
他不是左撇子。
我剛剛想，這也許不是您；他馬上知道了我在想什麼，可是外表上并沒有表現出來&mdash&mdash他故意裝作我們倆都一無所知。
隻是臨走的時候，他轉過身來對我說：&lsquo喬萬尼，你從來也沒有見到過我的同貌人嗎？假如将來看到，你可别害怕。
&rsquo這時我全都明白了&hellip&hellip&rdquo &ldquo你直到現在還相信，喬萬尼？&rdquo &ldquo怎麼能不相信呢？我看見了他，就像現在看見您一樣&hellip&hellip他跟我談話了&hellip&hellip&rdquo &ldquo談了什麼？&rdquo 喬萬尼用雙手把臉捂住。
&ldquo最好是說出來，&rdquo列奧納多說，&ldquo否則你就要想，就要痛苦。
&rdquo &ldquo他說的，&rdquo貝特拉菲奧說，以絕望的祈求的目光看着老師，&ldquo都是不好的，可怕的事！仿佛世界上隻有一部大機器，一切都像那個揮動着爪子的可怕的大蜘蛛一樣&mdash&mdash那是他&hellip&hellip不對，不是他，是您&mdash&mdash發明的&hellip&hellip&rdquo &ldquo哪個大蜘蛛？啊，是的，是的，我記得。
你在我那裡看見了那個武器的圖紙吧？&rdquo &ldquo他還說，&rdquo喬萬尼繼續說道，&ldquo人們稱作神的，是一種永恒的力量，它是那個可怕的大蜘蛛的動力，讓它揮舞那些血淋淋的鋼鐵巨爪；真理和謬誤，善與惡，生與死，對于他來說都是一回事。
懇求他放棄這一切，是不可能的，因為他跟數學一樣：二乘二不可能等于五&hellip&hellip&rdquo &ldquo好啦，好啦。
你别折磨我啦。
夠了。
我已經知道了&hellip&hellip&rdquo &ldquo不，列奧納多先生，等一等，您還沒有全都知道。
您再聽聽，老師！他說，基督降臨是徒勞的&mdash&mdash他死了之後并沒有複活，沒有用死亡戰勝死亡&mdash&mdash在棺材裡腐爛了。
他這麼說的時候，我哭了。
他可憐我，安慰我說：不要哭，我可憐的傻孩子&mdash&mdash本來就沒有基督，但有愛；偉大的愛&mdash&mdash是偉大認知的女兒；凡是知道一切的人，就愛一切。
您看，用的全都是您說過的話！他說，從前，愛來源于軟弱無能、奇迹和無知愚昧，而現在&mdash&mdash來源于力量、真理和知識，因為蛇沒有說錯：你們吃了知識樹的果子，你們就會跟神一樣了。
聽了他的這番話以後，我明白了，他&mdash&mdash是魔鬼派來的，于是我詛咒他，他走了，可是說還要回來&hellip&hellip&rdquo 列奧納多饒有興味地聽着，學生說的好像已經不是病人的呓語了。
他感覺到喬萬尼的目光現在幾乎是很平和，但很銳利，刺進了他心靈最隐秘的深處。
&ldquo最可怕的是，&rdquo學生小聲說，慢慢地把老師推開，用呆滞的目光盯着他，&ldquo最讓人厭惡的是：他向我說這一切的時候，竟然微笑着，是的，是的，跟您現在一模一樣！&rdquo 喬萬尼的臉突然變得煞白，抽搐起來，他把列奧納多推開，野蠻和瘋狂地叫喊起來： &ldquo你&hellip&hellip又是你！&hellip&hellip裝腔作勢&hellip&hellip以上帝的名義&hellip&hellip滾開，該死的！&rdquo 老師站起來，用威嚴的目光看了看他，說道： &ldquo但願上帝保佑你，喬萬尼！我看出來了，的确，你還是離開我為好。
你可記得《聖經》裡所說的：&lsquo懼怕的人在愛中不能完全徹底。
&rsquo15&mdash&mdash假如你完全徹底地愛我，你就不會懼怕&mdash&mdash就會懂得，這一切都是胡言亂語，我并不像人們所認為的那樣，我沒有什麼同貌人，人們把我叫作反基督的奴仆，可是我信仰基督和救世主也許比他們更強烈。
請原諒，喬萬尼！但願上帝保佑你。
别害怕&mdash&mdash列奧納多的同貌人永遠不會再來找你&hellip&hellip&rdquo 他并沒有發怒，而是無限悲哀，說話的聲音顫抖。
他站起來要走。
&ldquo是這樣嗎？我對他說的是真話嗎？&rdquo他想道，就在這同一瞬間，他又感到，假如為了拯救他，必須說謊&mdash&mdash那麼他準備說謊。
貝特拉菲奧雙腿跪下，親吻老師的手。
&ldquo不，不，我不再這樣了！我知道，這是發瘋&hellip&hellip我相信您&hellip&hellip您瞧着吧，我一定丢掉這些可怕的想法&hellip&hellip請您原諒我吧，原諒我吧，老師，不要抛棄我！&rdquo 列奧納多懷着一種莫名其妙的憐憫看着他，彎下腰，吻了他的頭部。
&ldquo那好，喬萬尼，你可要記着&mdash&mdash你向我做了保證。
&rdquo &ldquo現在，&rdquo他以平時那種心平氣和的聲音補充說，&ldquo我們快點兒到樓下去吧。
這裡很冷。
在你完全康複之前，我決不讓你離開我。
順便說一下，我有一件緊急的工作：你得幫助我。
&rdquo 十三 他把喬萬尼領到緊挨着工作室的卧室裡，在火膛裡生起了火，火焰發出噼啪的聲音，照亮了整個屋子，給人一種舒适的感覺。
列奧納多說，他需要準備繪畫用的木闆。
他指望工作能使病人得到安慰。
果然也是這樣。
喬萬尼漸漸地沉醉于工作之中了。
