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部 喬萬尼·貝特拉菲奧的日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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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可。
馬可不惜毀掉桌子上的畫稿和書稿，想要把兩桶水潑到桌子上，可是老師制止了他，說他是在鬧着玩哩！這時，我們看到，煙和火焰是從一個燒紅的銅鍋裡冒出來的，鍋裡盛着白色粉末、乳香和松香&mdash&mdash這是他發明的焰火的配方。
我不知道，從這種淘氣行為中得到最大樂趣的是誰&mdash&mdash是熱衷于遊戲的小夥伴調皮鬼雅各波還是列奧納多本人。
他對瑪杜琳娜的驚慌和馬可的救火水桶笑得多麼開心！上帝可以證明，一個能夠如此開懷大笑的人不可能是個惡人。
可是他在歡笑聲中并沒有放過機會，趕緊記下他對瑪杜琳娜臉上皺紋的觀察，這種皺紋在人的臉上表現的是驚恐。
××× 他幾乎從來不談論女人。
隻有一次說過，人們對待婦女是不道德的，就像對待動物一樣。
但他也嘲笑時髦的柏拉圖式的愛情。
有一個熱戀中的少年讀了一首佩特拉克風格的感傷的十四行詩&mdash&mdash老師回贈他三行詩，這也許是他寫的唯一的一首詩了，他的确是個蹩腳的詩人： S&rsquoelPetrarchaamosiforteillauro&mdash&mdash Eperchcgliebonfrallasalsicciaetordo， I&rsquononpossodilorcianciefartesauro. 佩特拉克如此熱戀桂樹&mdash&mdash勞拉， 也許因為月桂葉是好調料， 增加小灌腸和炸鸫鳥的味道。
我卻不敢景仰這種愚蠢行為。
塞薩爾說，列奧納多似乎是一生中隻忙于力學和幾何學，沒有時間談情說愛，可是他未必是個童男，因為他當然應該跟女人發生關系，哪怕是隻有過一次，不是像普通的凡人那樣為了享樂，而是出于好奇心，為了對解剖學進行科學觀察，不動感情地以數學的精确性研究做愛的奧秘，把這當成普通的自然現象。
××× 我有時覺得我不應該跟塞薩爾一起議論他。
我們好像是特務一樣，竊聽和偷看。
塞薩爾每一次給他抹黑都體驗到一種幸災樂禍的感情。
可是他需要我的什麼東西，為什麼要毒化我的靈魂？我倆現在時常去韋切利哨卡外面卡塔蘭運河畔稅務局附近的一家下等小酒館，買上半升廉價的酸葡萄酒，坐上數個小時，船夫們玩着沾滿油污的紙牌，我倆在他們的叫罵聲中閑聊，像叛徒一樣對他評頭品足。
今天塞薩爾問我是否知道，列奧納多在佛羅倫薩曾經被指控搞同性戀。
我簡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以為寨薩爾喝醉了或者說夢呓。
可是他詳細而準确地向我做了解釋。
1476年&mdash&mdash列奧納多當時二十四歲，他的老師，著名的佛羅倫薩畫師安得雷亞·韋羅基奧四十歲&mdash&mdash一封指控列奧納多和韋羅基奧進行雞奸的匿名告密信投進一個圓桶形的木箱裡&mdash&mdash這種木箱被稱作&ldquo鼓&rdquo，挂在佛羅倫薩一些主要的教堂裡，最多的是挂在鮮花聖瑪麗亞大教堂的圓柱上。
