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部 焚燒奢侈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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蹦跳跳，另外一些拉着小提琴、中提琴和大提琴，很像貝亞德托教士所畫的天使合奏。
薩沃納羅拉沒有對他們進行教誨或布道，隻是說些親切的話，他本人也像孩子似的玩耍和嬉笑。
喬萬尼看着他那容光煥發和堆滿笑容的臉&mdash&mdash他覺得這菲索雷山頂上荒涼的樹林裡處處是音樂和歌聲，周圍是湛藍的天空，他們真像天堂裡上帝的天使一般。
薩沃納羅拉走到懸崖邊上，懷着愛意向籠罩在晨霧中的佛羅倫薩望去，好像母親看着睡熟的嬰兒。
下面傳來晨鐘的聲音，仿佛是孩子在睡夢中的咿呀語聲。
夏夜，聖馬可修道院院子裡芬芳的大馬士革玫瑰樹叢裡流螢點點，好像是看不見的天使們舉着的蠟燭，他給師兄弟們講錫耶納的聖卡特琳娜身上血迹斑斑的聖痕，那是聖潔的愛的創傷，很像天主身上的傷痕，如玫瑰般芳香。
讓我從這傷痛中得到快樂， 盡飲十字架造成的痛苦&mdash&mdash 把神子的痛苦當成享受！ 修士們唱着，喬萬尼很想發生薩沃納羅拉所講的那種奇迹&mdash&mdash從盛着聖餐的碗中射出火光，像熔鐵那樣把他身上十字架的創痛燒化。
Gesu，Gesu，amore！ 耶稣，耶稣，我的愛！ 他怡然自得，感到渾身綿軟無力。
有一次，薩沃納羅拉像對所有的見習修士那樣，派貝特拉菲奧到離佛羅倫薩兩裡的卡列吉莊園去護理一個重病患者，莊園坐落在烏切托約山冰雪覆蓋的山坡上&mdash&mdash洛倫佐·美第奇正是在這座莊園裡住了很久并且最後死在這裡。
整個宮殿很荒涼，悄然無聲，房間像墳墓一樣，從護窗闆的縫隙裡透進微弱的光亮，喬萬尼在一個房間裡看見桑德羅·波提切利5的名畫《維納斯的誕生》。
美的女神全身一絲不挂，潔白得如同水中百合&mdash&mdash沾着水珠，好像是散發着海水清新的鹹味，站在貝殼上，在波浪中滑行。
金黃的發绺像蛇一樣卷曲着。
雙手以羞澀的動作按在身上，想要遮住裸露着的軀體，優美的身軀散發着一種罪惡的誘惑，但是那雙無邪的嘴唇、天真的眼睛卻充滿聖潔的惆怅。
喬萬尼覺得女神的面孔很熟悉。
他長久地凝視着她，突然想起他在桑德羅·波提切利的另一幅畫&mdash&mdash《聖母像》上看見過，也是這樣的面容，這樣天真的眼睛，好像是剛剛哭過，這樣無邪的嘴唇，帶着非人世的哀愁。
一種無法表達的慌亂充溢了他的心靈。
他垂下目光，走出莊園。
返回佛羅倫薩以後，他走在一條狹窄的胡同裡，在一堵牆的凹處發現一個基督受難十字架，他跪到十字架前，開始禱告，想要把誘惑驅逐。
牆那邊的花園裡，可能就在玫瑰花蔭下，響起了曼陀鈴的琴聲；有人突然叫喊一聲，傳來一個怯生生的低語聲： &ldquo别，别，放開&hellip&hellip&rdquo &ldquo親愛的，&rdquo另一個聲音回答道，&ldquo我的愛，我的愛！Amore！&rdquo 詩琴掉到地上，琴弦發出嗡嗡聲，傳來了接吻的聲音。
