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部 同貌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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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人，沒有必要掩蓋罪孽，&rdquo公爵最後說，露出天真的微笑，&ldquo可是我仍然喜歡他：跟他在一起很開心，永遠不會感到寂寞！&rdquo
八
列奧納多回家時在韋切利城門外寂靜的街道上走着。
街道兩旁有幾隻山羊在啃食青草。
一個曬得黝黑的男孩衣衫褴褛，用細樹條趕着一群鵝。
黃昏時分的天空很晴朗。
隻有北方，在看不見的阿爾卑斯山的上空，堆着一朵朵鑲着金邊的烏雲，好像石頭一樣沉重，在藍天上，透過雲縫，一顆孤零零的星星閃閃發光。
他想起了親眼見到的兩次較量&mdash&mdash在佛羅倫薩進行的奇迹決鬥和在米蘭進行的知識決鬥&mdash&mdash列奧納多覺得這兩次較量各不相同，同時又很相似&mdash&mdash好像是兩個同貌人。
一棟破舊的房子的石頭樓梯設在外面，一個六七歲的小姑娘坐在樓梯上吃着蔥頭餡的黑麥餅。
他停下來，召喚她。
她恐懼地看了看他；後來看樣子由于他的微笑而信任了他，她自己也笑了，并且走下來，在樓梯磴上輕輕地邁着兩隻裸露着的褐色的小腳，樓梯上潑了廚房的泔水，還有一些雞蛋殼和貝殼。
他從衣袋裡掏出一個精心用紙包着的金黃色的糖漬橙子，這是在宮裡供應的甜食之一。
他常常從餐桌上拿一些揣進衣袋裡，留着散步時分給街上的孩子們。
&ldquo金子的！&rdquo小姑娘小聲說，&ldquo金子球！&rdquo &ldquo這不是球，是果子。
嘗嘗看，裡面是甜的。
&rdquo 她不想嘗，端詳着這種沒有見過的甜食，沒有說話，卻暗自驚歎不已。
&ldquo你叫什麼名字呀？&rdquo列奧納多問道。
&ldquo瑪娅。
&rdquo &ldquo你知道嗎，瑪娅，公雞、山羊和驢子是怎樣捉魚的嗎？&rdquo &ldquo不知道。
&rdquo &ldquo我給你講講，好嗎？&rdquo 他撫摸着她那亂蓬蓬的柔軟的頭發，他的手細長而綿軟，像是年輕姑娘的手。
&ldquo來，我們去坐一會兒。
等一等，我這裡還有茴香餅。
不然，瑪娅，我看你是不會吃這金果的。
&rdquo 他開始在衣袋裡翻騰起來。
房子門前的台階上出現一個年輕的婦女。
她看了看列奧納多和瑪娅，很有禮貌地點了點頭，然後坐下紡起線來。
随後從屋裡走出一個駝背的老太婆，兩隻眼睛像瑪娅的一樣明亮&mdash&mdash可能是她的奶奶。
她也看了看列奧納多，好像是突然認出了他，兩手輕輕一拍，向紡線的女人俯下身來，向她耳語一陣；那個紡線女人跳了起來，叫喊起來： &ldquo瑪娅，瑪娅！快回來！&rdquo 小姑娘拖延不動。
&ldquo快走，壞東西！你等着，我剝你的皮！&rdquo 瑪娅吓壞了，急忙跑上樓梯。
奶奶一把奪過金果，扔到牆那邊鄰居的院子裡去了，從那邊傳來豬的叫聲。
小姑娘哭泣起來。
可是老太婆指着列奧納多，向她耳語了一陣。
瑪娅立刻停止了哭泣，瞪大了眼睛看着他，充滿了恐懼。
列奧納多轉過身去，低下頭，一聲不響地很快走開了。
他明白了，老太婆認出了他，聽說他是魔法師，認為他會讓瑪娅着邪。
他離開了她們，好像是逃走，在慌亂之中繼續在衣袋裡尋找已經不再需要的茴香餅，不知所措地微笑着，好像他有罪似的。
在孩子那雙受驚的天真的眼睛前，他感到自己比起在那些把他當成不信神的人而想要殺死他的百姓面前更加孤獨，比起在那些把真理當成瘋子的呓語加以嘲笑的學者們面前更加孤獨；他感到自己離開人們太遙遠，好像明朗的天空上那顆孤零零的黃昏時分的星星。
回到家裡以後，他走進工作室。
這裡擺着蒙上一層灰塵的書籍和科學儀器，他覺得如同監獄一樣陰森。
他坐到桌子前，點上蠟燭，拿起一個筆記本，埋頭于不久前開始的對物體斜面運動規律的研究。
數學跟音樂一樣，能給他以安慰。
這天晚上，數學也給他的心靈帶來了所熟悉的喜悅。
結束運算以後，他從桌子的秘密抽屜裡拿出日記本，用左手寫着反寫字母&mdash&mdash隻能在鏡子裡閱讀，記錄下參加學術辯論産生的一些想法： &ldquo書呆子和空談家，亞裡士多德的門徒，插着孔雀羽毛的烏鴉，學舌者和專門模仿他人者瞧不起我這個發明家。
我本來可以像馬略14回答羅馬貴族那樣，對他們說：你們用他人的成果裝飾自己，卻不想把我本人的勞動成果留給我。
&ldquo在自然的試驗家和古人的模仿者之間存在着本質的區别，猶如在物體和它在鏡子裡的映象之間一樣。
&ldquo他們認為我不像他們那樣善于言辭便無權用書面和口頭的形式談論科學，因為我不能很清楚地表達自己的思想。
他們不知道，我的力量不在言辭上，而在于經驗，凡是寫得好的人都以經驗為師。
&ldquo我不會而且也不願意像他們那樣援引古人的著作，我依據的則是經驗&mdash&mdash它比書本更可靠，是所有老師的老師。
&rdquo 燭光暗淡了。
在這漫長的無眠之夜，他唯一的朋友就是那隻貓，它這時跳到桌子上來，打着呼噜，懶洋洋地撒嬌。
透過積滿灰塵的窗戶玻璃向外看去，那顆孤零零的星星現在顯得更加遙遠，讓人更加失望。
他看着這顆星星，不禁想起了瑪娅無限驚恐地盯着他的那雙眼睛，可是他并沒有悲傷，他在孤獨中又開朗和堅強起來。
九 第二天早晨，列奧納多準備到聖恩瑪麗亞修道院去畫耶稣的面容。
機器工匠亞斯特羅拿着筆記本、畫筆和顔料箱站在門前台階上等着他。
畫家來到院子裡，看見了馬夫納斯塔喬，隻見他在遮陽棚底下專心緻志地用鐵刷子給一匹灰色夾帶黑圓斑點的母馬梳理馬毛。
&ldquo堅尼諾如何？&rdquo列奧納多問道。
堅尼諾是他最喜歡的一匹馬的名字。
&ldquo沒什麼，&rdquo馬夫漫不經心地回答，&ldquo大花馬瘸了。
&rdquo &ldquo大花馬！&rdquo列奧納多沮喪地說，&ldquo很久了嗎？&rdquo &ldquo三天了。