他幫助老師用毒液&mdash&mdash二硫化砷和氯化汞溶液浸泡木闆&mdash&mdash防止蟲蛀，他專心緻志地工作，這好像是最有趣的和最重要的事情。
然後，他們用雪花石膏、柏漆、膠粘劑把縫隙抹平，用平闆鐵刷蹭光，再貼上一層織物。
工作進展順利，像平時一樣，熱氣騰騰，在列奧納多手裡就跟遊戲一樣。
同時，他還不斷提出建議，教他如何紮制各種畫筆：開始是把豬鬃用鉛套捆綁起來，最後做最細和最軟的筆，用的松鼠毛，把它塞進鵝毛翎裡；還有，如何讓媒染劑幹得快，為此應該添加威尼斯堿和代赭石。
室内揮發着松節油和膠粘劑好聞的氣味，一聞到這種氣味，就知道在工作。
喬萬尼使出一切力量用麂皮蘸熱亞麻油搓拭木闆。
他渾身發熱。
寒熱症完全好了。
為了歇口氣，他停了一會兒，滿臉通紅，看着老師。
&ldquo呶，快點兒幹，别待着！&rdquo列奧納多催促着，&ldquo油一涼，就滲不進去了。
&rdquo 喬萬尼叉開雙腿，弓着背，緊緊閉着嘴，重新又努力幹了起來。
&ldquo怎麼樣，你感覺如何？&rdquo列奧納多問道。
&ldquo很好。
&rdquo喬萬尼回答說，露出愉快的笑容。
别的一些學生也集聚到這個溫暖明亮的角落，這裡有一個倫巴第式的磚砌的大爐竈，上面挂滿黑色的油煙，從這裡聽着外面瑟瑟的風聲和淅瀝的雨聲讓人覺得很愉快。
安得雷亞·薩拉伊諾凍僵了，但跟平時一樣，無憂無慮；來的還有獨眼的鐵匠瑣羅亞斯特羅·達·佩列托拉、雅各波和馬可·多喬内。
隻有塞薩爾·達·謝斯托像通常一樣，不合群，沒有參加這個友好的集體。
列奧納多把一張木闆放到一邊讓它幹燥，給他們演示了提取調配顔料用油的最好方法。
他端來一個很大的陶土盤子，盛着用水浸泡過六次之後再經過沉澱的核桃糊，從這裡面分離出一種白色的汁液，上面漂浮着一層琥珀色的油脂。
拿一張棉紙，卷成一個長長的紙撚，把它的一端放在盤子裡，另一端放在插進玻璃容器嘴裡的鐵片漏鬥裡。
金黃透明的油被吸進棉紙裡，一滴一滴地淌進容器裡。
&ldquo看哪，看哪，&rdquo馬可驚叫道，&ldquo多麼清澈！我做的時候，不管怎麼過濾，總是很混濁。
&rdquo &ldquo可能是因為核桃外面的薄皮沒有剝淨，&rdquo列奧納多指出，&ldquo它以後被塗到畫布上，顔色就會因此而發黑。
&rdquo &ldquo聽見了嗎？&rdquo馬可感到很歡喜，&ldquo一件偉大的藝術作品由于這種廢物&mdash&mdash核桃皮就可能毀壞！我每逢說應該以數學的精确性遵守規則，你們總是嘲笑我&hellip&hellip&rdquo 學生們一邊注意觀看制油，一邊閑聊和開玩笑。
雖然已經很晚了，但任何人都不想去睡覺。
不顧馬可的嘟哝，不時地往爐竈裡加些劈柴，每加一塊，他都心痛得一哆嗦。
像有時這種課餘的集會一樣，大家都無拘無束，歡天喜地。
&ldquo講講故事吧！&rdquo薩拉伊諾提議道，并且率先惟妙惟肖地講了一個關于牧師的故事：這個牧師在複活節前的星期六挨家串戶灑聖水，當他走進一個畫家的畫室時，給那裡的繪畫也灑了聖水。
&ldquo你為什麼要這麼做？&rdquo畫家問道。
&ldquo為的是讓你幸福，因為常言道：你們做了善舉，上天會加倍地報答你們。
&rdquo畫家沒有說什麼，可是牧師走後，他暗中窺視着，等到牧師走到他家的窗下時，他從窗戶把一大桶水全都潑到牧師的頭上，并且喊道：&ldquo這是從上面給你的回報，因為你為我做了善舉，把我的繪畫全都給糟蹋了！&rdquo 故事一個接着一個，杜撰越來越離奇&mdash&mdash一個比一個荒唐。
大家所得到的樂趣難于言表，但最滿意的是列奧納多。
喬萬尼喜歡觀察他笑：這種時候，他的眼睛眯縫成一條線，臉上的表情像孩子一樣天真爛漫，他搖頭晃腦，擦着眼裡湧出來的淚水，笑聲是那麼清脆和尖厲，跟他那高大粗壯的身材很不諧調，就像他發脾氣時的尖叫聲一樣，聽起來很像女人的聲音。
夜深了，大家都感到餓了。
不能不吃些東西就睡覺，尤其是晚飯也是半饑半飽，因為馬可一向虐待他們。
亞斯特羅把貯藏室裡所有的東西全都拿來了：吃剩下的火腿、奶酪、四十個油橄榄和一個大面包；沒有找到葡萄酒。
&ldquo你沒有把酒桶傾斜過來嗎？&rdquo同伴們問他。
&ldquo已經傾斜了，朝着各個方向：一滴也沒有。
&rdquo &ldquo咳，馬可，你拿我們怎麼辦！沒有葡萄酒怎麼能行？&rdquo &ldquo我們說好了，&rdquo馬可說，&ldquo沒有錢，我有什麼過錯？&rdquo &ldquo有錢，就會有葡萄酒！&rdquo雅各波叫道，扔到手心上一枚金币。
&ldquo你這是從哪弄來的，小鬼頭？又是偷的！你等着，我要揪掉你的耳朵！&rdquo列奧納多伸出手指來威脅說。
&ldquo不是，老師，不是偷來的，真的。
如果不是我擲骰子赢的，叫我的舌頭爛掉，要不就讓我就地死在這裡！&rdquo &ldquo要是用偷來的錢給我們買酒喝，你可等着瞧吧&hellip&hellip&rdquo 隔壁&ldquo金鷹&rdquo酒館通宵營業，瑞士雇傭兵直到現在還在那裡喝酒，于是雅各波跑去打酒。
他拿着兩個錫杯回來了。
有了酒就更歡樂了。
這個孩子像宙斯的酒童似的，高高地舉着酒器，給大家斟酒，紅葡萄酒泛起玫瑰色的泡沫，白葡萄酒泛起金黃色的泡沫。
