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部 同貌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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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奧古斯都、米岑納特、圖拉真、狄度10和許多其他偉大人物，證明米蘭是新的雅典，并且超過了古代的雅典。
然後開始了關于貞女瑪麗亞貞潔受孕的神學辯論。
醫學辯論涉及的問題有： &ldquo美貌婦人是否比醜陋婦人多産？用魚膽治愈多比的病，是否合乎自然11？婦女是不是大自然不完美的創造物？主被釘在十字架上傷口裡流出的血變成了人體哪一個部位裡的水？女人是否比男人性欲更強烈？&rdquo 接下來是哲學家的辯論：第一原初物質是多種多樣的還是單一的？ &ldquo這個問題的提出是什麼意思？&rdquo一個沒有牙齒的老者面帶惡意的冷笑，問道。
他是經院哲學博士，眼睛像吃奶嬰兒一樣混濁，他細微地劃定quidditas（本質）和habitus（表象）的區别，他的論敵如陷五裡霧中，沒有任何人能理解他說的。
&ldquo第一原初物質，&rdquo另一個人證明說，&ldquo既不是本質也不是偶性。
可是由于把一切現象都理解為偶性或者理解為本質，所以第一原初物質便不是現象。
&rdquo &ldquo我認為，&rdquo第三個人說，&ldquo任何創造的本質，無論是精神的還是物質的，皆與物質有關。
&rdquo 經院哲學老博士隻管搖頭，好像是他早已料到他的論敵反駁他的内容，他不費吹灰之力就能擊潰他們的詭辯，猶如一口氣就能把蜘蛛網吹破一樣。
&ldquo這麼說吧，&rdquo第四個人解釋說，&ldquo世界好比是一棵樹：根部是第一物質，葉子是偶性，枝幹是本質，花是理性的靈魂，果實是天使般的自然，上帝就是園藝師。
&rdquo &ldquo第一原初物質是單一的，&rdquo第五個人不理會任何人，隻管說他自己的，&ldquo二次再生物質是二元的，三次再生物質是多元的。
一切都趨向于單一。
Omniaunitatemappetunt．&rdquo 列奧納多像任何時候一樣，孤零零地坐在一旁，沉默不語，有時嘴角上掠過一絲微笑。
中間休息之後，數學家路加·帕喬利&mdash&mdash他是法蘭西斯派修士&mdash&mdash描述了多面體的構成，闡述了畢達哥拉斯的學說，認為宇宙是從五種原初的規整形體中派生出來的。
他念了一首詩，對這五種規整形體進行了自我讴歌： 科學的甜美果實 自古喚起一切賢哲 去探索未知的原因。
我們洋溢着無形的美。
我們是世界萬物之本。
我們的美妙和諧 讓柏拉圖、畢達哥拉斯、 歐幾裡得如醉如癡。
我們的形體完美無瑕， 我們充塞了永恒的天體， 賦予一切物體以法則。
六 切奇利娅伯爵夫人指着列奧納多向公爵低語了一陣。
摩羅把列奧納多叫過來，要求他參加競賽。
&ldquo先生，&rdquo伯爵夫人親自出面，對他說，&ldquo請賞光&hellip&hellip&rdquo &ldquo你瞧，女士們提出了要求，&rdquo公爵說，&ldquo你别客氣。
這對于你來說算得了什麼？你就給我們講點兒有趣的事吧。
我知道，你的頭腦裡裝滿了奇思妙想&hellip&hellip&rdquo &ldquo殿下，您饒了我吧。
我本來很高興，切奇利娅夫人，可是我真的不行，不善于&hellip&hellip&rdquo 列奧納多并非裝腔作勢。
他的确不喜歡而且也不善于在大庭廣衆面前講話。
他的言談和思想中間有一道不可逾越的障礙。
他覺得，任何言辭不是誇大本來的思想就是表達不盡，不是讓思想變樣就是掩蓋真實的思想而道出假的思想。
甚至寫日記時記錄自己的觀察結果，他都經常一改再改，塗了寫，寫了塗。
甚至談話時也是結結巴巴，颠三倒四，時常停住&mdash&mdash搜索枯腸，仍然找不到合适的詞句。
他把演說家、作家稱作饒舌家、誇誇其談者，可是卻暗自羨慕他們。
一些最微不足道的人有時也會說出流暢自如的話來，讓他感到懊喪，同時又真心佩服，情不自禁地想道：&ldquo但願上帝能賦予人們這種技巧！&rdquo 可是列奧納多越是推辭，女士們則越發堅持。
&ldquo先生，&rdquo她們把他包圍起來，叽叽喳喳地說，&ldquo懇請您！您瞧，我們大家一緻央求您。
您就講講吧，給我們講些好聽的！&rdquo &ldquo講講将來人如何飛翔。
&rdquo菲奧達利莎建議道。
&ldquo最好還是講講魔法，&rdquo埃梅利娜接過來說，&ldquo講講妖術。
這非常有趣！招魂術&mdash&mdash如何把死人從墳墓裡召喚出來&hellip&hellip&rdquo &ldquo您饒了我吧，小姐，請您相信，我從來沒有召喚過死人&hellip&hellip&rdquo &ldquo那好吧，随便講點兒别的。
但要講吓人的&mdash&mdash不要講數學&hellip&hellip&rdquo 列奧納多凡是遇到有人求他的時候，不管什麼事，都不會拒絕。
&ldquo我真的不知道，女士們&hellip&hellip&rdquo他不知所措地說。
&ldquo同意了！同意了！&rdquo埃梅利娜拍起手來，&ldquo列奧納多先生要講了。
請洗耳恭聽！&rdquo &ldquo怎麼回事？啊？是誰？&rdquo神學系主任問道，他因年老而昏聩，并且重聽。
&ldquo列奧納多！&rdquo他的鄰座是個年輕的醫學碩士，大聲向他喊道。
&ldquo說的是數學家列奧納多·比薩諾嗎？&rdquo &ldquo不，是列奧納多·達·芬奇。
&rdquo &ldquo達·芬奇？是博士還是碩士？&rdquo &ldquo不是博士，也不是碩士，甚至連學士都不是，隻不過是個畫家，就是畫《最後的晚餐》的那個。
&rdquo &ldquo畫家？要講講繪畫？&rdquo &ldquo好像是要講自然科學&hellip&hellip&rdquo &ldquo講自然科學？難道如今畫家都成了學者？列奧納多？沒聽說過&hellip&hellip他有什麼著作？&rdquo &ldquo沒有任何著作，他沒有出版過。