&rdquo 納斯塔喬不看主人，沉默不語，隻顧氣哼哼地繼續梳理馬的臀部，由于他用力過猛，馬不停地活動着兩隻後蹄。
列奧納多想要瞧瞧大花馬。
納斯塔喬把他領到馬廄裡。
喬萬尼·貝特拉菲奧來到院子裡，用井水洗臉，他聽見尖聲尖氣的如女人般的說話聲。
每當列奧納多生氣的時候說話都是這樣的聲音，他有時發起脾氣來很厲害，可是持續的時間并不長，而且任何人都不害怕。
&ldquo是誰，是誰，你說呀，把你給慣壞了，瞧你這副醉醺醺的臉，是誰讓你找庸醫給馬治病的？&rdquo &ldquo得了吧，先生，難道馬生病不給治？&rdquo &ldquo治！你這個死腦瓜骨，你以為用那些苦澀的草藥就能治病嗎？&rdquo &ldquo不是用草藥，是念咒語。
您不懂得這種事&mdash&mdash就大發脾氣&hellip&hellip&rdquo &ldquo連同你那些咒語一起見鬼去吧！他不學無術，以剝牲口皮為業，對動物機體的構造，對解剖學從來沒有聽說過，能治什麼病？&rdquo 納斯塔喬懶洋洋地擡起浮腫的眼皮，皺着眉頭看了主人一眼，帶着無限輕蔑的樣子說道： &ldquo解剖學！&rdquo &ldquo惡棍！滾你的吧，從我家滾開吧！&rdquo 馬夫毫不理會：他根據多年的經驗深知，主人發脾氣隻是一瞬間的事，很快就會過去，然後還得央求他留下來，因為知道他是個養馬的行家并且很愛馬，所以很器重他。
&ldquo我本來也就想要算賬，&rdquo納斯塔喬說，&ldquo大人該發給三個月的工錢。
至于幹草，我可沒有過錯。
馬可不給錢買燕麥。
&rdquo &ldquo這又是怎麼回事？我讓他給了，他怎敢不給？&rdquo 馬夫聳了聳肩膀，轉過身去，做出不願意再說下去的樣子，煞有介事地咳嗽一聲，重新開始給馬刷起毛來，仿佛是要把憤怒都發洩到馬身上去。
喬萬尼面帶微笑，饒有興味地聽着，一邊用毛巾擦着被涼水激得通紅的臉。
&ldquo怎麼，先生？我們走嗎？&rdquo亞斯特羅問道，他已經等得不耐煩了。
&ldquo等一下，&rdquo列奧納多說，&ldquo我得問問馬可燕麥的事。
這個騙子說的是不是真的？&rdquo 他走進屋裡。
喬萬尼跟随着他走進來。
馬可正在畫室裡工作。
他經常都是以數學般的精确性一絲不苟地執行老師的規矩，用一把小鉛勺量畫陰影用的黑色顔料，不時地按照一張寫滿數字的紙進行核對。
他的前額上浸出了汗珠，脖子上的血管鼓脹起來。
他喘着粗氣，仿佛是在往山頂上推動一塊巨石，緊咬着嘴唇，弓着背，紅色的頭發支棱着，粗糙的手漲得通紅，手指又短又粗，這副模樣仿佛是在說：隻要功夫深，鐵杵磨成針。
&ldquo啊，列奧納多先生，您還沒有走。
您能否給檢查一下運算？我好像是糊塗了&hellip&hellip&rdquo &ldquo好的，馬可。
以後再說。
我想要問你一件事。
你不發錢給馬買燕麥，這可是真的？&rdquo &ldquo不發。
&rdquo &ldquo怎麼會是這樣，我的朋友？我不是告訴過你嗎，&rdquo畫家繼續說，看着管家的臉，目光越來越怯懦和猶豫不決，&ldquo我跟你說過，馬可，必須拿出錢來給馬買燕麥。
難道你不記得了？&rdquo &ldquo記得。
可是沒有錢。
&rdquo &ldquo原來如此，我已經料到了&mdash&mdash又是沒錢了！這怎麼能行，馬可，你自己想想看，難道馬沒有燕麥能行嗎？&rdquo 馬可什麼都沒有回答，隻是氣哼哼地把畫筆扔到一旁。
喬萬尼注意到這兩個人的臉色都變了：現在老師像是個學生，而學生倒是像老師了。
&ldquo聽我說，先生，&rdquo馬可說，&ldquo您讓我管理家務，不要打攪您。
您為什麼又談起這個來了？&rdquo &ldquo馬可！&rdquo列奧納多用責備的口氣叫喊道，&ldquo馬可，我在上周還給了你三十個佛羅倫&hellip&hellip&rdquo &ldquo三十個佛羅倫！您算算看，其中四個還了帕喬利的債，兩個給了那個要小錢的加萊奧托·薩克羅博斯科，五個給了行刑吏，他曾經從絞刑架上給您偷了解剖用的屍體，修理您飼養兩栖動物和魚類的暖房裡的玻璃和爐子花去三個，購買那條長着斑點的魔鬼整整花掉三個金杜卡特&hellip&hellip&rdquo &ldquo你說的可是長頸鹿？&rdquo &ldquo對，是長頸鹿。
我們自己沒有吃的了，可是卻得喂養這個可惡的東西！不管您怎麼對待它，它反正得死&hellip&hellip&rdquo &ldquo沒關系，馬可，讓它死吧，&rdquo列奧納多溫順地說，&ldquo我可以解剖它。
它的頸椎骨很有趣&hellip&hellip&rdquo &ldquo頸椎骨！咳，先生呀，先生，假如不是這些古怪的玩意兒&mdash&mdash馬啦，屍體啦，長頸鹿啦，魚類和别的一些兩栖類動物&mdash&mdash我們會過得很寬裕一些，用不着向任何人彎腰。
能夠有糊口之糧豈不更好一些嗎？&rdquo &ldquo糊口之糧！好像我除了糊口之糧而外還有别的要求似的。
況且我知道，馬可，我的那些動物要是死了，你會很高興的，可是這些動物是我付出很大力氣花了那麼多錢才弄到的，我非常需要它們，你是無法想象的。
你隻是站在自己的立場上看問題！&rdquo 老師的話音裡流露出一種孤立無援的傷心情緒。
馬可悶悶地沉默不語，垂下了目光。
&ldquo這是怎麼回事？&rdquo列奧納多繼續說，&ldquo我說，馬可，咱們是怎麼了？沒有燕麥。
說起來不可笑嗎？咱們還從來沒有發生過這種情況！&rdquo &ldquo經常都是這樣，将來也還會是這樣，&rdquo馬可反駁說，&ldquo您想怎麼着？我們從公爵那裡一個銅闆都領不到，這已經有一年多了。
安布羅喬·菲拉裡每天都答應您：明天，明天，可是看來隻是嘲弄&hellip&hellip&rdquo &ldquo嘲弄？&rdquo列奧納多說，&ldquo不，等着瞧吧，我要讓他看看應該怎樣嘲弄我！我要向公爵告狀，你看着吧！我非得殺殺這個該死的安布羅喬的威風不可，但願讓他過個多災多難的複活節！&rdquo 馬可隻是揮揮手，好像是想要說，說到殺威風，那當然不是列奧納多殺公爵的财務官的威風，而是相反。