喬萬尼跳了起來，重複着：&ldquoGesu！Gesu！&rdquo但卻不能加上一句：&ldquoAmore！&rdquo &ldquo這裡，&rdquo他想，&ldquo這裡也有&mdash&mdash她。
在聖母的面容裡，在聖詩的詞句裡，在籠罩着基督受難十字架的玫瑰芳香裡也有她！&rdquo 他用雙手捂着臉，像是逃避看不見的人追趕一樣，走開了。
回到修道院以後，他去見薩沃納羅拉，把一切都告訴了他。
院長提出一個平平常常的建議：以齋戒和祈禱為武器跟魔鬼進行鬥争。
這個見習修士想要解釋說，誘惑他的并非肉欲的魔鬼，而是異教的精神美的惡魔&mdash&mdash可是修士并沒有理解，起初表示驚詫，後來嚴厲地指出，異教的假神除了邪惡的淫欲和高傲之外什麼都沒有，而所有的又經常都是醜惡的，因為美隻包含在基督教的善之中。
喬萬尼走開了，沒有得到安慰。
從那天起，惆怅和煩躁的魔鬼便附到他的身上。
有一次，他偶然聽到吉羅拉莫談論繪畫，要求任何一幅畫都能帶來實際好處，都用拯救靈魂的精神教育人和訓誡人：佛羅倫薩人應該用劊子手的手來消滅誘惑人的圖畫，完成有益于上帝的事業。
修士談到科學時也發表了這樣的見解。
&ldquo有誰設想，&rdquo他說，&ldquo邏輯學和哲學能證明信仰的真理，他就是個蠢貨。
難道信仰的強烈光輝還需要科學微弱的光亮，天主的英明卓識還需要人的淺薄才智？一個無知的老太婆隻要盡心盡力地在聖像前祈禱&mdash&mdash就能比所有的聰明人和學者更接近對上帝的認識。
邏輯學和哲學在最後審判的日子裡并不能拯救他們！荷馬和維吉爾、柏拉圖和亞裡士多德&mdash&mdash所有這些人都向着撒旦的住所走去！像半人半鳥的海妖塞壬一樣&mdash&mdash詭詐的歌聲迷惑人的耳朵，他們把靈魂引上永遠毀滅。
科學給人提供的不是糧食，而是石頭。
你們看看那些追随學者的人吧：他們的心腸僵硬如頑石。
&rdquo &ldquo知識少的人，必定愛得輕。
而偉大的愛則是偉大的認知之女。
&rdquo喬萬尼隻是現在才感覺到了這些話的全部深刻内含，他聽着修士詛咒科學和藝術的誘惑，不禁想起列奧納多那些合情入理的談話，他那安詳的面孔，像天空一般深邃和冷靜的目光，洋溢着充滿智慧魅力的笑容。
他也沒有忘記毒樹的可怕果實、鐵的蜘蛛、狄俄倪索斯之耳、安放聖釘的起吊機、在基督聖容下面的反基督的面孔。
可是他覺得沒有徹底理解老師，沒有猜透他心靈的最後一個秘密，沒有解開把各條線索糾纏在一起并且能夠解決一切矛盾的紐結。
喬萬尼回憶起自己在聖馬可修道院裡度過的一年。
他在變得黑暗的長廊裡來回走着，陷入深深的思索&mdash&mdash這時天黑了下來，響起了念誦AveMaria的聲音，身穿黑衣的修士們排成一行向教堂走去。
喬萬尼沒有跟随他們去，而是坐到原先的位置上，重新打開使徒保羅的書信，他在邏輯魔鬼的唆使下在自己的頭腦裡這樣更改了使徒的話： &ldquo你們不能不喝主的杯，同時又喝魔鬼的杯；不能不吃主的宴席，同時又吃魔鬼的宴席。
&rdquo 他痛苦地笑着，擡起眼睛望着天空，看見一顆黃昏時的星，隻見它像是黑暗天使中最美麗的給人帶來光明的惡魔盧西菲爾的明燈。
他想起一個傳說，那是從一個學識淵博的修士那裡聽來的。