那年4月9日，巡夜的警察和修道院的更夫審理了案件，宣布被告無罪，但有一個條件，就是看看是否還有告密；可是接到新的指控之後，6月9日那天，列奧納多和韋羅基奧終審被判定無罪。
再往後，任何人都一無所知了。
在那以後不久，列奧納多便永遠離開韋羅基奧的畫室和佛羅倫薩，移居米蘭。
&ldquo噢，當然是卑鄙的诽謗！&rdquo塞薩爾補充說，兩眼射出譏笑的目光，&ldquo盡管你還不知道，我的朋友喬萬尼，他的心靈充滿了什麼樣的矛盾。
這是一座迷宮，小鬼在裡面都會摔斷了腿。
難解的謎和秘密多得數不清！從一方面來看，似乎是個童男，可是從另一方面來看&hellip&hellip&rdquo 我突然感到全身的血液都湧到心上來&hellip&hellip跳起來，大聲叫道： &ldquo你在笑，卑劣之徒？！&rdquo &ldquo你說什麼？哪能呢&hellip&hellip行了，我不說了！放心吧。
我真的沒有料到你如此看重這件事&hellip&hellip&rdquo &ldquo看重什麼事？什麼事？你說，全都說出來！不要耍滑頭，不要支吾搪塞！&rdquo &ldquo哎，都是胡說八道！你為什麼發火？我倆是朋友，因為這種雞毛蒜皮的瑣事值得争吵嗎？來，為你的健康幹杯！&hellip&hellip&rdquo 我們喝着酒，繼續談話。
不，不，夠了！快點忘了它吧！就此結束！我今後永遠不再跟他議論老師了。
他不僅敵視老師，而且跟我也不友好。
他是個惡人。
我感到厭惡&mdash&mdash不知是由于在這個下等小酒館裡喝的葡萄酒，還是由于我們在那裡談話的内容。
有些人很卑劣，以貶低偉大人物為樂趣，一想到這種人就覺得可恥。
××× 老師說： &ldquo藝術家呀，你的力量在孤獨之中。
當一個人獨處一隅的時候，你的一切皆屬于你自己；當你哪怕是隻跟一個夥伴在一起的時候，你隻有一半屬于你自己，或者更少，這取決于你的朋友不謙虛的程度。
你有數個朋友的時候，你陷進的災難就更深。
假如你說：我要離開你們，孑然一身，以便能夠更自由地洞察大自然&mdash&mdash那麼我告訴你：這未必能辦得到，因為你不能不進行娛樂，不能不聽人聊天。
你将是個不好的夥伴，而工作起來更加糟糕，因為任何人都不能侍候兩個主人。
如果你反駁說：我遠遠地躲開，根本不聽他們的談話&mdash&mdash那麼我就要告訴你：他們會認為你是個瘋子&mdash&mdash你仍然孑然一身。
可是如果你一定要有朋友，那麼就讓他們是畫家和你的畫室裡的學生。
别的任何友誼都是危險的。
記住，藝術家，你的力量在孤獨之中。
&rdquo ××× 現在我明白了，為什麼列奧納多躲避女人：他進行觀察時需要最大的自由。
××× 安得雷亞·薩拉伊諾有時痛苦地抱怨說，我們的生活單調、孤獨和枯燥，他認為别的畫師的學生過得歡樂得多。
他像少女一樣，喜歡新衣服，并且因為沒有機會穿給别人看而難過。
他願意過節，喜歡熱鬧、奢華和人多，願意看鐘情的目光。
老師今天聽了自己寵愛的學生大發牢騷，便以慣有的動作撫摸他那柔軟的長發，善意地微笑着回答說： &ldquo别難過，孩子：下次我一定帶你到城堡去過節。
現在我講個故事，你願意聽嗎？&rdquo &ldquo講吧，老師！&rdquo安得雷亞高興了，坐到列奧納多的跟前。