&rdquo &ldquo沒出版過？&rdquo &ldquo聽說他一直用左手寫字，&rdquo鄰座的另一個人加入進來，&ldquo寫的都是密碼，好讓别人看不懂。
&rdquo &ldquo好讓别人看不懂？用左手？&rdquo系主任越發驚奇起來，不斷地重複着，&ldquo先生們，這或許能讓人開心解悶。
是嗎？為了工作之餘休息一下，我以為給公爵和各位美麗的女士開心取樂，倒也不妨讓他講講。
&rdquo &ldquo也許是逗笑的。
讓我們來瞧瞧&hellip&hellip&rdquo &ldquo這就是了。
您早就應該這麼說&hellip&hellip當然，宮廷裡的人嘛，不能沒有娛樂活動。
況且畫家本來就是招人笑的&mdash&mdash他們很會讓人開心！就拿布法馬科來說吧，聽說也是個小醜，逗起樂來沒有人比得上&hellip&hellip好吧，讓我們聽聽，聽聽這位列奧納多是個什麼鳥兒！&rdquo 他擦了擦眼鏡，以便能夠更清楚地觀看這場表演。
列奧納多在人們一再請求之下看了看公爵。
公爵笑了笑，然後把臉沉了下來。
切奇利娅伯爵夫人伸出手指進行威脅。
也許要生氣的，畫家想，眼看就得要求發給青銅好澆鑄那匹馬&hellip&hellip咳，随它去好了&mdash&mdash随時想到什麼，就給他們講點兒什麼&mdash&mdash隻要能夠解脫就行！ 他果斷地登上講壇，向在座的學者掃了一眼。
&ldquo我應該提醒各位，&rdquo他像個小學生一樣，滿臉漲得通紅，結結巴巴地開始了，&ldquo我感到很突然&hellip&hellip隻是在公爵的堅持之下&hellip&hellip我想要說&hellip&hellip我覺得&hellip&hellip總而言之&mdash&mdash我要講講貝殼。
&rdquo 他講起在遠離海洋的洞穴裡和山上發現的海洋動物化石、植物遺迹和珊瑚來，認為這足以證明自遠古以來地球的面貌發生了變化&mdash&mdash現在是陸地和山脈的地方從前曾是海底。
水是大自然的動力&mdash&mdash大自然的車夫&mdash&mdash創造山，也破壞山。
海岸不斷擴大，向海洋中間逼近，内陸的海洋逐漸幹涸，露出海底，唯有流入海裡的河道留存下來。
譬如說波河就是倫巴第幹涸以後遺留下來的，将來亞得裡亞海也會發生這種變化。
尼羅河将把地中海變成諸如埃及和利比亞那樣的沙丘和平原，而在直布羅陀的西面入海。
&ldquo我相信，&rdquo列奧納多最後說，&ldquo動植物化石迄今未能引起學者們的重視，對化石的研究将會開創一門關于地球，它的過去和未來的新興科學。
&rdquo 他的思想如此明晰而準确，盡管很謙虛，但對知識充滿堅定不移的信念，完全不像帕喬利那種雲山霧罩的畢達哥拉斯式的胡謅八扯，也不像博士學者們那種僵死的經院哲學。
他說完以後，那些人的臉上露出不知如何是好的表情：怎麼辦？稱贊還是嘲笑？這是一門嶄新的科學還是一個無知者過于自信的呓語？ &ldquo我們希望，我的列奧納多，&rdquo公爵面帶寬容的微笑，像長輩對待孩子似的說，&ldquo我們倒是希望你的預言能夠實現：亞得裡亞海幹涸了，我們的敵人威尼斯人處在潟湖裡，猶如蝦落在淺灘上，變得一籌莫展！&rdquo 在座的衆人都很有禮貌地，同時又很過分地大笑起來。
方向已經指出來了&mdash&mdash宮廷的風向标朝着風的方向轉過來了。
帕維亞大學校長加勃裡埃雷·庇羅瓦諾是個銀發白須、儀表優雅的老者，面部表情故作莊嚴，用彬彬有禮的笑容對公爵寬容的打诨逗趣做出反應，但因為謹小慎微而又顯得很呆闆。
他說道： &ldquo列奧納多先生，您提供的信息非常有趣。
可是我鬥膽地指出：解釋這些小貝殼的起源是否可以簡單一些&mdash&mdash這是大自然偶然的，可以說，令人神往的，完全不懷惡意的遊戲，而您卻希望以此為依據建立一門科學，依我看，是否可以更簡單地解釋它們的起源，正如以前所做的那樣&mdash&mdash是由于全世界範圍的洪水泛濫？&rdquo &ldquo是的，是的，洪水，&rdquo列奧納多接過來說，已經沒有任何窘迫，而是非常從容地說，許多人覺得他過于放肆，甚至無所顧忌了，&ldquo我知道，大家都會說：是洪水。
可是這種解釋毫不适用。
請您自己想想：洪水泛濫時的水位，據測量過的人說，高出最高的山峰十肘。
因而被洶湧的波濤席卷而去的貝類必定落到山頂上，加勃裡埃雷先生，而不是落到山腰上，不是落到山腳下，更不會跑到洞穴裡去，況且應該是雜亂無章，随着波濤興之所至而散落四面八方，決不會隻集中在一個地方和同一個水平上，不會分成不同的層次，可是我們所看到的卻正好與此相反。
請各位注意，這一點很有趣！那些群栖的動物&mdash&mdash網紋蛞蝓、烏賊、牡蛎&mdash&mdash還是集中在一起；而那些單獨生活的動物，則分散在各處，正跟我們如今在海岸所能看見的一樣。
我本人在托斯卡納、倫巴第、皮埃蒙特曾經多次看到貝殼化石的分布情況。
諸位或許會說，它們不是被洪水波濤沖走的，而是自己在水裡浮上來的，因此所處的高度也就有所不同，可是這種論點很容易推翻，因為貝類&mdash&mdash這種動物行動遲緩，跟蝸牛差不多，甚至比蝸牛還慢。
從來不浮遊，隻是在沙灘上和石頭上蠕動爬行，最大的限度&mdash&mdash一天隻能爬行三四肘。
據摩西證實，洪水持續了四十天，從亞得裡亞海岸到蒙菲拉托山二百五十海裡，請問加勃裡埃雷先生，如果您願意賜教，它是怎樣爬過這麼長的距離的？唯有那些輕視試驗和觀察的人才會如此武斷，因為他們僅僅憑着書本，根據饒舌家的臆造來判斷大自然，一次也不親眼看看他們所議論的東西！&rdquo 開始了令人尴尬的沉默。
大家都感覺到校長的反駁是軟弱無力的，他無權像老師看待學生那樣來看待列奧納多，相反，列奧納多倒是有這種權利。
最後，摩羅的寵兒&mdash&mdash宮廷占星術士安布羅吉·達·羅紮特先生援引自然考察家普林尼的話，提出另一種解釋：化石徒具海洋動物的形狀，是在星辰的魔力作用下在地下形成的。