這個傳說曾被奧利金6所接受，後又被佛羅倫薩詩人馬太奧·帕爾梅裡7在長詩《生命之城》中所改造&mdash&mdash說的是魔鬼跟上帝進行戰争，那時天上的居民既不希望加入上帝的軍隊，也不願意加入魔鬼的軍隊，跟二者都很疏遠，隻是作為決戰的旁觀者&mdash&mdash但丁寫到他們時說： Angelichenonfuronribelli， NeporfideliaDio，maperseforo． 天使們既不是叛亂者， 也不聽從上帝而潔身自保。
自由的和悲哀的精靈&mdash&mdash既不是惡的也不是善的，既不是光明的也不是黑暗的，而是亦惡亦善，亦光明亦黑暗&mdash&mdash被天上的最高審判驅逐到地上，介乎于天堂和地獄中間的人間世界，他們在這個跟他們自己一樣的半明半暗的人世間成了人。
&ldquo怎能知道，&rdquo喬萬尼繼續思考自己的罪惡思想，情不自禁地說出聲來，&ldquo怎麼能夠知道&mdash&mdash也許這裡根本就沒有善，應該同時飲兩個杯吧？&rdquo 他覺得這不是他說的，而是另一個人從後面向他呼出一股冷氣，伏在他的耳朵上說：&ldquo一起喝，一起喝！&rdquo 他驚恐地跳了起來，看了看周圍，在這空蕩蕩的長廊裡不見一個人影，一片漆黑，于是他開始畫十字，臉色煞白，渾身發抖；然後他跑出長廊，穿過院子，向教堂奔去，那裡燈火通明，修士們在做晚禱，他停下來，喘喘氣，跪到石闆上，開始祈禱： &ldquo天主哇，救救我吧，讓我擺脫這種雙重的思想吧。
我不願意同時飲兩個杯！我隻飲你的杯，我的靈魂隻渴望你的杯，你的真理，天主哇！&rdquo 可是上帝的恩惠雖然像滋潤草木的雨露一樣，卻不能滋潤他的心田。
他回到淨室，躺下了。
天快亮的時候，他做了個夢：仿佛是跟卡珊德拉在一起，騎着黑山羊，在空中飛翔。
&ldquo參加狂歡夜會去！參加狂歡夜會去！&rdquo女巫說，朝着他轉過身，臉色像大理石一樣蒼白，嘴唇像血一樣鮮紅，眼睛像琥珀一樣透明。
他認出了人世間的愛情女神&mdash&mdash白色魔鬼，隻是眼睛裡含着非人世的悲哀。
明月照着她的裸體，襲來一股甜蜜而又可怕的氣息，他的牙齒磕碰着：他擁抱着她，緊緊地貼在她的身上。
&ldquoAmore！Amore！&rdquo她說着，笑着&mdash&mdash他們座下黑山羊的毛皮像是綿軟溫和的床鋪，在下沉。
他覺得這是死亡。
四 喬萬尼睡醒了，陽光刺眼，鐘聲轟鳴，孩子們吵吵嚷嚷。
他來到院子裡，看見一群人穿着相同的白色衣服，手裡拿着橄榄枝和紅色的小十字架。
這是薩沃納羅拉建立的宗教裁判神聖兒童軍團，其宗旨是維護佛羅倫薩純潔的道德。
喬萬尼走進人群，聽着人們的談話。
&ldquo怎麼，是告密嗎？&rdquo&ldquo隊長。
&rdquo&mdash&mdash一個瘦小的十四歲的男孩&mdash&mdash以長官的架勢，傲慢地問另一個機靈的滑頭滑腦的男孩，隻見他一頭紅發。
斜楞眼，長着一對招風耳。
&ldquo正是這樣，菲德裡吉先生&mdash&mdash是告密！&rdquo他挺直腰身，像個士兵似的，尊敬地看着隊長，回答道。
&ldquo我知道。
姑媽擲骰子了嗎？&rdquo &ldquo沒有，大人&mdash&mdash不是姑媽，而是繼母，也不是擲骰子&hellip&hellip&rdquo &ldquo啊，對了，&rdquo菲德裡吉更正說，&ldquo這是利庇娜姑媽，上個星期六擲骰子了，亵渎了神明。