&ldquo在花園圍牆附近大路旁的高岡上，有塊石頭，周圍長滿了樹木、苔藓和花草。
有一天，這塊石頭看見下面大路上有許多石頭，便想要到它們那裡去，暗自對自己說：&lsquo我生活在這些嬌嫩的短命的花草中間有什麼樂趣？我希望生活在我的親人和兄弟中間，生活在跟我一樣的石頭中間！&rsquo于是就滾到大路上去找它所謂的親人和兄弟。
可是這裡不斷地有大車的輪子碾軋它，有驢騾的蹄子和行人釘着釘子的皮鞋踐踏它。
它偶爾得到一些安甯，可是爛泥和牲口的糞便卻把它覆蓋上，它這時便幻想能夠自由地呼吸。
它悲哀地看着自己從前的地方，那是花園裡一個偏僻幽靜的地方，它現在覺得那是天堂。
安得雷亞，有些人也是這樣，他們抛棄了甯靜的觀察，陷入人世充滿邪惡的情欲。
&rdquo ××× 老師決不允許給動物，甚至給植物造成任何傷害。
機械工匠瑣羅亞斯特羅·達·佩雷托拉對我講過，列奧納多從少年時代開始就不吃肉，并且說，有朝一日所有的人都将跟他一樣，隻食用植物食品，認為屠宰動物跟殺人一樣是犯罪。
有一次，我跟他一起在新市場上經過一家肉鋪，他厭惡地指着切成一塊一塊的牛羊豬肉，對我說： &ldquo是的，人真的是動物之王，或者最好說，是野獸之王，因為他有很大的獸性。
&rdquo 他沉默片刻，又憂慮地補充說： &ldquo我們把自己的生活建築在别的動物死亡的基礎上！人和獸是死者永恒的避難所，彼此是墳墓&hellip&hellip&rdquo &ldquo自然的法則就是如此，老師，您自己一直在歌頌自然法則的恩德和英明，&rdquo塞薩爾反駁說，&ldquo我感到奇怪，您為什麼由于不吃肉而破壞各種動物相互為食這一自然法則。
&rdquo 列奧納多看了看他，平靜地回答道： &ldquo大自然在發現新的形式、創造新的生命中找到無限的樂趣，快速地創造着新的形式和新的生命，舊的形式和舊的生命被時間所滅絕，這樣，一些物種以另一些物種為食，就是給未來的新的物種清理場地。
這就是為什麼有時在物種，特别是在人口過剩的地方出現傳染病和瘟疫，人生育的過剩不能靠着死亡得到平衡，因為别的動物并不以人為食。
&rdquo ××× 列奧納多雖然解釋自然法則時表現出理性的平靜，沒有發怒，也沒有責怪，可是他本人卻按照另一種法則來行動，拒絕食用一切有生命的食品。
昨天夜裡，我閱讀《聖法蘭西斯之花》&mdash&mdash我任何時候都離不開這本書。
法蘭西斯跟列奧納多一樣，愛惜生物。
他有時不做歌頌上帝英明的祈禱，而一連數個小時在蜂場觀察蜜蜂如何用蜂蠟築巢，如何釀蜜。
有一次，他在一座荒涼的山上向鳥兒傳播主的金言，鳥兒紛紛落在他的腳下，靜靜地聽着。
他講完以後，鳥兒抖動着身子，撲打着翅膀，張開喙，用頭觸動法蘭西斯的袈裟表示親昵，仿佛是想要告訴他，它們明白了布道；他為它們祝福，它們歡快地鳴叫着飛走了。
我讀了很久。
後來睡着了。
好像是在夢中看到許多鴿子輕輕地扇動着翅膀。
我很早就醒了。
太陽剛剛出來。
别的人還在睡覺。
我到院子裡去用井裡的冷水洗臉。
靜悄悄的。
遠處的鐘聲像是蜜蜂的嗡嗡聲。
晨霧散發着清新的氣息。
我突然聽見無數翅膀的扇動聲，仿佛是我在夢中所見到的。
我擡起眼睛，看見列奧納多先生站在高處鴿子窩的梯子上。
他那披散着的頭發上灑滿金色的陽光，他仿佛是孑然一人站在天上，金光燦燦。