&ldquo算了吧，老師，說真的，算了吧！&rdquo他說，他那張有棱有角的線條分明的臉本來一副殘忍的兇相，可是突然掠過溫柔和善的關懷的表情，&ldquo上帝是仁慈的，咱們早晚能走出困境。
假如您一定堅持要求&mdash&mdash那麼我想方設法讓馬吃到燕麥&hellip&hellip&rdquo 他知道，他為此不得不動用自己的一部分錢，那是他要寄給患病的老母親的。
&ldquo哪兒來的燕麥！&rdquo列奧納多說，癱軟無力地坐到椅子上。
他眯縫起眼睛，好像是被強勁的寒風吹着似的。
&ldquo我說，馬可。
我還沒有告訴你。
我下個月一定得要八十個杜卡特，因為&mdash&mdash你瞧&mdash&mdash我借錢了&hellip&hellip喂，你别用這種眼光看着我&hellip&hellip&rdquo &ldquo向誰借的？&rdquo &ldquo開錢莊的阿爾諾多。
&rdquo &ldquo向開錢莊的阿爾諾多借的！呶，我祝賀您，沒說的，您可撈着了！您知道嗎，這個老奸巨猾的騙子比任何一個猶太人和摩爾人都壞。
他喪盡天良了！咳，老師呀，老師，您這是怎麼搞的！您怎麼沒有對我說一聲？&rdquo 列奧納多低下了頭。
&ldquo馬可，當時急需錢。
你别生我的氣&hellip&hellip&rdquo 沉默一會兒，他露出怯生生的抱怨的樣子，補充說： &ldquo你把賬簿拿來，馬可。
也許能想出辦法來&hellip&hellip&rdquo 馬可确信什麼辦法都想不出來，可是除了讓老師受盡突如其來的和轉瞬即逝的惶惑不安的折磨之外，用任何别的方法都不能使他安靜下來，所以就乖乖地拿賬簿去了。
列奧納多從老遠就看見了賬簿，病态地皺起眉頭，看着那熟悉的綠色封皮的厚厚的賬簿，他的表情就像一個人看着自己潰爛的傷口一樣。
他倆算起賬來，可是這位大數學家在加減法上總是出錯。
有時突然想到一筆數千杜卡特的款項找不到下落，于是就四處尋找，翻箱倒櫃，翻遍了積滿灰塵的文件，可是最後找到的卻是一張沒用的微微了了的賬單，那是他親手精心記下來的，給薩拉伊諾縫制披風的費用： 繡銀錦緞&hellip&hellip&hellip&hellip&hellip&hellip&hellip&hellip15裡拉4索利多 裝飾用的紅絲絨&hellip&hellip&hellip&hellip&hellip9裡拉 帶子&hellip&hellip&hellip&hellip&hellip&hellip&hellip&hellip&hellip&hellip9索利多 扣子&hellip&hellip&hellip&hellip&hellip&hellip&hellip&hellip&hellip&hellip12索利多 他一氣之下把賬單撕了，罵罵咧咧地把碎紙片扔到桌子上。
喬萬尼觀察着老師臉上表現出來的人的弱點，想起了列奧納多一位崇拜者的話：&ldquo在他身上，新的赫耳墨斯神跟新的提坦神普羅米修斯結合在一起。
&rdquo他不禁微笑着想道： &ldquo請看他&mdash&mdash不是神，不是提坦，而是像大家一樣，是個人。
我有什麼可怕他的？噢，可憐的，親愛的！&rdquo 十 兩天過去了，馬可所預料到的事終于發生了：列奧納多把錢的事忘得一幹二淨，好像他從來也沒有想過似的。
第二天，他要三個佛羅倫購買洪水前的化石，表現出無憂無慮的樣子，馬可沒有勇氣不給他，怕傷他的心，于是從他個人給母親準備的錢中拿出三個佛羅倫給了他。
盡管列奧納多一再要求，可是宮廷财務官仍然沒有發放薪俸：當時可能是要跟佛羅倫薩打仗，公爵也正需要錢進行大規模的準備。
凡是能借給列奧納多錢的人，甚至他的學生，他都借遍了。
公爵沒讓他完成斯福爾紮紀念碑。
泥塑、鋼鐵骨架、金屬熔化爐、銅水貯存容器等全都準備齊全。
可是畫家提出采購青銅的預算時，摩羅大吃一驚，甚至發起脾氣，拒絕接見他。
1498年11月下旬，他已經困難得到了極限，于是給公爵寫了一封信。
列奧納多的文稿中保存了這封信的草稿片斷&mdash&mdash斷斷續續，吞吞吐吐，雜亂無章，反映了一個不善于求情的人羞愧的心态： 本人了解殿下有重任在身，同時又擔心本人如果沉默會使我的偉大保護人生氣，因此鬥膽地提出我的一些微小困難和那些被迫暫停的技藝工作&hellip&hellip 本人已經有兩年沒有領到薪俸了&hellip&hellip 為殿下效力的其他人員另有生财之道，所以可以等待，可是本人隻從事技藝，别無收入，本想放棄技藝，另尋出路&hellip&hellip &hellip&hellip本人一生皆效忠于殿下，并且随時随地準備聽從&hellip&hellip &hellip&hellip關于紀念碑的事，我無須多說，因為知道時光如流水&hellip&hellip &hellip&hellip本人感到惋惜的是由于必須掙錢糊口，本人不得不放下手頭的重要工作，做些微不足道的瑣事。
本人在五十六個月的過程中必須養活六口人，可是本人隻有五十杜卡特的收入&hellip&hellip &hellip&hellip本人猶豫不決的是應該把自己的力量用在何處&hellip&hellip &hellip&hellip想要得到榮耀還是掙錢糊口？&hellip&hellip 十一 11月的一天，列奧納多向慷慨大方的顯貴加斯帕雷·維斯康蒂求助，以便償還阿爾諾多錢莊的借貸和支付行刑吏的欠款，因為他索要兩具懷孕女屍的錢，威脅說如不支付，就要告到宗教裁判所去&mdash&mdash他奔波了一整天，晚上拖着疲憊不堪的身子回到家裡，首先到廚房烘幹衣服，後來從亞斯特羅手裡拿了鑰匙，向工作室走去；可是還沒有進屋，在門外聽見了裡面有人談話。
&ldquo門上了鎖，&rdquo他想。
&ldquo怎麼回事？難道有小偷？&rdquo 他仔細一聽，聽出了自己學生喬萬尼和塞薩爾的聲音，于是猜到他們是在偷看他的秘密文稿，那是他從來沒有拿給任何人看過的。
他伸手去開門，可是突然覺得他們因為沒有防備他突然到來，看到他必定會驚慌失措，于是他本人倒是替他們感到不好意思起來。