他一想到能夠用自己的錢招待大家喝酒，就更加淘氣和胡鬧了，蹦蹦跳跳，用不自然的嘶啞的嗓音，學着酒鬼的樣子，唱起了被免去教職的修士剽悍豪放的歌： 袈裟、僧帽和念珠，滾到一邊去！ 嘻嘻嘻&mdash&mdash哈哈哈&mdash&mdash 喂，美麗的姑娘們喲， 跟你們相處，直到造下罪孽！ 忽而又唱起了粗通文字的流浪漢們編的巴克科斯酒神贊歌，風格幽默诙諧： 把水摻上葡萄酒來喝， 渾身濕透&mdash&mdash請相信， 走到了火焰地獄的門口， 小鬼會把他們的衣服烘幹。
喬萬尼覺得他從來也沒有吃得這麼香，喝得這麼甜，盡管列奧納多的這次夜餐很寒酸，吃的是像石頭一樣硬邦邦的奶酪、又幹又硬的面包，喝的或許是用雅各波偷來的錢買的葡萄酒。
為老師的健康，為他的畫室的繁榮昌盛，為擺脫貧困幹杯，大家也相互碰杯。
最後，列奧納多看着學生們，面帶微笑說： &ldquo我聽說，我的朋友們，聖徒阿西西·法蘭西斯把哀愁叫作最壞的過錯，認為有誰要是希望為上帝效力，他就應該在任何時候都歡樂。
讓我們為法蘭西斯的英明&mdash&mdash為上帝永恒的歡樂幹杯。
&rdquo 大家都感到很驚訝，可是喬萬尼卻明白老師想要說的是什麼。
&ldquo咳，老師，&rdquo亞斯特羅不滿地搖着頭說，&ldquo您說，歡樂&mdash&mdash可是我們像小甲蟲似的在地上爬，像墳墓裡的蛆蟲似的蠕動，還能談得上什麼歡樂呢？别人願意為什麼幹杯，随他的便，我可要為人的翅膀，為飛行器幹杯！唯有當人扇動着翅膀飛升到雲端的時候，才能開始歡樂。
讓一切妨礙我們飛翔的重量&mdash&mdash力學的規律全都滾蛋吧&hellip&hellip&rdquo &ldquo不，老弟，沒有力學，你是飛不遠的！&rdquo老師微笑着制止了他。
大家散去以後，列奧納多沒有讓喬萬尼上樓；幫助他在自己的卧室裡離壁爐較近的地方鋪上床。
壁爐裡的火要熄滅了，火光很柔和。
他找出一張用色鉛筆畫的不大的圖畫，遞給了學生。
畫上畫着一個少年，喬萬尼覺得他的面孔很眼熟，起初把它當成了一幅肖像：跟吉羅拉莫·薩沃納羅拉教兄很相像&mdash&mdash隻不過是他在少年時期，也跟米蘭的猶太富商巴魯科的十六歲的兒子很相像，老巴魯科是個高利貸者，人人都恨他，而他的兒子卻是個病态的耽于幻想的少年，迷戀于猶太教喀巴拉的神秘智慧，用他的老師拉比們的說法，将會成為猶太教會的明燈。
可是當貝特拉菲奧更加仔細地端詳了這個猶太男孩，隻見他生着濃密的淺紅色頭發，前額很窄，嘴唇很厚&mdash&mdash他突然認出了基督，不是根據聖像上畫的模樣認出來的，而似乎是他親自見到過，原來忘了，現在突然想起來了。
畫中人的頭有些傾斜，好像是一根過于脆弱的草莖上的一朵小花，目光下垂，天真無邪，他仿佛是預見到了最後在橄榄山上的痛苦，那時他憂愁起來，極其難過，便對自己的門徒們說：&ldquo我心裡甚是憂傷，幾乎要死。
&rdquo&mdash&mdash然後登上一塊石頭，趴到地上，說道：&ldquo我父啊，倘若可行，請你叫這杯苦酒離開我。
然而不要照着我的意思，隻要照着你的意思。
&rdquo又第二次、第三次說：&ldquo我父，倘要這杯苦酒不能離開我，我不能不飲它，那就照着你的意思吧。
&rdquo16他處于激烈的鬥争中，更加努力禱告，他流出的汗水像是鮮血，一滴一滴地落到地上。
&ldquo他禱告什麼呢？&rdquo喬萬尼想，&ldquo不能不發生的，他想要照着他的意思不發生&mdash&mdash他為了什麼降臨到世上？莫非他像我一樣，已經筋疲力盡，跟那些可怕的矛盾思想進行鬥争，流出的汗水像鮮血一樣？&rdquo &ldquo怎麼樣？&rdquo列奧納多出去了一會兒，回到房間後問道，&ldquo看樣子，你又&hellip&hellip&rdquo &ldquo沒有，沒有，老師！噢，請您相信，我很好，很平靜&hellip&hellip現在一切都過去了&hellip&hellip&rdquo &ldquo上帝保佑，喬萬尼！我說過，會過去的。
你可得注意，别再反複&hellip&hellip&rdquo &ldquo不會反複，您别擔心！現在我看出來，&rdquo他指着那幅畫說，&ldquo我看得出您如此愛他，世上沒有任何人能與您相比&hellip&hellip&rdquo &ldquo假如您的同貌人再來找我，&rdquo他補充道，&ldquo我知道怎麼驅逐他：我隻消向他提一提這幅畫就行了。
&rdquo 十四 喬萬尼聽塞薩爾說，列奧納多畫完了《最後的晚餐》中基督的面容，他想要去看看。
他多次向老師提出要求；老師答應了，可是一直拖延。
終于在一天早晨，他帶着喬萬尼到聖恩瑪麗亞修道院食堂來了。
畫面上，在約翰和西庇太的雅各中間，後面是敞開的方形窗戶，遠景是黃昏時分的天空和錫安山&mdash&mdash這個地方是他所熟悉的，十六年的過程中一直是空白，如今喬萬尼在這裡看見了基督的面容。
過了幾天，黃昏時分，沒有房舍的卡塔蘭運河岸邊一帶，不見一個人影，寂靜無聲，喬萬尼正在往家走&mdash&mdash他奉老師之命到煉金術士加萊奧托·薩克羅博斯科那裡去為他取一本難找的數學書。
風停了，氣溫驟降，白天融化了的冰雪重又凍上。
路上車轍溝裡的稀泥覆蓋上一層薄冰。
低垂的烏雲仿佛是挂在落葉松赤條條的紫色樹梢上，蓬亂的寒鴉窠星星點點地散落在樹梢中間。
天很快黑了下來。
隻有天邊上還殘留着一抹黃銅色的霞光，顯得很凄涼。
沒有結凍的運河裡，河水平靜而漆黑，顯得深不可測。
喬萬尼想着列奧納多畫的基督兩副不同的面容，雖然他自己不願意承認這些想法，并且在理智上竭力驅逐這些想法，可是他仍然無法擺脫。