你那裡如何？&rdquo &ldquo先生，我的繼母&hellip&hellip讓上帝懲罰她吧&hellip&hellip&rdquo &ldquo不要慢慢騰騰，親愛的！沒有工夫。
有許多話要說&hellip&hellip&rdquo &ldquo是，先生。
是這樣的&mdash&mdash繼母跟她的情夫&mdash&mdash一個修士&mdash&mdash當父親到瑪林奧拉趕集去的時候，偷喝了父親酒窖裡珍藏的一罐紅葡萄酒。
修士建議她到魯巴康特橋上去給聖母像獻上蠟燭并且祈禱，好讓父親把那罐珍藏的葡萄酒忘了。
她就這麼做了，父親回家以後什麼都沒有發現&mdash&mdash她高興得在聖母像前供上一個蠟罐，跟修士建議的一模一樣&mdash&mdash感謝聖母幫助她欺騙了丈夫。
&rdquo &ldquo罪孽，罪大惡極！&rdquo菲德裡吉颦蹙雙眉，宣布道，&ldquo你是怎麼知道的，皮波？&rdquo &ldquo從馬夫那裡了解到的，繼母的女仆鞑靼姑娘對馬夫講的，鞑靼姑娘是&hellip&hellip&rdquo &ldquo居住地址？&rdquo隊長嚴肅地打斷了他。
&ldquo聖安濃西亞塔附近的洛倫采托馬具店。
&rdquo &ldquo好，&rdquo菲德裡吉最後說，&ldquo今天我們派人去偵察。
&rdquo 一個漂亮的男孩，年歲很小，隻有六七歲的樣子，靠在院裡的牆角上傷心地哭着。
&ldquo你為什麼哭？&rdquo另一個大一些的孩子問道。
&ldquo給剪掉了頭發！&hellip&hellip給剪掉了頭發！&hellip&hellip要是知道給剪頭，我就不來了！&hellip&hellip&rdquo 他用手摸
薩沃納羅拉沒有對他們進行教誨或布道，隻是說些親切的話，他本人也像孩子似的玩耍和嬉笑。
喬萬尼看着他那容光煥發和堆滿笑容的臉&mdash&mdash他覺得這菲索雷山頂上荒涼的樹林裡處處是音樂和歌聲，周圍是湛藍的天空，他們真像天堂裡上帝的天使一般。
薩沃納羅拉走到懸崖邊上，懷着愛意向籠罩在晨霧中的佛羅倫薩望去，好像母親看着睡熟的嬰兒。
下面傳來晨鐘的聲音，仿佛是孩子在睡夢中的咿呀語聲。
夏夜，聖馬可修道院院子裡芬芳的大馬士革玫瑰樹叢裡流螢點點，好像是看不見的天使們舉着的蠟燭，他給師兄弟們講錫耶納的聖卡特琳娜身上血迹斑斑的聖痕，那是聖潔的愛的創傷，很像天主身上的傷痕，如玫瑰般芳香。
讓我從這傷痛中得到快樂， 盡飲十字架造成的痛苦&mdash&mdash 把神子的痛苦當成享受！ 修士們唱着，喬萬尼很想發生薩沃納羅拉所講的那種奇迹&mdash&mdash從盛着聖餐的碗中射出火光，像熔鐵那樣把他身上十字架的創痛燒化。
Gesu，Gesu，amore！ 耶稣，耶稣，我的愛！ 他怡然自得，感到渾身綿軟無力。
有一次，薩沃納羅拉像對所有的見習修士那樣，派貝特拉菲奧到離佛羅倫薩兩裡的卡列吉莊園去護理一個重病患者，莊園坐落在烏切托約山冰雪覆蓋的山坡上&mdash&mdash洛倫佐·美第奇正是在這座莊園裡住了很久并且最後死在這裡。
整個宮殿很荒涼，悄然無聲，房間像墳墓一樣，從護窗闆的縫隙裡透進微弱的光亮，喬萬尼在一個房間裡看見桑德羅·波提切利5的名畫《維納斯的誕生》。