他像個犯了罪過的人似的，踮着腳，紅着臉，東張西望地離開了房門，走到工作室的另一端，為了讓他們聽見，他故意大聲叫喊道： &ldquo亞斯特羅！亞斯特羅！拿蠟燭來！你們都躲到哪兒去了？安得雷亞、馬可、喬萬尼、塞薩爾！&rdquo 工作室裡說話的聲音靜下來。
有一個東西發出咔嚓的聲響，好像是一塊玻璃掉到地上摔碎了。
窗戶框發出響聲。
他仍然仔細聽着，沒有走進屋裡去。
他的心裡感到很不是滋味：不是氣憤，不是痛苦，而是難過和厭惡。
他沒有猜錯：原來是喬萬尼和塞薩爾從院子裡經過窗戶鑽進屋裡來，從他的桌子抽屜裡翻出一些秘密文稿、繪畫和日記在偷看。
貝特拉菲奧臉色煞白，手裡拿着一面鏡子。
塞薩爾根據鏡子的映象讀着列奧納多反寫的文稿： &ldquoLaudedelSole&mdash&mdash《太陽頌》。
&rdquo &ldquo我不能不責怪伊壁鸠魯，他斷言太陽的大小實際上跟我們看見的一樣；我敬佩蘇格拉底，他貶低偉大的明燈，說它隻不過是熔化的石頭。
有些人把人的神化看得高于太陽的神化，我倒是想要找到有足夠分量的話來駁斥他們&hellip&hellip&rdquo &ldquo跳過去嗎？&rdquo塞薩爾問道。
&ldquo不，我求你，&rdquo喬萬尼說，&ldquo一直讀完。
&rdquo &ldquo用人的形象對神進行膜拜的人，&rdquo塞薩爾繼續往下讀，&ldquo大大地迷誤了，因為人即使能有地球那麼大，比起宇宙中勉強可見的一顆最小的行星來，也是渺小的。
況且人人都不免一死，最終化成灰燼&hellip&hellip&rdquo &ldquo奇怪！&rdquo塞薩爾很驚訝，&ldquo怎能是這樣？崇拜太陽，可是好像是不曾有過能以死亡戰勝死亡的神！&rdquo 他翻過一頁。
&ldquo還有&mdash&mdash你聽着。
&rdquo &ldquo在歐洲各個角落都為那個死在亞洲的人的死亡而痛哭。
&rdquo &ldquo你明白嗎？&rdquo &ldquo不懂。
&rdquo喬萬尼小聲說。
&ldquo基督受難。
&rdquo塞薩爾解釋道。
&ldquo噢，數學家們，&rdquo他往下讀，&ldquo把你們的光輝灑到這種愚昧上來吧。
靈魂不可能離開肉體，沒有血肉、骨骼、舌頭和肌肉，就不可能發出聲音和進行動作。
&mdash&mdash下面劃掉了，分辨不清。
這是結尾：至于對靈魂其他的各種說明，我認為都勝過神父們的說法，他們自诩為人民的導師，由于天啟而了解自然的奧秘。
&rdquo &ldquo哼，這些文稿若是落到宗教裁判所的神父手裡，列奧納多先生可就吃不消了&hellip&hellip又是一項預言。
&rdquo他讀了起來： &ldquo将來人們什麼都不幹，輕視貧困和工作，卻能過得很奢華，住在像宮殿一般的房子裡，付出看不見的代價，卻能獲得看得見的珍寶，并且讓人相信，這是敬神的最佳方法。
&rdquo &ldquo贖罪符！&rdquo塞薩爾猜中了，&ldquo這很像薩沃納羅拉！是在往教皇的菜園裡抛石頭&hellip&hellip&rdquo &ldquo死于一千年以前的人能夠養活活着的人。
&rdquo &ldquo這裡不明白。
有點玄妙&hellip&hellip不過&mdash&mdash也對，的确是這樣！&lsquo死于一千年以前的人&rsquo&mdash&mdash這是受難者和聖徒，修士們用他們的名義斂錢。
&rdquo &ldquo跟那些有耳朵卻聽不見的人說話，在那些有眼睛卻看不見的人面前點上神燈。
&rdquo塞薩爾解釋說，&ldquo這指的是聖像。
&rdquo &ldquo婦女将向男人承認自己的一切罪過，承認自己見不得人的醜事。
&rdquo 塞薩爾又解釋說：&ldquo這指的是忏悔。
喬萬尼，怎麼樣，你喜歡嗎？啊？真是個怪人！你想想看，這些謎語是為什麼人想出來的？其實這裡面并沒有真正的惡意。
有的隻是&mdash&mdash打诨逗趣，渎神的遊戲！&rdquo 他又翻過去幾頁，讀道： &ldquo許多人販賣假的奇迹，欺騙無知的百姓，有誰揭穿他們的欺騙&mdash&mdash就得被處死。
&rdquo塞薩爾說，&ldquo這可能是指吉羅拉莫教兄搞的火中決鬥和揭露奇迹的科學。
&rdquo 他放下筆記本，看着喬萬尼。
&ldquo是這樣嗎？還有什麼證據？看來很明确，是嗎？&rdquo 貝特拉菲奧搖了搖頭。
&ldquo不對，塞薩爾，根本不是這樣&hellip&hellip噢，要是能夠找到他講得直截了當的地方就好了！&rdquo &ldquo直截了當？不，老弟，你可别指望！本性就是如此：什麼事情&mdash&mdash都模棱兩可，總是閃爍其詞和拐彎抹角，像女人似的。
難怪他喜歡謎語。
你就是捉摸不透他！況且他本人也不了解自己。
他對于自己來說也是個很大的謎！&rdquo 塞薩爾是對的&mdash&mdash喬萬尼想，直截了當地渎神，比這種暗喻的譏笑要好，這是不虔誠的多馬用手指捅着耶稣的傷口時露出的微笑&hellip&hellip 塞薩爾指着一小張用橙黃色鉛筆畫在藍紙上的圖畫讓他看&mdash&mdash這是夾在機器圖紙和數學運算裡面的，畫着貞女瑪麗亞在荒原裡抱着聖嬰，她坐在石頭上，在沙地上用手指畫着三角形、圓和其他一些幾何圖形：聖母在教聖子幾何&mdash&mdash這是一切知識的源泉。
喬萬尼長時間地看着這幅奇怪的圖畫。
他想要讀讀下面的題詞。
他把鏡子拿過來。
塞薩爾看了鏡子裡的映象，勉強認出前面的幾個字：&ldquo必然&mdash&mdash是永恒的老師。
&rdquo&mdash&mdash這時從工作室傳來列奧納多的聲音： &ldquo亞斯特羅！亞斯特羅！拿蠟燭來！你們都躲到哪兒去了？安得雷亞、馬可、喬萬尼、塞薩爾！&rdquo 喬萬尼渾身一抖，臉色煞白，把鏡子掉到地上。
鏡子摔碎了。
&ldquo不好的兆頭！&rdquo塞薩爾冷冷地一笑。
他倆像是被發現的小偷，匆匆忙忙地把文稿塞進抽屜，收拾起玻璃碎片，打開窗戶，跳到窗台上，抓着排水管和爬在牆壁上的濃密的葡萄藤溜到院子裡。