隻要他一閉上眼睛，這兩副不同的面容就同時活靈活現地出現在他的眼前：一副是讓人感到親切的充滿人的軟弱的面容，就是在橄榄山上憂愁難過的基督的面容，他流出的汗水像是鮮血，天真地祈求着出現奇迹；另一副超人地安詳，英明，但與人格格不入，讓人害怕。
喬萬尼也想到，有可能在他那無法解決的矛盾中&mdash&mdash這兩副面容都是真實的。
他的思想混亂了，好像是在夢中。
他的頭腦發熱。
他坐到岸邊一塊石頭上，隻見狹窄的運河裡河水漆黑，他無力地彎下腰，用雙手支着頭。
&ldquo你在這裡幹什麼？好像是個戀人的陰魂徜徉在冥界阿刻戎河岸上。
&rdquo有人發出了譏笑的聲音。
他感覺到肩上有一隻手，不禁一哆嗦，一回頭，隻見塞薩爾站在眼前。
冬天的黃昏灰蒙蒙的，如同蜘蛛網一樣，籠罩着大地，深紫色的赤條條的落葉松樹枝上星星點點地散落着蓬亂的寒鴉窠&mdash&mdash塞薩爾又高又瘦，披着一件灰色的鬥篷，臉色灰白，他本人倒是很像一個令人驚恐的幽靈。
喬萬尼站了起來，他們二人默默地趕路；隻有幹枯的樹枝在腳下沙沙作響。
&ldquo他可知道了我倆前幾天翻騰過他的文稿？&rdquo塞薩爾終于開腔問道。
&ldquo知道了。
&rdquo喬萬尼回答。
&ldquo自然是沒有生氣。
我本來就是這樣想的。
寬宏大量！&rdquo塞薩爾笑了起來，笑得很勉強，而且不懷好意。
二人又都沉默起來。
一隻烏鴉呱呱地叫着從運河的上空飛了過去。
&ldquo塞薩爾，&rdquo喬萬尼輕輕地說，&ldquo你可看見了《最後的晚餐》上基督的面容？&rdquo &ldquo看見了。
&rdquo &ldquo怎麼樣？如何？&rdquo 塞薩爾迅速地轉過身來。
&ldquo你覺得如何？&rdquo他問道。
&ldquo我不知道&hellip&hellip不過，我覺得&hellip&hellip&rdquo &ldquo你直截了當地說吧，不喜歡，是嗎？&rdquo &ldquo不。
可是我不知道。
我有時想，也許這不是基督&hellip&hellip&rdquo &ldquo不是基督？那麼是誰呢？&rdquo 喬萬尼沒有回答，隻是放慢了腳步，低下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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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到了喬萬尼·貝特拉菲奧如何跑到薩沃納羅拉那裡去，後來又回來了，并且好像暫時安下心來，全力以赴地獻身于藝術。
可是從打那次夭折的火中決鬥以後，特别是自從米蘭傳來那個預言家死亡的消息那天起&mdash&mdash他變得更加可憐和茫然若失了。
老師看出了他很痛苦，想要離開他而又不能，猜到了這個學生内心進行的鬥争&mdash&mdash這種鬥争如此激烈，不能不讓人感覺到，他的心又是如此脆弱，他沒有力量克服自己的矛盾。
列奧納多有時覺得應該把喬萬尼支使開，把他打發走，這樣才能挽救他，可是他又沒有勇氣這麼做。
&ldquo我若是知道怎樣才能幫助他就好了。
&rdquo畫家想。
他苦笑着。
&ldquo我讓他着了邪祟，糟蹋了他！也許人們說得對：我的眼睛有邪氣&hellip&hellip&rdquo 他登上黑暗的螺旋形樓梯，敲了門，可是沒有人答應，于是他把門推開。
小小的鬥室裡一片昏黑。
可以聽到雨滴打在房蓋上和瑟瑟秋風的聲音。
牆角上聖母像前的神燈半明半暗。
白牆上挂着一個黑色的基督受難十字架。
貝特拉菲奧穿着衣服趴在床上，笨拙地轉過臉來，像是患病的孩子，彎曲着雙膝，把臉埋在枕頭下面。
&ldquo喬萬尼，你睡着了嗎？&rdquo老師說。
貝特拉菲奧跳了起來，瞪着癡呆的眼睛，看着他，向前伸出雙手，露出無限驚懼的表情，如瑪娅的眼睛裡表露出來的一樣。
&ldquo你怎麼了，喬萬尼？是我&hellip&hellip&rdquo 貝特拉菲奧好像是剛剛清醒過來，用手慢慢地揉着眼睛： &ldquo啊，是您，列奧納多先生&hellip&hellip我覺得&hellip&hellip我做了個可怕的夢&hellip&hellip&rdquo &ldquo原來是您。
&rdquo他不眨眼地盯着他，好像是還不相信似的。
老師坐到床沿上，把手放到他的前額上。
&ldquo你發燒了。
你生病了。
你為什麼沒有告訴我？&rdquo 喬萬尼想要轉過身去，可是突然又看了列奧納多一眼&mdash&mdash他的嘴角耷拉下來，哆嗦着，把兩隻手合在胸前，祈求地小聲說： &ldquo老師，您把我趕走吧！我自己不會主動走的，可是我又不能留在您這裡，因為&hellip&hellip對了，對了&hellip&hellip我在您面前是個卑鄙的人&hellip&hellip是個叛徒！&rdquo 列奧納多一把抱住他，把他緊緊地貼在自己身上。
&ldquo你怎麼了，我的孩子？願上帝保佑你！難道我沒有看到你很痛苦嗎？假如你認為自己在我面前有什麼過錯，那麼我寬恕了你的一切：也許有朝一日你也能寬恕我&hellip&hellip&rdquo 喬萬尼驚懼地向他擡起那雙大眼睛，突然難以抑制地緊緊地貼着他，把臉埋在他的懷裡，感到他那胡子像綢子一樣柔軟。