列奧納多聽到&ldquo魔力&rdquo一詞，嘴角上露出溫順的頗感無聊的苦笑。
&ldquo安布羅吉先生，&rdquo他駁斥說，&ldquo在同一些星辰的影響下，在同一個地址卻形成了不同種類的動物，而且其年齡也各不相同，因為我發現，根據貝殼的大小，就像根據牛羊的角一樣，可以準确地判斷出它們生活了多少年，甚至多少個月&mdash&mdash您對此做何解釋？其中有的是完整的，有的是破碎的，還有的帶有沙子和淤泥，有的蝦帶着螯，有的魚骨骼帶有牙齒，有些大塊的碎石跟我們在海岸上見到的石子一樣，被波濤給磨圓了&mdash&mdash您對此又做何解釋？高山的懸崖峭壁上有葉子的清晰痕迹。
有些貝殼化石上沾着水草，與它合成一團了。
這一切都是哪裡來的？是受星辰影響的結果嗎？先生，您既然發表如此高論，那麼我認為，在整個自然界中找不到一種現象不可以用星辰的魔力影響來解釋&mdash&mdash那麼除了占星術之外，一切科學便都是毫無用處的了&hellip&hellip&rdquo 經院哲學老博士要求發言，他得到允許之後指出，争論進行得不正常，因為二者必居其一：要麼是動物化石的問題屬于低級的&ldquo機械的&rdquo知識，與形而上學格格不入，那麼就沒什麼好說的了，因為他們就沒有必要集聚在這裡在非哲學問題上進行角逐了；要麼是屬于真正的高級知識&mdash&mdash屬于辯證法，在這種情況下，就應該按照辯證法的規則進行讨論，把問題提到純思辨的高度上來。
&ldquo我知道，&rdquo列奧納多說，表現出更加溫順的頗感無聊的樣子，&ldquo我知道您想要說什麼，先生。
我對這個問題也想了許多，隻不過并非全都是這樣！&rdquo &ldquo不是這樣？&rdquo老頭冷冷一笑，仿佛渾身灌滿了毒汁，&ldquo既然不是這樣，先生，那就請您開導開導我們，有勞大駕，教教我們，照您看，什麼才是這樣？&rdquo &ldquo不，我根本就沒想&hellip&hellip請您相信&hellip&hellip我講的隻是貝殼&hellip&hellip您瞧，我認為&hellip&hellip總而言之，知識沒有高低之分，隻是有的來源于試驗&hellip&hellip&rdquo &ldquo來源于試驗？原來如此呀！那好，請問，亞裡士多德、柏拉圖、普羅提諾&mdash&mdash所有的古代賢哲的形而上學怎麼樣，他們都論述過神、靈魂和本質&mdash&mdash難道這一切也都如此？&rdquo &ldquo是的，這一切都不是科學，&rdquo列奧納多心平氣和地反駁說，&ldquo我承認古人的偉大，但不是在這些方面。
他們在科學領域走了一條不正确的道路。
他們想要認識不可認知的，而忽視了可以認知的。
他們把自己弄糊塗了，而且讓後人也糊塗了數百年。
人們談論不能得到證實的事物時不可能達到一緻。
沒有合乎理性的論據，隻能代之以叫喊。
可是，凡是有知識的人都不需要叫喊。
真理隻有一個，真理一經說出來，所有參與争論的人就應該停止叫喊；如果他們繼續叫喊，就是說還沒有真理。
在數學中二乘二等于四還是等于五？三角形各角的和等于還是不等于兩個直角的和？對于這樣的問題還要争論嗎？在這裡，在真理面前一切矛盾都消失了，因此真理的仆人能夠從真理中得到欣慰，這是在詭辯派的僞科學中任何時候都不可能有的&hellip&hellip&rdquo 他想要補充幾句，可是看了看對手的臉，便不再說了。
&ldquo很好，列奧納多先生，我們達成了一緻！&rdquo經院哲學博士更加惡意地冷笑着說，&ldquo我本來就知道，我們會相互理解的。
有一點我弄不明白&mdash&mdash請您原諒我這個老頭子。
怎麼會是這樣呢？我們關于靈魂、上帝、死後生活的認知并不屬于自然的試驗，正如您所說的，是&lsquo無法證實的&rsquo，可是它們不是由《聖經》無可辯駁地給以肯定了嗎？&rdquo &ldquo我說的不是這一點，&rdquo列奧納多沉下臉來，不讓他說下去，&ldquo我不把《聖經》置于辯論的範圍之内，因為它是最高的真理&hellip&hellip&rdquo 沒有人讓他把話說完，起讧了。
有人叫嚷，有人哈哈大笑，有人從座位上跳起來，憤怒地朝着他伸出手指，有人輕蔑地聳着肩膀，轉過身去。
&ldquo夠了！夠了！&rdquo&ldquo請允許我來駁斥他，先生們！&rdquo&ldquo有什麼好駁斥的！&rdquo&ldquo沒有意義的廢話！&rdquo&ldquo我要求發言！&rdquo&ldquo柏拉圖和亞裡士多德！&rdquo&ldquo一個空蛋殼都不值！&rdquo&ldquo膽大包天！竟敢否定我們神聖教會的真理！&rdquo&ldquo異端分子，異端分子！不信神的人&hellip&hellip&rdquo 列奧納多沉默不語。
他的臉色悶悶不樂，但很安詳。
他看出了自己在這些自诩的知識仆人中間是孤立的；看出了把他與他們隔開的不可逾越的鴻溝，他感到懊惱，但并非對論敵，而是對自己，因為沒能及時地保持沉默，從而避開争論，因為沒有從無數次的經驗中汲取教訓，再一次被希望所欺騙：似乎隻要向人們展示出真理，人們就能接受它。
公爵、高官顯宦和宮廷女士們對争論早就一竅不通了，一直關注着争論是把它當成一項娛樂。
&ldquo太好了！&rdquo公爵搓着手，興奮地說，&ldquo一場真正的戰鬥！切奇利娅夫人，您瞧，他們現在是唇槍舌劍！這個老頭豁出老命了，全身顫抖，用拳頭進行威脅，把帽子摘下來搖晃。
那個黑黑的人，他身後的那個黑黑的人&mdash&mdash嘴裡冒出白沫！這都是為了什麼？就是貝殼化石引出來的。
這些學者真是些怪人！他們真的遭殃了！我們的列奧納多可真了不起！他還故作鎮靜&hellip&hellip&rdquo 大家欣賞學者們的論戰，好像觀看鬥雞似的，都笑了起來。
&ldquo我得去救救我的列奧納多，&rdquo公爵說，&ldquo否則他的紅冠子就得給叨爛了！&rdquo 他走進那群瘋狂的論敵中間，他們都沉默了，紛紛給他讓路，仿佛是平息的聖油流進了洶湧澎湃的大海：摩羅隻是微微一笑，就把物理學跟形而上學調和起來了。