塞薩爾失去控制，跌倒了，險些把腿摔脫臼。
十二 那天晚上，列奧納多在數學中沒有得到平時那種樂趣。
忽而站起來，在室内走來走去，忽而坐下，畫起畫來，可是剛一動筆又放下；他的心裡産生一種朦胧的惶惑不安，好像他應該決定一件事，但猶疑不決。
頭腦裡不停地萦繞着
街道兩旁有幾隻山羊在啃食青草。
一個曬得黝黑的男孩衣衫褴褛，用細樹條趕着一群鵝。
黃昏時分的天空很晴朗。
隻有北方，在看不見的阿爾卑斯山的上空，堆着一朵朵鑲着金邊的烏雲，好像石頭一樣沉重，在藍天上，透過雲縫，一顆孤零零的星星閃閃發光。
他想起了親眼見到的兩次較量&mdash&mdash在佛羅倫薩進行的奇迹決鬥和在米蘭進行的知識決鬥&mdash&mdash列奧納多覺得這兩次較量各不相同，同時又很相似&mdash&mdash好像是兩個同貌人。
一棟破舊的房子的石頭樓梯設在外面，一個六七歲的小姑娘坐在樓梯上吃着蔥頭餡的黑麥餅。
他停下來，召喚她。
她恐懼地看了看他；後來看樣子由于他的微笑而信任了他，她自己也笑了，并且走下來，在樓梯磴上輕輕地邁着兩隻裸露着的褐色的小腳，樓梯上潑了廚房的泔水，還有一些雞蛋殼和貝殼。
他從衣袋裡掏出一個精心用紙包着的金黃色的糖漬橙子，這是在宮裡供應的甜食之一。
他常常從餐桌上拿一些揣進衣袋裡，留着散步時分給街上的孩子們。
&ldquo金子的！&rdquo小姑娘小聲說，&ldquo金子球！&rdquo &ldquo這不是球，是果子。
嘗嘗看，裡面是甜的。
&rdquo 她不想嘗，端詳着這種沒有見過的甜食，沒有說話，卻暗自驚歎不已。
&ldquo你叫什麼名字呀？&rdquo列奧納多問道。
&ldquo瑪娅。
&rdquo &ldquo你知道嗎，瑪娅，公雞、山羊和驢子是怎樣捉魚的嗎？&rdquo &ldquo不知道。
&rdquo &ldquo我給你講講，好嗎？&rdquo 他撫摸着她那亂蓬蓬的柔軟的頭發，他的手細長而綿軟，像是年輕姑娘的手。
&ldquo來，我們去坐一會兒。
等一等，我這裡還有茴香餅。
不然，瑪娅，我看你是不會吃這金果的。
&rdquo 他開始在衣袋裡翻騰起來。
房子門前的台階上出現一個年輕的婦女。
她看了看列奧納多和瑪娅，很有禮貌地點了點頭，然後坐下紡起線來。
随後從屋裡走出一個駝背的老太婆，兩隻眼睛像瑪娅的一樣明亮&mdash&mdash可能是她的奶奶。
她也看了看列奧納多，好像是突然認出了他，兩手輕輕一拍，向紡線的女人俯下身來，向她耳語一陣；那個紡線女人跳了起來，叫喊起來： &ldquo瑪娅，瑪娅！快回來！&rdquo 小姑娘拖延不動。
&ldquo快走，壞東西！你等着，我剝你的皮！&rdquo 瑪娅吓壞了，急忙跑上樓梯。
奶奶一把奪過金果，扔到牆那邊鄰居的院子裡去了，從那邊傳來豬的叫聲。
小姑娘哭泣起來。
可是老太婆指着列奧納多，向她耳語了一陣。
瑪娅立刻停止了哭泣，瞪大了眼睛看着他，充滿了恐懼。
列奧納多轉過身去，低下頭，一聲不響地很快走開了。
他明白了，老太婆認出了他，聽說他是魔法師，認為他會讓瑪娅着邪。
他離開了她們，好像是逃走，在慌亂之中繼續在衣袋裡尋找已經不再需要的茴香餅，不知所措地微笑着，好像他有罪似的。
在孩子那雙受驚的天真的眼睛前，他感到自己比起在那些把他當成不信神的人而想要殺死他的百姓面前更加孤獨，比起在那些把真理當成瘋子的呓語加以嘲笑的學者們面前更加孤獨；他感到自己離開人們太遙遠，好像明朗的天空上那顆孤零零的黃昏時分的星星。
回到家裡以後，他走進工作室。
這裡擺着蒙上一層灰塵的書籍和科學儀器，他覺得如同監獄一樣陰森。
他坐到桌子前，點上蠟燭，拿起一個筆記本，埋頭于不久前開始的對物體斜面運動規律的研究。
數學跟音樂一樣，能給他以安慰。
這天晚上，數學也給他的心靈帶來了所熟悉的喜悅。
結束運算以後，他從桌子的秘密抽屜裡拿出日記本，用左手寫着反寫字母&mdash&mdash隻能在鏡子裡閱讀，記錄下參加學術辯論産生的一些想法： &ldquo書呆子和空談家，亞裡士多德的門徒，插着孔雀羽毛的烏鴉，學舌者和專門模仿他人者瞧不起我這個發明家。
我本來可以像馬略14回答羅馬貴族那樣，對他們說：你們用他人的成果裝飾自己，卻不想把我本人的勞動成果留給我。
&ldquo在自然的試驗家和古人的模仿者之間存在着本質的區别，猶如在物體和它在鏡子裡的映象之間一樣。
&ldquo他們認為我不像他們那樣善于言辭便無權用書面和口頭的形式談論科學，因為我不能很清楚地表達自己的思想。
他們不知道，我的力量不在言辭上，而在于經驗，凡是寫得好的人都以經驗為師。
&ldquo我不會而且也不願意像他們那樣援引古人的著作，我依據的則是經驗&mdash&mdash它比書本更可靠，是所有老師的老師。
&rdquo 燭光暗淡了。
在這漫長的無眠之夜，他唯一的朋友就是那隻貓，它這時跳到桌子上來，打着呼噜，懶洋洋地撒嬌。
透過積滿灰塵的窗戶玻璃向外看去，那顆孤零零的星星現在顯得更加遙遠，讓人更加失望。
他看着這顆星星，不禁想起了瑪娅無限驚恐地盯着他的那雙眼睛，可是他并沒有悲傷，他在孤獨中又開朗和堅強起來。
九 第二天早晨，列奧納多準備到聖恩瑪麗亞修道院去畫耶稣的面容。
機器工匠亞斯特羅拿着筆記本、畫筆和顔料箱站在門前台階上等着他。
畫家來到院子裡，看見了馬夫納斯塔喬，隻見他在遮陽棚底下專心緻志地用鐵刷子給一匹灰色夾帶黑圓斑點的母馬梳理馬毛。
&ldquo堅尼諾如何？&rdquo列奧納多問道。
堅尼諾是他最喜歡的一匹馬的名字。
&ldquo沒什麼，&rdquo馬夫漫不經心地回答，&ldquo大花馬瘸了。
&rdquo &ldquo大花馬！&rdquo列奧納多沮喪地說，&ldquo很久了嗎？&rdquo &ldquo三天了。
&rdquo 納斯塔喬不看主人，沉默不語，隻顧氣哼哼地繼續梳理馬的臀部，由于他用力過猛，馬不停地活動着兩隻後蹄。
列奧納多想要瞧瞧大花馬。
納斯塔喬把他領到馬廄裡。
喬萬尼·貝特拉菲奧來到院子裡，用井水洗臉，他聽見尖聲尖氣的如女人般的說話聲。
每當列奧納多生氣的時候說話都是這樣的聲音，他有時發起脾氣來很厲害，可是持續的時間并不長，而且任何人都不害怕。