美的女神全身一絲不挂，潔白得如同水中百合&mdash&mdash沾着水珠，好像是散發着海水清新的鹹味，站在貝殼上，在波浪中滑行。
金黃的發绺像蛇一樣卷曲着。
雙手以羞澀的動作按在身上，想要遮住裸露着的軀體，優美的身軀散發着一種罪惡的誘惑，但是那雙無邪的嘴唇、天真的眼睛卻充滿聖潔的惆怅。
喬萬尼覺得女神的面孔很熟悉。
他長久地凝視着她，突然想起他在桑德羅·波提切利的另一幅畫&mdash&mdash《聖母像》上看見過，也是這樣的面容，這樣天真的眼睛，好像是剛剛哭過，這樣無邪的嘴唇，帶着非人世的哀愁。
一種無法表達的慌亂充溢了他的心靈。
他垂下目光，走出莊園。
返回佛羅倫薩以後，他走在一條狹窄的胡同裡，在一堵牆的凹處發現一個基督受難十字架，他跪到十字架前，開始禱告，想要把誘惑驅逐。
牆那邊的花園裡，可能就在玫瑰花蔭下，響起了曼陀鈴的琴聲；有人突然叫喊一聲，傳來一個怯生生的低語聲： &ldquo别，别，放開&hellip&hellip&rdquo &ldquo親愛的，&rdquo另一個聲音回答道，&ldquo我的愛，我的愛！Amore！&rdquo 詩琴掉到地上，琴弦發出嗡嗡聲，傳來了接吻的聲音。
喬萬尼跳了起來，重複着：&ldquoGesu！Gesu！&rdquo但卻不能加上一句：&ldquoAmore！&rdquo &ldquo這裡，&rdquo他想，&ldquo這裡也有&mdash&mdash她。
在聖母的面容裡，在聖詩的詞句裡，在籠罩着基督受難十字架的玫瑰芳香裡也有她！&rdquo 他用雙手捂着臉，像是逃避看不見的人追趕一樣，走開了。
回到修道院以後，他去見薩沃納羅拉，把一切都告訴了他。
院長提出一個平平常常的建議：以齋戒和祈禱為武器跟魔鬼進行鬥争。
這個見習修士想要解釋說，誘惑他的并非肉欲的魔鬼，而是異教的精神美的惡魔&mdash&mdash可是修士并沒有理解，起初表示驚詫，後來嚴厲地指出，異教的假神除了邪惡的淫欲和高傲之外什麼都沒有，而所有的又經常都是醜惡的，因為美隻包含在基督教的善之中。
喬萬尼走開了，沒有得到安慰。
從那天起，惆怅和煩躁的魔鬼便附到他的身上。
有一次，他偶然聽到吉羅拉莫談論繪畫，要求任何一幅畫都能帶來實際好處，都用拯救靈魂的精神教育人和訓誡人：佛羅倫薩人應該用劊子手的手來消滅誘惑人的圖畫，完成有益于上帝的事業。
修士談到科學時也發表了這樣的見解。
&ldquo有誰設想，&rdquo他說，&ldquo邏輯學和哲學能證明信仰的真理，他就是個蠢貨。
難道信仰的強烈光輝還需要科學微弱的光亮，天主的英明卓識還需要人的淺薄才智？一個無知的老太婆隻要盡心盡力地在聖像前祈禱&mdash&mdash就能比所有的聰明人和學者更接近對上帝的認識。
邏輯學和哲學在最後審判的日子裡并不能拯救他們！荷馬和維吉爾、柏拉圖和亞裡士多德&mdash&mdash所有這些人都向着撒旦的住所走去！像半人半鳥的海妖塞壬一樣&mdash&mdash詭詐的歌聲迷惑人的耳朵，他們把靈魂引上永遠毀滅。
科學給人提供的不是糧食，而是石頭。
你們看看那些追随學者的人吧：他們的心腸僵硬如頑石。
&rdquo &ldquo知識少的人，必定愛得輕。
而偉大的愛則是偉大的認知之女。