一群白色的鴿子在他的腳下盤旋，在他周圍飛來飛去，信任地落到他的肩上、手上和頭上。
他親切地逗它們，用嘴喂它們。
然後揮動雙手，仿佛是在為它們祝福&mdash&mdash鴿子紛紛飛起，翅膀發出柔和的扇動聲，飛走了，如一片片白雪，消失在藍天裡。
他帶着慈祥的笑容目送着它們。
于是我想，列奧納多很像聖法蘭西斯，是一切活物的朋友，把風叫作自己的兄弟，把水叫作自己的姊妹，把大地叫作自己的母親。
××× 讓上帝寬恕我吧，我又忍耐不住了：又和塞薩爾到那個下等小酒館去了。
我講起了老師的仁慈。
&ldquo喬萬尼，你說的是不是列奧納多先生不吃肉，隻靠植物為生？&rdquo &ldquo如果是，塞薩爾，那又怎麼樣？我知道&hellip&hellip&rdquo &ldquo你什麼都不知道！列奧納多先生做這一切根本不是出自善良，隻不過是借以開心，跟做别的一切事情一樣&mdash&mdash裝瘋賣傻&hellip&hellip&rdquo &ldquo怎麼裝瘋賣傻？你說什麼？&rdquo 他笑了，故作歡樂的樣子： &ldquo呶，好啦！别争論了。
最好是你等着，等我們回到家裡，我讓你看看我們畫師的幾張畫。
&rdquo 回到家以後，我們像小偷一樣，蹑手蹑腳地鑽進老師的畫室裡。
那裡一個人都沒有。
塞薩爾翻弄一會兒，從桌上一摞書底下抽出一個筆記本，讓我看裡面的畫。
我明知這樣做不好，可是沒有力量抗拒，好奇地看了。
畫的是一些巨型臼炮、能爆炸的圓彈、多筒的火炮和别的武器，光影柔和，像他那些最美的聖母像的面容一樣。
記得有一顆炮彈長有半肘，塞薩爾向我講解了它的構造：由青銅鑄成，彈膛裡裝滿摻着石膏和魚膠的麻纖維、碎毛、焦油、硫黃，像迷宮一樣交織着銅管，銅管用最結實的牛筋纏繞着，裡面填滿炸藥和子彈。
銅管的管口螺旋式地排列在炮彈的表面上。
發射時從管口往外噴火，炮彈旋轉，以最快的速度跳出，像個大陀螺，噴出火束。
列奧納多在圖的空白處親筆寫道：&ldquo這是最好的和最有用的炮彈。
發射以後經過一段時間即可噴火，這段時間相當于誦讀AveMaria5所需要的時間。
&rdquo &ldquoAveMaria&hellip&hellip&rdquo塞薩爾重複說，&ldquo你喜歡嗎，朋友？沒料到會用上基督教的祈禱詞。
列奧納多先生可真逗人！AveMaria跟這樣的怪物寫在一起！他什麼都能想得出來&hellip&hellip順便說一下，你知道他把戰争叫什麼嗎？&rdquo &ldquo叫什麼？&rdquo &ldquoPazziabestialissim&mdash&mdash&lsquo最愚蠢的獸性&rsquo。
不是嗎，在這種機器發明者的嘴裡是個不壞的字眼兒？&rdquo 他翻了一頁，讓我看一種裝着許多長刀的戰車。
它全速前進，沖入敵軍。
鋒利的大刀像蜘蛛的爪子，在空中旋轉，發出刺耳的呼嘯聲和齒輪的軋軋聲，把敵人砍成兩截，血肉橫飛。
砍下來的胳膊、大腿、腦袋和被砍碎的軀體狼藉遍野。
記得還有一張圖：軍械庫的院子裡，一群赤身裸體的工人好像惡魔似的，起吊一座大炮，由于用力而繃緊肌肉，腳蹬着地，手握着吊車的拉杆。
另外一些人推着由一根軸連接的兩個輪子。
從這些赤身裸體的人身上，有一種恐怖感向我襲來。
這是魔鬼的武器工廠，是地獄的鐵器作坊。