&ldquo是誰，是誰，你說呀，把你給慣壞了，瞧你這副醉醺醺的臉，是誰讓你找庸醫給馬治病的？&rdquo &ldquo得了吧，先生，難道馬生病不給治？&rdquo &ldquo治！你這個死腦瓜骨，你以為用那些苦澀的草藥就能治病嗎？&rdquo &ldquo不是用草藥，是念咒語。
您不懂得這種事&mdash&mdash就大發脾氣&hellip&hellip&rdquo &ldquo連同你那些咒語一起見鬼去吧！他不學無術，以剝牲口皮為業，對動物機體的構造，對解剖學從來沒有聽說過，能治什麼病？&rdquo 納斯塔喬懶洋洋地擡起浮腫的眼皮，皺着眉頭看了主人一眼，帶着無限輕蔑的樣子說道： &ldquo解剖學！&rdquo &ldquo惡棍！滾你的吧，從我家滾開吧！&rdquo 馬夫毫不理會：他根據多年的經驗深知，主人發脾氣隻是一瞬間的事，很快就會過去，然後還得央求他留下來，因為知道他是個養馬的行家并且很愛馬，所以很器重他。
&ldquo我本來也就想要算賬，&rdquo納斯塔喬說，&ldquo大人該發給三個月的工錢。
至于幹草，我可沒有過錯。
馬可不給錢買燕麥。
&rdquo &ldquo這又是怎麼回事？我讓他給了，他怎敢不給？&rdquo 馬夫聳了聳肩膀，轉過身去，做出不願意再說下去的樣子，煞有介事地咳嗽一聲，重新開始給馬刷起毛來，仿佛是要把憤怒都發洩到馬身上去。
喬萬尼面帶微笑，饒有興味地聽着，一邊用毛巾擦着被涼水激得通紅的臉。
&ldquo怎麼，先生？我們走嗎？&rdquo亞斯特羅問道，他已經等得不耐煩了。
&ldquo等一下，&rdquo列奧納多說，&ldquo我得問問馬可燕麥的事。
這個騙子說的是不是真的？&rdquo 他走進屋裡。
喬萬尼跟随着他走進來。
馬可正在畫室裡工作。
他經常都是以數學般的精确性一絲不苟地執行老師的規矩，用一把小鉛勺量畫陰影用的黑色顔料，不時地按照一張寫滿數字的紙進行核對。
他的前額上浸出了汗珠，脖子上的血管鼓脹起來。
他喘着粗氣，仿佛是在往山頂上推動一塊巨石，緊咬着嘴唇，弓着背，紅色的頭發支棱着，粗糙的手漲得通紅，手指又短又粗，這副模樣仿佛是在說：隻要功夫深，鐵杵磨成針。
&ldquo啊，列奧納多先生，您還沒有走。
您能否給檢查一下運算？我好像是糊塗了&hellip&hellip&rdquo &ldquo好的，馬可。
以後再說。
我想要問你一件事。
你不發錢給馬買燕麥，這可是真的？&rdquo &ldquo不發。
&rdquo &ldquo怎麼會是這樣，我的朋友？我不是告訴過你嗎，&rdquo畫家繼續說，看着管家的臉，目光越來越怯懦和猶豫不決，&ldquo我跟你說過，馬可，必須拿出錢來給馬買燕麥。
難道你不記得了？&rdquo &ldquo記得。
可是沒有錢。
&rdquo &ldquo原來如此，我已經料到了&mdash&mdash又是沒錢了！這怎麼能行，馬可，你自己想想看，難道馬沒有燕麥能行嗎？&rdquo 馬可什麼都沒有回答，隻是氣哼哼地把畫筆扔到一旁。
喬萬尼注意到這兩個人的臉色都變了：現在老師像是個學生，而學生倒是像老師了。
&ldquo聽我說，先生，&rdquo馬可說，&ldquo您讓我管理家務，不要打攪您。
您為什麼又談起這個來了？&rdquo &ldquo馬可！&rdquo列奧納多用責備的口氣叫喊道，&ldquo馬可，我在上周還給了你三十個佛羅倫&hellip&hellip&rdquo &ldquo三十個佛羅倫！您算算看，其中四個還了帕喬利的債，兩個給了那個要小錢的加萊奧托·薩克羅博斯科，五個給了行刑吏，他曾經從絞刑架上給您偷了解剖用的屍體，修理您飼養兩栖動物和魚類的暖房裡的玻璃和爐子花去三個，購買那條長着斑點的魔鬼整整花掉三個金杜卡特&hellip&hellip&rdquo &ldquo你說的可是長頸鹿？&rdquo &ldquo對，是長頸鹿。
我們自己沒有吃的了，可是卻得喂養這個可惡的東西！不管您怎麼對待它，它反正得死&hellip&hellip&rdquo &ldquo沒關系，馬可，讓它死吧，&rdquo列奧納多溫順地說，&ldquo我可以解剖它。
它的頸椎骨很有趣&hellip&hellip&rdquo &ldquo頸椎骨！咳，先生呀，先生，假如不是這些古怪的玩意兒&mdash&mdash馬啦，屍體啦，長頸鹿啦，魚類和别的一些兩栖類動物&mdash&mdash我們會過得很寬裕一些，用不着向任何人彎腰。
能夠有糊口之糧豈不更好一些嗎？&rdquo &ldquo糊口之糧！好像我除了糊口之糧而外還有别的要求似的。
況且我知道，馬可，我的那些動物要是死了，你會很高興的，可是這些動物是我付出很大力氣花了那麼多錢才弄到的，我非常需要它們，你是無法想象的。
你隻是站在自己的立場上看問題！&rdquo 老師的話音裡流露出一種孤立無援的傷心情緒。
馬可悶悶地沉默不語，垂下了目光。
&ldquo這是怎麼回事？&rdquo列奧納多繼續說，&ldquo我說，馬可，咱們是怎麼了？沒有燕麥。
說起來不可笑嗎？咱們還從來沒有發生過這種情況！&rdquo &ldquo經常都是這樣，将來也還會是這樣，&rdquo馬可反駁說，&ldquo您想怎麼着？我們從公爵那裡一個銅闆都領不到，這已經有一年多了。
安布羅喬·菲拉裡每天都答應您：明天，明天，可是看來隻是嘲弄&hellip&hellip&rdquo &ldquo嘲弄？&rdquo列奧納多說，&ldquo不，等着瞧吧，我要讓他看看應該怎樣嘲弄我！我要向公爵告狀，你看着吧！我非得殺殺這個該死的安布羅喬的威風不可，但願讓他過個多災多難的複活節！&rdquo 馬可隻是揮揮手，好像是想要說，說到殺威風，那當然不是列奧納多殺公爵的财務官的威風，而是相反。
&ldquo算了吧，老師，說真的，算了吧！&rdquo他說，他那張有棱有角的線條分明的臉本來一副殘忍的兇相，可是突然掠過溫柔和善的關懷的表情，&ldquo上帝是仁慈的，咱們早晚能走出困境。
假如您一定堅持要求&mdash&mdash那麼我想方設法讓馬吃到燕麥&hellip&hellip&rdquo 他知道，他為此不得不動用自己的一部分錢，那是他要寄給患病的老母親的。