&rdquo喬萬尼隻是現在才感覺到了這些話的全部深刻内含，他聽着修士詛咒科學和藝術的誘惑，不禁想起列奧納多那些合情入理的談話，他那安詳的面孔，像天空一般深邃和冷靜的目光，洋溢着充滿智慧魅力的笑容。
他也沒有忘記毒樹的可怕果實、鐵的蜘蛛、狄俄倪索斯之耳、安放聖釘的起吊機、在基督聖容下面的反基督的面孔。
可是他覺得沒有徹底理解老師，沒有猜透他心靈的最後一個秘密，沒有解開把各條線索糾纏在一起并且能夠解決一切矛盾的紐結。
喬萬尼回憶起自己在聖馬可修道院裡度過的一年。
他在變得黑暗的長廊裡來回走着，陷入深深的思索&mdash&mdash這時天黑了下來，響起了念誦AveMaria的聲音，身穿黑衣的修士們排成一行向教堂走去。
喬萬尼沒有跟随他們去，而是坐到原先的位置上，重新打開使徒保羅的書信，他在邏輯魔鬼的唆使下在自己的頭腦裡這樣更改了使徒的話： &ldquo你們不能不喝主的杯，同時又喝魔鬼的杯；不能不吃主的宴席，同時又吃魔鬼的宴席。
&rdquo 他痛苦地笑着，擡起眼睛望着天空，看見一顆黃昏時的星，隻見它像是黑暗天使中最美麗的給人帶來光明的惡魔盧西菲爾的明燈。
他想起一個傳說，那是從一個學識淵博的修士那裡聽來的。
這個傳說曾被奧利金6所接受，後又被佛羅倫薩詩人馬太奧·帕爾梅裡7在長詩《生命之城》中所改造&mdash&mdash說的是魔鬼跟上帝進行戰争，那時天上的居民既不希望加入上帝的軍隊，也不願意加入魔鬼的軍隊，跟二者都很疏遠，隻是作為決戰的旁觀者&mdash&mdash但丁寫到他們時說： Angelichenonfuronribelli， NeporfideliaDio，maperseforo． 天使們既不是叛亂者， 也不聽從上帝而潔身自保。
自由的和悲哀的精靈&mdash&mdash既不是惡的也不是善的，既不是光明的也不是黑暗的，而是亦惡亦善，亦光明亦黑暗&mdash&mdash被天上的最高審判驅逐到地上，介乎于天堂和地獄中間的人間世界，他們在這個跟他們自己一樣的半明半暗的人世間成了人。
&ldquo怎能知道，&rdquo喬萬尼繼續思考自己的罪惡思想，情不自禁地說出聲來，&ldquo怎麼能夠知道&mdash&mdash也許這裡根本就沒有善，應該同時飲兩個杯吧？&rdquo 他覺得這不是他說的，而是另一個人從後面向他呼出一股冷氣，伏在他的耳朵上說：&ldquo一起喝，一起喝！&rdquo 他驚恐地跳了起來，看了看周圍，在這空蕩蕩的長廊裡不見一個人影，一片漆黑，于是他開始畫十字，臉色煞白，渾身發抖；然後他跑出長廊，穿過院子，向教堂奔去，那裡燈火通明，修士們在做晚禱，他停下來，喘喘氣，跪到石闆上，開始祈禱： &ldquo天主哇，救救我吧，讓我擺脫這種雙重的思想吧。
我不願意同時飲兩個杯！我隻飲你的杯，我的靈魂隻渴望你的杯，你的真理，天主哇！&rdquo 可是上帝的恩惠雖然像滋潤草木的雨露一樣，卻不能滋潤他的心田。
他回到淨室，躺下了。
天快亮的時候，他做了個夢：仿佛是跟卡珊德拉在一起，騎着黑山羊，在空中飛翔。
&ldquo參加狂歡夜會去！參加狂歡夜會去！&rdquo女巫說，朝着他轉過身，臉色像大理石一樣蒼白，嘴唇像血一樣鮮紅，眼睛像琥珀一樣透明。
他認出了人世間的愛情女神&mdash&mdash白色魔鬼，隻是眼睛裡含着非人世的悲哀。