&ldquo假如有一天，&rdquo他一邊哭一邊嘟哝說，渾身不停地顫抖，&ldquo假如我離開您，老師，請您不要以為我不愛您&hellip&hellip我有一些很可怕的想法，好像是發瘋了&hellip&hellip上帝抛棄了我&hellip&hellip噢，但願您别認為&mdash&mdash不，我愛您勝過世上的一切，勝過我的蒙師貝内德托！任何人都不能像我這樣愛您！&rdquo 列奧納多面帶安詳的笑容，撫摸着他的頭和挂着淚水的面頰，像對待小孩子似的安慰他說： &ldquo好了，夠啦，夠啦，别哭！難道我不知道你愛我，我可憐的傻孩子&hellip&hellip這可能又是塞薩爾給你灌輸的吧？&rdquo他補充說，&ldquo你為什麼要聽他的？他很聰明，同時也很可憐&mdash&mdash他愛我，盡管自以為恨我。
他有許多事都不明白&hellip&hellip&rdquo 喬萬尼突然靜下來，不再哭了，用奇怪的考驗的目光盯着老師的眼睛，搖着頭。
&ldquo不是，&rdquo他慢慢地說，好像是艱難地說出每一個詞，&ldquo不，不是塞薩爾。
是我自己&hellip&hellip也不是我自己，而是他&hellip&hellip&rdquo &ldquo他是誰？&rdquo老師問道。
喬萬尼緊緊地貼在他身上；他的眼睛又驚懼地睜大了。
&ldquo不要說了，&rdquo他說，聲音很低，勉強聽得見，&ldquo我請求您&hellip&hellip别談他了&hellip&hellip&rdquo 列奧納多感覺到喬萬尼在他的懷裡渾身發抖。
&ldquo聽我說，孩子，&rdquo他說，聲音和藹親切，但又故作嚴厲，好像醫生對待患者一樣，&ldquo我看得出，你的心裡另有所想。
你應該把一切都告訴我。
我想知道一切，喬萬尼，你聽見了嗎？那樣你就會輕松了。
&rdquo 思索片刻，又補充道： &ldquo告訴我，你方才說的是什麼人？&rdquo 喬萬尼戰戰兢兢地環視一下周圍，把嘴湊到列奧納多的耳邊，氣喘籲籲地小聲說： &ldquo您的同貌人。
&rdquo &ldquo我的同貌人？這是什麼意思？你是做夢吧？&rdquo &ldquo不，完全清醒&hellip&hellip&rdquo 列奧納多聚精會神地看着他，一瞬間覺得喬萬尼是在說呓語。
&ldquo列奧納多先生，您在兩天前星期二的晚上沒有到我這裡來過吧？&rdquo &ldquo沒有來過。
難道你自己不記得嗎？&rdquo &ldquo不，我記得&hellip&hellip是這樣，老師，您瞧&mdash&mdash這說明，來的就是他！&rdquo &ldquo你這是從何說起，我怎麼會有同貌人？這是怎麼回事？&rdquo 列奧納多感到喬萬尼想要講出來，并且指望這會讓他輕松下來。
&ldquo怎麼回事？是這樣的。
他到我這裡來了，就像您今天這樣，也是在這個時間，也是坐到床沿上，像您現在這樣，所說的和所做的都跟您一模一樣，他的臉也跟您的臉一樣，隻不過是在鏡子裡。
他不是左撇子。
我剛剛想，這也許不是您；他馬上知道了我在想什麼，可是外表上并沒有表現出來&mdash&mdash他故意裝作我們倆都一無所知。
隻是臨走的時候，他轉過身來對我說：&lsquo喬萬尼，你從來也沒有見到過我的同貌人嗎？假如将來看到，你可别害怕。
&rsquo這時我全都明白了&hellip&hellip&rdquo &ldquo你直到現在還相信，喬萬尼？&rdquo &ldquo怎麼能不相信呢？我看見了他，就像現在看見您一樣&hellip&hellip他跟我談話了&hellip&hellip&rdquo &ldquo談了什麼？&rdquo 喬萬尼用雙手把臉捂住。
&ldquo最好是說出來，&rdquo列奧納多說，&ldquo否則你就要想，就要痛苦。
&rdquo &ldquo他說的，&rdquo貝特拉菲奧說，以絕望的祈求的目光看着老師，&ldquo都是不好的，可怕的事！仿佛世界上隻有一部大機器，一切都像那個揮動着爪子的可怕的大蜘蛛一樣&mdash&mdash那是他&hellip&hellip不對，不是他，是您&mdash&mdash發明的&hellip&hellip&rdquo &ldquo哪個大蜘蛛？啊，是的，是的，我記得。
你在我那裡看見了那個武器的圖紙吧？&rdquo &ldquo他還說，&rdquo喬萬尼繼續說道，&ldquo人們稱作神的，是一種永恒的力量，它是那個可怕的大蜘蛛的動力，讓它揮舞那些血淋淋的鋼鐵巨爪；真理和謬誤，善與惡，生與死，對于他來說都是一回事。
懇求他放棄這一切，是不可能的，因為他跟數學一樣：二乘二不可能等于五&hellip&hellip&rdquo &ldquo好啦，好啦。
你别折磨我啦。
夠了。
我已經知道了&hellip&hellip&rdquo &ldquo不，列奧納多先生，等一等，您還沒有全都知道。
您再聽聽，老師！他說，基督降臨是徒勞的&mdash&mdash他死了之後并沒有複活，沒有用死亡戰勝死亡&mdash&mdash在棺材裡腐爛了。
他這麼說的時候，我哭了。
他可憐我，安慰我說：不要哭，我可憐的傻孩子&mdash&mdash本來就沒有基督，但有愛；偉大的愛&mdash&mdash是偉大認知的女兒；凡是知道一切的人，就愛一切。
您看，用的全都是您說過的話！他說，從前，愛來源于軟弱無能、奇迹和無知愚昧，而現在&mdash&mdash來源于力量、真理和知識，因為蛇沒有說錯：你們吃了知識樹的果子，你們就會跟神一樣了。