他邀請賓客們進晚餐，又親切地補充了幾句： &ldquo好啦，先生們，争吵過了，火氣發了，這就夠了！現在應該補充點兒力氣。
請各位賞光！我認為我的那些煮熟的亞得裡亞海的動物&mdash&mdash幸好亞得裡亞海還沒有幹涸&mdash&mdash可不像列奧納多先生的動物化石，不能引起争論。
&rdquo 七 吃晚飯的時候，路加·帕喬利挨着列奧納多坐着，伏在他的耳朵上小聲說： &ldquo我的朋友，他們向您進攻的時候，我一直保持沉默，請您不要生氣。
他們理解錯了；實際上您本來能夠跟他們達成一緻，因為彼此并非不可調和&mdash&mdash隻是在任何方面都不要走極端，一切都可以調和起來，一切都可以聯合起來&hellip&hellip&rdquo &ldquo我完全同意您的高見，路加教兄。
&rdquo列奧納多說。
&ldquo正是這樣。
這就好了！和睦相處，相互諒解。
得了吧，依我說，何必争吵呢？形而上學很好，數學也很好。
各有各的位置，可以相容。
你們容納我們，我們容納你們。
不是這樣嗎，親愛的？&rdquo &ldquo正是這樣，路加教兄。
&rdquo &ldquo那就太好了，太好了！就是說任何誤會都不存在？我們和你們彼此彼此&hellip&hellip&rdquo &ldquo和藹親切的小牛犢同時吸兩個奶頭。
&rdquo畫家看着修士數學家那雙狡猾的像老鼠一樣賊溜溜的眼睛，心裡想，怪不得他能把畢達哥拉斯跟托馬斯·阿奎那12調和起來。
&ldquo祝您健康，老師！&rdquo另一位鄰座，即煉金術士加萊奧托·薩克羅博斯科向他湊過來，表現出同夥的樣子，舉杯說，&ldquo真了不起，您巧妙地讓他們上鈎了！微妙的暗喻！&rdquo &ldquo什麼暗喻？&rdquo &ldquo又來了！這不好，先生！跟我似乎用不着耍手段。
上帝保佑&mdash&mdash都是了解内情的人！不要彼此出賣&hellip&hellip&rdquo 老頭狡猾地擠擠眼睛。
&ldquo您問，什麼暗喻，就是這樣的：陸地&mdash&mdash暗喻硫黃，太陽&mdash&mdash暗喻鹽，從前淹沒了高山的海水&mdash&mdash暗喻水銀。
怎麼？難道不是這樣嗎？&rdquo &ldquo是這樣，加萊奧托先生，正是這樣！&rdquo列奧納多笑了起來，&ldquo您完全正确地理解了我的暗喻！&rdquo &ldquo理解了，您瞧？就是說，我們也不是白癡，還能明白一些事理！而貝殼化石&mdash&mdash這就是點金石，煉金術士的偉大秘密就在于把太陽&mdash&mdash鹽、陸地&mdash&mdash硫黃和水銀合在一起。
于是金屬就發生神奇的變化！&rdquo 老頭擰起被煉金爐的火烤焦了的眉毛，舉起食指，像孩子一樣天真憨厚地放聲大笑起來： &ldquo我們那些學者雖然頭戴小紅帽，可是什麼都沒有明白！好吧，列奧納多先生，為您的健康，為我們煉金術的繁榮幹杯！&rdquo &ldquo我很高興，加萊奧托先生！我現在看出來了，的确是逃不脫您的慧眼，我保證，今後永遠不再耍花招了。
&rdquo 晚飯後，客人散了。
公爵隻挑選少數人，把他們請到一個涼爽舒适的房間，仆人端來葡萄酒和水果。
&ldquo啊，妙極了，妙不可言！&rdquo埃梅利娜驚歎道，&ldquo我甚至永遠都不會相信能夠如此開心。
得承認，我原以為會是很枯燥乏味的。
可是比任何舞會都有趣！我要是每天都參加這種學術辯論，那才高興呢。
他們對列奧納多大為惱火，大吵大叫！很遺憾，沒有讓他講完。
我非常希望聽他講講魔法和招魂術一類的事&hellip&hellip&rdquo &ldquo我不知道這是不是真的，也許隻不過是閑聊，&rdquo一個年老的顯要官員說，&ldquo列奧納多在頭腦裡編造了那麼多離經叛道的見解，連上帝都不信仰了。
他迷戀自然科學，認為當個哲學家勝過基督教徒&hellip&hellip&rdquo &ldquo胡說八道！&rdquo公爵說，&ldquo我了解他，他有一顆金子般的心。
隻是在言談上太狂妄，而在行動上連一隻跳蚤都不傷害。
大家都說他是個危險的人物。
哪能呢，根本用不着怕他！宗教裁判官盡可随心所欲地大喊大叫，我卻不準任何人傷害我的列奧納多！&rdquo 到米蘭來做客的烏爾比諾宮廷文官巴爾達薩雷·卡斯蒂利奧内13畢恭畢敬地鞠了躬，說道： &ldquo後人将會感激殿下，因為您保護了這位非凡的畫家，他也可能是世界上獨一無二的。
令人遺憾的是不重視藝術，頭腦裡塞滿了奇怪的幻想，想要創造奇迹&hellip&hellip&rdquo &ldquo您說得很對，巴爾達薩雷先生，&rdquo摩羅同意他的意見，&ldquo我對他說過多少次：扔掉你那套哲學吧！可是您知道，畫家都是些什麼樣的人。
毫無辦法。
也不能苛求他們。
都是一些怪人！&rdquo &ldquo殿下，您說得完全正确！&rdquo鹽稅總監接過來說，他早就想要講講列奧納多了，&ldquo正是一些怪人！他們有時想的讓人感到驚詫不已。
前幾天我到他的畫室去&mdash&mdash需要一幅寓意畫好貼在婚禮的箱子上。
我說，畫師在家嗎？&mdash&mdash不在，出去了，他非常忙，不接受訂畫。
&mdash&mdash我問：他正在忙什麼？&mdash&mdash測量空氣的重量。
&mdash&mdash我當時想：他們是在嘲弄我。
後來我遇到列奧納多。
&mdash&mdash怎麼，先生，聽說您在測量空氣的重量，可是真的？&mdash&mdash真的，他說。
&mdash&mdash像是對待傻子似的看了看我。
空氣的重量！你們喜歡嗎，女士們？春風有多少磅，多少克冷！&hellip&hellip&rdquo &ldquo這算得了什麼！&rdquo一個年輕的宮廷侍從表現出得意揚揚的神情，說道，&ldquo我聽說他發明了一種船，逆水航行時不用劃槳！&rdquo &ldquo不用劃槳？自行？&rdquo &ldquo是的，用輪子，靠着蒸汽的力量。
&rdquo &ldquo船上有輪子！這是您剛剛杜撰出來的&hellip&hellip&rdquo &ldquo我用自己的名譽擔保，切奇利娅伯爵夫人，我是聽路加·帕喬利教兄說的，他看見了機器的圖紙。