&ldquo哪兒來的燕麥！&rdquo列奧納多說，癱軟無力地坐到椅子上。
他眯縫起眼睛，好像是被強勁的寒風吹着似的。
&ldquo我說，馬可。
我還沒有告訴你。
我下個月一定得要八十個杜卡特，因為&mdash&mdash你瞧&mdash&mdash我借錢了&hellip&hellip喂，你别用這種眼光看着我&hellip&hellip&rdquo &ldquo向誰借的？&rdquo &ldquo開錢莊的阿爾諾多。
&rdquo &ldquo向開錢莊的阿爾諾多借的！呶，我祝賀您，沒說的，您可撈着了！您知道嗎，這個老奸巨猾的騙子比任何一個猶太人和摩爾人都壞。
他喪盡天良了！咳，老師呀，老師，您這是怎麼搞的！您怎麼沒有對我說一聲？&rdquo 列奧納多低下了頭。
&ldquo馬可，當時急需錢。
你别生我的氣&hellip&hellip&rdquo 沉默一會兒，他露出怯生生的抱怨的樣子，補充說： &ldquo你把賬簿拿來，馬可。
也許能想出辦法來&hellip&hellip&rdquo 馬可确信什麼辦法都想不出來，可是除了讓老師受盡突如其來的和轉瞬即逝的惶惑不安的折磨之外，用任何别的方法都不能使他安靜下來，所以就乖乖地拿賬簿去了。
列奧納多從老遠就看見了賬簿，病态地皺起眉頭，看着那熟悉的綠色封皮的厚厚的賬簿，他的表情就像一個人看着自己潰爛的傷口一樣。
他倆算起賬來，可是這位大數學家在加減法上總是出錯。
有時突然想到一筆數千杜卡特的款項找不到下落，于是就四處尋找，翻箱倒櫃，翻遍了積滿灰塵的文件，可是最後找到的卻是一張沒用的微微了了的賬單，那是他親手精心記下來的，給薩拉伊諾縫制披風的費用： 繡銀錦緞&hellip&hellip&hellip&hellip&hellip&hellip&hellip&hellip15裡拉4索利多 裝飾用的紅絲絨&hellip&hellip&hellip&hellip&hellip9裡拉 帶子&hellip&hellip&hellip&hellip&hellip&hellip&hellip&hellip&hellip&hellip9索利多 扣子&hellip&hellip&hellip&hellip&hellip&hellip&hellip&hellip&hellip&hellip12索利多 他一氣之下把賬單撕了，罵罵咧咧地把碎紙片扔到桌子上。
喬萬尼觀察着老師臉上表現出來的人的弱點，想起了列奧納多一位崇拜者的話：&ldquo在他身上，新的赫耳墨斯神跟新的提坦神普羅米修斯結合在一起。
&rdquo他不禁微笑着想道： &ldquo請看他&mdash&mdash不是神，不是提坦，而是像大家一樣，是個人。
我有什麼可怕他的？噢，可憐的，親愛的！&rdquo 十 兩天過去了，馬可所預料到的事終于發生了：列奧納多把錢的事忘得一幹二淨，好像他從來也沒有想過似的。
第二天，他要三個佛羅倫購買洪水前的化石，表現出無憂無慮的樣子，馬可沒有勇氣不給他，怕傷他的心，于是從他個人給母親準備的錢中拿出三個佛羅倫給了他。
盡管列奧納多一再要求，可是宮廷财務官仍然沒有發放薪俸：當時可能是要跟佛羅倫薩打仗，公爵也正需要錢進行大規模的準備。
凡是能借給列奧納多錢的人，甚至他的學生，他都借遍了。
公爵沒讓他完成斯福爾紮紀念碑。
泥塑、鋼鐵骨架、金屬熔化爐、銅水貯存容器等全都準備齊全。
可是畫家提出采購青銅的預算時，摩羅大吃一驚，甚至發起脾氣，拒絕接見他。
1498年11月下旬，他已經困難得到了極限，于是給公爵寫了一封信。
列奧納多的文稿中保存了這封信的草稿片斷&mdash&mdash斷斷續續，吞吞吐吐，雜亂無章，反映了一個不善于求情的人羞愧的心态： 本人了解殿下有重任在身，同時又擔心本人如果沉默會使我的偉大保護人生氣，因此鬥膽地提出我的一些微小困難和那些被迫暫停的技藝工作&hellip&hellip 本人已經有兩年沒有領到薪俸了&hellip&hellip 為殿下效力的其他人員另有生财之道，所以可以等待，可是本人隻從事技藝，别無收入，本想放棄技藝，另尋出路&hellip&hellip &hellip&hellip本人一生皆效忠于殿下，并且随時随地準備聽從&hellip&hellip &hellip&hellip關于紀念碑的事，我無須多說，因為知道時光如流水&hellip&hellip &hellip&hellip本人感到惋惜的是由于必須掙錢糊口，本人不得不放下手頭的重要工作，做些微不足道的瑣事。
本人在五十六個月的過程中必須養活六口人，可是本人隻有五十杜卡特的收入&hellip&hellip &hellip&hellip本人猶豫不決的是應該把自己的力量用在何處&hellip&hellip &hellip&hellip想要得到榮耀還是掙錢糊口？&hellip&hellip 十一 11月的一天，列奧納多向慷慨大方的顯貴加斯帕雷·維斯康蒂求助，以便償還阿爾諾多錢莊的借貸和支付行刑吏的欠款，因為他索要兩具懷孕女屍的錢，威脅說如不支付，就要告到宗教裁判所去&mdash&mdash他奔波了一整天，晚上拖着疲憊不堪的身子回到家裡，首先到廚房烘幹衣服，後來從亞斯特羅手裡拿了鑰匙，向工作室走去；可是還沒有進屋，在門外聽見了裡面有人談話。
&ldquo門上了鎖，&rdquo他想。
&ldquo怎麼回事？難道有小偷？&rdquo 他仔細一聽，聽出了自己學生喬萬尼和塞薩爾的聲音，于是猜到他們是在偷看他的秘密文稿，那是他從來沒有拿給任何人看過的。
他伸手去開門，可是突然覺得他們因為沒有防備他突然到來，看到他必定會驚慌失措，于是他本人倒是替他們感到不好意思起來。
他像個犯了罪過的人似的，踮着腳，紅着臉，東張西望地離開了房門，走到工作室的另一端，為了讓他們聽見，他故意大聲叫喊道： &ldquo亞斯特羅！亞斯特羅！拿蠟燭來！你們都躲到哪兒去了？安得雷亞、馬可、喬萬尼、塞薩爾！&rdquo 工作室裡說話的聲音靜下來。
有一個東西發出咔嚓的聲響，好像是一塊玻璃掉到地上摔碎了。
窗戶框發出響聲。