聽了他的這番話以後，我明白了，他&mdash&mdash是魔鬼派來的，于是我詛咒他，他走了，可是說還要回來&hellip&hellip&rdquo 列奧納多饒有興味地聽着，學生說的好像已經不是病人的呓語了。
他感覺到喬萬尼的目光現在幾乎是很平和，但很銳利，刺進了他心靈最隐秘的深處。
&ldquo最可怕的是，&rdquo學生小聲說，慢慢地把老師推開，用呆滞的目光盯着他，&ldquo最讓人厭惡的是：他向我說這一切的時候，竟然微笑着，是的，是的，跟您現在一模一樣！&rdquo 喬萬尼的臉突然變得煞白，抽搐起來，他把列奧納多推開，野蠻和瘋狂地叫喊起來： &ldquo你&hellip&hellip又是你！&hellip&hellip裝腔作勢&hellip&hellip以上帝的名義&hellip&hellip滾開，該死的！&rdquo 老師站起來，用威嚴的目光看了看他，說道： &ldquo但願上帝保佑你，喬萬尼！我看出來了，的确，你還是離開我為好。
你可記得《聖經》裡所說的：&lsquo懼怕的人在愛中不能完全徹底。
&rsquo15&mdash&mdash假如你完全徹底地愛我，你就不會懼怕&mdash&mdash就會懂得，這一切都是胡言亂語，我并不像人們所認為的那樣，我沒有什麼同貌人，人們把我叫作反基督的奴仆，可是我信仰基督和救世主也許比他們更強烈。
請原諒，喬萬尼！但願上帝保佑你。
别害怕&mdash&mdash列奧納多的同貌人永遠不會再來找你&hellip&hellip&rdquo 他并沒有發怒，而是無限悲哀，說話的聲音顫抖。
他站起來要走。
&ldquo是這樣嗎？我對他說的是真話嗎？&rdquo他想道，就在這同一瞬間，他又感到，假如為了拯救他，必須說謊&mdash&mdash那麼他準備說謊。
貝特拉菲奧雙腿跪下，親吻老師的手。
&ldquo不，不，我不再這樣了！我知道，這是發瘋&hellip&hellip我相信您&hellip&hellip您瞧着吧，我一定丢掉這些可怕的想法&hellip&hellip請您原諒我吧，原諒我吧，老師，不要抛棄我！&rdquo 列奧納多懷着一種莫名其妙的憐憫看着他，彎下腰，吻了他的頭部。
&ldquo那好，喬萬尼，你可要記着&mdash&mdash你向我做了保證。
&rdquo &ldquo現在，&rdquo他以平時那種心平氣和的聲音補充說，&ldquo我們快點兒到樓下去吧。
這裡很冷。
在你完全康複之前，我決不讓你離開我。
順便說一下，我有一件緊急的工作：你得幫助我。
&rdquo 十三 他把喬萬尼領到緊挨着工作室的卧室裡，在火膛裡生起了火，火焰發出噼啪的聲音，照亮了整個屋子，給人一種舒适的感覺。
列奧納多說，他需要準備繪畫用的木闆。
他指望工作能使病人得到安慰。
果然也是這樣。
喬萬尼漸漸地沉醉于工作之中了。
他幫助老師用毒液&mdash&mdash二硫化砷和氯化汞溶液浸泡木闆&mdash&mdash防止蟲蛀，他專心緻志地工作，這好像是最有趣的和最重要的事情。
然後，他們用雪花石膏、柏漆、膠粘劑把縫隙抹平，用平闆鐵刷蹭光，再貼上一層織物。
工作進展順利，像平時一樣，熱氣騰騰，在列奧納多手裡就跟遊戲一樣。
同時，他還不斷提出建議，教他如何紮制各種畫筆：開始是把豬鬃用鉛套捆綁起來，最後做最細和最軟的筆，用的松鼠毛，把它塞進鵝毛翎裡；還有，如何讓媒染劑幹得快，為此應該添加威尼斯堿和代赭石。
室内揮發着松節油和膠粘劑好聞的氣味，一聞到這種氣味，就知道在工作。
喬萬尼使出一切力量用麂皮蘸熱亞麻油搓拭木闆。
他渾身發熱。
寒熱症完全好了。
為了歇口氣，他停了一會兒，滿臉通紅，看着老師。
&ldquo呶，快點兒幹，别待着！&rdquo列奧納多催促着，&ldquo油一涼，就滲不進去了。
&rdquo 喬萬尼叉開雙腿，弓着背，緊緊閉着嘴，重新又努力幹了起來。
&ldquo怎麼樣，你感覺如何？&rdquo列奧納多問道。
&ldquo很好。
&rdquo喬萬尼回答說，露出愉快的笑容。
别的一些學生也集聚到這個溫暖明亮的角落，這裡有一個倫巴第式的磚砌的大爐竈，上面挂滿黑色的油煙，從這裡聽着外面瑟瑟的風聲和淅瀝的雨聲讓人覺得很愉快。
安得雷亞·薩拉伊諾凍僵了，但跟平時一樣，無憂無慮；來的還有獨眼的鐵匠瑣羅亞斯特羅·達·佩列托拉、雅各波和馬可·多喬内。
隻有塞薩爾·達·謝斯托像通常一樣，不合群，沒有參加這個友好的集體。
列奧納多把一張木闆放到一邊讓它幹燥，給他們演示了提取調配顔料用油的最好方法。
他端來一個很大的陶土盤子，盛着用水浸泡過六次之後再經過沉澱的核桃糊，從這裡面分離出一種白色的汁液，上面漂浮着一層琥珀色的油脂。
拿一張棉紙，卷成一個長長的紙撚，把它的一端放在盤子裡，另一端放在插進玻璃容器嘴裡的鐵片漏鬥裡。
金黃透明的油被吸進棉紙裡，一滴一滴地淌進容器裡。
&ldquo看哪，看哪，&rdquo馬可驚叫道，&ldquo多麼清澈！我做的時候，不管怎麼過濾，總是很混濁。
&rdquo &ldquo可能是因為核桃外面的薄皮沒有剝淨，&rdquo列奧納多指出，&ldquo它以後被塗到畫布上，顔色就會因此而發黑。
&rdquo &ldquo聽見了嗎？&rdquo馬可感到很歡喜，&ldquo一件偉大的藝術作品由于這種廢物&mdash&mdash核桃皮就可能毀壞！我每逢說應該以數學的精确性遵守規則，你們總是嘲笑我&hellip&hellip&rdquo 學生們一邊注意觀看制油，一邊閑聊和開玩笑。