列奧納多認為蒸汽有一種力量，可以用它推動船航行，不僅僅能推動小艇，而且能推動大船。
&rdquo &ldquo你們瞧，我說過了&mdash&mdash這也就是魔法，是招魂術！&rdquo埃梅利娜小姐叫道。
&ldquo怪人
然後開始了關于貞女瑪麗亞貞潔受孕的神學辯論。
醫學辯論涉及的問題有： &ldquo美貌婦人是否比醜陋婦人多産？用魚膽治愈多比的病，是否合乎自然11？婦女是不是大自然不完美的創造物？主被釘在十字架上傷口裡流出的血變成了人體哪一個部位裡的水？女人是否比男人性欲更強烈？&rdquo 接下來是哲學家的辯論：第一原初物質是多種多樣的還是單一的？ &ldquo這個問題的提出是什麼意思？&rdquo一個沒有牙齒的老者面帶惡意的冷笑，問道。
他是經院哲學博士，眼睛像吃奶嬰兒一樣混濁，他細微地劃定quidditas（本質）和habitus（表象）的區别，他的論敵如陷五裡霧中，沒有任何人能理解他說的。
&ldquo第一原初物質，&rdquo另一個人證明說，&ldquo既不是本質也不是偶性。
可是由于把一切現象都理解為偶性或者理解為本質，所以第一原初物質便不是現象。
&rdquo &ldquo我認為，&rdquo第三個人說，&ldquo任何創造的本質，無論是精神的還是物質的，皆與物質有關。
&rdquo 經院哲學老博士隻管搖頭，好像是他早已料到他的論敵反駁他的内容，他不費吹灰之力就能擊潰他們的詭辯，猶如一口氣就能把蜘蛛網吹破一樣。
&ldquo這麼說吧，&rdquo第四個人解釋說，&ldquo世界好比是一棵樹：根部是第一物質，葉子是偶性，枝幹是本質，花是理性的靈魂，果實是天使般的自然，上帝就是園藝師。
&rdquo &ldquo第一原初物質是單一的，&rdquo第五個人不理會任何人，隻管說他自己的，&ldquo二次再生物質是二元的，三次再生物質是多元的。
一切都趨向于單一。
Omniaunitatemappetunt．&rdquo 列奧納多像任何時候一樣，孤零零地坐在一旁，沉默不語，有時嘴角上掠過一絲微笑。
中間休息之後，數學家路加·帕喬利&mdash&mdash他是法蘭西斯派修士&mdash&mdash描述了多面體的構成，闡述了畢達哥拉斯的學說，認為宇宙是從五種原初的規整形體中派生出來的。
他念了一首詩，對這五種規整形體進行了自我讴歌： 科學的甜美果實 自古喚起一切賢哲 去探索未知的原因。
我們洋溢着無形的美。
我們是世界萬物之本。
我們的美妙和諧 讓柏拉圖、畢達哥拉斯、 歐幾裡得如醉如癡。
我們的形體完美無瑕， 我們充塞了永恒的天體， 賦予一切物體以法則。
六 切奇利娅伯爵夫人指着列奧納多向公爵低語了一陣。
摩羅把列奧納多叫過來，要求他參加競賽。
&ldquo先生，&rdquo伯爵夫人親自出面，對他說，&ldquo請賞光&hellip&hellip&rdquo &ldquo你瞧，女士們提出了要求，&rdquo公爵說，&ldquo你别客氣。
這對于你來說算得了什麼？你就給我們講點兒有趣的事吧。
我知道，你的頭腦裡裝滿了奇思妙想&hellip&hellip&rdquo &ldquo殿下，您饒了我吧。
我本來很高興，切奇利娅夫人，可是我真的不行，不善于&hellip&hellip&rdquo 列奧納多并非裝腔作勢。
他的确不喜歡而且也不善于在大庭廣衆面前講話。
他的言談和思想中間有一道不可逾越的障礙。
他覺得，任何言辭不是誇大本來的思想就是表達不盡，不是讓思想變樣就是掩蓋真實的思想而道出假的思想。
甚至寫日記時記錄自己的觀察結果，他都經常一改再改，塗了寫，寫了塗。
甚至談話時也是結結巴巴，颠三倒四，時常停住&mdash&mdash搜索枯腸，仍然找不到合适的詞句。
他把演說家、作家稱作饒舌家、誇誇其談者，可是卻暗自羨慕他們。
一些最微不足道的人有時也會說出流暢自如的話來，讓他感到懊喪，同時又真心佩服，情不自禁地想道：&ldquo但願上帝能賦予人們這種技巧！&rdquo 可是列奧納多越是推辭，女士們則越發堅持。
&ldquo先生，&rdquo她們把他包圍起來，叽叽喳喳地說，&ldquo懇請您！您瞧，我們大家一緻央求您。
您就講講吧，給我們講些好聽的！&rdquo &ldquo講講将來人如何飛翔。
&rdquo菲奧達利莎建議道。
&ldquo最好還是講講魔法，&rdquo埃梅利娜接過來說，&ldquo講講妖術。
這非常有趣！招魂術&mdash&mdash如何把死人從墳墓裡召喚出來&hellip&hellip&rdquo &ldquo您饒了我吧，小姐，請您相信，我從來沒有召喚過死人&hellip&hellip&rdquo &ldquo那好吧，随便講點兒别的。
但要講吓人的&mdash&mdash不要講數學&hellip&hellip&rdquo 列奧納多凡是遇到有人求他的時候，不管什麼事，都不會拒絕。
&ldquo我真的不知道，女士們&hellip&hellip&rdquo他不知所措地說。
&ldquo同意了！同意了！&rdquo埃梅利娜拍起手來，&ldquo列奧納多先生要講了。
請洗耳恭聽！&rdquo &ldquo怎麼回事？啊？是誰？&rdquo神學系主任問道，他因年老而昏聩，并且重聽。
&ldquo列奧納多！&rdquo他的鄰座是個年輕的醫學碩士，大聲向他喊道。
&ldquo說的是數學家列奧納多·比薩諾嗎？&rdquo &ldquo不，是列奧納多·達·芬奇。
&rdquo &ldquo達·芬奇？是博士還是碩士？&rdquo &ldquo不是博士，也不是碩士，甚至連學士都不是，隻不過是個畫家，就是畫《最後的晚餐》的那個。
&rdquo &ldquo畫家？要講講繪畫？&rdquo &ldquo好像是要講自然科學&hellip&hellip&rdquo &ldquo講自然科學？難道如今畫家都成了學者？列奧納多？沒聽說過&hellip&hellip他有什麼著作？&rdquo &ldquo沒有任何著作，他沒有出版過。
&rdquo &ldquo沒出版過？&rdquo &ldquo聽說他一直用左手寫字，&rdquo鄰座的另一個人加入進來，&ldquo寫的都是密碼，好讓别人看不懂。