&ldquo呶，如何？我跟你說的是真話，喬萬尼，&rdquo塞薩爾說，&ldquo這些圖有趣嗎？你瞧，他是個慈善的人，愛護動物，不吃肉，路上見到一條蟲子都要拾起來，免得被行人給踩死！兩個人合為一體。
今天是鷹犬，明天是主的仆人。
長着兩個面孔的雅努斯6：一張朝着基督，另一張朝着反基督。
你說吧，哪個是
馬可不惜毀掉桌子上的畫稿和書稿，想要把兩桶水潑到桌子上，可是老師制止了他，說他是在鬧着玩哩！這時，我們看到，煙和火焰是從一個燒紅的銅鍋裡冒出來的，鍋裡盛着白色粉末、乳香和松香&mdash&mdash這是他發明的焰火的配方。
我不知道，從這種淘氣行為中得到最大樂趣的是誰&mdash&mdash是熱衷于遊戲的小夥伴調皮鬼雅各波還是列奧納多本人。
他對瑪杜琳娜的驚慌和馬可的救火水桶笑得多麼開心！上帝可以證明，一個能夠如此開懷大笑的人不可能是個惡人。
可是他在歡笑聲中并沒有放過機會，趕緊記下他對瑪杜琳娜臉上皺紋的觀察，這種皺紋在人的臉上表現的是驚恐。
××× 他幾乎從來不談論女人。
隻有一次說過，人們對待婦女是不道德的，就像對待動物一樣。
但他也嘲笑時髦的柏拉圖式的愛情。
有一個熱戀中的少年讀了一首佩特拉克風格的感傷的十四行詩&mdash&mdash老師回贈他三行詩，這也許是他寫的唯一的一首詩了，他的确是個蹩腳的詩人： S&rsquoelPetrarchaamosiforteillauro&mdash&mdash Eperchcgliebonfrallasalsicciaetordo， I&rsquononpossodilorcianciefartesauro. 佩特拉克如此熱戀桂樹&mdash&mdash勞拉， 也許因為月桂葉是好調料， 增加小灌腸和炸鸫鳥的味道。
我卻不敢景仰這種愚蠢行為。
塞薩爾說，列奧納多似乎是一生中隻忙于力學和幾何學，沒有時間談情說愛，可是他未必是個童男，因為他當然應該跟女人發生關系，哪怕是隻有過一次，不是像普通的凡人那樣為了享樂，而是出于好奇心，為了對解剖學進行科學觀察，不動感情地以數學的精确性研究做愛的奧秘，把這當成普通的自然現象。
××× 我有時覺得我不應該跟塞薩爾一起議論他。
我們好像是特務一樣，竊聽和偷看。
塞薩爾每一次給他抹黑都體驗到一種幸災樂禍的感情。
可是他需要我的什麼東西，為什麼要毒化我的靈魂？我倆現在時常去韋切利哨卡外面卡塔蘭運河畔稅務局附近的一家下等小酒館，買上半升廉價的酸葡萄酒，坐上數個小時，船夫們玩着沾滿油污的紙牌，我倆在他們的叫罵聲中閑聊，像叛徒一樣對他評頭品足。
今天塞薩爾問我是否知道，列奧納多在佛羅倫薩曾經被指控搞同性戀。
我簡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以為寨薩爾喝醉了或者說夢呓。
可是他詳細而準确地向我做了解釋。
1476年&mdash&mdash列奧納多當時二十四歲，他的老師，著名的佛羅倫薩畫師安得雷亞·韋羅基奧四十歲&mdash&mdash一封指控列奧納多和韋羅基奧進行雞奸的匿名告密信投進一個圓桶形的木箱裡&mdash&mdash這種木箱被稱作&ldquo鼓&rdquo，挂在佛羅倫薩一些主要的教堂裡，最多的是挂在鮮花聖瑪麗亞大教堂的圓柱上。
那年4月9日，巡夜的警察和修道院的更夫審理了案件，宣布被告無罪，但有一個條件，就是看看是否還有告密；可是接到新的指控之後，6月9日那天，列奧納多和韋羅基奧終審被判定無罪。