雖然已經很晚了，但任何人都不想去睡覺。
不顧馬可的嘟哝，不時地往爐竈裡加些劈柴，每加一塊，他都心痛得一哆嗦。
像有時這種課餘的集會一樣，大家都無拘無束，歡天喜地。
&ldquo講講故事吧！&rdquo薩拉伊諾提議道，并且率先惟妙惟肖地講了一個關于牧師的故事：這個牧師在複活節前的星期六挨家串戶灑聖水，當他走進一個畫家的畫室時，給那裡的繪畫也灑了聖水。
&ldquo你為什麼要這麼做？&rdquo畫家問道。
&ldquo為的是讓你幸福，因為常言道：你們做了善舉，上天會加倍地報答你們。
&rdquo畫家沒有說什麼，可是牧師走後，他暗中窺視着，等到牧師走到他家的窗下時，他從窗戶把一大桶水全都潑到牧師的頭上，并且喊道：&ldquo這是從上面給你的回報，因為你為我做了善舉，把我的繪畫全都給糟蹋了！&rdquo 故事一個接着一個，杜撰越來越離奇&mdash&mdash一個比一個荒唐。
大家所得到的樂趣難于言表，但最滿意的是列奧納多。
喬萬尼喜歡觀察他笑：這種時候，他的眼睛眯縫成一條線，臉上的表情像孩子一樣天真爛漫，他搖頭晃腦，擦着眼裡湧出來的淚水，笑聲是那麼清脆和尖厲，跟他那高大粗壯的身材很不諧調，就像他發脾氣時的尖叫聲一樣，聽起來很像女人的聲音。
夜深了，大家都感到餓了。
不能不吃些東西就睡覺，尤其是晚飯也是半饑半飽，因為馬可一向虐待他們。
亞斯特羅把貯藏室裡所有的東西全都拿來了：吃剩下的火腿、奶酪、四十個油橄榄和一個大面包；沒有找到葡萄酒。
&ldquo你沒有把酒桶傾斜過來嗎？&rdquo同伴們問他。
&ldquo已經傾斜了，朝着各個方向：一滴也沒有。
&rdquo &ldquo咳，馬可，你拿我們怎麼辦！沒有葡萄酒怎麼能行？&rdquo &ldquo我們說好了，&rdquo馬可說，&ldquo沒有錢，我有什麼過錯？&rdquo &ldquo有錢，就會有葡萄酒！&rdquo雅各波叫道，扔到手心上一枚金币。
&ldquo你這是從哪弄來的，小鬼頭？又是偷的！你等着，我要揪掉你的耳朵！&rdquo列奧納多伸出手指來威脅說。
&ldquo不是，老師，不是偷來的，真的。
如果不是我擲骰子赢的，叫我的舌頭爛掉，要不就讓我就地死在這裡！&rdquo &ldquo要是用偷來的錢給我們買酒喝，你可等着瞧吧&hellip&hellip&rdquo 隔壁&ldquo金鷹&rdquo酒館通宵營業，瑞士雇傭兵直到現在還在那裡喝酒，于是雅各波跑去打酒。
他拿着兩個錫杯回來了。
有了酒就更歡樂了。
這個孩子像宙斯的酒童似的，高高地舉着酒器，給大家斟酒，紅葡萄酒泛起玫瑰色的泡沫，白葡萄酒泛起金黃色的泡沫。
他一想到能夠用自己的錢招待大家喝酒，就更加淘氣和胡鬧了，蹦蹦跳跳，用不自然的嘶啞的嗓音，學着酒鬼的樣子，唱起了被免去教職的修士剽悍豪放的歌： 袈裟、僧帽和念珠，滾到一邊去！ 嘻嘻嘻&mdash&mdash哈哈哈&mdash&mdash 喂，美麗的姑娘們喲， 跟你們相處，直到造下罪孽！ 忽而又唱起了粗通文字的流浪漢們編的巴克科斯酒神贊歌，風格幽默诙諧： 把水摻上葡萄酒來喝， 渾身濕透&mdash&mdash請相信， 走到了火焰地獄的門口， 小鬼會把他們的衣服烘幹。
喬萬尼覺得他從來也沒有吃得這麼香，喝得這麼甜，盡管列奧納多的這次夜餐很寒酸，吃的是像石頭一樣硬邦邦的奶酪、又幹又硬的面包，喝的或許是用雅各波偷來的錢買的葡萄酒。
為老師的健康，為他的畫室的繁榮昌盛，為擺脫貧困幹杯，大家也相互碰杯。
最後，列奧納多看着學生們，面帶微笑說： &ldquo我聽說，我的朋友們，聖徒阿西西·法蘭西斯把哀愁叫作最壞的過錯，認為有誰要是希望為上帝效力，他就應該在任何時候都歡樂。
讓我們為法蘭西斯的英明&mdash&mdash為上帝永恒的歡樂幹杯。
&rdquo 大家都感到很驚訝，可是喬萬尼卻明白老師想要說的是什麼。
&ldquo咳，老師，&rdquo亞斯特羅不滿地搖着頭說，&ldquo您說，歡樂&mdash&mdash可是我們像小甲蟲似的在地上爬，像墳墓裡的蛆蟲似的蠕動，還能談得上什麼歡樂呢？别人願意為什麼幹杯，随他的便，我可要為人的翅膀，為飛行器幹杯！唯有當人扇動着翅膀飛升到雲端的時候，才能開始歡樂。
讓一切妨礙我們飛翔的重量&mdash&mdash力學的規律全都滾蛋吧&hellip&hellip&rdquo &ldquo不，老弟，沒有力學，你是飛不遠的！&rdquo老師微笑着制止了他。
大家散去以後，列奧納多沒有讓喬萬尼上樓；幫助他在自己的卧室裡離壁爐較近的地方鋪上床。
壁爐裡的火要熄滅了，火光很柔和。
他找出一張用色鉛筆畫的不大的圖畫，遞給了學生。
畫上畫着一個少年，喬萬尼覺得他的面孔很眼熟，起初把它當成了一幅肖像：跟吉羅拉莫·薩沃納羅拉教兄很相像&mdash&mdash隻不過是他在少年時期，也跟米蘭的猶太富商巴魯科的十六歲的兒子很相像，老巴魯科是個高利貸者，人人都恨他，而他的兒子卻是個病态的耽于幻想的少年，迷戀于猶太教喀巴拉的神秘智慧，用他的老師拉比們的說法，将會成為猶太教會的明燈。
可是當貝特拉菲奧更加仔細地端詳了這個猶太男孩，隻見他生着濃密的淺紅色頭發，前額很窄，嘴唇很厚&mdash&mdash他突然認出了基督，不是根據聖像上畫的模樣認出來的，而似乎是他親自見到過，原來忘了，現在突然想起來了。