&rdquo &ldquo好讓别人看不懂？用左手？&rdquo系主任越發驚奇起來，不斷地重複着，&ldquo先生們，這或許能讓人開心解悶。
是嗎？為了工作之餘休息一下，我以為給公爵和各位美麗的女士開心取樂，倒也不妨讓他講講。
&rdquo &ldquo也許是逗笑的。
讓我們來瞧瞧&hellip&hellip&rdquo &ldquo這就是了。
您早就應該這麼說&hellip&hellip當然，宮廷裡的人嘛，不能沒有娛樂活動。
況且畫家本來就是招人笑的&mdash&mdash他們很會讓人開心！就拿布法馬科來說吧，聽說也是個小醜，逗起樂來沒有人比得上&hellip&hellip好吧，讓我們聽聽，聽聽這位列奧納多是個什麼鳥兒！&rdquo 他擦了擦眼鏡，以便能夠更清楚地觀看這場表演。
列奧納多在人們一再請求之下看了看公爵。
公爵笑了笑，然後把臉沉了下來。
切奇利娅伯爵夫人伸出手指進行威脅。
也許要生氣的，畫家想，眼看就得要求發給青銅好澆鑄那匹馬&hellip&hellip咳，随它去好了&mdash&mdash随時想到什麼，就給他們講點兒什麼&mdash&mdash隻要能夠解脫就行！ 他果斷地登上講壇，向在座的學者掃了一眼。
&ldquo我應該提醒各位，&rdquo他像個小學生一樣，滿臉漲得通紅，結結巴巴地開始了，&ldquo我感到很突然&hellip&hellip隻是在公爵的堅持之下&hellip&hellip我想要說&hellip&hellip我覺得&hellip&hellip總而言之&mdash&mdash我要講講貝殼。
&rdquo 他講起在遠離海洋的洞穴裡和山上發現的海洋動物化石、植物遺迹和珊瑚來，認為這足以證明自遠古以來地球的面貌發生了變化&mdash&mdash現在是陸地和山脈的地方從前曾是海底。
水是大自然的動力&mdash&mdash大自然的車夫&mdash&mdash創造山，也破壞山。
海岸不斷擴大，向海洋中間逼近，内陸的海洋逐漸幹涸，露出海底，唯有流入海裡的河道留存下來。
譬如說波河就是倫巴第幹涸以後遺留下來的，将來亞得裡亞海也會發生這種變化。
尼羅河将把地中海變成諸如埃及和利比亞那樣的沙丘和平原，而在直布羅陀的西面入海。
&ldquo我相信，&rdquo列奧納多最後說，&ldquo動植物化石迄今未能引起學者們的重視，對化石的研究将會開創一門關于地球，它的過去和未來的新興科學。
&rdquo 他的思想如此明晰而準确，盡管很謙虛，但對知識充滿堅定不移的信念，完全不像帕喬利那種雲山霧罩的畢達哥拉斯式的胡謅八扯，也不像博士學者們那種僵死的經院哲學。
他說完以後，那些人的臉上露出不知如何是好的表情：怎麼辦？稱贊還是嘲笑？這是一門嶄新的科學還是一個無知者過于自信的呓語？ &ldquo我們希望，我的列奧納多，&rdquo公爵面帶寬容的微笑，像長輩對待孩子似的說，&ldquo我們倒是希望你的預言能夠實現：亞得裡亞海幹涸了，我們的敵人威尼斯人處在潟湖裡，猶如蝦落在淺灘上，變得一籌莫展！&rdquo 在座的衆人都很有禮貌地，同時又很過分地大笑起來。
方向已經指出來了&mdash&mdash宮廷的風向标朝着風的方向轉過來了。
帕維亞大學校長加勃裡埃雷·庇羅瓦諾是個銀發白須、儀表優雅的老者，面部表情故作莊嚴，用彬彬有禮的笑容對公爵寬容的打诨逗趣做出反應，但因為謹小慎微而又顯得很呆闆。
他說道： &ldquo列奧納多先生，您提供的信息非常有趣。
可是我鬥膽地指出：解釋這些小貝殼的起源是否可以簡單一些&mdash&mdash這是大自然偶然的，可以說，令人神往的，完全不懷惡意的遊戲，而您卻希望以此為依據建立一門科學，依我看，是否可以更簡單地解釋它們的起源，正如以前所做的那樣&mdash&mdash是由于全世界範圍的洪水泛濫？&rdquo &ldquo是的，是的，洪水，&rdquo列奧納多接過來說，已經沒有任何窘迫，而是非常從容地說，許多人覺得他過于放肆，甚至無所顧忌了，&ldquo我知道，大家都會說：是洪水。
可是這種解釋毫不适用。
請您自己想想：洪水泛濫時的水位，據測量過的人說，高出最高的山峰十肘。
因而被洶湧的波濤席卷而去的貝類必定落到山頂上，加勃裡埃雷先生，而不是落到山腰上，不是落到山腳下，更不會跑到洞穴裡去，況且應該是雜亂無章，随着波濤興之所至而散落四面八方，決不會隻集中在一個地方和同一個水平上，不會分成不同的層次，可是我們所看到的卻正好與此相反。
請各位注意，這一點很有趣！那些群栖的動物&mdash&mdash網紋蛞蝓、烏賊、牡蛎&mdash&mdash還是集中在一起；而那些單獨生活的動物，則分散在各處，正跟我們如今在海岸所能看見的一樣。
我本人在托斯卡納、倫巴第、皮埃蒙特曾經多次看到貝殼化石的分布情況。
諸位或許會說，它們不是被洪水波濤沖走的，而是自己在水裡浮上來的，因此所處的高度也就有所不同，可是這種論點很容易推翻，因為貝類&mdash&mdash這種動物行動遲緩，跟蝸牛差不多，甚至比蝸牛還慢。
從來不浮遊，隻是在沙灘上和石頭上蠕動爬行，最大的限度&mdash&mdash一天隻能爬行三四肘。
據摩西證實，洪水持續了四十天，從亞得裡亞海岸到蒙菲拉托山二百五十海裡，請問加勃裡埃雷先生，如果您願意賜教，它是怎樣爬過這麼長的距離的？唯有那些輕視試驗和觀察的人才會如此武斷，因為他們僅僅憑着書本，根據饒舌家的臆造來判斷大自然，一次也不親眼看看他們所議論的東西！&rdquo 開始了令人尴尬的沉默。
大家都感覺到校長的反駁是軟弱無力的，他無權像老師看待學生那樣來看待列奧納多，相反，列奧納多倒是有這種權利。
最後，摩羅的寵兒&mdash&mdash宮廷占星術士安布羅吉·達·羅紮特先生援引自然考察家普林尼的話，提出另一種解釋：化石徒具海洋動物的形狀，是在星辰的魔力作用下在地下形成的。
列奧納多聽到&ldquo魔力&rdquo一詞，嘴角上露出溫順的頗感無聊的苦笑。