再往後，任何人都一無所知了。
在那以後不久，列奧納多便永遠離開韋羅基奧的畫室和佛羅倫薩，移居米蘭。
&ldquo噢，當然是卑鄙的诽謗！&rdquo塞薩爾補充說，兩眼射出譏笑的目光，&ldquo盡管你還不知道，我的朋友喬萬尼，他的心靈充滿了什麼樣的矛盾。
這是一座迷宮，小鬼在裡面都會摔斷了腿。
難解的謎和秘密多得數不清！從一方面來看，似乎是個童男，可是從另一方面來看&hellip&hellip&rdquo 我突然感到全身的血液都湧到心上來&hellip&hellip跳起來，大聲叫道： &ldquo你在笑，卑劣之徒？！&rdquo &ldquo你說什麼？哪能呢&hellip&hellip行了，我不說了！放心吧。
我真的沒有料到你如此看重這件事&hellip&hellip&rdquo &ldquo看重什麼事？什麼事？你說，全都說出來！不要耍滑頭，不要支吾搪塞！&rdquo &ldquo哎，都是胡說八道！你為什麼發火？我倆是朋友，因為這種雞毛蒜皮的瑣事值得争吵嗎？來，為你的健康幹杯！&hellip&hellip&rdquo 我們喝着酒，繼續談話。
不，不，夠了！快點忘了它吧！就此結束！我今後永遠不再跟他議論老師了。
他不僅敵視老師，而且跟我也不友好。
他是個惡人。
我感到厭惡&mdash&mdash不知是由于在這個下等小酒館裡喝的葡萄酒，還是由于我們在那裡談話的内容。
有些人很卑劣，以貶低偉大人物為樂趣，一想到這種人就覺得可恥。
××× 老師說： &ldquo藝術家呀，你的力量在孤獨之中。
當一個人獨處一隅的時候，你的一切皆屬于你自己；當你哪怕是隻跟一個夥伴在一起的時候，你隻有一半屬于你自己，或者更少，這取決于你的朋友不謙虛的程度。
你有數個朋友的時候，你陷進的災難就更深。
假如你說：我要離開你們，孑然一身，以便能夠更自由地洞察大自然&mdash&mdash那麼我告訴你：這未必能辦得到，因為你不能不進行娛樂，不能不聽人聊天。
你将是個不好的夥伴，而工作起來更加糟糕，因為任何人都不能侍候兩個主人。
如果你反駁說：我遠遠地躲開，根本不聽他們的談話&mdash&mdash那麼我就要告訴你：他們會認為你是個瘋子&mdash&mdash你仍然孑然一身。
可是如果你一定要有朋友，那麼就讓他們是畫家和你的畫室裡的學生。
别的任何友誼都是危險的。
記住，藝術家，你的力量在孤獨之中。
&rdquo ××× 現在我明白了，為什麼列奧納多躲避女人：他進行觀察時需要最大的自由。
××× 安得雷亞·薩拉伊諾有時痛苦地抱怨說，我們的生活單調、孤獨和枯燥，他認為别的畫師的學生過得歡樂得多。
他像少女一樣，喜歡新衣服，并且因為沒有機會穿給别人看而難過。
他願意過節，喜歡熱鬧、奢華和人多，願意看鐘情的目光。
老師今天聽了自己寵愛的學生大發牢騷，便以慣有的動作撫摸他那柔軟的長發，善意地微笑着回答說： &ldquo别難過，孩子：下次我一定帶你到城堡去過節。
現在我講個故事，你願意聽嗎？&rdquo &ldquo講吧，老師！&rdquo安得雷亞高興了，坐到列奧納多的跟前。
&ldquo在花園圍牆附近大路旁的高岡上，有塊石頭，周圍長滿了樹木、苔藓和花草。
有一天，這塊石頭看見下面大路上有許多石頭，便想要到它們那裡去，暗自對自己說：&lsquo我生活在這些嬌嫩的短命的花草中間有什麼樂趣？我希望生活在我的親人和兄弟中間，生活在跟我一樣的石頭中間！&rsquo于是就滾到大路上去找它所謂的親人和兄弟。