畫中人的頭有些傾斜，好像是一根過于脆弱的草莖上的一朵小花，目光下垂，天真無邪，他仿佛是預見到了最後在橄榄山上的痛苦，那時他憂愁起來，極其難過，便對自己的門徒們說：&ldquo我心裡甚是憂傷，幾乎要死。
&rdquo&mdash&mdash然後登上一塊石頭，趴到地上，說道：&ldquo我父啊，倘若可行，請你叫這杯苦酒離開我。
然而不要照着我的意思，隻要照着你的意思。
&rdquo又第二次、第三次說：&ldquo我父，倘要這杯苦酒不能離開我，我不能不飲它，那就照着你的意思吧。
&rdquo16他處于激烈的鬥争中，更加努力禱告，他流出的汗水像是鮮血，一滴一滴地落到地上。
&ldquo他禱告什麼呢？&rdquo喬萬尼想，&ldquo不能不發生的，他想要照着他的意思不發生&mdash&mdash他為了什麼降臨到世上？莫非他像我一樣，已經筋疲力盡，跟那些可怕的矛盾思想進行鬥争，流出的汗水像鮮血一樣？&rdquo &ldquo怎麼樣？&rdquo列奧納多出去了一會兒，回到房間後問道，&ldquo看樣子，你又&hellip&hellip&rdquo &ldquo沒有，沒有，老師！噢，請您相信，我很好，很平靜&hellip&hellip現在一切都過去了&hellip&hellip&rdquo &ldquo上帝保佑，喬萬尼！我說過，會過去的。
你可得注意，别再反複&hellip&hellip&rdquo &ldquo不會反複，您别擔心！現在我看出來，&rdquo他指着那幅畫說，&ldquo我看得出您如此愛他，世上沒有任何人能與您相比&hellip&hellip&rdquo &ldquo假如您的同貌人再來找我，&rdquo他補充道，&ldquo我知道怎麼驅逐他：我隻消向他提一提這幅畫就行了。
&rdquo 十四 喬萬尼聽塞薩爾說，列奧納多畫完了《最後的晚餐》中基督的面容，他想要去看看。
他多次向老師提出要求；老師答應了，可是一直拖延。
終于在一天早晨，他帶着喬萬尼到聖恩瑪麗亞修道院食堂來了。
畫面上，在約翰和西庇太的雅各中間，後面是敞開的方形窗戶，遠景是黃昏時分的天空和錫安山&mdash&mdash這個地方是他所熟悉的，十六年的過程中一直是空白，如今喬萬尼在這裡看見了基督的面容。
過了幾天，黃昏時分，沒有房舍的卡塔蘭運河岸邊一帶，不見一個人影，寂靜無聲，喬萬尼正在往家走&mdash&mdash他奉老師之命到煉金術士加萊奧托·薩克羅博斯科那裡去為他取一本難找的數學書。
風停了，氣溫驟降，白天融化了的冰雪重又凍上。
路上車轍溝裡的稀泥覆蓋上一層薄冰。
低垂的烏雲仿佛是挂在落葉松赤條條的紫色樹梢上，蓬亂的寒鴉窠星星點點地散落在樹梢中間。
天很快黑了下來。
隻有天邊上還殘留着一抹黃銅色的霞光，顯得很凄涼。
沒有結凍的運河裡，河水平靜而漆黑，顯得深不可測。
喬萬尼想着列奧納多畫的基督兩副不同的面容，雖然他自己不願意承認這些想法，并且在理智上竭力驅逐這些想法，可是他仍然無法擺脫。
隻要他一閉上眼睛，這兩副不同的面容就同時活靈活現地出現在他的眼前：一副是讓人感到親切的充滿人的軟弱的面容，就是在橄榄山上憂愁難過的基督的面容，他流出的汗水像是鮮血，天真地祈求着出現奇迹；另一副超人地安詳，英明，但與人格格不入，讓人害怕。
喬萬尼也想到，有可能在他那無法解決的矛盾中&mdash&mdash這兩副面容都是真實的。
他的思想混亂了，好像是在夢中。
他的頭腦發熱。
他坐到岸邊一塊石頭上，隻見狹窄的運河裡河水漆黑，他無力地彎下腰，用雙手支着頭。
&ldquo你在這裡幹什麼？好像是個戀人的陰魂徜徉在冥界阿刻戎河岸上。
&rdquo有人發出了譏笑的聲音。
他感覺到肩上有一隻手，不禁一哆嗦，一回頭，隻見塞薩爾站在眼前。
冬天的黃昏灰蒙蒙的，如同蜘蛛網一樣，籠罩着大地，深紫色的赤條條的落葉松樹枝上星星點點地散落着蓬亂的寒鴉窠&mdash&mdash塞薩爾又高又瘦，披着一件灰色的鬥篷，臉色灰白，他本人倒是很像一個令人驚恐的幽靈。
喬萬尼站了起來，他們二人默默地趕路；隻有幹枯的樹枝在腳下沙沙作響。
&ldquo他可知道了我倆前幾天翻騰過他的文稿？&rdquo塞薩爾終于開腔問道。
&ldquo知道了。
&rdquo喬萬尼回答。
&ldquo自然是沒有生氣。
我本來就是這樣想的。
寬宏大量！&rdquo塞薩爾笑了起來，笑得很勉強，而且不懷好意。
二人又都沉默起來。
一隻烏鴉呱呱地叫着從運河的上空飛了過去。
&ldquo塞薩爾，&rdquo喬萬尼輕輕地說，&ldquo你可看見了《最後的晚餐》上基督的面容？&rdquo &ldquo看見了。
&rdquo &ldquo怎麼樣？如何？&rdquo 塞薩爾迅速地轉過身來。
&ldquo你覺得如何？&rdquo他問道。
&ldquo我不知道&hellip&hellip不過，我覺得&hellip&hellip&rdquo &ldquo你直截了當地說吧，不喜歡，是嗎？&rdquo &ldquo不。
可是我不知道。
我有時想，也許這不是基督&hellip&hellip&rdquo &ldquo不是基督？那麼是誰呢？&rdquo 喬萬尼沒有回答，隻是放慢了腳步，低下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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