&ldquo安布羅吉先生，&rdquo他駁斥說，&ldquo在同一些星辰的影響下，在同一個地址卻形成了不同種類的動物，而且其年齡也各不相同，因為我發現，根據貝殼的大小，就像根據牛羊的角一樣，可以準确地判斷出它們生活了多少年，甚至多少個月&mdash&mdash您對此做何解釋？其中有的是完整的，有的是破碎的，還有的帶有沙子和淤泥，有的蝦帶着螯，有的魚骨骼帶有牙齒，有些大塊的碎石跟我們在海岸上見到的石子一樣，被波濤給磨圓了&mdash&mdash您對此又做何解釋？高山的懸崖峭壁上有葉子的清晰痕迹。
有些貝殼化石上沾着水草，與它合成一團了。
這一切都是哪裡來的？是受星辰影響的結果嗎？先生，您既然發表如此高論，那麼我認為，在整個自然界中找不到一種現象不可以用星辰的魔力影響來解釋&mdash&mdash那麼除了占星術之外，一切科學便都是毫無用處的了&hellip&hellip&rdquo 經院哲學老博士要求發言，他得到允許之後指出，争論進行得不正常，因為二者必居其一：要麼是動物化石的問題屬于低級的&ldquo機械的&rdquo知識，與形而上學格格不入，那麼就沒什麼好說的了，因為他們就沒有必要集聚在這裡在非哲學問題上進行角逐了；要麼是屬于真正的高級知識&mdash&mdash屬于辯證法，在這種情況下，就應該按照辯證法的規則進行讨論，把問題提到純思辨的高度上來。
&ldquo我知道，&rdquo列奧納多說，表現出更加溫順的頗感無聊的樣子，&ldquo我知道您想要說什麼，先生。
我對這個問題也想了許多，隻不過并非全都是這樣！&rdquo &ldquo不是這樣？&rdquo老頭冷冷一笑，仿佛渾身灌滿了毒汁，&ldquo既然不是這樣，先生，那就請您開導開導我們，有勞大駕，教教我們，照您看，什麼才是這樣？&rdquo &ldquo不，我根本就沒想&hellip&hellip請您相信&hellip&hellip我講的隻是貝殼&hellip&hellip您瞧，我認為&hellip&hellip總而言之，知識沒有高低之分，隻是有的來源于試驗&hellip&hellip&rdquo &ldquo來源于試驗？原來如此呀！那好，請問，亞裡士多德、柏拉圖、普羅提諾&mdash&mdash所有的古代賢哲的形而上學怎麼樣，他們都論述過神、靈魂和本質&mdash&mdash難道這一切也都如此？&rdquo &ldquo是的，這一切都不是科學，&rdquo列奧納多心平氣和地反駁說，&ldquo我承認古人的偉大，但不是在這些方面。
他們在科學領域走了一條不正确的道路。
他們想要認識不可認知的，而忽視了可以認知的。
他們把自己弄糊塗了，而且讓後人也糊塗了數百年。
人們談論不能得到證實的事物時不可能達到一緻。
沒有合乎理性的論據，隻能代之以叫喊。
可是，凡是有知識的人都不需要叫喊。
真理隻有一個，真理一經說出來，所有參與争論的人就應該停止叫喊；如果他們繼續叫喊，就是說還沒有真理。
在數學中二乘二等于四還是等于五？三角形各角的和等于還是不等于兩個直角的和？對于這樣的問題還要争論嗎？在這裡，在真理面前一切矛盾都消失了，因此真理的仆人能夠從真理中得到欣慰，這是在詭辯派的僞科學中任何時候都不可能有的&hellip&hellip&rdquo 他想要補充幾句，可是看了看對手的臉，便不再說了。
&ldquo很好，列奧納多先生，我們達成了一緻！&rdquo經院哲學博士更加惡意地冷笑着說，&ldquo我本來就知道，我們會相互理解的。
有一點我弄不明白&mdash&mdash請您原諒我這個老頭子。
怎麼會是這樣呢？我們關于靈魂、上帝、死後生活的認知并不屬于自然的試驗，正如您所說的，是&lsquo無法證實的&rsquo，可是它們不是由《聖經》無可辯駁地給以肯定了嗎？&rdquo &ldquo我說的不是這一點，&rdquo列奧納多沉下臉來，不讓他說下去，&ldquo我不把《聖經》置于辯論的範圍之内，因為它是最高的真理&hellip&hellip&rdquo 沒有人讓他把話說完，起讧了。
有人叫嚷，有人哈哈大笑，有人從座位上跳起來，憤怒地朝着他伸出手指，有人輕蔑地聳着肩膀，轉過身去。
&ldquo夠了！夠了！&rdquo&ldquo請允許我來駁斥他，先生們！&rdquo&ldquo有什麼好駁斥的！&rdquo&ldquo沒有意義的廢話！&rdquo&ldquo我要求發言！&rdquo&ldquo柏拉圖和亞裡士多德！&rdquo&ldquo一個空蛋殼都不值！&rdquo&ldquo膽大包天！竟敢否定我們神聖教會的真理！&rdquo&ldquo異端分子，異端分子！不信神的人&hellip&hellip&rdquo 列奧納多沉默不語。
他的臉色悶悶不樂，但很安詳。
他看出了自己在這些自诩的知識仆人中間是孤立的；看出了把他與他們隔開的不可逾越的鴻溝，他感到懊惱，但并非對論敵，而是對自己，因為沒能及時地保持沉默，從而避開争論，因為沒有從無數次的經驗中汲取教訓，再一次被希望所欺騙：似乎隻要向人們展示出真理，人們就能接受它。
公爵、高官顯宦和宮廷女士們對争論早就一竅不通了，一直關注着争論是把它當成一項娛樂。
&ldquo太好了！&rdquo公爵搓着手，興奮地說，&ldquo一場真正的戰鬥！切奇利娅夫人，您瞧，他們現在是唇槍舌劍！這個老頭豁出老命了，全身顫抖，用拳頭進行威脅，把帽子摘下來搖晃。
那個黑黑的人，他身後的那個黑黑的人&mdash&mdash嘴裡冒出白沫！這都是為了什麼？就是貝殼化石引出來的。
這些學者真是些怪人！他們真的遭殃了！我們的列奧納多可真了不起！他還故作鎮靜&hellip&hellip&rdquo 大家欣賞學者們的論戰，好像觀看鬥雞似的，都笑了起來。
&ldquo我得去救救我的列奧納多，&rdquo公爵說，&ldquo否則他的紅冠子就得給叨爛了！&rdquo 他走進那群瘋狂的論敵中間，他們都沉默了，紛紛給他讓路，仿佛是平息的聖油流進了洶湧澎湃的大海：摩羅隻是微微一笑，就把物理學跟形而上學調和起來了。
他邀請賓客們進晚餐，又親切地補充了幾句： &ldquo好啦，先生們，争吵過了，火氣發了，這就夠了！現在應該補充點兒力氣。
請各位賞光！我認為我的那些煮熟的亞得裡亞海的動物&mdash&mdash幸好亞得裡亞海還沒有幹涸&mdash&mdash可不像列奧納多先生的動物化石，不能引起争論。