明月照着她的裸體，襲來一股甜蜜而又可怕的氣息，他的牙齒磕碰着：他擁抱着她，緊緊地貼在她的身上。
&ldquoAmore！Amore！&rdquo她說着，笑着&mdash&mdash他們座下黑山羊的毛皮像是綿軟溫和的床鋪，在下沉。
他覺得這是死亡。
四 喬萬尼睡醒了，陽光刺眼，鐘聲轟鳴，孩子們吵吵嚷嚷。
他來到院子裡，看見一群人穿着相同的白色衣服，手裡拿着橄榄枝和紅色的小十字架。
這是薩沃納羅拉建立的宗教裁判神聖兒童軍團，其宗旨是維護佛羅倫薩純潔的道德。
喬萬尼走進人群，聽着人們的談話。
&ldquo怎麼，是告密嗎？&rdquo&ldquo隊長。
&rdquo&mdash&mdash一個瘦小的十四歲的男孩&mdash&mdash以長官的架勢，傲慢地問另一個機靈的滑頭滑腦的男孩，隻見他一頭紅發。
斜楞眼，長着一對招風耳。
&ldquo正是這樣，菲德裡吉先生&mdash&mdash是告密！&rdquo他挺直腰身，像個士兵似的，尊敬地看着隊長，回答道。
&ldquo我知道。
姑媽擲骰子了嗎？&rdquo &ldquo沒有，大人&mdash&mdash不是姑媽，而是繼母，也不是擲骰子&hellip&hellip&rdquo &ldquo啊，對了，&rdquo菲德裡吉更正說，&ldquo這是利庇娜姑媽，上個星期六擲骰子了，亵渎了神明。
你那裡如何？&rdquo &ldquo先生，我的繼母&hellip&hellip讓上帝懲罰她吧&hellip&hellip&rdquo &ldquo不要慢慢騰騰，親愛的！沒有工夫。
有許多話要說&hellip&hellip&rdquo &ldquo是，先生。
是這樣的&mdash&mdash繼母跟她的情夫&mdash&mdash一個修士&mdash&mdash當父親到瑪林奧拉趕集去的時候，偷喝了父親酒窖裡珍藏的一罐紅葡萄酒。
修士建議她到魯巴康特橋上去給聖母像獻上蠟燭并且祈禱，好讓父親把那罐珍藏的葡萄酒忘了。
她就這麼做了，父親回家以後什麼都沒有發現&mdash&mdash她高興得在聖母像前供上一個蠟罐，跟修士建議的一模一樣&mdash&mdash感謝聖母幫助她欺騙了丈夫。
&rdquo &ldquo罪孽，罪大惡極！&rdquo菲德裡吉颦蹙雙眉，宣布道，&ldquo你是怎麼知道的，皮波？&rdquo &ldquo從馬夫那裡了解到的，繼母的女仆鞑靼姑娘對馬夫講的，鞑靼姑娘是&hellip&hellip&rdquo &ldquo居住地址？&rdquo隊長嚴肅地打斷了他。
&ldquo聖安濃西亞塔附近的洛倫采托馬具店。
&rdquo &ldquo好，&rdquo菲德裡吉最後說，&ldquo今天我們派人去偵察。
&rdquo 一個漂亮的男孩，年歲很小，隻有六七歲的樣子，靠在院裡的牆角上傷心地哭着。
&ldquo你為什麼哭？&rdquo另一個大一些的孩子問道。
&ldquo給剪掉了頭發！&hellip&hellip給剪掉了頭發！&hellip&hellip要是知道給剪頭，我就不來了！&hellip&hellip&rdquo 他用手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