他仍然仔細聽着，沒有走進屋裡去。
他的心裡感到很不是滋味：不是氣憤，不是痛苦，而是難過和厭惡。
他沒有猜錯：原來是喬萬尼和塞薩爾從院子裡經過窗戶鑽進屋裡來，從他的桌子抽屜裡翻出一些秘密文稿、繪畫和日記在偷看。
貝特拉菲奧臉色煞白，手裡拿着一面鏡子。
塞薩爾根據鏡子的映象讀着列奧納多反寫的文稿： &ldquoLaudedelSole&mdash&mdash《太陽頌》。
&rdquo &ldquo我不能不責怪伊壁鸠魯，他斷言太陽的大小實際上跟我們看見的一樣；我敬佩蘇格拉底，他貶低偉大的明燈，說它隻不過是熔化的石頭。
有些人把人的神化看得高于太陽的神化，我倒是想要找到有足夠分量的話來駁斥他們&hellip&hellip&rdquo &ldquo跳過去嗎？&rdquo塞薩爾問道。
&ldquo不，我求你，&rdquo喬萬尼說，&ldquo一直讀完。
&rdquo &ldquo用人的形象對神進行膜拜的人，&rdquo塞薩爾繼續往下讀，&ldquo大大地迷誤了，因為人即使能有地球那麼大，比起宇宙中勉強可見的一顆最小的行星來，也是渺小的。
況且人人都不免一死，最終化成灰燼&hellip&hellip&rdquo &ldquo奇怪！&rdquo塞薩爾很驚訝，&ldquo怎能是這樣？崇拜太陽，可是好像是不曾有過能以死亡戰勝死亡的神！&rdquo 他翻過一頁。
&ldquo還有&mdash&mdash你聽着。
&rdquo &ldquo在歐洲各個角落都為那個死在亞洲的人的死亡而痛哭。
&rdquo &ldquo你明白嗎？&rdquo &ldquo不懂。
&rdquo喬萬尼小聲說。
&ldquo基督受難。
&rdquo塞薩爾解釋道。
&ldquo噢，數學家們，&rdquo他往下讀，&ldquo把你們的光輝灑到這種愚昧上來吧。
靈魂不可能離開肉體，沒有血肉、骨骼、舌頭和肌肉，就不可能發出聲音和進行動作。
&mdash&mdash下面劃掉了，分辨不清。
這是結尾：至于對靈魂其他的各種說明，我認為都勝過神父們的說法，他們自诩為人民的導師，由于天啟而了解自然的奧秘。
&rdquo &ldquo哼，這些文稿若是落到宗教裁判所的神父手裡，列奧納多先生可就吃不消了&hellip&hellip又是一項預言。
&rdquo他讀了起來： &ldquo将來人們什麼都不幹，輕視貧困和工作，卻能過得很奢華，住在像宮殿一般的房子裡，付出看不見的代價，卻能獲得看得見的珍寶，并且讓人相信，這是敬神的最佳方法。
&rdquo &ldquo贖罪符！&rdquo塞薩爾猜中了，&ldquo這很像薩沃納羅拉！是在往教皇的菜園裡抛石頭&hellip&hellip&rdquo &ldquo死于一千年以前的人能夠養活活着的人。
&rdquo &ldquo這裡不明白。
有點玄妙&hellip&hellip不過&mdash&mdash也對，的确是這樣！&lsquo死于一千年以前的人&rsquo&mdash&mdash這是受難者和聖徒，修士們用他們的名義斂錢。
&rdquo &ldquo跟那些有耳朵卻聽不見的人說話，在那些有眼睛卻看不見的人面前點上神燈。
&rdquo塞薩爾解釋說，&ldquo這指的是聖像。
&rdquo &ldquo婦女将向男人承認自己的一切罪過，承認自己見不得人的醜事。
&rdquo 塞薩爾又解釋說：&ldquo這指的是忏悔。
喬萬尼，怎麼樣，你喜歡嗎？啊？真是個怪人！你想想看，這些謎語是為什麼人想出來的？其實這裡面并沒有真正的惡意。
有的隻是&mdash&mdash打诨逗趣，渎神的遊戲！&rdquo 他又翻過去幾頁，讀道： &ldquo許多人販賣假的奇迹，欺騙無知的百姓，有誰揭穿他們的欺騙&mdash&mdash就得被處死。
&rdquo塞薩爾說，&ldquo這可能是指吉羅拉莫教兄搞的火中決鬥和揭露奇迹的科學。
&rdquo 他放下筆記本，看着喬萬尼。
&ldquo是這樣嗎？還有什麼證據？看來很明确，是嗎？&rdquo 貝特拉菲奧搖了搖頭。
&ldquo不對，塞薩爾，根本不是這樣&hellip&hellip噢，要是能夠找到他講得直截了當的地方就好了！&rdquo &ldquo直截了當？不，老弟，你可别指望！本性就是如此：什麼事情&mdash&mdash都模棱兩可，總是閃爍其詞和拐彎抹角，像女人似的。
難怪他喜歡謎語。
你就是捉摸不透他！況且他本人也不了解自己。
他對于自己來說也是個很大的謎！&rdquo 塞薩爾是對的&mdash&mdash喬萬尼想，直截了當地渎神，比這種暗喻的譏笑要好，這是不虔誠的多馬用手指捅着耶稣的傷口時露出的微笑&hellip&hellip 塞薩爾指着一小張用橙黃色鉛筆畫在藍紙上的圖畫讓他看&mdash&mdash這是夾在機器圖紙和數學運算裡面的，畫着貞女瑪麗亞在荒原裡抱着聖嬰，她坐在石頭上，在沙地上用手指畫着三角形、圓和其他一些幾何圖形：聖母在教聖子幾何&mdash&mdash這是一切知識的源泉。
喬萬尼長時間地看着這幅奇怪的圖畫。
他想要讀讀下面的題詞。
他把鏡子拿過來。
塞薩爾看了鏡子裡的映象，勉強認出前面的幾個字：&ldquo必然&mdash&mdash是永恒的老師。
&rdquo&mdash&mdash這時從工作室傳來列奧納多的聲音： &ldquo亞斯特羅！亞斯特羅！拿蠟燭來！你們都躲到哪兒去了？安得雷亞、馬可、喬萬尼、塞薩爾！&rdquo 喬萬尼渾身一抖，臉色煞白，把鏡子掉到地上。
鏡子摔碎了。
&ldquo不好的兆頭！&rdquo塞薩爾冷冷地一笑。
他倆像是被發現的小偷，匆匆忙忙地把文稿塞進抽屜，收拾起玻璃碎片，打開窗戶，跳到窗台上，抓着排水管和爬在牆壁上的濃密的葡萄藤溜到院子裡。
塞薩爾失去控制，跌倒了，險些把腿摔脫臼。
十二 那天晚上，列奧納多在數學中沒有得到平時那種樂趣。
忽而站起來，在室内走來走去，忽而坐下，畫起畫來，可是剛一動筆又放下；他的心裡産生一種朦胧的惶惑不安，好像他應該決定一件事，但猶疑不決。
頭腦裡不停地萦繞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