&rdquo 七 吃晚飯的時候，路加·帕喬利挨着列奧納多坐着，伏在他的耳朵上小聲說： &ldquo我的朋友，他們向您進攻的時候，我一直保持沉默，請您不要生氣。
他們理解錯了；實際上您本來能夠跟他們達成一緻，因為彼此并非不可調和&mdash&mdash隻是在任何方面都不要走極端，一切都可以調和起來，一切都可以聯合起來&hellip&hellip&rdquo &ldquo我完全同意您的高見，路加教兄。
&rdquo列奧納多說。
&ldquo正是這樣。
這就好了！和睦相處，相互諒解。
得了吧，依我說，何必争吵呢？形而上學很好，數學也很好。
各有各的位置，可以相容。
你們容納我們，我們容納你們。
不是這樣嗎，親愛的？&rdquo &ldquo正是這樣，路加教兄。
&rdquo &ldquo那就太好了，太好了！就是說任何誤會都不存在？我們和你們彼此彼此&hellip&hellip&rdquo &ldquo和藹親切的小牛犢同時吸兩個奶頭。
&rdquo畫家看着修士數學家那雙狡猾的像老鼠一樣賊溜溜的眼睛，心裡想，怪不得他能把畢達哥拉斯跟托馬斯·阿奎那12調和起來。
&ldquo祝您健康，老師！&rdquo另一位鄰座，即煉金術士加萊奧托·薩克羅博斯科向他湊過來，表現出同夥的樣子，舉杯說，&ldquo真了不起，您巧妙地讓他們上鈎了！微妙的暗喻！&rdquo &ldquo什麼暗喻？&rdquo &ldquo又來了！這不好，先生！跟我似乎用不着耍手段。
上帝保佑&mdash&mdash都是了解内情的人！不要彼此出賣&hellip&hellip&rdquo 老頭狡猾地擠擠眼睛。
&ldquo您問，什麼暗喻，就是這樣的：陸地&mdash&mdash暗喻硫黃，太陽&mdash&mdash暗喻鹽，從前淹沒了高山的海水&mdash&mdash暗喻水銀。
怎麼？難道不是這樣嗎？&rdquo &ldquo是這樣，加萊奧托先生，正是這樣！&rdquo列奧納多笑了起來，&ldquo您完全正确地理解了我的暗喻！&rdquo &ldquo理解了，您瞧？就是說，我們也不是白癡，還能明白一些事理！而貝殼化石&mdash&mdash這就是點金石，煉金術士的偉大秘密就在于把太陽&mdash&mdash鹽、陸地&mdash&mdash硫黃和水銀合在一起。
于是金屬就發生神奇的變化！&rdquo 老頭擰起被煉金爐的火烤焦了的眉毛，舉起食指，像孩子一樣天真憨厚地放聲大笑起來： &ldquo我們那些學者雖然頭戴小紅帽，可是什麼都沒有明白！好吧，列奧納多先生，為您的健康，為我們煉金術的繁榮幹杯！&rdquo &ldquo我很高興，加萊奧托先生！我現在看出來了，的确是逃不脫您的慧眼，我保證，今後永遠不再耍花招了。
&rdquo 晚飯後，客人散了。
公爵隻挑選少數人，把他們請到一個涼爽舒适的房間，仆人端來葡萄酒和水果。
&ldquo啊，妙極了，妙不可言！&rdquo埃梅利娜驚歎道，&ldquo我甚至永遠都不會相信能夠如此開心。
得承認，我原以為會是很枯燥乏味的。
可是比任何舞會都有趣！我要是每天都參加這種學術辯論，那才高興呢。
他們對列奧納多大為惱火，大吵大叫！很遺憾，沒有讓他講完。
我非常希望聽他講講魔法和招魂術一類的事&hellip&hellip&rdquo &ldquo我不知道這是不是真的，也許隻不過是閑聊，&rdquo一個年老的顯要官員說，&ldquo列奧納多在頭腦裡編造了那麼多離經叛道的見解，連上帝都不信仰了。
他迷戀自然科學，認為當個哲學家勝過基督教徒&hellip&hellip&rdquo &ldquo胡說八道！&rdquo公爵說，&ldquo我了解他，他有一顆金子般的心。
隻是在言談上太狂妄，而在行動上連一隻跳蚤都不傷害。
大家都說他是個危險的人物。
哪能呢，根本用不着怕他！宗教裁判官盡可随心所欲地大喊大叫，我卻不準任何人傷害我的列奧納多！&rdquo 到米蘭來做客的烏爾比諾宮廷文官巴爾達薩雷·卡斯蒂利奧内13畢恭畢敬地鞠了躬，說道： &ldquo後人将會感激殿下，因為您保護了這位非凡的畫家，他也可能是世界上獨一無二的。
令人遺憾的是不重視藝術，頭腦裡塞滿了奇怪的幻想，想要創造奇迹&hellip&hellip&rdquo &ldquo您說得很對，巴爾達薩雷先生，&rdquo摩羅同意他的意見，&ldquo我對他說過多少次：扔掉你那套哲學吧！可是您知道，畫家都是些什麼樣的人。
毫無辦法。
也不能苛求他們。
都是一些怪人！&rdquo &ldquo殿下，您說得完全正确！&rdquo鹽稅總監接過來說，他早就想要講講列奧納多了，&ldquo正是一些怪人！他們有時想的讓人感到驚詫不已。
前幾天我到他的畫室去&mdash&mdash需要一幅寓意畫好貼在婚禮的箱子上。
我說，畫師在家嗎？&mdash&mdash不在，出去了，他非常忙，不接受訂畫。
&mdash&mdash我問：他正在忙什麼？&mdash&mdash測量空氣的重量。
&mdash&mdash我當時想：他們是在嘲弄我。
後來我遇到列奧納多。
&mdash&mdash怎麼，先生，聽說您在測量空氣的重量，可是真的？&mdash&mdash真的，他說。
&mdash&mdash像是對待傻子似的看了看我。
空氣的重量！你們喜歡嗎，女士們？春風有多少磅，多少克冷！&hellip&hellip&rdquo &ldquo這算得了什麼！&rdquo一個年輕的宮廷侍從表現出得意揚揚的神情，說道，&ldquo我聽說他發明了一種船，逆水航行時不用劃槳！&rdquo &ldquo不用劃槳？自行？&rdquo &ldquo是的，用輪子，靠着蒸汽的力量。
&rdquo &ldquo船上有輪子！這是您剛剛杜撰出來的&hellip&hellip&rdquo &ldquo我用自己的名譽擔保，切奇利娅伯爵夫人，我是聽路加·帕喬利教兄說的，他看見了機器的圖紙。
列奧納多認為蒸汽有一種力量，可以用它推動船航行，不僅僅能推動小艇，而且能推動大船。
&rdquo &ldquo你們瞧，我說過了&mdash&mdash這也就是魔法，是招魂術！&rdquo埃梅利娜小姐叫道。
&ldquo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