可是這裡不斷地有大車的輪子碾軋它，有驢騾的蹄子和行人釘着釘子的皮鞋踐踏它。
它偶爾得到一些安甯，可是爛泥和牲口的糞便卻把它覆蓋上，它這時便幻想能夠自由地呼吸。
它悲哀地看着自己從前的地方，那是花園裡一個偏僻幽靜的地方，它現在覺得那是天堂。
安得雷亞，有些人也是這樣，他們抛棄了甯靜的觀察，陷入人世充滿邪惡的情欲。
&rdquo ××× 老師決不允許給動物，甚至給植物造成任何傷害。
機械工匠瑣羅亞斯特羅·達·佩雷托拉對我講過，列奧納多從少年時代開始就不吃肉，并且說，有朝一日所有的人都将跟他一樣，隻食用植物食品，認為屠宰動物跟殺人一樣是犯罪。
有一次，我跟他一起在新市場上經過一家肉鋪，他厭惡地指着切成一塊一塊的牛羊豬肉，對我說： &ldquo是的，人真的是動物之王，或者最好說，是野獸之王，因為他有很大的獸性。
&rdquo 他沉默片刻，又憂慮地補充說： &ldquo我們把自己的生活建築在别的動物死亡的基礎上！人和獸是死者永恒的避難所，彼此是墳墓&hellip&hellip&rdquo &ldquo自然的法則就是如此，老師，您自己一直在歌頌自然法則的恩德和英明，&rdquo塞薩爾反駁說，&ldquo我感到奇怪，您為什麼由于不吃肉而破壞各種動物相互為食這一自然法則。
&rdquo 列奧納多看了看他，平靜地回答道： &ldquo大自然在發現新的形式、創造新的生命中找到無限的樂趣，快速地創造着新的形式和新的生命，舊的形式和舊的生命被時間所滅絕，這樣，一些物種以另一些物種為食，就是給未來的新的物種清理場地。
這就是為什麼有時在物種，特别是在人口過剩的地方出現傳染病和瘟疫，人生育的過剩不能靠着死亡得到平衡，因為别的動物并不以人為食。
&rdquo ××× 列奧納多雖然解釋自然法則時表現出理性的平靜，沒有發怒，也沒有責怪，可是他本人卻按照另一種法則來行動，拒絕食用一切有生命的食品。
昨天夜裡，我閱讀《聖法蘭西斯之花》&mdash&mdash我任何時候都離不開這本書。
法蘭西斯跟列奧納多一樣，愛惜生物。
他有時不做歌頌上帝英明的祈禱，而一連數個小時在蜂場觀察蜜蜂如何用蜂蠟築巢，如何釀蜜。
有一次，他在一座荒涼的山上向鳥兒傳播主的金言，鳥兒紛紛落在他的腳下，靜靜地聽着。
他講完以後，鳥兒抖動着身子，撲打着翅膀，張開喙，用頭觸動法蘭西斯的袈裟表示親昵，仿佛是想要告訴他，它們明白了布道；他為它們祝福，它們歡快地鳴叫着飛走了。
我讀了很久。
後來睡着了。
好像是在夢中看到許多鴿子輕輕地扇動着翅膀。
我很早就醒了。
太陽剛剛出來。
别的人還在睡覺。
我到院子裡去用井裡的冷水洗臉。
靜悄悄的。
遠處的鐘聲像是蜜蜂的嗡嗡聲。
晨霧散發着清新的氣息。
我突然聽見無數翅膀的扇動聲，仿佛是我在夢中所見到的。
我擡起眼睛，看見列奧納多先生站在高處鴿子窩的梯子上。
他那披散着的頭發上灑滿金色的陽光，他仿佛是孑然一人站在天上，金光燦燦。
一群白色的鴿子在他的腳下盤旋，在他周圍飛來飛去，信任地落到他的肩上、手上和頭上。
他親切地逗它們，用嘴喂它們。
然後揮動雙手，仿佛是在為它們祝福&mdash&mdash鴿子紛紛飛起，翅膀發出柔和的扇動聲，飛走了，如一片片白雪，消失在藍天裡。
他帶着慈祥的笑容目送着它們。
于是我想，列奧納多很像聖法蘭西斯，是一切活物的朋友，把風叫作自己的兄弟，把水叫作自己的姊妹，把大地叫作自己的母親。
××× 讓上帝寬恕我吧，我又忍耐不住了：又和塞薩爾到那個下等小酒館去了。
我講起了老師的仁慈。
&ldquo喬萬尼，你說的是不是列奧納多先生不吃肉，隻靠植物為生？&rdquo &ldquo如果是，塞薩爾，那又怎麼樣？我知道&hellip&hellip&rdquo &ldquo你什麼都不知道！列奧納多先生做這一切根本不是出自善良，隻不過是借以開心，跟做别的一切事情一樣&mdash&mdash裝瘋賣傻&hellip&hellip&rdquo &ldquo怎麼裝瘋賣傻？你說什麼？&rdquo 他笑了，故作歡樂的樣子： &ldquo呶，好啦！别争論了。
最好是你等着，等我們回到家裡，我讓你看看我們畫師的幾張畫。
&rdquo 回到家以後，我們像小偷一樣，蹑手蹑腳地鑽進老師的畫室裡。
那裡一個人都沒有。
塞薩爾翻弄一會兒，從桌上一摞書底下抽出一個筆記本，讓我看裡面的畫。
我明知這樣做不好，可是沒有力量抗拒，好奇地看了。
畫的是一些巨型臼炮、能爆炸的圓彈、多筒的火炮和别的武器，光影柔和，像他那些最美的聖母像的面容一樣。
記得有一顆炮彈長有半肘，塞薩爾向我講解了它的構造：由青銅鑄成，彈膛裡裝滿摻着石膏和魚膠的麻纖維、碎毛、焦油、硫黃，像迷宮一樣交織着銅管，銅管用最結實的牛筋纏繞着，裡面填滿炸藥和子彈。
銅管的管口螺旋式地排列在炮彈的表面上。
發射時從管口往外噴火，炮彈旋轉，以最快的速度跳出，像個大陀螺，噴出火束。
列奧納多在圖的空白處親筆寫道：&ldquo這是最好的和最有用的炮彈。
發射以後經過一段時間即可噴火，這段時間相當于誦讀AveMaria5所需要的時間。
&rdquo &ldquoAveMaria&hellip&hellip&rdquo塞薩爾重複說，&ldquo你喜歡嗎，朋友？沒料到會用上基督教的祈禱詞。
列奧納多先生可真逗人！AveMaria跟這樣的怪物寫在一起！他什麼都能想得出來&hellip&hellip順便說一下，你知道他把戰争叫什麼嗎？&rdquo &ldquo叫什麼？&rdquo &ldquoPazziabestialissim&mdash&mdash&lsquo最愚蠢的獸性&rsquo。
不是嗎，在這種機器發明者的嘴裡是個不壞的字眼兒？&rdquo 他翻了一頁，讓我看一種裝着許多長刀的戰車。
它全速前進，沖入敵軍。
鋒利的大刀像蜘蛛的爪子，在空中旋轉，發出刺耳的呼嘯聲和齒輪的軋軋聲，把敵人砍成兩截，血肉橫飛。
砍下來的胳膊、大腿、腦袋和被砍碎的軀體狼藉遍野。
記得還有一張圖：軍械庫的院子裡，一群赤身裸體的工人好像惡魔似的，起吊一座大炮，由于用力而繃緊肌肉，腳蹬着地，手握着吊車的拉杆。
另外一些人推着由一根軸連接的兩個輪子。
從這些赤身裸體的人身上，有一種恐怖感向我襲來。
這是魔鬼的武器工廠，是地獄的鐵器作坊。
&ldquo呶，如何？我跟你說的是真話，喬萬尼，&rdquo塞薩爾說，&ldquo這些圖有趣嗎？你瞧，他是個慈善的人，愛護動物，不吃肉，路上見到一條蟲子都要拾起來，免得被行人給踩死！兩個人合為一體。
今天是鷹犬，明天是主的仆人。
長着兩個面孔的雅努斯6：一張朝着基督，另一張朝着反基督。
你說吧，哪個是